一、孤岛枪声
1942年春夜,已经是晚上9点多,上海法租界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但法租界的标志霞飞路上却依然是一片灯红酒绿。
一片嘈杂声中,一辆挂着汪伪政府标识的小汽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咖啡馆门前。3个穿着日本传统服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从车上下来,扭着日本女子特有的小碎步,互相用日语低声谈笑着向咖啡馆内走去。
一直在人群中静静坐着的两个人力车夫突然坐直了身子,互相对了一下眼神,一个领头车夫掏出几毛钱拿在手上,向咖啡馆走去,似乎是要去给咖啡馆交「坐地钱」,而另一个车夫则继续漫不经心地收拾着人力车。
电光火石间,只见领头车夫几步走到那3名女子背后,用中文低喊了句:南造云子!
最右侧的女子下意识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是谁,远处那位车夫已从人力车座下抽出手枪,对着回头的女子连开五枪,那名女子胸前跟头部泛起点点血花,一声没吭就倒在了地上。
领头车夫一把甩掉手上的钱,擎刀在手,虎扑向女子,对着其脖颈又刺了一刀,然后对开枪车夫点了点头,两人一左一右跳上小汽车,迅速驶离了现场。
直到这时,被惊呆了的其他两个日本女人才开始语无伦次地用日语呼救,而咖啡馆的服务员则见怪不怪地拿起电话向巡捕房报警……
3天后,距离霞飞路不远的一栋独立小楼里,隐藏了3天的两位车夫端坐在客厅的长椅上。这两个敢在最繁华的闹市区杀人的顶级杀手此时却有点惶恐不安了,而让他们不安的原因,一方面源自对面沙发上倚坐着的军统策反委员会负责人文强手里的报告;另一方面则因为除了他们3个,在客厅远端的窗帘阴影下,还坐着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神秘人。
对着那份只有一百来字的报告看了良久,文强有点困惑地挠了挠头,放下了报告说道:「从1939年到1941年,这个叫南造云子的女人光在上海就起码欠了我们军统几十笔血债,更别提她来上海前还曾经谋划,并试图刺杀蒋委员长!
「为了这次对她的刺杀,我们准备了近两个月的时间,花了近70万公款,买通了连她司机在内的11个人,还出动了我们在上海最精锐的一组杀手。这可以说是继陈恭澍刺汪[1]之后我们最下血本的一次刺杀。可是,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根据『梅机关』内部的消息,南造云子已于昨日离沪,预计一日后将抵达日本札幌。」
说到这,文强伸手用力地拍了拍那份报告:「现在你们告诉我!南造云子到底死了没有!」
两个车夫中较年轻的那个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起码有3枪命中要害!怎么会不死!」
年长的那个组长还算沉得住气,挥挥手让手下坐下:「阿九别急,你打中了4枪,我又在她脖子动脉处刺了一刀才撤退的,这种伤势不可能救得回来。」
文强的眼睛眯了起来:「肯定杀死了……那有没有可能是杀错了?不是3个女人在一起吗?动手前确认目标会不会出错?」
「应该也不会……」组长沉吟了一下,「行动之前我们仔细研究过她的资料,南造云子是日本人,但她父亲长期都在上海从事间谍工作,所以她一直在上海长到13岁才回日本接受了玄洋社完整的间谍训练,这样的经历在上海日伪特务中是独一份。所以我特意在背后用上海话喊了她的日本名字……一个人听到别人叫自己后下意识回头,这是自然的生理反应,是做不了伪的。」
组长说话声音不大,但却说得斩钉截铁:「所以,除非之前所有的情报都出现了错误,否则只要南造云子是那3个人中的一个,那我们肯定已经杀死她了!」
所有刺杀过程中的疑点都已经被排除,房间里重新陷入沉默。
突然,一声轻笑从窗帘后面传过来,阴影里的那个人声音的亲和力极强,明明是在如此肃杀的环境下,听起来却好像是邻居大爷在跟你聊天:「诸位,你们听说过日本玉藻前的神话吗?」
他突然抛出这么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使得众人都为之一愣。文强挠头想了想:「是不是那个日本狐狸精?」
「文处长[2]果然博学,根据日本神话,这个玉藻前其实就是武王伐纣时的那位狐狸精——苏妲己,商朝灭亡后她其实逃脱了追杀,跑去了印度,后来又隐姓埋名跑去了日本,化名玉藻前,迷惑了日本鸟羽天皇。而这个南造云子虽然在上海号称『帝国之花』,但我知道她在玄洋社内的代号,就是『玉藻前』!」
「所以,」阴影里的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个妖怪嘛,姜子牙要杀她都能被她跑了,咱们凡人杀不死她或者杀死了又死而复生什么的都不足为怪」。
眼看着众人的眼光愈发奇怪,阴影里的人却毫不在意,把目光转向了两位杀手:「你们两位一定心里也很纳闷:要刺杀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为什么连一张照片或画像都不给你们,逼得你们要另辟蹊径去确认她的身份。」
「这是因为,」阴影里的人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她好像真的像妖怪一样能变形。据说从开始接受间谍训练时,她就再没照过相。所有见过她的人对她相貌的描述都各不相同,中统那边推测她的易容术已臻化境……」
「那也只能证明,这是一个非常谨慎、非常狡诈而且技艺高超的间谍,跟杀不杀得死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人,怎么会杀不死?」眼看着阴影里的人越说越玄乎,年轻的杀手阿九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阿九有些不明白,还要准备再问,却突然听见窗帘那边传来了一声咬牙切齿的低语:「早在5年前,我应该就已经杀死她了!」
阿九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即便隔了这么远,他也能感受到窗帘那边突然传过来的凌冽杀气。
二、妖姬临世
「我第一次听到南造云子这个名字是在1928年,那时候我的公开身份是东北军的一个少尉小军官。」阴影里的人笑了笑,自顾自地点了一根烟,完全陷入到了回忆当中。
「当时川岛芳子刚刚配合东北日军在皇姑屯炸死了张作霖,东北正人心惶惶,刚从『俄华语学校』毕业的南造云子便从日本札幌被调到了东北,协助川岛芳子处理善后事宜。
「这个『俄华语学校』你们都听说过吧?名义上是一所语言学校,其实是日本玄洋社专门用来培养女色情间谍的培训机构。1896年刚成立的时候叫『俄语学会』,主要培养的是对付『老毛子』的女间谍。后来日本想要彻底吞并中国的野心越来越大,这个学校就改名叫『俄华语学校』了。
「能够从这个间谍学校毕业的,个顶个都是『狐狸精』转世。当时退入东北的白俄军领袖谢苗诺夫,算是高尔察克之后白俄军的最高统帅了。日军眼馋这支武装力量,就派了俄华语学校毕业的一个叫山本菊子的女间谍过去。这个山本菊子所接受的
间谍训练就是为了对付『老毛子』的,据说能饮烈酒、骑烈马、双手开枪,谈吐性格都是照着『老毛子』的喜好来的,把一个好好的白俄中将弄得神魂颠倒,没几个月竟然率领全军向日本投降了。
「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河村菊子、小野菊子、坂西惠子,等等。『老毛子』那边没有『狐狸精』的说法,发现这些从俄华语学校毕业的女间谍名字里大多都有个『菊』字,就把这类日本色情间谍统称为『日本阿菊』。
「南造云子当时应该只有19岁,刚来东北时就是一个川岛芳子跟班小妹的角色,我们都没放在眼里。但这个错误很快让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南造云子跟那些『日本阿菊』完全不一样,她并不是专为满足某一种男人喜好,而是似乎可以任意变幻成任何一个男人心中女神的模样,你要是喜欢杨玉环,她就是杨玉环;你要是喜欢李师师,她就是李师师;你要是就喜欢你老婆,那她就能变成你老婆的样子,却比你老婆更端庄贤淑……
「我原本已经联络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兄弟,找到了几个『皇姑屯事件』的知情人,想要把这件事的背后内幕调查清楚,给老帅[3]报仇。结果南造云子来了之后,三下五除二,我的那些兄弟就被捕的被捕、叛变的叛变。我见势不妙,连夜一个人逃出东北,去了西安『剿总』。而我那几个兄弟,不管是被捕的还是叛变的,等到『皇姑屯』善后事了,全都免不了一个人头落地的下场,这算是我跟这位『玉藻前』结下的第一起梁子吧。
「到了西安『剿总』没多久,我就因为东北这件事做得还算认真,被『剿总』的情报系统看中,正式开始干谍报工作。1931
年复兴社[4]成立后,我又被吸纳进了复兴社在西安的联络站。到了1935年的时候,当时的南京警备司令,同时也是复兴社南京联络站的负责人谷正伦把我调去了南京,说党内元老戴季陶家里住进了一个从东北来的日本女间谍,戴老护得很紧,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在东北跟日本女间谍打过交道,就想让我去看看情况。
「其实在见到戴季陶之前,我自己是不太相信戴季陶会为了一己私欲公然窝藏日本间谍的。
「戴季陶是谁啊?那可是我们国民党内的理论权威,『文胆』啊!都说『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三民主义不就是这位戴老整理归纳成理论的吗?就连中华民国的国旗歌都是他填的词!
「在当时我的眼中,戴季陶就是类似孔圣人一样的存在,圣人还会被女色所迷惑吗?
「等到真的见了面,戴老虽然依然中气十足,一会怒斥我们为什么不去上海查查孙科金屋藏娇川岛芳子的事,一会教训我们要好好盯紧汪精卫身旁的沈碧慧,就是绝口不提自己家里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无可奈何之下,南京联络站的同志[5]直接向他出示了在日本特务机关交通站截获的国民政府秘密文件照片,戴季陶看着照片上自己清晰的手书签名,终于沉默了下来。
「过了良久,戴季陶低低地说了一句:『不可能,我不相信云子会对不起我……』
「声音虽然低,但『云子』两个字在我耳中却无异于是两声炸雷,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如果真的是南造云子,那估计就真的是孔圣人遇到南子了……[6]
「当天晚上,为了确定那个日本女人的身份,我跟南京联络站的几位同志彻夜潜伏在戴季陶书房外的花园里,想要亲自会会那个女人。
「经过白天的询问,尤其是看到了那张文件泄密的照片,戴季陶心中明显也知道了这个女人可能有问题,吃过晚饭后就把她单独叫到了书房,刚好在我们潜伏的窗户旁边交谈。
「他们两人说的都是日语,语速飞快。我的日语却只是个『二把刀』的水平,模模糊糊只听了个大概。
「两个人回忆了从见面以来的种种,那个日本女人的声音并不清脆,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软,一直在感谢戴季陶在仇人追杀她时仗义相救,说什么一辈子侍奉枕席都不能报答。而戴季陶则说当时她被追杀时回头向自己求救的眼神,特别像一个故人,所以自己才会下决心不惜让随身保镖跟对方枪战也要救下她。
「两人感慨唏嘘了一阵后,戴季陶似乎是拿出了一些钞票、首饰之类的东西,告诉那名女子她现在已经被很多人注意了,再待在自己身边可能会对她不利,不如早早远走高飞,再做打算。
「戴季陶这句话一出口,屋内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是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戴季陶的脚步起身向门口走去。这时,屋
内那个女人突然说了一句标准的有些生硬的中文:『就此一别,今后还会再见吗?』
「正向门口走去的脚步声突然停住了,然后房间里就传来了戴季陶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我们在窗外的人都吓了一跳,我心想不会是那名女间谍狗急跳墙对戴老下了杀手吧?于是麻起胆子在窗口露了个头,只见书房里戴季陶已经从门口奔回了房间正中,正抱着一个身穿和服的女子痛哭流涕。那个女人的背影很瘦,有一头直垂到腰的长发,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南造云子的相貌,却只是背影……
「那晚过后,戴季陶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明知道这名女子身上疑点重重,却是豁出命一般要将这名女子留在身边,护她周全。
「谷正伦无奈之下,只能将情况直接汇报给了蒋委员长。最后鉴于戴季陶在党内的特殊地位,而且并无真凭实据一定是戴季陶或她身边的南造云子泄露了情报,所以只能决定今后所有高层重要会议暂不通知戴季陶,对其所阅的中央文件也做出一定的限制。
「即便如此,南造云子还是想方设法地影响戴季陶做了很多有利于日方的举动,比如1936年底西安事变爆发后,一向与蒋介石亲如兄弟的戴季陶就竟然主张不顾蒋介石的安危,拒绝和西安方面进行和谈,而主张用武力解决事变。这一反常的举动大概就是受了南造云子的蛊惑,因为中国长期陷入内战而无暇全面抗日肯定是日本方面所乐于见到的……」
一段往事讲完,阴影里的人悠悠地将香烟掐灭,环视屋内众人。两位杀手都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党内大人物的隐事,即便是文强也没想到这个阴影里的人居然跟南造云子早在十几年前就有过交手,一时间都听得目瞪口呆。
过了半晌,年轻的阿九才疑惑地问道:「既然刚开始戴季陶已经决心要把南造云子送走了,怎么听了人家一句话就彻底着了道呢?难道这帮人真的学了啥蛊惑术,对中国人说中文,对俄国人说俄文,一说就管用?」
阴影里的人冷冷地笑了一声:「法术什么的当然没有。事后我也很疑惑,就默默记住了戴季陶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回去找日语专家问了问,你们猜那声呼喊是什么意思?那是一个日本人名,叫津渊美智子!」
眼看着文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阴影里的人又点起了一根烟:「文处长想必已经明白了。」
「1905年,戴季陶赴日留学,并在日本结识了蒋介石蒋委员长。那时候蒋委员长跟戴季陶好的同穿一条裤子,就连喜欢的女孩子都是同一个,就是这个津渊美智子。
「后来,津渊美智子有了身孕,跟戴季陶说是他的孩子,但因为戴季陶在国内还有家室,迫于压力就没敢认这个孩子,匆匆回国躲了起来。戴季陶回国后,不知道日本那边又经历什么曲折,最后这个孩子还是生了下来,并由蒋委员长带回了国,就是现在的蒋二公子蒋纬国。所以说这孩子到底姓戴还是姓蒋,估计只有这两位大人物自己说得清楚。
「但实际上,这位津渊美智子本身就是俄华语学校所培养出来的间谍,算是南造云子的师姐。现在南造云子要算计戴季陶,行动前自然会被告知这段隐情的全部细节。所以南造云子从假装被追杀时穿的衣服、表情、神态,到在戴季陶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其实全是照着当年津渊美智子的模样来『表演』的。那一句用生硬的中文说的『就此一别,今后还会再见吗』,就是戴季陶回国前津渊美智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个南造云子,真的把一个旧情人还给了戴季陶!」
三、南京喋血
「这些几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们调查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才终于大概弄明白了日本玄洋社渗透戴季陶的手段,正想拿着所有证据去找戴季陶时,南造云子却突然从戴季陶身边离开了。戴季陶为此还去找谷正伦理论过两次,以为是复兴社的人把南造云子绑架了……
「虽然让已经现身的『狐狸精』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溜走了,有点遗憾,但好歹把一个日本间谍从政府大员身边驱逐了,我们都算松了一口气。
「不久,『北海事件』[7]爆发,我们这一组人被紧急抽调到了广西忙了半年多。等到再回到南京时,发现之前已经被基本肃清了的日本在南京的间谍网,不到一年功夫又已经发展得盘根错节了,我们的中央政府中枢已被日本间谍渗透得千疮百孔……
「当时卢沟桥已经开打,中央下了决心要跟日本人全面开战。蒋委员长的意思是既然要全面开打了,就一定要『以快制快』『制胜机先』,决心抢在日军行动之前,在江阴水域沉船堵塞
航道,然后利用海军舰艇和两岸炮火将长江航路截断,这样等于一下把长江中上游的70多艘日军舰船全部包了饺子。这一招要是成功了,效果不比后面的台儿庄[8]差,而且以后日军再想派海军进入长江,估计也得好好掂量一下。
「计划是8月5日,由蒋介石、汪精卫、何应钦等5个人在军委保密室内召开的绝密会议上定下来的,会议结束后蒋委员长以特级军情的方式密电了前线部队。结果就在前线部队前往长江沿岸侦察地形的时候,日军的几十艘军舰也像同时接到了委员长的密电一样,突然不顾一切开足马力向下游冲去,最终在我军封锁前,大部分冲过了江阴要塞。一场谋划变成了竹篮打水,蒋委员长得知消息后,据说气得把茶杯都摔了,下令要严查泄密源头。
「我们后来分析:就算真的是蒋委员长自己亲自泄密,在通知部队的时候把军事电报给日军也发了一份,毫无准备的日军也绝不可能抢在早已做好准备的中方军队前面行动。所以泄密的时间只可能更早,在委员长他们还在开会的时候,要封锁长江的消息就已经泄露了。
「但是开会的5个人,整个会议期间都没有离开过会议室,会议室里也没有电话之类的通讯设备,要想泄密,除非这几位大佬里面有人会心灵感应。不过就算是现在的汪主席[9],估计也没练出跟日本人的心灵感应吧?
「到最后,我们终于筛查出了两个有疑点的人:一个是侍从室秘书陈布雷,另一个则是行政院主任秘书黄浚。这两个秘书不但在会议期间都分别离开过会议室,而且他们所在的秘书室里就有电话!
「刚办完戴季陶的案子,眼看又一个『文胆』陈布雷身陷嫌疑,我心里也不禁开始犯嘀咕:难不成我这命就犯『文胆』?可我自己大学里就是学文科的啊!这边嘀咕还没犯完,那边蒋委员长又出事了。
「8月12日,蒋委员长要在中央军校发表讲话。中央军校本来就戒备森严,为了保证委员长的安全,那天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就连进出校门的车辆都要一一登记车牌号。但即便如此,警卫还是发现了两名携带枪支的可疑分子在校园角落游荡。还没等上前盘问,发现自己暴露了的两人飞快地上了一辆轿车,逃离了现场。虽然那辆轿车专门摘掉了车牌号,但警卫却清楚地记得,那辆车在入门登记时写的是行政院所属!这下在侍从室任职的陈布雷算是部分解除了嫌疑,而行政院主任秘书黄浚的嫌疑大增。
「因为已经涉及到了委员长安危,我们不敢大意,专门派出了3组人24小时不间断地跟踪黄浚。结果这一跟踪还真的发现了蹊跷!
「黄浚向来以文士风流自诩,几乎每晚都会在舞厅、戏院、妓馆等场所流连。但我们的同志跟踪了他几天后,却发现这一段时间黄浚规矩得厉害,风月场所一概不踏足,却是隔三差五地往汤山镇的陆军温泉招待所跑。
「人若改常,必有蹊跷!我们另一组人趁着黄浚上班的时候去温泉招待所打探了一下,从其他服务员口中得知,温泉招待所几个月前来了一个叫廖雅权的女服务员,身材脸蛋什么的就不说了,关键是整个人的气质跟仙女一样超凡脱俗。黄浚向来是
在风月场里打滚的人,偶然来了一次,就看见了这么个『神仙姐姐』,一下就被俘虏了,隔三差五地跑过来献殷勤。
「我找人调来了廖雅权入职时的简历跟保单[10]看了看,上面显示廖雅权是北平来的失学中学生,而保单是外交部的一位处长写的,上面清晰地写明了廖雅权的父母姓名、在北平的住址、就读的学校及来南京投靠亲戚的时间,声称自己就是廖雅权父母的故旧,担保此人绝无问题。
「有这样的实权人物一力作保,而且把廖雅权的来历说得清清白白,按理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的。黄浚总是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突然被一个清纯的中学生迷住也很正常。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白天看到的简历,这份简历太完美了,完美得透着假……
「突然,我猛地一激灵,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这个简历太完美了!
「文处长你是知道的,汤山镇有多偏僻?既然这个廖雅权相貌家世都好,又有文化又有这么个实权处长做靠山,完全可以在南京城里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啊?为什么非要窝在一个小镇里当服务员?
「当然是因为在城里认识她的人太多,有可能穿帮呗!什么妖魔、鬼怪、狐狸精,不都喜欢在小山村里窝着吗!
「想到这里,『南造云子没走』的念头一下出现在我脑中,我不由得一阵后怕:多亏自己只是调了这个廖雅权的档案,没有冒冒失失地跑过去认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第二天我就我调了两个生面孔去了温泉招待所就近监视廖雅权。
「派去的两个人跟踪了几天,回来跟我说廖雅权虽然名义上是服务员,却每天大多数时候都呆在一个独立的小院内,基本上就是被金屋藏娇的架势。他们在招待所里泡了几天也就只是远远地瞥了几眼。
「俩人回来跟我描述了一下他们远远看见的那个廖雅权的长相,跟我在戴季陶书房里看见的那个背影又像又不像……唉!这世上所有的狐狸精,不都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吗?
「这个廖雅权到底是不是南造云子暂时存疑,但跟踪黄浚的那三组人却着实发现了异样。
「就在我派人开始监视廖雅权的当天晚上,黄浚又去找她了,两个人在那个小院里缠缠绵绵了一个晚上。早上回南京城后,黄浚没有去行政院上班,反而先回了一趟家,然后从家里出来直奔玄武湖边去了。
「南京的早上向来热闹,玄武湖边也是熙熙攘攘,晨练的、遛鸟的、钓鱼的、卖早点的全是人。黄浚到了湖边后就开始不紧不慢地绕着湖开始散步。
「我们跟踪的同志不由得在肚里暗笑:这是昨晚伤了元气,早上跑湖边吐纳固本来了?
「就见黄浚东张西望地在一棵有一个大树洞的柳树边停了下来,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小面英国国旗挂在了树枝上,径直扬长而去了。我们跟踪的人一下警惕了起来,认为这就是接头暗号了,于是分出了一个人专门在玄武湖盯着那棵柳树。其余人继续跟着黄浚。
「结果黄浚本人直接跑去行政院上班了,好像真的只是去玄武湖锻炼了一圈一样。而在玄武湖盯梢的那个人在玄武湖旁的小吃摊吃了早饭、午饭跟晚饭,盯了整整一天,都没什么收获。周围好奇地抬头看那面旗帜的人不少,却根本没有人走近那面旗帜。等到天都快黑透的时候,盯梢的人借着暮色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发现那就是一面普普通通的英国国旗,上面什么特殊标记都没有,这才醒悟过来挂着面旗本身可能就是一个情报,而这个情报早已经被接头的人远远看到了,于是赶紧回来跟我汇报。
「接到这个情报后我也是一头雾水:黄浚跟那个招待所的女人见面后连班都不上,回家去找了一面英国国旗火急火燎地挂在了玄武湖边,他向外传递情报的动作已经很明显了,但是单单就挂一面英国国旗又能传递什么情报呢?难不成他们用的密码本是用各国国旗为符号编制的?
「想了一个通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一大早谷正伦来提醒了我。谷正伦说淞沪战事正紧,蒋委员长准备亲赴前线视察。但由于日军已经严密封锁了南京到上海的铁路、公路及长江航线,为了安全起见,蒋委员长明天将乘坐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的轿车去上海。英国是中立国,到时候许阁森的车顶上将会覆盖一面英国国旗,这样可以免遭日军飞机轰炸。而我们
这组人要先暂时撤回来,跟随蒋委员长去上海,沿途全力保障委员长安全。
「谷正伦还没说完,我一下跳了起来,猛锤了一下桌子:这个狗娘养的挂英国国旗就是这个意思!他真敢谋刺委员长?
「谷正伦被我吓了一跳,我赶紧把这几天的侦察结果跟他汇报了一下,让他一定要阻止委员长上那辆车。谷正伦将信将疑地走了,说他会跟委员长汇报此事,但要求我们依然要按照原计划跟随车队保护。
「第二天是8月25日,一大早我们就跟车队汇合上了路。我留心观察了一下,那面覆盖着『米』字旗的车后座上依然坐着一个人,不由得心头一紧,寻思是不是谷正伦心里还是不相信我的推断,没有向委员长报告?
「车队刚到嘉定地区,果然就有两架日本军机突然从云层里窜了下来,仿佛已经埋伏了很久一样迫不及待地开始追着那面有『米』字旗的汽车轰炸扫射。因为我们手里都是轻武器,那两架飞机肆无忌惮地几乎是贴着我们头顶在飞,这个高度别说车顶那面大大的「米」字旗了,就算是我手里画个『米』字,日军飞行员应该也能看得见,但是他们却依然毫不犹豫地追逐着这辆本应是中立国大使馆的车辆穷追猛打,直到把车炸翻,直至烧焦冒烟才飞走。
「我们急忙追上去抢救车上人员,发现车内坐着的是已经身受重伤的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
「谷正伦在最后一刻,成功劝阻委员长没有按原计划乘坐这辆车上路。
「委员长坐车遇刺,我的推测成真。回到南京后不但谷正伦来了,就连戴笠老板都亲自跑来询问案件调查进度。大家商量了一晚上,戴老板最后还是拍板要放长线捉大鱼,要搞清楚黄浚在跟谁接头、日本在南京的间谍网如何运作,否则万一日本间谍们还有后手,委员长的安全依然难以保障。而要钓大鱼,对反间谍手段一无所知的黄浚就是最佳的『鱼饵』。
「又跟踪了黄浚几天,他果然又跑去了温泉招待所找廖雅权。鬼混一夜后,照旧是第二天一大早离开。跟踪他的兄弟跟着他一路回家,总觉得黄浚跟昨天晚上进去时有些不一样。直到黄浚进了家门,这位兄弟才恍然大悟:黄浚早上离开时头顶上多了一顶紫色的礼帽!
「那紫色的礼帽一定有其他的暗示!
「这位兄弟赶紧把这个异常情况报告了上去,等我赶到的时候,黄浚已经带着那顶紫色的礼帽出门了。我们跟着他一路到了一间咖啡馆,只见黄浚从容不迫地将礼帽跟外套放在了门口的衣帽架上,进门点了一杯威士忌若有所思地喝着,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在这种公开场所明目张胆地接头?我一时间被弄得有点懵,正准备派人进去看看是不是黄浚又跟玄武湖那次一样,用威士忌或其他什么东西在打暗号时,早上跟踪黄浚的那位兄弟突然捅了我一下,用手指着咖啡馆的衣帽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定睛一看,只见衣帽架上并排挂着两顶紫色的礼帽,一模一样!
「接头的方式终于被发现了,我把人全撤出了咖啡馆,在外面隔着玻璃等着。过了一会,黄浚还在装模作样地等人,旁边包厢里却出来了一个小个子男人,慢条斯理地走到衣帽间开始穿衣服,同时极其自然地拿起了黄浚的礼帽戴在头上走了出去。
「等这个人走过咖啡馆的街角,脱离黄浚视线后,我们一拥而上抓住了他,然后从礼帽的夹层里取出一张折叠的信纸。我打开看了一眼,就知道黄浚死定了。
「再往后的事情就简单了。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我们决定先斩后奏,我直接去黄浚家里抓人,而谷正伦则调集南京警备司令部的力量去抄温泉招待所。
「在审讯室里,黄浚几乎是毫无抵抗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全招了:原来黄浚早年也曾留学日本,刚好跟当时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须磨弥吉郎是早稻田大学的同学。一次在须磨那里做客时,就遇到了假装是须磨侄女的『廖雅权』,黄浚当场就被迷得五迷三道,开始频频跟这个『廖雅权』约会。后来一次约会中自己莫名其妙地就酩酊大醉,等醒来的时候『廖雅权』已经从自己的随身皮包里翻出了自己违规从行政院机密室带出来的机密文件,并向自己表明了她日本间谍的身份,本来是借着职务之便,小打小闹地做一些情报倒卖生意。『廖雅权』一方面威胁他说要去行政院告发他,一方面又花大价钱买了他那份文件,同时又是柔情似水地要跟他『夫唱妇随』,一来二去,自己一方面有了把柄被人攥在手里,另一方面他也实在难以割舍『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