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我娘是相府的奶妈。
将军府来接人的时候,娘把我推了出去。
我代替小姐嫁给了传说中青面獠牙、杀人如麻的将军,去了边境。
后来,将军得胜归朝,带我回京,人们终于得以窥见他如仙人般的风姿。
而我的娘亲,带着落魄的小姐上门,让我将这大好姻缘还给小姐。
呵,可笑。
我自己争来的一切,凭什么这般轻易拱手相让?
1
我娘是相府的奶妈。
将军府来人那日,她一把把我推了出去。
「小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娘亲。
「小姐,老奴虽然心疼您,但是……但是欺君乃是大罪啊……阿渔还小。您要怪,就怪老奴吧!」娘拉着温阮跪在一旁,「砰砰砰」地磕头。
我百口莫辩,被盖上盖头带上将军府的花轿。
没有人为我做主。
谁都知道这一嫁,生死莫测。
可是,小姐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吗?
2
后来,我回了京都,凤冠霞帔,诰命加身。
而相府早就落魄,沦为二流世家,上不得台面。
谢璟带着我出现在城门口的那日,人们才惊觉传说中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的谢将军竟身姿挺拔,面若冠玉。
谁知道,我的阿娘当晚便带着温阮以奶娘的身份找了过来。
「阿渔,之前是相府对你不起,这是夫人给你的补偿。」阿娘拉着我的手给我套上一个镯子。
「您来找我何事?」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阿娘讪讪:「你当初便是顶了小姐的身份嫁与的将军,现今既已回京,你们便换回来吧。」
「换?」我冷笑着看她,「我已是将军的妻,你要如何换?」
「阿渔,夫人说了,若是你舍不得这一身荣华富贵,留在将军府做个妾室也不是不可,总归你和小姐是一起长大的情分……」阿娘眼中泛起泪花。
「没错,本来这一切就是我的,无论如何,将军夫人的位置是我的。」温阮不知道什么时候冲进了房间。
「你的?」我冷冷一眼扫过温阮。
「你以为你是谁?当初若不是你顶了我的身份,你能嫁与将军?」温阮振振有词。
我扭过头,不想理眼前这两人。
「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让你平白享了几天福,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命令你,趁你刚回京,现在就与我换回来。」温阮娇纵地抬着头,趾高气扬地看着我。
我被无耻的两人气笑了:「享福?我当初难道不是被推出去顶罪的吗?」
「你!」阿娘气急,上前就抽了我一巴掌。
「奶娘,今日这一巴掌,就当全了你我主仆多年的情分。」
「来人,将这两人拖下去杖责二十,赶出将军府!」若说原本我对阿娘还有孺慕之情,如今这一掌,便是彻底绝了这母女情分。
当初推我出去送死,现今我终于熬出了头,却要我将如今的一切拱手相让?
真是可笑至极!
我不仅不会如你们所愿,我还要一个一个将你们踩在脚下,把自己吃的苦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3
只是我没有想到,相府会这般迫不及待。
第二日,我们便收到了相府宴请的帖子。
我皱皱眉,把它扔到一边,心想着自己情绪还没平复,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相府那群人。
谢璟却正好找过来。
「是我疏忽,你嫁我多年,一直陪我在苦寒之地,如今好容易回了京,应当去拜见岳丈大人。」
我还没开口,谢璟便演上了。
「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去什么劳什子相府?」我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谢璟,心想若是这大夏的子民知道他们的战神将军如此戏精,脸上该是何等表情?
「当然是陪夫人拿回属于夫人的一切。」谢璟伸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儿,眼里满是戏谑。
是的,我的夫君——谢璟,大婚当夜便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我不是相府小姐温阮。
我叫温渔,是相府的家生子。
4
谢璟带我到了相府。
相爷和夫人将我们迎入厅内,夫人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对我「嘘寒问暖」,紧接着又向谢璟告罪,言明分别多年,母女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先行告退,便拉着我走了。
而相爷身后站着的温阮,一身粉色春衫,娇媚动人,看着谢璟的双眼满满都是情意。
我扭头偷偷瞥了谢璟一眼,这么简单的局若是他都能中招,我也是服气,不过即使中了我也不介意就是了。
是的,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男人,我只信我自己。
谢璟对我好不过是我能做好他的贤内助罢了。
都是各取所需,双方互利的事,何必谈什么虚假的「情」?
谁知道,谢璟像是后脑长了眼,转过头便郑重其事地看了我一眼。
他是误会了什么吗?
我扭过头,跟着夫人施施然而去。
5
一进房内,夫人便径直跪在了我面前。
实打实的一跪,我甚至听到了骨头磕在地板上的声音,我都替夫人疼得慌。
「夫人!」我故作不解,却迟迟不上前扶她。
在一旁随侍的阿娘使了几个眼色给我,我却不接,她无奈只能上前去扶夫人并斥责我怎可这般没大没小。
「阿渔,这些年,你受苦了。」夫人被扶起来后颤颤巍巍抚上我的脸,「这一切,原便是阿阮应该受的。」
「母亲在说什么?我不苦,将军对我极好。」我露出惊讶的神色,并不想接夫人的套路。
夫人顿时语塞,那泪珠将落不落,最后尴尬地被她死死憋了回去。
「阿渔你真是放肆!」阿娘怒斥我。
「阿渔是谁?我是将军府大小姐温阮,奶娘想来是上了年纪,不如我今日便替你向母亲求个恩典,给你一笔钱财,放出府去颐养天年?」我看向阿娘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你……」阿娘气得用手指着我。
「母亲,您看如何?」我不欲再理她,转头看向夫人。
夫人早就收了泪,在一旁神色漠然。
「我原想着给你指条明路,全了你这几年替阿阮受的苦,现今看你冥顽不灵,想来也不用对你留情。」夫人冷笑。
「母亲都在说什么?我是您的亲生女儿,阮阮啊。」我眨巴眨巴眼睛,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往下掉。
装傻谁不会呢?
6
我哭着冲出去。
边冲边掏出一早准备好的浸了洋葱水的帕子往眼角抹。
我冲到正厅,相爷正躲在正厅门口不远处,身后跟着几个家丁严阵以待,一副随时要冲进正厅的模样。
我眼角抽了抽,真真是好爹。
趁着相爷还没反应过来,我一把拽住他。
将军府多年,我多少也习了点花拳绣腿。
于是,我拽着相爷一脚踹往正厅大门。
而这时,正好大门自里打开,于是我狠狠一脚……踹到了谢璟身上。
谢璟神色痛苦,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娘子,若是再偏一点儿……你的下半辈子可就……」
我:「……」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巧……
7
「夫君!」我闭了眼一头扑入谢璟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谢璟猝不及防,好容易忍痛稳住身形,却还要配合我演出,做出夸张的表情:「夫人这是怎么了?」
「夫君!娘亲方才说我三年了都没能给你谢家诞下子嗣,要将收养的妹妹送来给你做妾!」我毫不客气地发挥想象,添油加醋将相爷和夫人想要把我和温阮换回来的事引向另一个奇怪的走向。
谢璟眼角一抽一抽的,却还是保持镇定:「哦?竟有此事?娘子放心,为夫定……」
临场发挥就是这般不好,眼看着谢璟就要拒绝,我咬咬牙,一脚踩在谢璟脚上:「夫君!」
背对着相爷和温阮,我觉得我眼睛眨得都快抽搐了,谢璟还没体会到我的深意。
我只能继续疯狂暗示:「妾身本来心中是有气的,但是……但是这会看到夫君,妾身心中突然愧意丛生……」
「原来夫人这般为为夫着想,岳父放心,小婿回去,定多加努力和阮儿早日为我谢家开枝散叶。」谢璟一把把我搂入怀中,郑重地跟相爷说。
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谢璟,你平时的机灵劲呢?
「夫君……三年了,不若……不若这次便将妹妹带回去吧。」我心一横伸手捂住谢璟的嘴,果然,女人只能靠自己!
8
「阮阮……愿意和妹妹一同服侍夫君。」我面对着谢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看得谢璟嘴角直抽。
「爹爹……不……不如,今日女儿……女儿便领了妹妹回府……」我转向相爷,身子摇摇欲坠,泣不成声。
「不!」温阮慌乱地从里间跑出来,拽住相爷的袖子焦急道,「爹爹,爹爹!女儿怎么可以给人做妾呢?」
「阿渔,是温府对不起你。」相爷叹了一口气,却是朝谢璟致歉,「当初这闹剧,是我治家不严之过,只是阮阮却是无辜的……」
「没错,我才是相府嫡女,将军的妻子。温渔,莫要忘了你的身份。」温阮抬起头,狠狠瞪着我,「要做妾,这妾室,也只能是你。」
「阿渔,赶紧跟阿娘认错。」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上来,跪在一旁恳求我,「莫要执迷不悟。」
我的心一寸一寸寒凉下来。
这般场景,虽我早就料到,也已想到对策,心中却还是有那么些难过。
谢璟敏锐地察觉了我的变化,紧紧抓住我的手将我护在他身后。
我一愣,抬起头,却正好看到谢璟也看着我:「我竟不知,温相何时,又有了一个嫡女?」
9
离开温府的时候,除了我,所有人的脸都是黑的。
谢璟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马车气氛骤冷。
我打了个寒战,果断地坐得离谢璟远一些。
「阿渔,你这是何意?」谢璟更不悦了,大手一揽,径直把我捞到他怀里。
这些年来扮演夫妻,被他吃的豆腐也不少,这种程度我早就麻了。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我略一思索,就回复了他一个八字真言。
「嗯?」谢璟果然没有明白。
「他们想要我和温阮把身份换回来。」我把玩着谢璟的袖子,「千防万防,不如一劳永逸。我这便如他们所愿坐实了温阮的身份,掌握这主动权。」
「所以,你就让我纳妾?」谢璟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目光灼灼,「阿渔,你何时能心疼我一些?」
10
谢璟认定我才是温阮,相府再是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而真正的温阮,当天便在我的深切「恳求」下一顶小轿送入将军府。
温阮出门的时候,相爷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忘恩负义,夫人几乎哭得晕厥过去。
然而,第二天,他们还是送来了所谓温阮的嫁妆。
这规格,甚至超过了当初我被推出去成为温阮替身嫁往边关的那次。
「温渔,占了我的身份又如何,将军迟早会知道,谁才是他的良配。」敬茶的时候温阮高傲地抬起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匍匐在我的脚下摇尾乞怜!」
我接过她的茶点点头:「妹妹有如此雄心壮志,姐姐甚是欣慰。来人,把相府送来的嫁妆清点一下收入库房。」
温阮大怒:「温渔,你这是做什么?」
「入了这将军府,我便是你主母,我说你不配支配这些嫁妆,你便不配。」我手中热茶直泼向温阮,烫得她发出一声尖叫,跌倒在地。
「你你你!」温阮整个人气得发抖,「我好歹也是相府嫡女,你不过区区一个家生子,竟敢这般对我?」
「嫡女?」我冷笑,俯下身去在她耳旁轻轻说道,「你是嫡女又如何?将军心中只认我。」
「哦对了,温氏,想来你也知道主母若是没喝茶,你在这将军府,便算不得正经妾室。」我丢下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温阮,走了出去。
11
我一出门就看到了谢璟。
他一身黑色大氅,站在回廊上,身姿挺拔。
「怎么,担心你这新纳的妾室,特意守在这?」我的心情尚未平复,便想刺一刺谢璟。
「阿渔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方才不是说你还未喝这杯妾室茶,她便算不得将军府的正经妾室吗?」谢璟挑眉看着我。
我一噎,忘记了习武之人耳目聪明,这点距离,方才的一切,自然是尽入他耳。
呵,武功好,了不起啊?
「将军若是愿意,我这便回去喝了妹妹这杯茶。」我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回走。
谢璟却几步走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罢了罢了,原便是怕你被欺负了才特意过来给你撑腰,现在想来这将军府内谁能欺负了你去。」
「终究是为夫,把自己看得太过于重要了。」见我无动于衷,谢璟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将军确定在府内也要这么演吗?」
谢璟瞪着眼:「演?为夫这分明是真情流露。」
「哎哟,夫人这反应,着实让为夫伤心呐。」
我:「……」
真是够了,简直没眼看!
12
有了谢璟的支持,温阮自是没法在将军府内翻出风浪来。
我知道温阮并不会安分。
只是我没想到,夫人竟然这么快就带着太妃懿旨来了将军府。
是了,相府虽然式微,夫人娘家却还有一个在宫里的太妃娘娘。
太妃怜惜温氏幼女,又念及温氏忠义,故愿效仿娥皇女英,将温氏幼女一同赐婚于谢璟。
谢璟拉着我跪在堂前接旨,接旨完毕,谢璟便要携我与温阮入宫谢恩。
温夫人却说太妃甚是喜爱温阮,特意嘱咐了她们先行入宫。
温阮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那挑衅的眼神仿佛狠狠一巴掌抽在我脸上。
我死死咬着嘴唇,瞪着她。
温阮得意洋洋地走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的,这便是我的目的。
太妃是温阮的依仗,要动温阮,便绕不过她。
只不过太妃一向深居简出,上一次出手,便是掩盖我替温阮嫁去边境。
看到温夫人和温阮随着宣旨太监消失在视线中,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天底下,最没道理的便是强权,我把温阮逼到这地步,若不是太妃出手,她便只能永远在将军府做温家的弃子。
谢璟却在这时站在一旁轻声问我:「三年过去了,夫人还是这么恨吗?」
我低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能不恨呢?这么多年来,这恨意,无时无刻不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疯狂生长。
谢璟却从背后环住我:「没关系,我陪着夫人。」
他的鼻息喷在我脸颊:「我陪着夫人,直到夫人能看到我真心的那一日。」
我的脸蓦地滚烫,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谢璟这是入戏太深,还是……这都是真的。
我的心,乱了。
13
入宫的马车一路摇晃,谢璟闭眼假寐,我盯着他好看的侧颜想起了往事。
我初到边疆的那夜,是自己揭的盖头。
我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但是入目的少年俊俏得让我一阵脸红耳热。
我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便是谢将军?」
谢璟抱胸看着我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谢将军,我不是小姐。我叫温渔,是相府的家生子。」我鼓足勇气把话说出了口,「可是,都没人相信我……」
「我信你。」这是谢璟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当时就愣住了。
哪怕我最亲的人,在这之前,哪怕是娘亲,都没有相信过我。
虽然后来我知道了,早在相府偷梁换柱的第一天,这消息便传到了边疆。
谢家并不在意温氏将谁嫁过来,谢家要的只是娶温家女的一个过程,向朝廷表示「忠心」。
「在看什么?」谢璟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
「自然是看夫君长得好看。」我托腮一脸花痴状。
「可是夫人却总只是嘴上说说,压根不碰为夫。」谢璟幽怨地看着我。
我一阵恶寒……
你赢了。
谢大家。
你若不当将军,也定会闻名天下。
14
谢璟是外男,叩拜谢恩后便先行离去。
而我,独自留在殿外等待太妃召见。
殿内传来温阮阵阵笑声,想来是哄得太妃很开心。
我知道这是夫人和温阮给我的下马威。
殿外日头毒辣,我自是有备而来,见时间差不多了之后,我便开始往后倒去。
殿外一阵慌乱。
最终,我见到了太妃。
如我所想,太妃见到我的时候,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让夫人和温阮先行退下。
「你是谁?」待到殿内只我与太妃二人,太妃问我。
「姨外祖母,阿渔……阿渔终于见到您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跪拜在地,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无需多作解释,我这与太妃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便是最好的佐证。
只是这一切,却是谢璟替我查出来的,在最初,我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太妃的小像罢了。
所以我必须见到太妃。
太妃长长叹了一口气,示意我上前:「你是何时知道的?」
我没有言语,只是不停地流着泪。
有时候,无声的指控,才是划破人心最好的利刃。
是的,我才是真正的温府大小姐。
夫人并不是我的生身母亲,她只是续弦,我乃她嫡姐所出。
虽然奶娘将自己女儿和我替换是起因,这其中却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15
从太妃宫里出来,一路走到宫门口,谢璟早等了许久,温阮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本来愉悦的心情顿时被破坏。
我冷哼一声,准备从他们面前走过,谢璟却一把抱起我,径直跨上他在一旁早就备好的马匹。
温阮跺跺脚,不甘心地看着谢璟:「夫君……」
谢璟却不耐烦地道:「我与夫人还有别处要去,你便自行坐马车回去吧。」
谢璟带我驾马而去,我戳了戳他的胸口:「这么不给她面子?」
「她最大的倚仗便是太妃,夫人出马,想来太妃处再不会多管她分毫,我又有何惧?」
我:「……」
好有道理的样子,我竟无法反驳。
谢璟带我驾马在城外游玩了一圈才回到府中。
一回府,我便看到温阮强行打开了库房,命人搬她的嫁妆。
「之前你说我无权管理自己的嫁妆,如今我与你平起平坐,这些,我便拿回去了。」温阮不停地抚摸着手上随着当初懿旨一道送来的太妃的镯子,提醒着我她如今的身份。
这些我根本不在意,我便朝她笑笑:「自是应该。」
「哦对了,虽然我与将军的婚礼会择日再办,但是如今我也是将军的夫人,这月也算是我们新婚,按规定,这月将军都得歇在我房内。」温阮盯着我。
「好。」我继续笑着应道。
温阮见我如此识相,甚是无趣,便也转身离开。
只不过,当晚,谢璟却是来了我的房间,脸黑如锅底:「为夫不知,夫人竟如此大方,肯将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让。」
16
谢璟抵死不从温阮,反而天天来我这闹我。
我着实烦他烦得要死,他却得寸进尺,将原本放在中间的床褥都撤了去,说要宣示主权。
温阮哭哭啼啼进了宫哭诉,却被太妃以身体不适拒绝。
太妃是温阮最大的底牌,然而在她知道我的身份后,虽然她不会帮我,却也答应了不帮温阮。
温阮来了好几趟都被谢璟无视,她面子上挂不住,便一气之下收拾东西要回相府。
温阮再翻不起水花,我自是不会在意。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温阮在回府的途中失踪了。
而这一切,在相爷和夫人拿着温阮的血衣上门的时候,我们才知道。
相爷步步紧逼,最终,闹上了金銮殿。
相府虽然式微,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相爷认定温阮已死,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谢璟头上。
谢璟虽然军功累累,但在朝中根基浅薄,恰逢胡戎入侵,便自请离京,前去边境攻打胡戎。
而我却被强扣了下来。
「对不起。」临行前的那日,我对谢璟说,「你也劝过我的,要徐徐图之,都怪我,都怪我只顾心中痛快,沉浸于眼前。」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们说好的,你做我的后盾,我助你复仇。」谢璟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脑袋,「阿渔,等我,等我变得更强大。」
17
但是我却没有等到谢璟。
随着胡戎大败的捷报传来的还有谢璟的死讯。
万箭穿心,掉落悬崖,尸骨无存。
我眼前一黑,晕死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将军府已经挂起一片白皤。
而相爷,就站在我面前:
「谢璟死了,现在,轮到你了。」他站在我面前,头上已多了许多白发。
「呵……呵呵……」我笑了起来,「是你?是你害死的阿璟?」
「你们害死了阿阮,这都是你们应得的报应!」相爷伸出手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而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我想反抗,这才惊觉,我竟浑身无力。
「你放心,你死后,我便将你挫骨扬灰,替我的阿阮报仇。」相爷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伸出手,用尽最大的力气与他对抗,强烈的求生欲替我争取了时间:「你……你还记得……先夫人吗……」
相爷蓦地停了手,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为何知道她?」
「相爷,你也见了我不少次,你就没觉得我的样子,似曾相识?」摆脱了桎梏的我抽出枕下的匕首,退到安全距离外。
于是我看到面前原本眼中一片死寂的男人渐渐有了光亮。
「相爷以为,为何我只进宫一次,太妃便不再相助温阮?」
「相爷……啊不,或许我也可以喊你一声,爹爹?」看着相爷惨白的脸色,我便知道,我赢了。
最后,这个男人颓然地坐在了地上:「你……你……」
「若是觉得对我有愧,便助我去边关吧。」
「我不相信他死了,我要去找他。」
「以此为交换条件,我不会再找你报仇。」
18
我离开京城去往边境的那日。
相爷派人给了我手令还有一封书信。
我大概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那日回去之后,他便将夫人休弃,那个为了一己私欲而改变我整个人生的女人受不了刺激疯了。
我原该是笑着的,舒心的。
温阮死了,夫人疯了,相府因疯狂反扑谢家大势已去。
我终于完成了复仇。
但是,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的生命中出现了更重要的人。
我一天比一天想念谢璟。
这个男人啊,打着「契约」的旗号,用他的方式默默守护我,尊重我,视我如珠如宝,护我平安无忧。
然而我的心里那时只有复仇,看不见他的真心。
我快马加鞭带着护卫赶到谢璟坠落的悬崖。
谁知道周边突然冲出早就埋伏好的胡戎人。
护卫拼死抵抗想将我救出,却终究是寡不敌众。
我看着身后悬崖,准备一跃而下,却在转头的那瞬,看到了一个日思夜想的人。
「夫……君?」
然而谢璟却只是漠然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19
我放弃抵抗故意被抓,随谢璟在边境三年,他教了我许多。
只是,我才松开绳索,便有人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我瞪大了眼,出现在营帐中的竟是温阮,她身着胡戎女子的服饰,朝我款款走来。
我下意识地整个人朝后缩了缩。
温阮却在我面前蹲下:「温渔,谢璟亲自将你抓回胡戎大营的心情如何?」
虽然疑惑她为何没有死,甚至出现在胡戎。
但是我本就是为了谢璟而来,温阮一句话,便让我吃了下一颗定心丸。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故意露出愤怒的神色,大声质问温阮。
「我没有对他做什么,我把他从战场上捡回来,你该感谢我,不过,他失忆了,如今是我的贴身侍卫阿弃。」温阮嘴角勾着笑,伸手挑起我的脸。
温阮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在我脸上摩挲,我配合地抖了抖身子,温阮很是满意。
「温渔,你也有今日。」温阮笑得猖狂,「来人,这个女人,便赏你们了。」
温阮退到一旁,她唤进来的几个胡戎将士朝我围了过来。
我悄悄摸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看着那朝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的胡戎士兵,心想着大不了鱼死网破。
突然营帐冲进来一个黑影,几下就将那几个胡戎士兵打趴下。
我这才看清楚这人竟然是谢璟。
「阿弃你!」温阮气急败坏地冲过来狠狠给了谢璟一巴掌。
谢璟不闪不躲,只是伸出手指着我。
「她,好看。阿弃,要和她一起玩。」
谢璟这是……傻了?
我愣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温阮怒极。
但是她显然无法跟谢璟正常沟通。
谢璟硬生生扛了她抽过来的鞭子。
温阮无奈,最后愤然离去。
营帐中只剩下我和谢璟两人。
谢璟浑身是伤,却拉住我的手冲我咧嘴傻笑:「你是我的了。」
20
身为温阮的贴身侍卫,谢璟的营帐就在温阮营帐的旁边。
谢璟带我去瞧过军医,抱我回来的时候,我远远地就看到温阮站在营帐门口。
我心下疑惑。
我不知道他如今在这是个什么处境。
只是,身为大夏谢家军主帅的谢璟,定是有人能认出来。
为何温阮会叫他阿弃?又为何让他成了她的贴身护卫?
温阮在这其中,到底做了什么?
我看向温阮,温阮也正死死地盯着我。
那目光如毒蛇般,阴冷淬毒,让人不由一阵胆寒。
我下意识地抱紧谢璟,谢璟远远朝温阮行了一个礼,带我转身进入营帐。
谢璟把我放下就要走。
我拽住他的袖子。
谢璟转身看着我,不明所以。
好家伙!我一直知道他能演,却不知道他这么能演!
只是这是我们阔别多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相处,我心疼地看着新伤加旧伤的他,哑声说:「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谢璟很听话地坐了下来,他的营帐内,一应用具齐全,我着手给他处理。
他紧紧盯着我,虽然相处多年,我还是没忍住一阵脸热,低下头来,查看他的伤势。
谢璟身上又多了很多伤口,尤其胸口那道箭伤至今还没长好,想来便是导致他落崖的那一箭。
我轻轻抚上这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落下泪来。
谢璟顿时慌乱地伸出手,替我擦去眼泪,粗糙的指尖抚过我的脸。
「不哭,阿渔,不哭。」
我眼中含泪,缓缓抬头问他:「你怎知我叫阿渔?」
谢璟身子一僵,不等我开口就消失在营帐内。
呵,小样。
你一个戏精,怎么敌得过我这个人精?
21
自那天离开后,谢璟便没有回过自己的营帐。
不过他也没有走远,温阮几次三番来找我麻烦,他都及时出现。
只是每次一解决完,他就再不见人影,只把我气得牙痒痒。
呵,好一个谢璟!
白赚了我这么多眼泪。
若不是身在敌营,我非跟他干起来不可!
我看着远处整装待发的胡戎军队。
从军营的情况来看,这几日胡戎与大夏形势应当很是紧张。
我想了很多天,需要确定一些事情,便主动去找了温阮。
温阮刚红着眼送走胡戎首领。
看到我的时候,她显然愣了一下。
「我们谈谈?」我冲她一笑。
温阮略一迟疑,我便径直走进了她的营帐。
「温渔,你好大的胆子!」温阮黑着脸跟上来,但是还是屏退了侍女。
「我大不大胆不知道,你和谢璟倒是挺大胆的。」我仔细看着温阮的举动,心下了然。
「温渔,不要以为他护着你我就动不了你。」温阮冷冷道。
「温阮,凭你的性子,你若真想要我的命,如今的谢璟,可保不住我。」我打断温阮的话。
温阮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他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你?他不要命了?」
果真如我所想,谢璟并没有失忆,不过落崖的确是个意外,而被温阮救回也是纯属巧合。
只是我也得知,之前她安排胡戎士兵一事,是谢璟坚持要把我带在身边,为了不让人查到我的身份,从而影响他们的计划。
她这才故意来了这么一出。
虽然是这样,但是我还是被气到了。
谢璟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心平气和地喝着茶的画面。
他脸色一白,显然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想上前,温阮却刷地一下掀了桌子。
「阿弃,我这便替你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不听话的女人!」
而我,相当配合地摔倒在地,发出惊呼:「救……救命!」
谢璟:「……」
22
谢璟最初只是决定假死混入敌营。
谁知道恰好碰上温阮。
当初温阮哭着回府找夫人哭诉,希望相爷出面给她撑腰,却没想到,路上便被夫人派人拦下了。
夫人竟是派人要杀她!
若不是奶娘冲出来拼死保护她,她只怕是碰不上正好外出的谢璟。
谢璟出手救了温阮和奄奄一息的奶娘。
奶娘临死之际告诉了她一切。
温阮无处可去,谢璟便派人将温阮送到了边境。
无论如何,谢璟都想不到,再见面,温阮竟已成了胡戎首领的姬妾。
只不过,胡戎首领并没有宠幸过她。
在温阮的掩护下,谢璟成功「失忆」。
温阮对谢璟,是很复杂矛盾的感情,城门口的一瞥,让她失了心,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传说中青面獠牙、杀人如麻的谢璟竟是这样一个翩翩少年郎。
在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谢璟的时候,胡戎首领就发现了谢璟,情急之下她向胡戎首领献计,光杀了谢璟不过只图一时之快,既然他失忆,就趁着这个大好机会,把大夏的战神变为胡戎长驱直入大夏的利刃。
坐实他通敌叛国的罪名,让他再也回不去大夏,从此甘心替胡戎卖命。
胡戎首领大喜,当夜便宿在了温阮的帐中。这个大夏来的姬妾,从那夜起,就成了首领的宠姬。
「所以,原本你是可以有退路的。」我看向温阮,眼前这个曾经娇纵的相府大小姐,如今安安静静坐在我对面。
「我又有什么退路?温渔,我从来都没有退路。」温阮叹了一口气。
「温阮,让我帮你,可好?」我握住她的手,「也许曾经我们误会重重,但是如今,我们的目的却是一致的。」
温阮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当然,该做的戏还是要做足。
然后我和谢璟是被温阮「气急败坏」地用鞭子抽出营帐的。
只不过被抽鞭子的那个是谢璟罢了。
回到帐中,谢璟红着眼,满脸委屈:「为什么光抽我?」
「难道她还抽我?谢璟,我可还没找你算这笔首领宠姬『贴身护卫』的账呢!」我磨牙。
谢璟大惊:「不是,夫人,你听我说,这是个误会……」
23
大夏派了新的主将前来坐镇。
大夏和胡戎的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
温阮传来消息,首领怕是马上就要动用谢璟这张底牌了。
果然,首领开始带着谢璟上战场。
为了取得首领的信任,谢璟也接连打了几场胜仗。
谢璟得胜归来,首领大手一挥,就赐下几个掳来的大夏女子。
虽然知道是做戏,看着谢璟带着那些女子离开,我还是黑了脸。
温阮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不服气,就去他营帐,把那些女人赶出去。」
「我如今这身份……不如小夫人帮我去出出头?」我捂着胸口,眼泪说来就来。
「你们两夫妻,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虽然相处了这些时日,温阮还是被我夸张的表演给惊到了。
「没办法,将军调教得好。」我接得顺口。
温阮一噎:「……你真的……好不要脸。」
胡戎首领的算盘打得好,却不知道大夏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潜入胡戎大营这么多时日,谢璟等的就是胡戎首领的行动。
大夏「节节溃败」,胡戎乘胜追击,到了谢璟设下陷阱的地方,只等着来接应的谢家军便可歼灭胡戎主力。
胡戎首领设宴大摆庆功宴,温阮自是去了宴上伺候。
我正在营帐中焦急地等着消息的时候,胡戎首领突然闯了进来,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酒意。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危险,我忙行礼准备退出去,却不妨被他拉住手摔倒在地上。
「原来,你就是谢璟的夫人。」他用生硬的大夏语说道,眼神肆无忌惮地落在我身上。
千方百计隐藏,竟是这个时候暴露身份。
我心下一惊,忙要逃跑,却被他一把抓住,挣扎不得。
我大喊着救命,却徒劳无功。身上的衣物被他粗暴地扯去,胡戎首领大笑着,浓浓的酒气刺鼻得让人几欲作呕。
我闭上眼。
对不起谢璟,我大概是不能等你得胜归来了。
突然间,有人闯了进来。
竟是温阮。
温阮仿佛没看到我一般娇笑着上前蹲下来,用胡戎语朝首领撒娇,扑入首领怀中。
谁知道,胡戎首领竟是不耐烦地把她甩到一边,转头又看向我,脸色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才挣脱了他束缚的我顿时汗毛倒立,想要逃出营帐,却还是慢了一步,被他一把抓住头发往里面拖去。
胡戎首领将我狠狠扔在床上,一步一步朝我靠近,我不停地往后退。
突然只听得「砰」的一声,温阮抓起一旁装饰的兽骨狠狠打在首领的头上,首领捂着流血的头大怒,一把抓过温阮。
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温阮发出一声惨叫。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抓下头上的发簪趁首领不备刺去,却也被首领躲过。
他高大的身躯拦在唯一的出口,我看向温阮,心想着真真是天要亡我,我和温阮,都要交代在这里了,只是不到最后,我都还不想放弃。
这时,外面传来纷乱的声音。
营帐破了个大口。
谢璟手执长枪,闯入营帐,身后跟着谢家军的亲卫。
胡戎首领一把抓住我,锋利的刀刃横在我脖子上。
谢璟只能停在不远处:「放开她!」
「我竟是小瞧了你。」胡戎首领冷笑。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璟。
他竟是将计划提前了,按着计划,此刻的谢家军应当还在赶来的路上。
围过来的胡戎士兵越来越多,我用眼神示意谢璟快走,谢璟却当作没看见,只冷声对首领道:「现在投降,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首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起来,首领停下来奇怪地看着我。
「他是大夏战神,你现在能阻止他不过是因为手中有我为质,首领,若是我死了……」说着,我便往刀刃上撞去。
「不!」谢璟不顾一切往前冲来,但是这距离终究是远了点。
「再见,谢璟!」我向他道别,慷慨赴死。
身后却传来一阵大力,温阮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狠狠朝我撞来。
我和首领一个不防备,被迎面撞翻在地上。
「走!」她推开我便用仅剩的完好的右手抓过刀刃趁着首领不备,刺入他的腹腔。
首领目眦欲裂,一把抱住她,翻身用贯穿的刀尖刺入她的身体。
24
谢家军比预计提早赶到,在那之前,谢璟取下胡戎首领的首级,带着十几人的精锐瓦解了胡戎军队的军心。
军心一散,便是兵败如山倒。
胡戎的主力部队被谢家军全部歼灭,不得不退入草原深处,想来没有十几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再难成气候。
温阮被救了回来,只是她伤得太重,尤其是那只被捏碎的左手,是彻底地废了,不过好在谢璟提了她在此次战争中的贡献,朝廷赐了她县主的封号。
我前去恭喜她,却被她拒之门外,她只让下人出来替她传了一句话,言明过往种种,便如过往云烟,如今她有封号,享食邑,可安居一隅,已是她最好的结局,只希望,平平安安过完余生。
至于故人,也无需再相见了。
「不要难过了,她如今活得比谁都通透。」看着我失落的样子,谢璟安慰我。
「嗯。」我点点头,跟随谢璟踏上回将军府的马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我托腮看着面前身子越发挺拔,已逐渐脱去少年模样,棱角日渐坚毅的谢璟。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胡戎在不成气候后,朝廷特赐谢璟长安侯,不再驻守边疆,变相削弱了他的兵权。
不日他就要带我入京,若无重要战事,只怕此生再回不得边境。
戎马多年,没想到,忠勇如谢家,亦逃不脱君王的猜疑。
我叹了一口气,问谢璟:「日后你会后悔吗?」
「天下安,即我心安。如今边疆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正是吾辈所求。边境无我用武之地,才是百姓幸事。又何来一个悔字。」谢璟轻笑着将我搂入怀中。
我倚在他怀中,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喊他:「夫君。」
谢璟:「嗯?」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守大夏,我守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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