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难说再见难说爱》
公司出事后，我妈急得中风了。
我爸被讨债的工人砸得头破血流。
为了挽救公司，我想尽办法攀附上更有钱的苏家。
然而苏家的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讨厌我。
于是我撕下脸皮，伏低做小地哄他们开心。
人人都拍着手看我的笑话，但只要能达成目的，我根本不在乎。
1
确认被骗之后，我爸一夜之间长出了许多白发。
他不停地骂自己老糊涂了，半辈子的努力都为别人做了嫁衣。
我一遍遍安慰着他，尽管胃里的痉挛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在前两天，一直胃疼得我撑不住，做了详细检查，结果居然是胃癌。
发现得太晚，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我强装镇定，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也倒下了，那这个家就垮了。
只是在某一瞬间，我忍不住恍惚，一切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明明不久前，我还拥有着人人羡慕的幸福家庭。
爸妈给了我无数宠爱。
就连我小时候不懂事，许愿说要天上的星星，他们都笑着答应，买了一颗小行星，用我的名字命了名。
还有上学那会儿，有同学嘲笑我没去过游乐园。
我妈知道后，认真地跟我道歉，说因为自己太忙疏忽了这一点。
「但别人有的，安安必须有。」
于是，别墅里多了一个豪华游乐场。
后来读私立高中，有几个校外的小混混总欺负我，我爸知道后立马报了警。
不管对方家里如何低声下气地求和，他都不理会。
「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他们付出代价。」
再后来我出国读书，他们基本上得了空就来看我。
哪怕工作后，合作方夸我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我妈仍然说：「安安永远是需要呵护的小姑娘。」
然而现在，她躺在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再也没办法呵护我了。
2
医院一直催交住院费，我爸急得团团转。
所有人都避我们如蛇蝎，连借钱都借不到。
「我再去找找你苏叔叔，他前些天说忙，也许现在不忙了。」
「可是……」
「他以前还说要跟我结亲家呢，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我爸不说，我都快忘了这回事。
苏叔叔和我爸都是白手起家，惺惺相惜，在某次饭桌上，他们说想亲上加亲。
苏阿姨当场把腕上的传家宝镯子摘给了我，笑着道：「阿姨没有闺女，早想让你当儿媳妇了，下次我把三个混球带上，你看看中意哪一个。」
和我家家道中落不一样，苏家近两年越发风生水起。
如果能借助他们，让公司起死回生，或许爸妈的晚年就不会那么凄惨呢？
想到这儿，我立马从为数不多的行李中，翻出苏阿姨给的镯子。
反正时日无多了，舍得下，豁得开，说不定我还能替爸妈挣得一线生机。
我让我爸留在医院，只身一身，很快来到了苏家的别墅门口。
按响门铃后，一个穿着卫衣的少年探出头来。
「你谁啊？」
「我叫乔安安……」
「原来是你。」我刚出个音就被打断。
少年满脸桀骜不驯，带着浓浓的戾气：「我爸猜得真准，你果然会来。」
他嘀咕了两声「真晦气」就想关门，但我赶在这之前用手拦住。
「请你帮我喊一下苏阿姨。」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皮赖脸啊？」
动静太大，苏阿姨终于从里面走出来：「是安安吗？」
她含泪拉起我的手：「让我看看——又瘦了啊，安安。」
然而手指触摸到我腕上镯子的瞬间，苏阿姨的表情凝滞了。
「你还留着呢？」
我乖巧应声：「是呀，阿姨送我的礼物，我都当宝贝。」
3
「先进来吧。」
苏阿姨拉着我进了客厅，沙发上，此刻坐了两个面色不善的男人。
「今天是小衍的生日，他两个哥哥都回来了，你苏叔叔太忙，还在公司。」
我挨个跟他们打招呼问好，老大苏尉「哼」了一声，恨不得用鼻孔看我。
老二苏呈板着脸，不耐烦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苏衍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烦躁地踢了一脚茶几。
「妈，你干吗把她领进来？」
苏阿姨尴尬地笑笑：「小衍，怎么说话的，安安是来给你过生日的！」
「我呸，什么时候我过生日她来过，要不是穷得要饭了，她能腆着脸过来？」
「小衍！」苏阿姨喝止道。
「没事的，阿姨。」我摆摆手，「我确实有事找您……我就想问问，您现在还想让我当您的儿媳妇吗？」
苏衍瞬间炸毛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我早做好了受辱的准备，神色不变。
苏阿姨干笑着，一脸为难：「哎呀安安，阿姨是喜欢你，但你也知道，他们都长大了，由不得我做主啊。」
苏衍最先发作，拿起桌上的水，直接浇在我脸上。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丧家犬一样，我死也不会娶你！」
苏尉阴阳怪气地拍了拍手：「怎么会有寄生虫把吸血行为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苏呈也拧着眉毛看着我，「乔安安，道德绑架都是没有道德的人才干的」
4
我捏掉身上的茶叶，软下声音，委屈道：「苏阿姨，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前二十多年里，我都不曾有过这么绿茶的行为。
没想到，我居然还挺无师自通。
苏阿姨压根不敢看我的眼睛，「安安啊，结婚是两个人的事，阿姨也不能逼他们呀。」
我点点头：「那阿姨您能借我点钱吗？我妈中风了，我爸被砸得脑震荡，现在都在医院里。」
苏阿姨长叹了一口气，「行。」
我弯腰跟他们道别，刚站起来，苏衍就极其夸张大声地喊女佣过来，指着我坐的地方：「快拿酒精把这里消毒一下！」
我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他就炸毛地吼叫：「还不快滚！」
回到医院，我爸焦急地问我：「怎么样，老苏怎么说？」
我熟练地勾起唇角笑，让他放心：「苏叔叔一家都是好人，对我可好了，苏阿姨说她才不会嫌贫爱富。」
我爸的眼里迸发出了许久没有的光彩：「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5
两天后，一个大 V 的稿子火了。
不到半天时间，浏览量就冲破了十万大关。
这篇稿子，是对我的采访。
我以逐原科技总经理的身份，向他讲述了公司破产的始末，还有破产后发生的一切。
富人圈子因利聚，因利散是常态，但我所遇到的窘境，还是让吃瓜群众们大为震撼。
「果然资本家就是冷血啊。」
「我以为电视剧里破产后，众叛亲离的场景是夸张了，没想到还真是这样啊，有钱人的世界太可怕了。」
大家兴致高昂地围观着我的凄惨生活，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我那句：「因为破产，未婚夫也没了。」
我并没有直接点名道姓，但广大网友还是凭借着我透露的信息，挖出了江润地产。
江润是苏叔叔的公司，一时间，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一堆网友跑到他们公司官博下面留言，质问那个没良心的渣男是谁。
讨论的人太多了，江润的企业形象也受到了影响，股票值下跌，就连刚开盘的房子都被波及。
苏叔叔很快召开了紧急公关，说网上的言论纯属无稽之谈。
但还是有人不依不饶地追着骂。
我很清楚，网友们并不是要为我打抱不平，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豁口。
巨大的压力之下，苏阿姨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去家里谈一谈。
6
我刚进去，苏衍就冲过来抓住我的衣领，利用身高的差距把我猛地拽起来。
「你是狗皮膏药吗，怎么甩都甩不掉？」
苏阿姨让他松手，却也失望地看着我：「安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狠狠掐了一下大腿，瞬间眼泪汪汪。
「阿姨，你是了解我的，我怎么可能用这种卑劣手段威胁你们？」
我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那句话是采访没开始前，他套我的话，我不小心说出口的，我没想到他会把这放进正式采访里。」
苏衍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死命地把我往外拖：「骗子，滚出去！」
苏阿姨打掉他的手，怒道：「回房，不要在这里添乱。」
但苏衍不依不饶，大吼道：「你要把我支开是吗？你以为我没听见昨天晚上你和我爸说的话？」
苏阿姨面色一白。
苏衍愤怒地把我推倒在地，死死掐着我的脖子，歇斯底里道：「你们不是打算让我娶她吗，那我现在就掐死她！」
「小衍，你干什么？」苏阿姨赶紧来拉他，「你不娶谁娶，你不知道你大哥有女朋友了，二哥的研究正在关键阶段吗？」
苏衍眼里闪过一丝刺痛，被我恰巧捕捉到。
他慢慢松开手，大笑着瘫倒在我旁边：「就因为他们前途一片璀璨，所以牺牲我，让我来娶这个老女人，换取公司的正面形象，是吗？」
「闭嘴！」
我爬起来蜷缩着，呜呜哭泣，就像被抛弃的小白兔。
但从这一刻开始，我的身体里似乎分离出了另一个我，冷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7
即使苏衍再不情愿，他还是娶了我。
出于面子，苏叔叔帮我爸给前员工们结清了最后的工资。
这对他来说就像从身上拔掉一根毛，但我爸感动得就差跪下给他磕两个头了。
我们婚礼那天，苏叔叔才肯见我，却阴阳怪气地朝我唾了一口。
「居然算计到我头上了，你们乔家人就这个德性？」
我懵懂地看着他：「叔叔，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苏衍也对我横眉冷对，交换戒指时故意把它丢在地上。
「想要吗，自己趴下去捡」
我一声不吭地照做，他冷嗤的声音更大：「真是死乞白赖的狗。」
声音不算小，前排的嘉宾都听见了，捂着嘴偷笑。
当晚，我在新房里等他，直到凌晨，他才被一个衣着火辣的女人搀回来。
女人嬉皮笑脸地看着我：「嫂子好啊。」
「什么嫂子，她就是个婊子。」
女人故作惊讶地「噫」了一声 ：「衍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讲话，嫂子可是乔家大小姐，当初咱们圈子里公认的天鹅肉哎。」
「我呸。」苏衍冷笑着，像没有骨头一样歪在女人身上，朝她脸颊猛亲几口。
「哥哥觉得你才是天鹅肉呢。」
「又跟我闹。」女人笑着把他推给我，「我还有事呢，先走了啊，嫂子。」
她声音含着笑意，眼里却满是嘲讽。
8
苏衍推开我，跌跌撞撞地栽进沙发里。
我默不作声地拿来拖鞋，帮他换上，却被他踢得坐在地上。
「离我远点，看见你就恶心。」
我揉着肩膀，垂下眼睛，挡去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默默起身走进厨房。
没一会儿，我重新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杯蜂蜜水。
「喝了吧，会好受点。」
「好受？我看到你这张脸就恶心！」苏衍又变得神经质起来，「你让我怎么好受？」
我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故意将手肘撞向拐角，钻心的疼果然让眼眶鼻尖条件反射地酸涩起来。
我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苏衍。
他烦躁地端起杯子，又要朝我泼来。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眼里氤氲着的泪水终于积攒起来，顺着眼角滑下。
苏衍似乎愣了一下。
「滚！」
我回到房间，揉着身上酸疼的地方，胃也难受得厉害。
然而就在我坐在床沿，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时，门猛然被推开，一身酒气的苏衍走到我面前，把我狠狠地往后一推。
他疯狂撕扯着我身上的睡衣，发泄地骂着各种脏话。
我早知会有此刻，连反抗都没有，就自觉地帮他解扣子。
然而苏衍却停了下来，眼底是浓浓的厌恶。
「你很熟练？」
其实我没有任何经验。
但这种解释根本没有必要，我默默爬起来，从床头柜拿出一沓纸。
「这是我的体检报告，你可以放心。」
「滚！」苏衍炸毛地挥开我的手，他指着门：「滚出去！」
9
我刚出来，胃里就一阵恶心。
钻心的疼痛直接让我跪倒在地上，紧接着，喉咙忽然涌上一阵腥甜。
我赶紧爬着抽了张纸。
下一秒，我咳出一片血污。
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模糊，我又一次晕倒过去。
初秋天气已经逐渐转凉，次日清早，我活生生被冷风吹醒。
身上哪里都疼得厉害，但我挣扎着爬起来洗漱，准备早餐。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震天响的关门声。
我回头，就看见了苏衍写满不耐烦的脸。
「大早上的叮铃咣当，你这女人有病吧，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又气又烦地抓了抓头发，拎起外套就往外走。
「你还没吃饭呢，我刚给你准备了——」
「看见你就倒胃口。」
他冷冰冰地回答完，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而我看了眼锅里的食物，胃里更是难受得厉害。
房子里空无一人，我心安理得地把它们倒进了垃圾桶。
10
把房间里收拾干净，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我步行去了苏家主宅。
苏阿姨正在敷面膜，理所当然地一声不吭。
我就安静地坐在她对面等着，满脸恬淡，直到她率先坐不住，去洗了脸。
「怎么没跟小衍一起来？」
「他出去办事了。」
「他玩心重，既然你嫁给他了，就要学着管住他，知道吗？」
我乖巧地点点头。
边上的女佣走过来，提醒苏阿姨，来找她打麻将的太太们马上就要来了。
苏阿姨看了我一眼：「你应该还有事吧，先回吧。」
然而我故意听不懂她的暗示，巧笑倩兮地说，想多陪她一会儿。
苏阿姨默了默，无奈道：「安安，你今天穿得……等会其他人来了，会笑话你的，」
「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 T 恤牛仔裤，委屈道，「可我现在只有这样的衣服了。」
苏阿姨好看得眉毛拧了起来，许久后，她长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
她跟女佣耳语了几句，后者很快拿来一张卡。
「这张卡你先拿着，我每个月给你打 50 万，毕竟是苏家的媳妇了，出去不要丢了苏家的脸。」
我连连摇头，推辞着：「这太多了，我不能收。」
苏阿姨的眉毛蹙得更紧了：「破个产还破出小家子气了，50 万都嫌多，出去不要这么说，太给苏家跌份了！」
「对不起……」
我双手接了过来。
苏阿姨拂了拂手：「从后门走吧，我让司机送你去商场，赶紧买两身像样的衣裳去。」
11
我并没有去商场，而是来到了逐原原本的办公楼。
大楼里空无一人，原本干净整洁的办公区，堆满了员工来不及带走的文件和垃圾。
这是我爸和我妈半辈子的心血，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但我知道，被死神追着的人，是没有资格伤春悲秋的。
我给逐原从前的项目经理打去电话，约他在楼下咖啡店见面。
他激动地答应下来。
仅仅不到十分钟，他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面前。
「乔总！」
项目经理江檐是我爸一手栽培起来的，当初他本科刚毕业，就被我爸高薪挖了过来。
后来，他果然不负众望，一个人几乎撑起了整个研发部。
让逐原东山再起，他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但当我试探着说出想法时，江檐眼眶瞬间红了。
「我不会忘记公司的知遇之恩的，乔总，你只要说我该怎么办就行了。」
我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患难见真情，居然见在一个外人身上。
我的计划是让江檐重新注册一个公司，但芯子还是从前的逐原。
之前所有的项目江檐都参与了，没有完工的他可以继续推进，而新的项目就需要他自己想办法了。
我把刚得到的卡推给他：「这里面每个月会有 50 万，就当做你的创业基金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
「你就这么信任我吗？」江檐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微笑着点头：「如果你都不行，那没人可以了……不过，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
「如果，你创业成功了，那这些钱能不能作为我父亲入股的股份？」
「当然。」
12
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爸。
他的压力已经很大了，我不忍心看到他再为别的事情费心了。
回到家中，我上网联系了几个博主，从前他们总给我的社交账号发私信。
我只偶尔发发自拍，他们就会追着问我接不接寄拍。
之前的我只觉得无聊荒谬，而现在，居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我挑了一个专卖山寨奢侈品的微商，让她把样品寄给我。
报酬其实少得可怜，但我看中的，是她说样品可以自留。
「妹妹，我们家仿品超真的，你就算平时穿出去背出去，也没人看得出来哒！」
这样，我就可以在苏阿姨面前以假乱真了。
当晚苏衍果然没回来，倒是连发了好几条朋友圈。
五光十色的灯光里，依偎在他怀里的年轻女孩用嘴巴喂他吃葡萄。
他笑着把杯底的一点红酒倒入对方胸口，又用手指轻点，擦拭干净。
我不知道这是仅我可见，还是所有人可见。
我只是庆幸早知道他会作妖，我已经偷偷拿我爸的手机，把他设成了双向屏蔽。
知道他不会回来后，我心安理得地拿出了结婚时的戒指，联系之前加过的柜姐们，聊了聊回收的事。
其实婚礼策划的时候，他们本来是想给我准备钻戒的，但我执意说喜欢中式传统。
最后，订了凤冠霞帔和金戒指。
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二手钻戒最多只值原价的四五折，而黄金却是保值的。
很快，我就把戒指卖了出去，拿着这笔钱，又给我妈续交了住院费。
13
在医院里，我居然意外碰到了苏衍。
他旁边跟着一个捂得结实的女孩，正询问着护士妇产科该往哪儿走。
「三楼右拐。」我先答道。
苏衍这才注意到我，目光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想通了。
他见我的视线落在女孩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他想也不想地揽住女孩的肩膀。
「怎么了，我的。」
我本就劳累，装起落寞的样子也格外轻松。
「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是你的妻子……」
「妻子？」苏衍笑了起来，「你配吗？如果不是你用了手段，我会娶一个无聊的老女人？」
旁边的女孩似乎等烦了：「快走啊，跟她废什么话。」
苏衍贴心地扶着她，狠狠将我撞开，头也不回地上了电梯。
而我脸上的悲伤则瞬间荡然无存。
苏衍有一百个小三也没关系，我并不在乎他的感情，我只想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送走他，我又去找医生，询问我妈的情况，但医生仍旧紧蹙着眉，说自己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答复。
「情况好的话，她或许还能醒来，只是说话行动会大不如前，情况不好的话，也许就是植物人了。」
我的五脏六腑里仿佛都渗出凉意。
而一阵熟悉的、仿佛从骨头缝里冒出的疼痛再次袭来，我捂着嘴巴，猛然冲出诊室，冲进卫生间。
一阵干呕过后，我甚至能闻见自己内脏腐败枯朽的气味。
14
死亡越来越近，我的睡眠质量也变得越来越差。
我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为了不浪费宝贵的时间，我把从前管理公司时发现的问题都整理好，发给江檐。
还帮他一起策划项目，教他怎么跟客户联系。
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就披着外套，坐在阳台看星星。
前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有过这种闲暇时刻，我总想着，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谁知一等就等到了临死前。
白天光线好的时候，我就对着镜子完成寄拍任务。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苏衍会突然回来，他看着一地的奢侈品衣服和包包，随脚踢开，眼里满是嫌弃与嘲弄。
「这就是你费尽苦心嫁进我们家的目的对吗？继续过大小姐的生活。」
我没有吭声，默默将所有东西收好。
「饿了吗，我给你做饭。」
苏衍却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装什么装啊，你以为你表现出这副乖顺的样子，我就会心软吗？」
我无辜地看他，然而他却烦躁地捡起地上一个包，直接朝我砸来。
包上的铆钉砸中我的额角，瞬间在上面划出血痕。
我却第一时间宽慰他：「没事，不是很疼。」
我说的是实话，这种疼痛，甚至不及我平时犯病时的分毫。
可是苏衍怒气冲天：「不要用这种无辜的表情看着我，我从来没觉得你可怜，你就是活该！」
15
苏衍回家就像只为了骂我一顿一样，很快又拎着外套，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我擦干净额头的血，在上面粘了个创可贴，继续干活。
但这个下午似乎注定不安宁，傍晚时，我接到苏阿姨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小衍被车撞了！」
我没舍得打车，坐公交赶到医院的时候，苏阿姨一家人正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面。
见到我，所有人都怒目而视。
一瞬间我有些恍惚，好像开车撞他的人是我一样。
大哥苏尉走过来推了我一把，我本来就虚弱得难受，被他一推，直接倒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不看好他？小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正想说话，喉头再次一热，生生吐出来一口血。
苏尉吓坏了，早已高高扬起，即将落在我身上的巴掌就那样悬在了半空。
「她她她怎么了？」
苏尉转头问弟弟苏呈。
苏呈是医学博士，他拧着眉看了我一眼，就要走近。
我怕暴露，赶紧退后几步，眼神悲痛地看着他们：「我没事的，我只是太伤心了。」
一时间，连苏阿姨和苏叔叔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你这么在乎小衍的安危？」苏叔叔半信半疑地问。
我点头。
惨白的面色，血淋淋的唇齿，和心痛的表情，让我看起来格外可怖——却也十分可信。
苏叔叔摆摆手，叹了口气：「去洗洗吧。」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16
也算是苏衍倒霉，他的小腿粉碎性骨折了，还伤到了神经。
一年半载后，就算能再次站起来，可能也会跛足。
我本以为清醒后的他会歇斯底里，会像从前一样神经质地大吼大叫。
可是没有。
他变得沉默寡言，低沉消极。
苏叔叔找到我：「你嫁给小衍这么久了，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会因为这件事离开小衍的。」
苏叔叔愣了一下，许久后，他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个好孩子，是叔叔一直以来误会你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这个你收着，以后就得辛苦你照顾小衍了，我每个月会让人往里面打 100 万，就当是给你的辛苦费。」
「这我不能收……」
「拿着吧，我知道你缺钱。」
从那一天开始，病房里的护工也被辞退了，开始由我一个人照顾苏衍。
我给他煮粥煲汤，削苹果剥橘子，帮他换衣服，给他擦身。
期间有朋友来找过他，他却直接让我打发别人走。
「不见见吗，今天来的是怀孕那个。」
苏衍蒙着头，嘟囔着：「不是说了谁都不见吗，什么怀孕不怀孕的，让她走。」
「是上次你带她去医院的那个。」我再次提醒。
苏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孩子不是我的，我都没睡过她，那天陪她去医院是我心情好，让她走，我都这样了还想碰瓷我。」
17
虽然我没有直接问过苏衍，但我猜也能猜到，他为什么不肯见从前的好友。
张扬跋扈的小少爷有一天成了瘸子，这副惨样，怎么肯让别人看见，再可怜几句呢？
就连最开始去卫生间，他都不肯让我扶。
直到有一次狠狠摔在地上，医生骂了我许久，问我是不是想让病人死。
我一直低着头挨数落，没有辩解一句。
医生走后，我一抬眼，就看到苏衍落在我身上复杂的目光。
我朝他笑笑：「还想去卫生间吗，我力气很大的，我可以试试背你。」
苏衍沉默了许久，问我道：「我听我妈说，我进手术室的时候你急得吐血了？」
我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今天我在楼下看到卖桂花的了，好香，明天我买几支插到这里。」
苏衍垂下了眼睛，许久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还买来一个投影仪，带着苏衍一起在病房看电影。
电影里的男主角吹蜡烛的时候，我也突然拿出一个蛋糕，点亮蜡烛。
「噔噔噔噔噔。」
苏衍的眼里满是惊讶：「你从哪儿弄来的？」
「当然是买的，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快点吹蜡烛吧，寿星。」
苏衍的眼里，有火苗在颤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幼稚。」他闷声道。
「哪里幼稚了，你比我小 4 岁，在我眼里你就是小朋友。」
他别扭地许了愿，小心吹灭了蜡烛。
一片漆黑里，苏衍仰着头看我：「乔安安，你会不会因为我残疾了跟我离婚？」
「那倒不会。」
「……谢谢你。」
18
那晚，我照例躺在旁边的床上，苏衍忽然冒出来一句：「这是我过的第一个生日。」
「不会吧？」
「我和大哥二哥的生日都在 10 月，老苏很忙，没有空给我们一个个过生日，就定了个规矩，每年我们仨一起过。」
「这不也算过生日了吗？」
「不是的。」苏衍顿了顿，「谁那一年考得最好，或者最让他骄傲，蛋糕上就写谁的名字。」
「这样啊——」
「所以蛋糕上从来没写过我的名字。」
苏衍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只有大哥二哥让他们骄傲过吧，我确实又没出息又招人烦。」
「我觉得叔叔阿姨对你挺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
苏衍猛地拉上辈子，盖过头顶。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面传出：「困了，睡觉。」
……
我无法感同身受苏衍对父母偏心的怨气，只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当时的怒吼。
「就因为他们前途一片璀璨，所以就牺牲我，让我来娶这个老女人吗？」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确实老了。
是一种生命意义上的衰败。
我就像秋天下了一场大雨又骤然放晴时，挂在枝干上摇摇欲坠的枯叶。
苏衍这两天问过我许多次，他是不是很讨厌，很惹人烦。
我摇头，他就说我撒谎。
可我真的没感觉，他对我释放的那些恶意，就像投进死水里的石子。
几乎激不起任何波澜。
19
在医院里待得久了，我又见到了之前劝我动手术的医生。
他还记得我，问我是不是想通了，决定住院治疗了。
我摇头笑道：「不打算治了，又是手术又是化疗，肯定没个人样，我想漂漂亮亮地走。」
「唉，你自己决定就好。」
但尽管这样，我还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我爸见到我时，心疼地拉着我的手：「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我故意轻松地耸耸肩：「可能今天没化妆？」
「一定要多吃点饭啊，你看你现在就只剩一把骨头了，爸爸我现在就盼着你平安健康，知道吗？」
我竭力控制着情绪：「放心好了。」
跟爸爸告别，我回到了苏衍的高级病房。
他正百无聊赖地仰头看天花板，听见动静，扭头看我一眼：「你怎么才回来，你去哪儿了？」
「我去看我爸妈了。」
苏衍沉默了。
「对不起。」
「什么？」
「一直没去看过叔叔阿姨……」
「没事，你去看了也就那样，你又不是仙丹。」
我想开个玩笑，只是似乎没什么天赋，苏衍不但没有轻松，还变得更加低落了。
「等我腿好点了，你带我去看看他们吧。」
「好。」
我把桂花插进瓶子里，后面又传来一声「对不起」。
「又怎么了？」
「我总是欺负你……」他看了眼我额头留下的小疤，「乔安安，你是不是很后悔嫁给我？」
「谈不上。」玻璃上倒映出我平静的脸，「别想这么多了。」
20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苏衍垂下头，「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出事，你根本不会嫁给我，你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你会嫁给我大哥二哥那样优秀的人吧，我压根配不上你。」
「苏衍。」我转过来喊他，「不要做这种假设了。」
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残疾似乎让苏衍性格大变，他好像一只刺猬，慢慢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只不过，我并不想抚摸刺猬的肚皮。
也不想跟他建立起太过亲密的关系。
我只是拿着工资在演戏。
因为需要长时间在病房照顾苏衍，我把电脑也带了过来，时不时和江檐交流一下他最近遇到的问题。
但凡我太过投入，忽略了苏衍太长时间，他就会故意制造一些动静。
「想上卫生间？」
「不是，我就是太无聊了。」
「那你可以说话，我听着。」
苏衍欲言又止：「你……是在跟男人聊天吗？」
我手下动作一顿：「对。」
「哦。」
我合上电脑问他：「渴不渴，喝水吗？」
「不渴。」他歪倒下去，又一次将被子扯过头顶。
21
苏衍住院这段时间，二哥苏呈是来看他最多次的人。
这次又来的时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联系了美国那边的专家，他们说遇到过你这种情况，是完全可以治愈的。」
苏衍眼底燃起希望的火焰：「真的吗？」
「但是需要你前期恢复情况比较好才行。」苏呈转过身，朝我微微鞠了一躬，「麻烦你了，弟妹。」
自从我「急得吐血」，再到现在我日夜陪床，苏呈是对我改观最大的人。
「应该的。」我微笑。
「但是你最好也抽个时间去检查一下，吐血的问题可大可小，身体出状况了最好早点治疗。」
「谢谢二哥关心。」
苏衍得到了希望，心情也好了许多，甚至开始反过来担心我。
「二哥说得对，要不你今天下午去检查一下吧。」
我嘴上应得快，其实根本没打算查。
我只是去天台给江檐打了个电话。
另一边的声音很高兴，说之前搁浅的项目都运转起来了，也开始跟合作商洽谈了。
「我还找回了不少之前的技术人员，大家都铆足了劲，想东山再起。半年，不，三个月，我一定让乔总看到一个具备雏形的公司。」
「谢谢你呀。」
江檐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和大家一起战斗。
我看着脚底的城市，一声叹息飘散在风里。
「我也想回去，但是……」
「但是什么，乔总，你那边风太大了，我没有听清。」
但是——已经没时间了。
我笑笑：「我最近身体不太好，等我养好了，就回去加入你们。」
22
回到病房，苏衍问我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他紧张地咽了咽，问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摇摇头，笑得轻松，「什么问题都没有。」
苏衍这才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乔安安。」他喊我。
我看着他略带着慌乱的眼睛：「怎么了？」
「二哥说大概两个月左右我就可以出国做手术了，到时候你可以跟我一起吗？」
「当然可以。」我答应他。
苏衍的喜怒都很明显，他抱着被子，咧着嘴笑，有些傻气。
我淡淡移开了视线。
我根本就不打算陪他去。
先不说我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就算可以，也是我生命的尽头了。
我根本不放心离开一两个星期。
因为我无法确定江檐刚坐起步的小公司，能不能熬过最艰难的前几个月。
如果他资金链断裂了，我必须马上帮他想办法。
还有我的爸妈，我必须思考着，如何不那么痛苦地和他们道别。
苏衍似乎兴致很高，他掰着手指头，数着痊愈后要带我去的地方。
我平静地笑着：「等你痊愈了，不就可以回到从前那样精彩的生活了吗？你不是跟苏阿姨说过吗，我太寡淡了，跟我在一起生活是一种折磨。」
苏衍的神情慌乱起来：「不，不是，之前是我糊涂，是我错了，我……」
「你不用紧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但苏衍的神情像笼了一层乌云一样，瞬间低落下来。
「因为不喜欢，所以根本不在乎，对吧？」
23
苏衍告诉我，之前许多朋友圈，是他故意发了气我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我束缚了。
从父母没有一声商量，敲定了让他娶我之后，他更加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是一枚随时都可以丢弃的棋子。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那么明确地感受到，因为不如兄长们优秀，所以父母可以肆意操纵他的人生。
而我只要出现在他面前，就像在撕扯着他的伤疤，提醒着他这一点。
「别想这么多了。」我把刚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不利于你的伤口恢复。」
苏衍有些懊恼：「你为什么总在扯开话题？」
「没有呀。」我弯了弯眼睛。
「那你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苏衍小心翼翼地问我。
「机会永远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苏衍盯了我几秒，判断着我的情绪，好半晌，才老实地啃了一口苹果。
可他不知道，管理了这么久的公司，我对糊弄学了如指掌。
模棱两可的回答，有时候，就相当于否定了。
月底时，苏呈决定带苏衍出国了。
苏衍难掩激动紧张，我一直在他面前装出要同行的样子，实际上独自去找了苏呈。
我告诉他妈妈最近情况很不稳定，可能也要动刀子，我更想陪在她的身边。
苏呈是知道严重性的，表示理解。
「但你为什么不自己跟小衍说，非要等上了飞机我去跟他说？」
「你是知道他的性格的，又倔又任性，如果我说了，我怕他不好好去做手术。」
我并不是一个恶毒的人，也不希望苏衍落下终身残疾。
因为我太了解没有健康的身体有多痛苦。
24
苏衍不在的时间里，我去看了江檐的公司。
虽然比起从前的逐原，小得太多太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我无比庆幸自己找对了人。
我看着他给员工开会，有条不紊地规划着事情，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逐原的办公室。
回到了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他猛然回头，看见我深深注视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脖子。
「乔总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我觉得你说得非常好。」
我还去找了一家遗嘱公司。
我还是做不到，亲口对我爸说我得了绝症，就要死了这件事。
我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又请专业的工作人员帮我润色一遍。
他们答应我，会在我死后，用最委婉的方式向父母通知我的死讯。
「那……你们先对我说一遍吧。」
于是，那个下午，我坐在逼仄的小房间里泪流满面。
25
最后的时间里，我每天陪在爸妈身边。
我妈又动了一个手术后，医生说她恢复得非常好，极有可能会在最近醒来了。
我和我爸看到了希望，恨不得 24 小时轮流跟她说话。
有一天，她手指轻颤了一下，我激动得浑身颤抖，拼命按铃喊医生。
「看来确实要醒了。」医生检查后笑着道，「恭喜你们。」
我爸连一筹莫展时都没掉过眼泪，却在此刻伏在床边痛哭了起来。
我也想蹲下来，却忽然头晕得厉害，心如刀绞般的疼痛又一次袭来，我几乎站都站不稳。
害怕在我爸面前吐血，我赶紧冲出了房间。
十来分钟后，我才逐渐缓过来。
用水流冲走一切痕迹后，我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发瘦削，越发骨瘦如柴。
唇几乎没有血色，就连头发都稀疏不少。
我试图勾起唇角，却在下一刻，又扶着水龙头干呕起来。
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我的目光却怎么也聚焦不了。
我倚着墙闭目站了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一点。
是苏衍发来的消息。
他做完手术后，给我发了许多条消息。
这一次，他说他要回来了。
苏呈也玩笑似的道：「让他多修养两天他偏不，说要回来找你。不过这回你可以放心了，我敢给你打包票，他绝对不会成跛足了。」
看来手术很成功。
26
苏衍回来那天，我去机场接他。
他抱了一束花，忐忑地递给我，脸上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羞涩。
「好久不见，送给你。」
我接了过来：「也没有好久不见吧。」
苏衍嘟囔了几声，我没有听清，苏呈倒是先笑起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不知道过去多少个秋天了，可不就是好久不见吗？」
苏衍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没两秒，又像忍不住似的回过头来观察我的神色。
见我没什么表情，他有些难以掩饰的失落。
苏呈出了机场就回医院开会了。我问苏衍想去哪，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想回家。」
「你想叔叔阿姨了？我打电话问问他们在不在家……」
「不是……」苏衍摇摇头，「我想回我们的家。」
我认真地打量着他：「我们？」
苏衍不安地点点头。
车里瞬间沉默了下来。
许久后，我将花还给了他。
「苏衍，我们离婚吧。」
「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苏衍的情绪波动总是这么明显，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几乎在瞬间红了眼眶。
「你不是说不会跟我离婚吗？」
「我说过不会因为『残疾』跟你离婚，但现在，你绝对能好起来了。」
苏衍着急地来抓我的手：「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你相信我，我都可以改的！要不你骂我，你打我吧！」
「苏衍，你冷静一点。」我按住他的手，「你并不喜欢我，只不过这段时间里习惯了被我照顾，这不是好感，明白吗？」
「不，我喜欢你，我已经喜欢上你了！」苏衍哽咽着，「你就是讨厌我，因为我之前伤了你的心对吗？」
27
我叹了一口气，不想跟他一直纠缠。
「这两张卡是苏叔叔和苏阿姨给我的，每个月共入账 150 万，我收了两个月，一共 300 万。」
「你什么意思？」他问我。
「这个钱我现在还有用处，不过我向你保证，之后一定会还的。」
「还有结婚时苏家送我的东西，苏叔叔替我爸结的工人工资，我列个一个表单，之后也会一起折算成现金还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要是不信任我，我可以给你打一个欠条，好吗？」
苏衍的脸上写满了逃避：「你嫁给我，就是为了钱吗？」
我坦然地点头：「我需要苏家的帮助，所以才会一直留在这里，悉心照顾你，不论你怎么挑衅我、侮辱我，我都不生气。」
我本以为这样说，苏衍就会像从前那样，愤然地破口大骂，让我滚。
然而他几乎要跪在地上哀求我：「那我家现在不是仍然有钱吗，你继续留着这个卡，我每个月的钱也全打给你，你就有更多钱了，不好吗？」
「不好。」我摇头，「我得到的已经足够了。」
足够江檐带着团队站稳脚跟，足够我妈接下来的医疗费。
然而苏衍就像疯了一样，他开始不停地给我转账。
「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求求你了，安安。」
我叹了口气，再也不像之前拿钱时那样，顾忌着他的情绪。
「何至于此呢？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衍就像被一场暴风雪冰冻在原地，他不停地哆嗦着。
而我并没有照顾他而闭口不谈。
「你喜欢刺激新鲜，喜欢莺莺燕燕，就算你现在浪子回头了，可本质上还是喜欢这些东西，只不过你现在还没有完全健康的身体，才会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
「不要再跟我这种无聊的人纠缠了，这不是你想要的人生。」
28
当晚，我照旧蜷缩在沙发上睡觉。
我已经撑了两个多月。
但我应该撑不到第三个月了。
这两个多月来，我步步为营，算计了整个苏家。
一切都按照我想象中的那样发展着。
但我唯独没有想到，苏衍会喜欢上我。
我对他终归是有些愧疚的，但也只能止步于此。
不论什么时候的乔安安，都不会喜欢上浪子回头的男人。
更不会喜欢上对自己动过手的男人。
一片漆黑里，我习惯了这种无法入睡的和孤独和清醒。
但我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没多久，卧室的门被拉开了，紧接着，是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苏衍居然自己爬到了轮椅上。
我不想理他，闭着眼假寐。
但他却摸索着停在了我的跟前。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悬停在我的脸颊上方，轻轻颤抖着，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就在我以为他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却忽然有一片温热的呼吸洒在我脸上。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苏衍，不可以。」
我后退按亮了灯，将准备偷亲的苏衍抓了个正着。
他又羞愧又痛苦地看着我：「姐姐，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心都要碎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然而在我看来，他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我以后绝对痛改前非，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保证，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他信誓旦旦道。
29
我裹紧外套，掀起额前的碎发。
「保护我？苏衍，你是不是忘了这里的疤是怎么来的了？」
刹那间，他的脸血色全无。
苏衍还想再来拉扯我，求得我的原谅，但他忘了自己还坐在轮椅上，动作幅度太大，直接从上面摔了下来。
我害怕他刚刚做了手术的腿会出状况，电光石火里，冲上前抱住他，和他一起跌在了地上。
帮他做了砸向地面的缓冲。
但就在下一秒，我再次吐出了一口血，染红了整片衣襟。
苏衍吓得就像灵魂出窍了一样。
反应过来后，他赶紧爬向一边，哆嗦着打 120。
我本想阻止他，但急火攻心下，我又一次晕了过去。
这一次，我的思想变得尤为混沌。
我无数次想睁开眼睛，可眼皮似乎有千钧重。
我的五脏六腑都像碎裂了一样，疼得恨不得弓起身子。
然而我的灵魂和肉体似乎在此刻分开了，我再也无法控制它分毫。
我听见耳边各种杂乱的声音。
「快快快，抬进去！」
「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
「生病体征微弱，联系……」
我的意识似乎成了游丝，被越来越细，越拉越长……
然而潜意识里必须醒来的意念太强，我居然又一次挺了过来。
这一次，躺着的成了我，床边的成了苏衍。
30
看见我醒来，他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猛然迸发出光彩。
「你醒了！」
「有没有联系我父母？」我的声音干哑难听。
苏衍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还不敢让叔叔阿姨知道。」
「谢谢你。」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判断他到底知道多少。
苏衍真是一如既往什么情绪也藏不了，他看着我，眼里逐渐涌出浓浓的悲伤。
「乔安安，医生说，说你……」
我平静地坐起来：「我知道，苏衍，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我父母，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会有人告诉他们的。」
苏衍的眼里满是血丝：「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瞒着我？」
「你又不是仙丹。」我笑笑。
他仍旧不死心，「我带你去治病，一定有医生可以治好你的，我不相信他们说的……」
「苏衍。」我打断他，「癌症晚期，去哪儿都是死路一条。」
他的眼泪啪嗒砸在手背上：「你早点告诉我，我一定不会，不会对你那么坏……」
他渐至哽咽渐无声。
「我又没有怪你。」
准确地来说，是我根本不在乎。
「你是因为生病才拒绝我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纠结这样的问题。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却不一样，不用演戏后，我甚至都懒得撒谎。
「我拒绝你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单纯地没有对你心动。」
苏衍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不用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以后你就会发现了，你对我的心动，或许也只是错觉。」
苏衍颓然地瘫在轮椅上，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31
即使他没有明说，我也大概能猜到，医生对他说的，应该是我没有几天活头了。
我抓紧时间跟苏衍办了离婚手续，精疲力尽后，每天就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我甚至开始在相册里给自己选遗照。
苏衍坐在旁边看着，小心翼翼地问我：「以后……你的手机可以留给我吗？」
他指的应该是我死了之后。
我摇头：「我会把它格式化，清除一切痕迹。苏衍，我死以后，你也把关于我的记忆格式化了吧。」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又是一天早晨，我努力睁开眼睛，却只感觉到一片渺茫的白色。
我能感觉到有人在嚎啕着拼命晃着我的手，但我却再也给不出任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