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暗恋无声:偏偏喜欢你》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是玛丽苏文里的女配。
这是个俗套的故事。
男主和出身一般的白月光女配被父母拆散后,男主找了个与白月光很像的人在一起。
他一边折磨着女主,认为女主长了张她配不上的脸,一边又口嫌体正直地跟女主这样那样。
最后他终于被单纯善良的女主打动,对归国的白月光视而不见。
我就是那个白月光。
1
三个小时前,我刚从飞机上下来,马不停蹄打车到沈彦的别墅找他。
我敲门进来。
看见了神色诧异、躲避视线的好友,又看见了面露愧疚的沈彦,还看见了那个同我长得极像,一脸的不可置信、伤心欲绝的她。
那一瞬,我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我开口:「阿彦,介绍一下吧。」
听见我喊「阿彦」,那个女孩脸上的忧愁更甚一分,我捕捉到了沈彦脸上的不忍。
其实我也不是想要宣示主权什么的,单纯就是从认识开始,我就是这么喊他的,自然而然地。
让我还心存一丝侥幸的是,沈彦骗我说:「这是公司新签的何皎,今天是她生日……」
他解释:「何皎没有亲人,我就是觉得她可怜,便把大家叫过来聚一聚。」
他又向何皎介绍我。
「何皎,这是苏念清。」
我神色堪称倨傲地看了一旁有些摇摇欲坠的何皎。
「哦,生日快乐。」
我又看向沈彦:「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沈彦只愣了一瞬,忙道:「我送你。」
一句「不必」还未说出口,何皎就小心又急迫地拉住沈彦的衣袖。
「沈总,今天是我生日,说好的陪我一天……」
我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彦,脚步停在那儿,等着看沈彦怎么说。
沈彦迟疑了一瞬,轻柔却也坚定地推开何皎的手。
「别闹。」
2
沈彦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为我打开副驾驶门。
我听见极为小声的一句。
「替身到底只是替身啊。」
沈彦系上安全带。
我开口:「把我送到山下吧,我自己打车。」
我感觉到了沈彦的一丝不自在。
「我把你送回家吧,一个女孩子打车不安全。」
我心想,我一个女孩子在国外八年,也没见不安全在哪儿。
我胡诌了一个名字,是我八年前被赶出国的前一晚住的酒店名字。
他不知道在哪儿,查了导航。
路上,他问我:「这些年,你还好吧?」
我假装在看窗外的景色,就是不想去看他:「还不错。你妈妈确实有每年打钱资助我在哈佛的学业。」
「你很优秀,要不要来我公司工作。」
我心里冷笑,摇头拒绝。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他遂不再说话。
将我送到那家酒店,沈大少爷估计是没住过大门这么小的酒店,要不是我提醒,他的大 G 就要开过了。
他找了个地方停车,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你……」
我打断他,拿过他手里的行李箱。
「回见。」
我走进酒店,却在进门的那一刻回头,看到沈彦正在接电话。
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他神色为难又宠溺,拿着电话钻进车里开车离开。
大堂小姐问我:「小姐,要开房吗?」
我回过神,摇头。
之前的沈彦一定会等我进去才离开的,不管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3
大学时,我和沈彦是模范情侣。
我那时在学校食堂勤工俭学,沈彦每天都在我的窗口打饭,还死赖蹭我专业的课。
他攻势凶猛,套路却显得有些笨拙,一片赤诚,就连老师辅导员都知道了这么个人。
一次体育课,我们在测试 1200 米,操场踢足球的男生没控制好力道,球直奔我来。
我没刹住脚,吓了一跳,狠狠摔在地上。
身体倒下的那一刻,大脑是没有反应的,我甚至连护住脸都没来得及,整个人就摔在地上了。
刚开始还有点蒙,体育老师问我能不能动,我还能踉跄着翻个身。
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围观的人,目标坚定地站到我面前,背着光,遮蔽了刺眼的太阳,他弯腰在小声惊呼中把我抱起来。
我小幅度地挣扎,被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吓住。
搞笑!
他在我面前一直乖得跟个孙子一样,我说往东走,他就算是没路翻墙都要往东走。
那还是他头一回瞪我。
第一次见他发火,我不再乱动,任由他将我抱去医务室。
他将我放在医务室的椅子上,蹲在我面前,看着我膝盖微微冒血的伤口直皱眉。
不是很严重,在我眼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他却一言不发。
活似什么天大的事情。
这人明明一脸凶巴巴,动作却小心翼翼温柔至极,生怕把我弄疼。
「沈彦。」我喊他。
「哼。」
他拿着棉签的手一顿,鼻子出气,算是回应我。
我觉得好笑。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没了刚才的硬气,把头埋得更深,我只看到他泛红的耳朵,我等了好久,才听到他轻轻回了我一声。
「是。」
随后他又像是下定决心,般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是,我就是喜欢你,只喜欢你。」
我得到答复,对他说:「做我男朋友吧。」
4
我喜欢沈彦。
他很好。
真的很好。
我头回谈恋爱,反应又总是有些迟钝,我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谈恋爱的。
他会一边生气我什么都不依赖他,一边又心疼我的早熟懂事。
他会在图书馆帮我占座,会帮我送餐。
他的喜欢温柔又细致,偶尔有些孩子气,不成熟。
因为我忙着兼职,我们很少有机会一起出去,万圣节那天,我答应和他约会。
他查攻略准备了好久的约会,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在本子上。
被我发现,他有些羞涩地挠头。
「好傻是吧,我也不知道,明明闭眼就能背出来,就是忍不住,怕我忘了……」
他的小心翼翼让我更为愧疚。
情侣之间多么平常的事,对他而言这么重要。
我知道沈彦是被家里宠大的孩子,他单纯又炽热。
这么好的人居然会喜欢我。
我们第一次接吻,就是在这天。
沈彦看着天不怕地不怕,其实遇事挺㞞的。
看电影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的兴奋,我看了他好几眼,他莫名脸红,扭头避开我。
我猜到了什么,却故意逗他。
一直等到他把我送到寝室楼下,他都还在聊些有的没的。
一件室友从床上摔下来的事跟我讲了三遍,还以为我是第一次听。
「那我上去了。」我想逼他一把。
沈彦看着我,怔了下,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
「好,到了给你打电话。」
我点头。
脚步比平时慢了不少,到楼梯口还回了次头,他就站在原地看着我。
我气极,觉得这人蠢得已经没救了。
5
我们玩得很晚,到寝室我洗了个澡刚躺在床上,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接了。
「睡了吗?」
我应了声:「刚洗完。」
我听见他细细的吸鼻子的声音。
「早点休息。」
我皱眉,想到了什么,在床上探着身子,掀开一角窗帘。
然后我就忍不住了,一路飞奔下楼。
心里隐隐有火气往上蹿,口上却说:「晚上泡个脚再睡。」
我踏出宿舍楼。
少年个子高挑,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白色针织帽站着路灯下,晕黄的灯打在他身上,他拿着电话,眼眸微微低垂,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不经意地抬头,看见我,一时呆滞。
我气得挂了电话。
他看着我嘿嘿傻笑,少年被冻得鼻子通红,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每次他一看我生气,就这么笑。
又蠢又傻又笨。
大冬天站楼底下有病?!
我朝他走过去,他以为我生气,还有些被抓包的羞涩,抱着我哄:「我想着听听你的声音我就走的。」
我没说话,突然踮脚,亲了他一口。
我俩都没闭眼。
将彼此的爱意看了个干净,心跳加速。
6
「阿彦。」我喊他。
他「啊」了声。
「晚安。」
沈彦还没回过神:「晚……晚安。」
7
我在国外的第二年,将我和沈彦的故事写成书,这次回来除了工作,还是为了这本书。
沈彦开了家娱乐公司,买了我的影视版权,请我当编剧。
虽然知道这不一定是沈彦授意,他也不一定知道这件事,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将版权卖给了他。
爽快得让对方都有些不可思议。
我没想到,我刚回国就见到了女主角。
就是何皎。
她估计也没想到编剧会是我。
「苏……苏小姐。」
我看着她,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冲她微微点头。
她脸色有些难看,围读的时候心不在焉的。
后来和导演制片人聚餐,制片人隐晦地跟我提了句:「沈总对那位何小姐有些特别。」
他提醒我注意下,不要惹何皎不快。
我点头,端起酒杯敬他,咽下心中的苦涩。
我知道他是好意,提醒一个刚回国的新人编剧。
8
回国一个月,除了刚回来那一晚,我没跟沈彦联系过。
这天他作为投资商来探班。
我隔着人群看见他的侧脸。
他很高,穿着黑色大衣,里面是一丝不苟的西装,很引人注目。
我看见他精致帅气的侧脸,抿起的嘴角。
导演说:「小何还有一场戏,马上结束,沈总等会儿。」
大家都默认沈彦是来找何皎的。
我不自觉捏紧拳,听见沈彦清冷又不容置疑的声音:「我去看看。」
这场戏是女主角和男主角分手后,独自一人坐在学校天台。
就是要拍出青春忧郁的氛围,表示一下女主角的美貌,本来没什么特别的。
沈彦跟导演站在一起,看着镜头里一身白裙可怜脆弱的何皎。
风吹着她的发丝,露出她染着泪光空洞无助的眼睛。
我在沈彦平静无痕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心疼。
心如刀绞。
我撇过眼不愿再看。
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何皎站起来,突然滑了一跤,从高楼边上险些摔下去,我在惊叫声中回头,就看见那道黑色身影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窜出去,将女孩拉进自己怀里。
一阵混乱,两人被人扶起来,沈彦还将何皎紧紧搂在怀里。
沈彦眼中的严肃心疼,让我想起那年在医务室,他蹲在地上,拿着棉签小心心疼的模样。
只是少年长成男人,心疼的人换了别人。
我和沈彦对视,他终于注意到我。
看见我通红的眼眶,他眼里是愧疚和逃避。
何皎被他推开。
我看见他的口型。
念念。
何皎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彦:「沈总……」
沈彦没看她,朝我走过来。
我猜他想解释,但到底是没张嘴。
周围人看我们的眼神复杂。
尤其是我和何皎极为相似的长相。
不过何皎偏娇弱,我看着就是个冷淡没有心的。
何皎比我讨喜。
9
自打那日,剧组人员都猜到原著是有原型的。
不被认可的女主角是我。
深情温柔的男主角是沈彦。
只不过沈彦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制片人躲着我,我偶尔去跟何皎商谈角色,都会被导演支开。
表面上说何皎笨,其实就是怕我借职务之便伺机报复。
就连剧组的男演员都跑过来恶狠狠地警告我。
「管你是谁,你写的是谁,别想欺负何皎,不然我弄死你!」
制片人也告诉我,何皎是个努力善良又上进的女演员。
不过我看不出来,何皎现在每天入戏困难,耽误整个剧组的进度,只不过大家都愿意包容她,保护她。
除了我而已。
我是那个狠毒的前任。
就像梦里那样,不管我究竟是如何想的,他们都咬死了我是恶人。
10
中午我在和导演吃饭,剧组统一的盒饭。
饰演男主角的当红流量,就是那天警告我的男演员,突然冲进来,把饭洒在我身上。
我米黄色的针织长裙上瞬间满是污渍。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剧组化妆的一个女孩给我递纸,让我擦擦。
我道了声谢接过。
「你这个贱人,你让沈总把女主换人的?蛇蝎心肠……」
我傻在原地,后面他说的话我都没听进去。
换演员?
都拍一半了,突然就换?
沈彦换的?
为什么?
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我抬头,刚刚给我递纸的女孩已经站远,我捏着手里的纸。
半晌后,手指一松,雪白干净的纸掉在地上,沾上散落的饭菜。
脏了。
我迎着当红流量恶毒的话,抄起一旁的盒饭,劈头盖脸,将一整份盒饭倒在他据说一个发型几万的金贵的头颅上。
11
晚上我接到沈彦的电话。
「对不起,何皎说她不想拍了。」
我躺在沙发里,很宽容地原谅了他。
「沈彦,你的男主告诉我,是蛇蝎心肠的我让你换的人。」
电话那边一滞。
「念念,我不知道会这样,但何皎她闹,我……」
我打断他:「沈总,这是你们公司的项目,你们想让谁演和我无关,但请你们管住自己的嘴,否则我会让我的律师联系你们。」
说完我挂了电话,扑到马桶旁呕得眼泪直冒。
恶心……
好恶心……
12
第二天,我回到剧组。
那个脑残的当红流量大概是被警告过,明明看我很不爽,还僵硬着脸站在我面前道歉。
「就你这水平还能当演员?」我挑眉。
他一愣,就要发火。
何皎娇娇弱弱的声音传来。
「苏编剧别怪他,是我的错。」
我看过去。
何皎微微蹙眉,看着那个男演员,让他先走,她想和我单独说两句话。
那个当红流量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警惕。
「出事了喊我,我就在外面。」
何皎冲他一笑:「没事的,苏编剧不是那种人。」
当红流量一步三回头。
等人彻底走了,我看着何皎,想知道她到底会说些什么。
白色贴身毛衣,勾勒着她姣好的身材。
她看着我有些为难。
「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吧。」
何皎说:「抱歉,苏编剧,我……我喜欢沈总,我之前也很喜欢这个小说,但是……但是我只要一想到这里面是你和沈总的过去,我……我就演不下去,对不起。」
我看着她。
她满脸歉意不似作伪,气氛都到这了,我要是再不做些什么,就太对不起外面那些死活防着我的人了。
我拿着玻璃杯子,看着一脸诧异的何皎。
「啪嗒」一声,杯子碎在地上。
门被人推开,沈彦一脸紧张地进来,慌张的样子让我看着觉得好笑。
谢谢你,沈彦,我不爱你了。
如果我之前还能嘴硬,不愿意承认我只是梦里为了让男女主更近一步的白月光女配,不愿意承认我坚持的这八年,不过是书里无足轻重的一笔。
那现在我死心了。
沈彦的猜疑,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
13
当红流量紧随其后,整个剧组的人都围在外面。
看着像是在害怕何皎出什么事。
但这里面要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该多失望呢。
我看着他们错愕的一张张脸。
从他们守在外面的那一刻,他们就没有信任过我。
从一开始防着我靠近何皎,就是笃定我一定会给何皎难堪。
但是跟女主角商量角色,这是我的工作,而与角色共情,是她的职业、义务。
沈彦看着一屋子挤不下的人,有些脸红。
我看着他们。
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都要以为是我嫉妒心作祟,故意刁难的何皎。
八年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
哪怕我还心存希冀,也不得不承认。
曾经对我说只喜欢我的沈彦,变心了。
这里需要离开的,不是闹脾气的女主角,是我这个沉溺于过去的人。
我拼尽所有都想要回来的地方,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我何必自取其辱,又何必独自坚持。
前任的尴尬。
过去的尴尬。
沈彦,如果有一天,我在你心里,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那你在我这里,就是没有必要存在的存在。
我指尖有些颤抖,我意想不到的颤抖。
沈彦悬在我心口的那把刀,被我亲手推进胸膛,血淋淋的惨状让我认清现实。
「沈彦,我的小说,你们不配拍。」
我不是衬托你们爱情的前任。
14
我离开剧组,拉黑了所有人,拒接所有外来电话。
他们找不到我的。
8 年前,哪怕沈彦又哭又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妈妈把我们分开,甚至连去机场送我的机会都没有。
我在那家宾馆,独自住了一夜,登上前往地球另一面的飞机,被迫和所有人断绝来往。
孤身一人,异国他乡。
8 年后,我是沈彦、沈家都不能再随意决定去向的金融圈新秀苏念清。
我还是我,但又不是我了。
15
纪向琛睡眼蒙眬地将文件夹丢到我的办公桌上。
「拍完了?」
我打字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不拍了。」
纪向琛没说话,我听见他拨弄咖啡机的声音。
我原以为万恶的资本家终于做了次人,没想到还是我太高看他了。
纪向琛用我的杯子给他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我盯着他。
男人站在背光处,脱了外套,上面是白色衬衫,下摆包裹着劲瘦的腰身扎进黑色西装裤。
我视线停在那儿,纪向琛突然回头看我,挑眉看来。
「想喝?」他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
我摇头,收回视线。
纪向琛没说话,我再次听见他摆弄咖啡机的声音,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被一只好看的手放在我面前。
「你值得更好的。」纪向琛说。
我沉吟。
不出三秒,无情的资产阶级大老板又开始剥削我这个苦命的劳动人民。
「策划书差了点,重做。」
16
我跟纪向琛认识快七年了。
我现在出入一身名牌,存款丰厚,在这座大楼里,我被很多人羡慕,是他们的奋斗目标。
但七年前的我何其狼狈,虽然只有极少人见过,但那确实是我最不堪回首的过往。
纪向琛就是那个不幸见证的人。
他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
我卖出去的第一单证券,就是他买的。
当时纪向琛指缝里露出来的一点美元,就足以支付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他在我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问我:「我们财务部缺一个打杂的,你来吗?」
后来,我才知道。
在美国,纪向琛的公司里,很多人都是他用这种捡破烂的方式捡回来的。
我也是其中之一。
真好,我这个破烂能被收进资本家的垃圾桶。
小助理听得一脸笑意:「苏姐有纪总保驾护航,哪怕是在异国他乡,都绝对是呼风唤雨的存在。」
我嗤笑,小助理对我和纪向琛有很深的滤镜。
我没说话,也没反驳,垂眸看着我的双手。
因而错过了纪向琛徒然收敛的嘴角,渐渐黑沉的眼眸。
17
不,她过得不好。
一点也不好。
18
其实只要我不想,沈彦是找不到我的。
我知道。
我在国外的一切都被沈家抹去,我又不是圈里人,那篇小说只是个意外,等我撂挑子不干了,沈彦除了知道我回国了,就完全一无所知了。
别说他了,估计现在连沈太太都焦头烂额不知道我人在哪儿。
我隐于人海。
沈彦的一举一动,却闹得人尽皆知。
听说他的公司投资的新电影拍了一半毫无征兆地停拍。
听说沈彦公司的官博发了条声明。
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扑朔迷离的走向刺激了网络上一群吃瓜群众。
何皎和沈彦关系匪浅这事人尽皆知,都在猜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上网少,这些事情都是纪向琛告诉我的。
他捏了捏鼻梁,有些咬牙切齿:「你这前男友戏真多。」
沈彦为了找到我费了不少心力和金钱,纪向琛要藏住我,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为难这位唯利是图的资本家了。
「明天我奶奶大寿,你跟我一起去。」纪向琛突然说。
我扬起半边眉。
纪家的地位可不是沈家这种小豪门能随意碰瓷的。
奶奶大寿这种事,可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以内。
纪向琛说:「到时候会有不少大亨到场,让你去是让你把眼睛擦亮。」
「是!」
我懂了。
他是重生归来伺机潜伏的复仇公子,表面是乖巧和善的富圈少爷,实际上在名利场上安插自己的心腹,将家族资源暗中带走。
我就是那个心腹。
责任重大,任重道远。
19
纪家老宅一般人进不去,是纪向琛开车来接我的。
我穿了一条黑色露肩鱼尾裙,上车的时候冻得有些发抖。
他一脸黑线地看着我:「你是去表演的吗?」
我:……
他是资本家,是人民币。
我在心里对自己再三强调,挤出一抹好看的笑。
「这种寿宴不应该穿得正式点?」还有好多商业大亨。
纪向琛看着我,眸色深沉。
「不用,正常穿就好。」
我了然,既然资本家都这么说,我又矫情什么呢。
我上楼火速换了衣服。
针织长裙外搭红色大衣。
一路上纪向琛没说话。
到了地方,我就知道这个正常穿的我是全场最不正常的人。
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款抹胸高定,举着酒杯朝纪向琛走过来。
「小琛,来了。」
纪向琛:「嗯,大嫂。」
我心神一凛,这人就是纪向琛的大嫂,真正的名媛千金。
高叔华。
她眼神自然又温和地看向我,没有一点被打量审视的不舒适。
纪老太太在三楼,纪向琛带着我穿过人群上楼。
纪向琛很受宠,我一直知道他有钱,刚开始还觉得他是家中争家产失败被放逐的小儿子。
但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像纪家这种顶级豪门,越是人上人,就越是谦逊温和。
并不是所有资本家都像是沈家那样的……
纪老太太将我留下,赶纪向琛走。
「你去书房,你大哥有话问你。」
我一怔,有些紧张,和纪向琛对视一眼,纪向琛也是一脸意外的模样。
我不自觉地攥了攥手心,是我意想不到的冷汗。
纪向琛说:「奶奶,不用吧。」
高叔华骂他:「让你去就去,有我在呢。」
纪向琛看了她一眼,给了我一个我看不懂的眼神,转身走了。
「那我早点回来陪奶奶。」
我听见纪老太太嗤笑的声音。
20
八年前,沈太太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坐在真皮沙发上。
她一脸雍容,笑着对沈彦说:「你去给念清拿杯牛奶去。」
我那时还沉溺在男朋友居然是沈家继承人的震惊里,脑子转得比平时慢了不少,沈彦又是个乖宝宝,闻言便笑着欸了声去帮我拿热牛奶。
等人走了,沈太太才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
「我们家沈彦的情况,想必你是早就了解了的,但关于你,」她轻笑了声,里面夹杂着被我忽略了的嘲讽,「他谈朋友的事我也是刚刚知道的,能跟阿姨说说,你家里是什么情况吗?沈彦不愿意告诉我。」
沈太太的手柔嫩细滑,哪怕她比我老了二十多岁,但是这双手绝对看不出这一点。
被她拉着的手,泛着冷意,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告诉她,我父亲早亡,我妈一个人带我。
沈太太沉吟:「单亲妈妈要是想带大一个孩子,要付出不少呢。」
我点头:「所以我从大一开始就在学校食堂兼职。」
我妈为了供我上学,把我拉扯大,确实付出了不少。
沈太太突然捂唇笑了。
在我满脸诧异里,她解释道:「念清你知道吗?刚刚和你的谈话就跟和我们家扶贫的贫困学生的说的话一样呢,一时恍惚了。」
她幽幽道:「不过真没想到,我儿子居然会着了这种人的道。」
我如坠冰窟。
那一瞬,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桶冰水。
就好像,我是人们眼中的小丑。袒露在人前,供人嬉笑。
我所遭受的苦难,是她眼中的茶后笑料。
我们的努力,不过是她们指缝流出去的一点施舍。
沈彦笑闹着朝我抱怨:「家里阿姨居然热的是混在优质奶里的过期奶,害得我等了这么久。」
他在向我解释。
我看着他:「阿彦。」
「嗯?」
你觉得,沈家,你家,可能会有放过期的牛奶吗?
又为什么偏偏是我来的时候热的这杯?
我问:「为什么不告诉阿姨我家里的情况呢?」
他一愣。
我还在继续问:「我和我妈妈凭本事赚钱,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乞求过别人的怜悯,我的家庭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呢?」
为什么要笑呢?
他上前想拉我的手,有些慌张:「念念,怎么了吗?」
我后退一步避开。
「我要出国了。」
沈彦瞳孔睁大,我看着少年一脸呆愣的模样,有些不忍。
「我会回来的,我会努力,努力够到你,让你能把我堂堂正正地介绍给你妈妈。」
21
我没有拿沈太太的钱。
沈彦一直以为是他妈妈资助我,一直以为我是他们家扶贫的贫困学生里的一员。
我去哈佛的第一年,妈妈查出乳腺癌,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原本为了资助我的学业,我们卖掉了家里的房子,后来我把这笔钱拿了出来给妈妈治病。
自己在国外勤工俭学。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所以,不管是 8 年前还是现在,我面对沈家人,面对沈彦,都没有半点愧疚。
哪怕现在网上因为沈彦的一条微博闹得沸沸扬扬,我也问心无愧。
此刻,沈太太看着我,当年游刃有余的微笑不见,眼神不可置信又满腔愤怒。
我却已经无感了。
她怎么想的,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好也好不好也罢,我都不在意了。
纪老太太的寿宴,全城的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区区沈家,又怎么敢缺席。
我像是个小辈,扶着纪老太太的胳膊,她带我见了很多她的老朋友,很多财经杂志、军事杂志上常见的人。
有人问我是谁。
纪老太太说:「小琛从国外请回来的明珠,小姑娘不容易也很努力,以后你会在新闻上常看到她的。」
我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扶着纪老太太入座,一桌全是长辈,我就站在纪老太太身后。
他们聊得很欢快,都是些轻松的话题。
纪老太太还聊到纪向琛上个月抱着她大哭的囧事。
我觉得好笑。
虽然插不上话,但是没有任何尴尬不适。
纪向琛从楼梯上下来,我脸上带着笑意,似有所感,我抬眸,和他对视,纪向琛收回视线。
他今天好好收拾过,再加上常年健身,浑身上下有一股资本家的狼性。
高叔华揶揄道:「还怕我们欺负小念?这么着急。」
我和纪向琛对视一眼,只一眼,他收回视线。
纪向琛没说话,问我:「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真能耐,挑了个捏得动的软柿子。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在说您抱着纪奶奶哭的事。」
纪向琛看着我,漆黑的眸底翻涌着未知,我避开了。
「奶奶,不带这样的,您让我在下属面前脸都丢没了。」他撒娇似的抱怨。
在场又笑作一片。
我却没了笑意。
我刚刚逾越了,轻松的氛围滋长了我的胆子。
我竟然打趣了老板!
好在纪向琛没有计较,也算是圆过来了。
晚宴结束,纪向琛招呼我:「走了。」
高叔华亲自把我们送出去。
路上她问了我们一些工作的事。
都不敏感,我一一答了。
有人把纪向琛的车开出来,我上了车,透过车窗看见高叔华在和纪向琛说话。
不知道高叔华说了什么。
纪向琛眉梢微挑,眼眸又亮又黑,坠着野心。
高叔华走了,纪向琛上车。
路上,资本家说:「会上见过的人今晚全部摸清,尤其不要放过竞争对手。」
我悄悄翻了下手机,手机亮出微弱的光。
20:01。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22
第二天我接到公司前台的电话。
沈彦来公司找我。
我知道瞒不住的,昨天见到沈太太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料到了。
我下楼,将沈彦带出公司,带到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我看见沈彦眼下的黑眼圈,浑身的疲态。
「念念,对不起。」
「电影的事你没必要道歉的,你是老板,你说了算的。」
沈彦摇头,模样有些痛苦:「不是,是何皎,念念……对不起。」
我摊手,表现得很大度:「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沈彦一愣,随即苦笑:「别开玩笑了好吗?」
我认真地看着沈彦,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少年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沈彦,那你今天找我,是已经决定好了吗?你想和何皎解约吗?」
沈彦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他没有想过。
他只是徘徊在我和何皎之间,哪边都想拥有,哪边都不想失去。
我的存在让何皎显得像个替身,他为何皎委屈,觉得对不起何皎。
我的决绝又让沈彦如梦初醒,他已经不爱我了,只是在强迫自己爱我。
沈彦眼眶微红,看着我有些可怜:「念念,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下好吗,我现在脑子有些乱。」
我这次回国,很多时候都在想。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拼了 8 年都要见的那个男人。
即使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不是。
但是护着两个不同的女人时,满脸心疼的表情是一样的。
就像他现在悲痛难受的模样,跟 8 年前我说我要出国时抱着我哭是一样的。
我哼笑,站起来。
「沈彦,你不用考虑。」
我看着他,在他呆滞的目光里,表露着我心里的怜悯。
「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我说出了内心最真诚的想法。
「现在的你让我觉得恶心。」
沈彦不可置信,拦住我。
「你什么意思?念念,你……你不爱我了吗?」
我觉得也应该正式给过去做个告别了。
「沈彦,我曾经很爱你。这 8 年很苦,我遇到了很多事,很多次我都想回国,你是支撑我这么多年的唯一动力。
「我可以为了你坚持 8 年,因为我爱你。
「你问我不爱你了吗。」
我轻柔又坚定地告诉他。
「是的,我不爱你了。
「爱你的这些年我问心无愧,不爱了我也绝不回头。
「沈彦,我绝不做你的二选一。」
23
我平静地从咖啡馆出来,走进电梯。
一路上大脑空白,最后顺着楼梯走上天台。
没想到居然在顶层看见了纪向琛。
他开口:「怎么了?」
我没说话,就是突然觉得眼眶温热,眼前一片模糊,蒙着水雾。
我原本以为已经不难受了,但是眼泪控制不住,难言的委屈喷涌上来。
8 年的坚持,换来的却是沈彦的变心。
我做的所有,都比不过梦里的女主。
我蹲在地上。
「他问我,问我住哪儿……」
我住哪儿……
我不是本地人,老家是个小城市,高考考到这里。
这里我只认识沈彦。
沈彦问我住哪儿?
我怎么说。
说我一下飞机就来找你,看见你给别的女人过生日?
让我小心翼翼维持的最后那么一点自尊在他面前再碎得稀烂?
去博取他的同情和愧疚?
「他怎么能问我住哪儿呢?怎么可以这样呢!」
我早就料到这一刻了。
我早就知道沈彦不爱我了。
不是因为早就写好了的剧本。
我在别墅和沈彦重逢的那一刻,在他抛下我开车离开的时候。
我早就料到我是那个多余的人。
只是我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我是小丑,我是恶毒女配,我性格别扭,我心思敏感。
我不如何皎小鸟依人会撒娇,不如何皎讨喜。
我知道的。
但我以为沈彦爱我。
他说他爱我,我就信了。
我……我怎么就信了。
但是我想他应该知道的。
不管怎么样。
哪怕我在心里不停地帮他找借口。
可又怎么能圆回来呢?
不爱就是不爱了。
24
得知我彻底和沈彦断了个干净,纪向琛是肉眼可见的高兴。
是啊,毕竟不用再担心我这么个绝世大人才被人挖走了。
「别说就他那小破公司,就算是沈家请你过去,还要掂量掂量容不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我笑着抿了口咖啡。
我确实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苏念清了。
纪向琛虽然有些夸张,但有一点说得不错。
沈家承载不了我的野心。
我不是恋爱脑。
就算沈彦身边没有新的人,我也不会去他的公司。
25
公司还没上市,我们最近在和别人竞标。
纪向琛不是个好说话的老板,别说失恋了,就算是伉俪情深的夫妻离婚了,在他面前也不敢搞伤春悲秋的那一套。
竞争对手不少,我这个副总又不太熟悉国内形势,办起事来处处卡壳,偏偏还在这要命的时候染上流感,烧到 38 度,我连医院都不敢跑。
小助理最近脑子瓦特掉了,居然磕了无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的 cp,只要看见我和纪向琛说话,就会两眼放光。
还星星眼地跟我说,最近开会的时候,纪向琛总是看着我发呆。
……
她但凡长点眼睛,稍微低头看一眼。
就会发现纪向琛对我的剥削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小助理的眼瞎和此地不宜三百两的演技成功吸引到了纪向琛。
纪向琛隔天就发了员工福利。
人手一个五毛钱的信封。
小助理兴奋得不得了,当晚点了豪华猪脑套餐奖励自己。
不愧是资本家。
提点都是在无形之中。
我意味深长地拍着小助理的肩膀。
「多吃点。」
我的办公室里又被人塞了一袋药和一张小纸条。
——不准请假。
无情!残暴!
不过我还是不得已去了医院。
我妈出车祸了。
她骑着电动车出门买菜,和轿车剐蹭,虽然只是轻微脑震荡,但也把我吓得不行。
我是个事业心极重的女人,别说生病发烧了,就算缺胳膊断腿,我都能坚守在岗位上丝毫不动,我妈是我唯一的例外。
她永远都是我的顺位第一。
接到肇事司机的电话时,我脑子一蒙,问了哪家医院,跟小助理说了声便走了。
我平时挺怕纪向琛的。
面对他时,从来不敢说苦说累,会因为心大开了他一句玩笑紧张害怕懊悔,面对他时永远精神饱满。
天台痛哭那次是意外,放平常我在他面前打哈欠流生理眼泪都要瞪大眼。
在以前,我是不敢在全公司都在加班备战的时候旷工的。
但是我妈出事的那一刻,我将所有的一切都抛诸脑后,没电关机了的手机更是让我错过了纪向琛的电话。
26
我订了最早回去的高铁,小城市没有机场,我妈嫌这里物价贵,也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
我赶到医院时,我妈已经挪到了普通病房。
人也已经清醒了。
别看我妈现在年龄大了,但她骨子里还是要强得不得了,性格又倔。
「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了?」她从床上坐起来。
「工作不要了?」她质问。
我心里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松下。
还有这功夫估计是没事。
我骗她:「最难的已经解决了,老板看我辛苦准备,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假,原本准备去旅游的,东西都买好了,现在也只能回来了。」
我妈狐疑地看着我。
但 8 年不见,我都快 30 岁了,撒谎还能让她这么个五十多岁的人看出来,我也真是白混了。
我从很早就知道我妈已经老了。
因为常年工作,她老得比别人要快一些。
但是这次见她,还是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姥姥快八十才耳背,她才 58 岁……
我给手机充上电,看到了纪向琛打过来我没接到的电话。
我心里一个咯噔,有些心虚地给他回了个电话。
关机了……
更奇怪了。
纪向琛的手机从不关机。
一直到晚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我妈头疼睡得早。
我刚买了个折叠床,撑开没多久。
手机铃声大,怕把她吵醒。
我赶忙接听。
「哪位?」
那边沉默片刻。
我听见有人催促:「快说话啊!话费不要钱?你搁这儿打腹语。」
我皱眉,有些疑惑。
这时纪向琛略微有些别扭的声音顺着电话爬上耳朵。
「我在火车站,麻烦你现在过来接我,」他停顿了下,说,「顺便带点钱。」
我:?
资本家,你咋了?
我妈翻了个身。
被褥的摩挲声一阵阵的,我妈淡声说:「有工作就赶紧回去,耗在我这个老婆子这干吗。」
我没说话,拿上外套和包轻轻带上门。
27
纪向琛手机钱包都丢了。
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跟着我跑到这个交通不便的 18 线小城市来。
纪向琛也是能耐。
明明没钱,光靠嘴,都能在火车站蹭吃蹭喝。
桌子上摆着酒啊花生米啊火锅,还有各类肉,一看就是豪华待遇。
有个男人拿着碎了屏的手机,恭恭敬敬举在他面前,上面是今日的股市报表。
「你这不行啊,赶紧卖了吧,这都夕阳产业了。」
他吃着牛肉,眉眼明亮,额前微微冒着薄汗,薄唇红润。
旁边一个红脸老伯眯眼看着手机,满脸疑惑:「不可能啊,我这买的好股。」
旁边有人摆手:「纪老师都说了不行,你就赶紧卖了吧。」
纪,纪老师。
我一踏进去小饭馆,纪向琛就喝光碗里的汤,站了起来。
他表情有些怪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准备帮他付钱,老板不愿意收,说是他们大伙自愿请的,还拿了好些牛肉想让我们带走。
还有人问我是不是他媳妇儿,回家过年的,看着眼生。
小城市人来人往,我俩太像外来人了。
我更尴尬了。
面对纪向琛的时候,尤其是。
我都不敢回头看他。
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些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纪向琛的「学生」们,手腕被人拉起,纪向琛拉着我出去。
男人的手很大,力气也很大。
不知道一路上经历了什么,他大衣有些皱了,但依旧难掩一身贵气。
天空飘飘扬下起雪。
他迎着风往前走,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后面跟着他。
冷风吹在脸上,也就再没什么了。
28
「你怎么来了?」
我这才发现他什么行李也没有带。
这个点了,商场也关门了,连卖手机的地方都没有。
不管怎样,旁的明天再说,要先给纪向琛找地方住。
小城市宾馆不干净也不大,还不如那天沈彦送我去的那家。
纪向琛倒是什么也没说,也不挑三拣四,带着我去 24 小时自助店买了点东西就上去了。
我将他送进去。
一男一女进宾馆,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
只是像今天这种情况,前所未有。
尴尬仓促简陋,甚至是有点荒唐了。
纪家那种门第,纪向琛来到这个小城市本身就已经够格格不入了,更别提他现在手上还提着塑料袋子。
我看着那袋子,有些不忍直视。
「丁零」一声,纪向琛打开门。
我声若蚊蝇:「我明天七点再来。」
他没说话。
我俩就那么站着。
直到走廊的灯都关了。
他没插上房卡,一片昏暗。
只有墙角的「安全通道」的绿色字样倔强地发着光。
「喝酒吗?」
我微讶。
「啊?」
纪向琛回头,他的侧脸很好看。
线条流畅坚毅,眼眸坠着星辰,染着烟尘。
他左手从大衣口袋里伸出来。
手上还拿着一瓶 20 块钱就能买到的二锅头。
我本来以为资本家喝的酒都是 82 年的拉菲。
资本主义配上二锅头。
时髦。
29
我带着纪向琛享受 8 块钱豪华馄饨,露天美景,高级灰配黄的雪踩在脚下,身旁是不经雕琢的游人大合唱。
绝无仅有,此间唯一。
碗里冒着热气,对面的男人捏着勺子的手骨节泛着红。
「阿姨还好吧?」
我忙将滚烫的馄饨咽下去,开口说:「没事,最晚今天下午我就能回去。」
我舌头烫得发麻,眼前模糊。
三秒……泪花绽放,顺着脸颊滑落。
我对上纪向琛诧异微愣的黑眸。
他垂下眼睑,用勺子将碗里的馄饨拨到我碗里几个。
「都给你,不急。」
他用嘴吹着汤,我再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上午我带着纪向琛买了手机,之后去银行将纪向琛的卡挂失。
纪向琛自己给他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他买了补品,说是想去探望我妈。
我:……
我妈嘴比我刻薄得多,资本主义恐怕没见过真正的大妈吧。
30
我妈知道纪向琛是我老板,不知是有心还是怎的,米饭都比昨天多吃了半碗。
一顿饭下来,纪向琛也算是豁得出。
看着真不像是不近人情的大资本家,倒还真有几分小辈的意思。
我妈也和善可亲。
两个极为亲近了解的人在我眼前双双被夺舍,饶是我见多识广聪明绝顶,也还是有些震撼。
我去大堂交完费,不由分说把我妈升到更好的病房,还请了护工来。
这里人多,晚上打呼噜,我妈又睡不着。
见我执意,我妈也没多说。
我就拿着手机开始订票。
纪向琛这时开口:「已经订好了,该走了。」
我一愣,手机上还是车票的页面,我下意识看了我妈一眼。
要强蛮横的老大妈脸上闪过一瞬的无措,像是个小孩。
但她什么也没说。
我收回视线。
「好。」
31
我们坐高铁去隔壁城市的机场,结果因为大雪飞机延误,等我们坐上返程的高铁,已经比预期回去的时间要晚快一天了。
一路上公事公办,我左手拿着手机打电话,右手敲着笔记本。
我皱眉怒骂底下人蠢笨。
突然,左边的纪向琛伸手,摁下我的笔记本,拿过我的手机挂掉。
「晚了就晚了,听话,不要再内耗自己的精力,与其心急火燎的什么也弄不好,不如现在好好休息一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我一愣,接过手机揣进兜里。
纪向琛戴着眼罩,靠在椅背上。
过了好久。
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隧道,太阳一次又一次照在纪向琛的脸上,我侧头看着,他鼻子上的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我坐回去,盯着面前的虚无。
「那天我坐的那趟高铁已经是最后一趟动车了,你坐的火车硬座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急。」
高铁驶进黑暗,「嗡嗡」作响,我以为他已经睡了,可能不会得到答案了。
男人闷闷的声音在高铁上尤为清晰。
「我比沈家那小子好。」
他摘了眼罩。
在高铁冲出阴霾,迎来破晓的那一刻。
「如你所想,我喜欢你。」
32
纪向琛开车把我送回一所高档公寓。
公司分配的。
也就是纪向琛给的。
我不敢看他,推开车门便走了,离开时,听见男人微微的低笑声,臊得我耳根子发烫。
我把自己埋进浴缸,手机响了。
一条来自纪向琛的微信。
——不用避嫌,我向来公私分明。
我看着冷冰冰的几个字,撇了撇嘴。
我当然知道了。
您可是失恋都必须要连夜补出让您满意的策划书,奶奶大寿这种大喜事还要让一伙人忙到凌晨的大资本家!
我嗤笑,将手机扔到一边。
纪家可比沈家高了不少。
沈彦的妈妈都不愿意接受我,费尽心思也要把我赶走,纪向琛就算只是纪家小儿子,他的大嫂可是高叔华!
让我去跟高叔华做妯娌?
我虽然不会看轻看扁我自己。
但也不会知道我跟纪向琛没可能。
纪向琛喜欢我,是只想谈一场地下恋爱,还是找个伴儿。
我并不是很在意。
他是个很懂分寸的人,不会强迫我,也不会给我穿小鞋。
温柔克制又疏离。
这才是他。
33
被上司表白这种事,我也就刚开始激动忐忑了一下。
我和纪向琛都不是愣头青,就像他说的,公私分明,我没有仗着老板心意偷懒,他也没有因为喜欢我而给我优待。
刚开始我觉得有些别扭,但见纪向琛与往常没有两样,就好像那日失态坐火车跟过来,大衣皱巴,家当被偷的那个窘迫的人不是纪向琛一般。
快过年了,事情都差不多办完了,中标后难得的清闲。
纪向琛提着一个袋子来我办公室找我。
「最近辛苦了。」他将袋子放到我面前。
隔着袋子,我闻到小蛋糕的香甜味。
我神色如常,打开袋子,里面放着几份模样不同的小点心。
小巧漂亮。
「这是我大嫂自己做的,让我拿些给你。」
我一惊,嘴角的笑容收敛,看着纪向琛的表情僵硬死板。
「怎么了?」
他被我吓到,看着我。
我表情有些怪异。
「你……你跟她怎么说的?」
我问得奇怪,纪向琛反应几秒,才笑出声。
「她是有求于你,有项目想找你帮忙。」
我松了口气,随即觉得有些尴尬。
人家说不定就只是想跟你玩玩,偏生我还自大到觉得人家已经把我介绍给自己的家里人了。
高叔华那种身份,小叔子在外面谈的女朋友,对她而言,根本就不需要在意,更别提我还不是,也不可能是纪向琛的女朋友。
还好一通电话缓解了我的尴尬。
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34
「根据监控显示,沈先生不仅闯了红灯,还因为胃病蹲在马路中央,雪天路滑,差点就出事了。」
我站在医院,神色莫名。
纪向琛靠在离我几米远的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