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向阳而生,做自己的光》
父亲葬礼上,我美艳的继母带着双胞胎儿子,初次出场。
「宝贝,他们是你哥哥。」
我不知道的是,后来那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庞,成了我午夜的梦魇。
弟弟喜欢将碎玻璃倒进我的芭蕾鞋,剪烂我的公主裙。
可是,哥哥不一样。
他总是掐着洋娃娃的脖子,对我说。
「软软,如果你不爱我,我就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1
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我本来应该穿着最漂亮的小裙子和皮鞋,坐在客厅里,和爸爸一起切蛋糕。
可此时,我只能一身黑色小礼服,捧着爸爸的遗像站在冷雨中,送他最后一程。
管家在身侧给我撑伞:「小小姐,不要哭了。」
我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穿着黑色西装和黑色礼服的大人们。
他们身上的颜色连成一片压抑的海洋,也像隔着生和死的帘子。
从小就被爸爸捧在掌心的我,受尽宠爱和娇惯,我甚至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做些什么。
「一会儿,宋律师会来找您签署遗产继承书。」
我茫然地抬头。
管家心疼地看着我,叹了口气。
「小小姐,先生走了,以后你一个人,总是要面对一些事的。」
我似懂非懂。
「快看,那边就是温小姐……」
「温总突然离世,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可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哪能撑起他的商业帝国啊……」
「我听说,温总在外面……」
我听到一些窃窃私语,里面还夹杂着我不太听得懂的话。
而我,眼中只有那装着爸爸的冰冷的盒子。
我没有爸爸了,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我,对我好的人不在了。
我麻木地看着那些参加葬礼的宾客们吊唁。
忽然,大门处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高挑的女人走了进来,她黑色长裙曳地。半遮面的帽纱下,红唇带笑。
「是宋律师吗?」
我问管家,可他没有回答。
女人身后是两个同样挺拔的少年,长着一模一样的精致面容。
左边的那一位,手里牵着一条杜宾犬,右边的则双手插袋,连领带都没有系好。
在这阴沉的气氛中,他们带着混血感的深邃轮廓显得格外鲜明,十分格格不入。
随着三个人进场,周遭宾客逐渐鸦雀无声。
女人直直地朝我走来。
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却温柔地抚着我的脸。
「宝贝,不要怕,我是妈妈。」
「虽然爸爸不在了,你还有我。」
她长长的指甲有点划到我,这引起了我的不适。
「这是你的哥哥们。宝贝,叫哥哥。」
我带着几分惧意,看着那两个高大的少年。
「哥哥……」
我话还没说完,右边的少年脸上绽放出璀璨的笑容,蹲下身。
他盯着我的皮鞋,伸出手指,用力地擦去上面的泥土。
「好可惜。」
他的举动吓到了我,我连连后退。
「生日快乐,软软小公主。」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2
原来,半年前爸爸就和葬礼那天出现的女人领了证。
可爸爸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可能是担心我不接受,所以我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那个女人是我的继母,也是我法律上的「妈妈」。
继母长得很美,她的那对双胞胎儿子也继承了她的好样貌,皮肤白皙,五官如画,掺杂着一丝混血感,像是与生俱来的贵族。
而那天给我擦鞋的,就是双胞胎中的弟弟,叫霍今朝。
养了一条杜宾犬的哥哥叫霍时与。
葬礼结束之后,继母以女主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搬了进来。
那时候我觉得,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至少空旷的别墅好像又有了几分生机。
虽然没有了爸爸,可我收获了三个新的家人。
霍氏兄弟明明都比我大,继母却让我叫霍今朝弟弟,喊霍时与哥哥。
她说,这是为了让我快速融入这个温暖的新家庭。
她还说,以后他们三个就是我最亲的人,我仍然是他们的小公主。
我很感动,也努力学习如何跟他们相处。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们有点喜欢捉弄我,让我觉得,我似乎和他们相处得并不融洽。
「小公主,今天你又赖床了?」
「小公主,你今天的带子,好像是粉红色的。」
霍今朝总是会说出这种话。
每当这种时候,霍时与就会抿着唇,拿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扫过我。
其实很多诸如此类的玩笑,让我手足无措,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只能偷偷安慰自己,这或许是他们之间和人亲近的方式,我要学着适应。
直到有一天,我拿着芭蕾鞋去舞蹈室练舞。
当着同学们的面,我踮起足尖。
可下一秒,我却疼得尖叫,狠狠摔倒在地。
等我躺在医院里,双脚被扎得鲜血淋漓的时候,哥哥们出现了。
「抱歉,碎玻璃是我不小心放进去的,下次注意。」
「霍时与」连道歉的时候,都是冷冰冰的样子。
我眼泪汪汪地看向他,小声询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可这时候「霍时与」忽然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
「哥!你看,我就说她分不清我们的!她又被我骗了!」
那根本就不是霍时与,而是霍今朝。
霍今朝把碎玻璃藏进我的芭蕾舞鞋,不过是为了恶作剧。
他在玩角色互换的把戏,而我,成了被他耍得团团转的蠢蛋。
这个时候,真正的霍时与才淡淡开口。
「很疼吗?」
我以为这是关心,红着眼睛,重重点头。
「温软,你怎么这么蠢。
「你不仅分不清好心和恶意,也总是分不清我们两个。
「再这样蠢下去,我们的惩罚也会加码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以为霍时与会帮我说话的。
可是并没有。
这一次,他们甚至用上了「惩罚」这个词。
我攥紧被角,寒意从心底升起。
我第一次觉得,站在面前的是两个恶魔。
「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
霍时与玩味地勾起嘴角。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吭声。
霍时与视线游移到我的嘴唇上,停住。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
「软软,等你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分清我们,我就饶了你,好不好?」
这个人的语气明明那么温柔。
可他的每字每句,都来自地狱。
3
爸爸妈妈经常说,无论别人是什么样,但软软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就算是爱一朵云,路边的一只小狗,这个世界总有值得去爱的地方。
即便是偶尔遇见了一些不美好,也要常常怀着一颗包容的心。
我懵懵懂懂地将这些话铭记在心。
可霍今朝和霍时与兄弟二人的出现,像是强行把我的三观扯开一个口子。
爸爸妈妈教给我的道理,在他们面前简直像个理想主义式的笑话。
回家之后,我发烧了。
我梦见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坐在秋千上,爸爸兴高采烈地拿着一张图纸。
「新家我已经设计出来了,以后,软软就可以住在城堡里了。」
妈妈温柔一笑。
「我们软软,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她摸我的头发,又亲了亲我的脸蛋。
「软软,你想做哪种公主呢?」
我还没想好自己的答案,爸爸妈妈就忽然凭空消失在花园里。
那张眉目深邃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朝我走近,手里握着一片长长的碎玻璃。
「软软,猜猜看,我是谁。」
我边哭边后退,那个身影却步步紧逼。
我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
浑身已经被汗湿透,我的内心仍陷在刚才那样惊恐的梦里,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我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双脚号啕大哭。
床头是空荡荡的,连一杯温水也没有。
我这才想起来,继母踏进家门的第二天,就把下人们给辞退了,
包括在我们家待了快十年的宁叔。
继母的理由很充分,她说她可以照顾好我们三个,宁叔年纪大了,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艰难地下床,扶着墙壁慢慢走出去。
长廊里亮着昏黄的灯,在楼梯处,我顿住了脚步。
通往二楼的楼梯中央,有一面巨大的墙,那墙上原本挂着妈妈的画像。
可是现在,那幅画消失不见了。
我顾不上脚尖的疼痛,狂奔下楼,到处搜寻妈妈的画像。
我这才发现,不只是妈妈的画像,就连之前爸爸的好多旧物也都不见了。
放满高跟鞋的鞋架取代了我的钢琴,喷着刺鼻香水味的女人衣服胡乱堆叠在沙发上。
这明明是爸爸亲手为我建造的城堡,我的童话如今却在一点一点地坍塌。
一楼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少年牵着他的杜宾犬,就那么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我。
血从双脚的纱布渗出来,我攥紧睡裙的花边,咬紧牙关。
「妈妈的画像呢?」
他丢了狗绳,走近我,挑起我的一缕卷发,在手指之间缠绕。
「我们的妈妈只喜欢拍照,不喜欢画像。」
「我说的是我妈妈的画像!」
我想要把头发从他手上抽走,不料,他忽然收手。
我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请把我妈妈的画像还给我。」
脚上很疼,但我依旧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你生气的时候比平时好看多了。」
「你总是……温柔善良,天真烂漫,太像个公主了,没劲透了。」
那人压低声音,凑过来,鼻尖与我近在咫尺。
与此同时,他咯咯笑起来。
那笑声异常刺耳,仿佛在嘲弄我被鸠占鹊巢的命运。
「想要知道那幅画的下落吗?那再来玩一次『二选一』吧。」
「跪下求我,或者叫对我的名字,小公主。」
4
此时此刻,「小公主」这三个字被他加重语气,分明就是嘲讽。
明知道眼前的人在设局,但我再次成了被动的一方。
环顾四周后,我注意到他牵进来的杜宾犬,我知道那是霍时与的狗。
鼓足勇气,我决定赌这一把。
「你是……霍时与。」
「答案错误,你又浪费掉一次机会。」
霍今朝解开自己衬衫的第一粒扣子,吊儿郎当地说。
「不过,就算是你回答对了,也不会发生什么的。」
「因为那幅画今晚被我拿去烧掉了。」
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妈说,看着那张画像,她晚上总是会做噩梦。
「毕竟是死了七八年的人,也是时候换一张画像了。
「你一定也这么想吧,哥哥。」
霍今朝笑着看向我身后。
霍时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他半个身子浸在昏黄的灯光下,墨色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们。
「我知道你们没有把我当一家人,但至少那张画像不可以。」
愤怒席卷了我的情绪,我强忍着眼泪,近乎嘶吼。
本属于我的这座城堡,现在就是一艘摇摇欲坠的小船。
我逐渐看清,水面下是会触礁的冰山。
霍时与盯着我踩在地毯上的脚,径直朝我走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双手臂就把我打横抱起。
我不知道霍时与要做什么,只能抓紧他的手臂,不敢乱动。
「尊重是建立在能够达成共识的基础上。以你现在的情况,你觉得我们谈判的条件对等吗?」
他气息轻轻扫过我的脸,仿佛随时都能松手。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葬礼开始的那一天,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宋律师。
宁叔提到过的遗产继承书,也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眼前。
我手里仅剩的筹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现在,我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所以在这个压抑的家中,我会被他们踩在脚下。
我忽然安静下来。
「霍时与。」
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我仰起脸,眼中含泪地看着他。
「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蹙眉,似乎是注意到我的反常。
我们的距离离得很近很近,我被圈在他的怀里。
「喂,哥——」
趁着霍今朝话音未落,我整个人突然扑上霍时与的肩头。
我用尽全力,狠狠地咬住了霍时与的耳朵。
霍今朝骂了一声,上前扯住我的头发往后拉,我头皮一阵剧痛传来,可还是迟迟不肯松口。
直到鲜血在口中弥漫开,我终于被霍今朝重重地摔在地上。
「温软,你疯了?」
霍今朝终于不再用那种蔑视的眼神看着我,他瞪大眼睛,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面具一般的笑容终于被我亲手打碎。
想到这里,心底升起一股胜利般的快感。
「霍今朝,霍时与。」
「你们的角色互换的游戏玩到头了。」
我满嘴鲜血,指着霍时与的耳朵说。
5
和霍今朝截然不同的是,霍时与并没有暴怒,也没有骂我。
他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霍时与任由耳朵上的血流进白衬衫,又染红领口。随后,再次将我打横抱起。
这一次,他直接把我抱回了二楼的卧室。
不知怎么,霍时与这副样子反而让我更忐忑。
一路上,居然什么都没发生,直到我被他放到床上。
等他重新折返时,手里多了个小药箱,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杯温水。
我全身警戒,觉得下一秒他要从里面拿出一瓶毒药逼着我吃下去。
可是霍时与没有,他丢给我一盒退烧药。
「吃了。」
我没动。
他们欺负我欺负惯了,今晚我这么激烈地反抗,他一定在想着别的法子整我。
「这药里没毒,别逼我亲自喂你。」
我拿起药盒,仔仔细细地阅读着上面的说明文字,确认无误后才放心地吃下去。
「平时看上去软软糯糯的,怎么牙这么尖,居然有点疼。」
这一刻还是来了,霍时与果然是要跟我算账了。
他坐在我的床上,从小药箱里拿起纱布,塞进我的手里。
「想通过咬伤我来分辨我和弟弟?」
霍时与浅浅勾起嘴角。
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他心情愉悦,被我咬了一口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学聪明了,软软,你反抗得很好。」
我攥着那纱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霍时与不会是想让我给他包扎吧?
见我不动,霍时与伸出骨节分明的左手,抚上我的耳朵。
他轻轻摩挲着我的耳垂,激起我一阵战栗。
「我今天心情好,只要你给我包扎,我什么都不计较。」
「说不定,那幅『烧了的画』,我也可以让它复原。」
烧掉的画怎么复原?
难道他们又是在骗我?
无论如何,霍时与精准地拿捏住了我的软肋。
他知道那幅画对我而言很重要,即使可能是个谎言,此刻我也不得不向霍时与低头。
我不再纠结,立刻开始动手剪纱布,给他上药。
霍时与就这么把头凑过来,眼睛里荡漾着笑意。
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心情这么好,顶着一脖子的血,还能笑得这么灿烂。
霍时与是个疯子,疯子做事,不需要任何逻辑。
我给霍时与包扎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那眼神如芒在背,我尽量避开。
「包好了,画……」
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我没能等到我的画。
下一秒,霍时与整个人靠过来,以吻封缄我所有的言语。
那种前所未有的恶心感觉席卷全身,我拼命推他,打他,可霍时与纹丝不动,还轻而易举地桎梏住我的手腕。
持续了很久,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混蛋!」
我拼命用手擦着他亲过的地方。
霍时与站起身,睥睨着我。
「忘了说,那幅画没烧,在我的手里。」
「所以,代价得翻倍。」
他看我把嘴巴擦得通红,眸色渐深,轻轻舔了舔嘴角。
「软软,记住这是我的味道。」
「如果以后伤好了,我不介意你用这种方式来认出我。」
6
继母很快就以父亲遗孀的身份在各种公开场合出现。
从慈善晚宴到拍卖会,她衣着华丽,妆容精致,带着两个儿子和我高调登场。
一如在父亲葬礼上的那样。
即使是我不想去,继母也会强行替我决定。
今天,是霍今朝和霍时与的生日。
「软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不是吗?」
说完了之后,她又摸摸我的长卷发。
「你的这头卷发,简直和你妈妈一模一样,真漂亮。」
「可惜,人太完美就容易活不长。」
我从镜子里看到继母,她五官精致小巧,花瓣一样的嘴唇却吐出最恶毒的话语。
今天,她邀请了很多商界名流来参加生日晚宴。
如此活络于各种场合社交的继母,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刚刚死了丈夫的女人。
我跟在继母身后,提着裙摆走下楼。
楼下人声鼎沸,上一次这么多人的时候,还是父亲的葬礼。
直到宴会快要结束,我都留在角落里,观察着参加宴会的宾客们。
大家好像都遗忘了这里曾经的主人是谁。
在他们眼中,现在只剩下那个长袖善舞的红唇女人,她一颦一笑都带着浑然天成的魅力,哪怕嘴里偶尔讲出不够得体的笑话,也能讨大家的欢心。
还有她两个高大帅气的儿子,坦然接受着人们真情假意的赞美。
吊灯上垂下水晶的灯坠散发着璀璨的光晕,那是这座华丽城堡的幸福假象。
「温小姐。」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入眼的是一张戴着金丝眼镜的脸,巡视四周之后,确认周围没人注意到我们,他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是宋律师,你应该从宁叔那里听说过我。
「那天,在赶来温先生葬礼的路上,我出了车祸。
「没想到等我醒来的时候,温家已经换了一副天地……你受委屈了。」
竟然是宋律师。
「这是我的名片,」他将一张小纸片塞进我的手里,语气诚恳,「遗产继承书目前还在我手上,你一定要赶在夏女士之前拿到这份协议。」
「这里不方便说话,你找时间来见我,我们详谈。」
不等我说话,宋律师推了推眼镜,顺手拿起旁边的甜品,状若无事地离开了。
我看着那大大的「宋川」二字。
「等一下!」
宋律师走得很快,看起来是朝着花园的方向,我提起裙子追了过去。
等我推开大门,才发现花园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而一双眼睛,在幽暗的绿荫中,正盯着我。
是霍时与的杜宾犬。
而这条狗和他的主人一样,总给我极强的侵略性。
杜宾朝前走了一步,我这才借着灯光看清它的脸。
狗嘴里正嚼动着,脚边还有只鸽子,只剩下了半个身子。
这血腥的一幕看得我想吐。
我胃里翻涌,转身想逃。
杜宾放下口中鲜血淋漓的鸽子,龇着牙朝我扑过来。
7
身上层层叠叠、花样繁复的公主裙,还有脚上的粉色细跟皮鞋。
这些东西使我在平时成为一个端庄的淑女,可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却成了绊脚的束缚。
我朝前拼命奔跑,却远远比不上杜宾犬追及我的速度。
它终于得逞,将我扑倒在地。
珍珠项手链在拉扯间掉落,我死死卡住它的脖子,下一秒爪子又立刻扒了上来。
见我另一只手护着头,杜宾就直接咬向了我的手臂。
那牙齿深深嵌进了我的肉里,刺破血肉的痛感锋利,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可这并不是结束。
下一口它直接朝着我的头发恶狠狠地咬了下来。
我一味惊慌失措地闪躲,血腥在鼻间弥漫,黏稠的液体顺着额头缓缓流下。
继母可以随意搬走我的钢琴,撤掉妈妈的画像。
霍今朝和霍时与可以自由出入我的房间,将我最喜欢的裙子剪成布条,将碎玻璃放进我的鞋子。
现在,他们的狗趴在我的身上,一寸一寸撕咬我的血肉。
爸爸、妈妈,我,会乖乖听话,做一个善良的人。
但是……善良不长出锋利的牙齿,就只会变成扎伤自己的刺。
我拼命翻身,将那条狗压下。
混乱之中,我摸到了颈上的十字架项链,用力扯下,将最尖锐的那一端狠狠刺向发了狂的杜宾。
我咬紧牙关,浑身带着极度恐惧的战栗。
一下又一下,我甚至忘了停下手上的动作,直到杜宾彻底断气。
直到身后有人大喊我的名字,我依然红着眼按住那只狗。
那人企图拉开我和杜宾,我径直用十字架抵住了他的喉咙。
下一秒,我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
霍今朝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眸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惊惧。
「温软,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杀了我哥哥最爱的狗,那可是达西!」
我面无表情,将尖利的项链向前送了一寸。
「达西……」
我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眼光滑过霍今朝滚动的喉结。
「你们自诩傲慢和高贵,其实恰恰因为你们一无所有,要通过欺侮人的手段,撑起自己的自尊。
「分辨你们是谁的游戏很有趣吗?
「你们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我只觉得卑劣和恶心。
「现在如果把你杀了,这世界就剩下你哥一个,是不是就再也不用花时间去分清你们了?
「我说得对吗?霍今朝。」
我微微一笑,加重他的名字。
霍今朝的眼神慢慢暗下来,我知道,我的某些话一定戳痛了他的自尊。
可此时,我心里正翻腾着前所未有的畅快。
地上躺着被我刺死的杜宾犬,而我跪坐在霍今朝的腿间。半伏在他的胸膛上,死死攥住他的衣领。
霍时与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他走近,蹲在我身侧,两臂的衬衫夹勾勒出宽阔的肩线,一只大手轻轻覆上我紧握项链的拳头,将我的手朝前带去。
「杀了他,软软。」
与此同时,霍时与环上我的腰。
他的气息就喷吐在我的耳侧,酥酥麻麻。
8
其实分清霍今朝和霍时与很容易。
霍今朝总是会使用低劣的手段去捉弄你,见到你的表情因他变得恐惧,他就会快乐。
霍今朝的快乐建立在肉眼可见的痛苦之上。
霍时与不一样。
他从不会因为什么而特别快乐,也不会因为什么而变得出离愤怒。
你更无法摸清他在想什么,或是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每当我拼命想要争夺,他就会很愉悦。
但我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切都在霍时与的预期之内,无论我怎么做,都是符合他期待的玩具。
就譬如现在这一刻。
我刚杀了他最爱的狗,他看起来不仅一点都不生气,还一脸笑意地让我杀了他的弟弟。
可我没有,在最后时刻,我丢掉了手里的利器。
因为,我不要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晚宴结束,宾客散去,在花园的这场闹剧,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浪。
我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及腰的长卷发染上血污,脸上的血迹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境。
我忽然明白,恶龙的本身即是恶龙。
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永远不是寻找最优解。
而是,解决创造问题的人。
我张开双手,看着上面的鲜血,分不清是我的还是达西的,我只知道,这一次我好像赢了。
「妈妈,我好像知道,我想做哪一种公主了。」
我喃喃道。
然后,我拉开抽屉,拿出剪子。
我既然可以住在城堡里,就应该也可以让自己安居在危塔之中。
公主可以相信世界上的美好和善,但亦要有屠龙的勇敢。
在今晚,我亲手撕烂了前十八年所信奉的梦幻童话。
下一秒,我拿起手上的剪子,挑起一缕头发,一刀又一刀地剪了下去。
直到颈间清爽生风,我停了手。
镜子里,映照出我的新发型。
我脱掉公主裙和小皮鞋,将它们丢进衣柜的深处。
在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房门敲响了。
没等我有所动作,霍时与已经自觉地打开了房门,一只手拎着那只小药箱,另一只手捧着牛奶。
即使是耳侧顶着那么大一包纱布,他的那张脸也是带着薄情的好看。
我用冰冷的眼神回敬他,
「唔,果然,长发短发都好看。」
他走进来,也不问我同不同意,坐到小沙发上去,直接把我拉进他怀里。
我瞬间警觉,想到上次的事,想要立刻拉开距离。
但霍时与不给我这个机会,他拉起我的手臂。
我疼得「嘶」了一声。
「聂医生一会儿就来给你打疫苗,你安分点。」
他开始简单处理我的伤口。
「想给你那只疯狗报仇?和我算账?」
我发现,我是真的没法猜透霍时与到底想干什么。
「今晚你表现很好,我为什么要跟你算账?」
霍时与反问我。
「养狗是找乐子,你是我的宝贝。它敢伤你,我就把它弄死。」
「不过,另一件事我比较感兴趣,想先问问你。」
他手上涂药的动作忽然加重,语气也逐渐变冷。
我疼得直抽气。
「软软。」
「今晚你和宋川聊什么了。」
9
我别过脸,拒绝回答。
「是遗产继承书,还是你喜欢他。」
霍时与慢条斯理地说。
见我不说话,他捏了捏我的耳垂。
「霍时与,你有病吧,我喜欢宋律师干吗?」
我忍无可忍,可他完全无视我的咒骂。
「那就是第一个答案了。」
「如果是后者,我可能会杀了他。」
我想挣脱霍时与的怀抱,可他的手臂太有力气了,我毫无办法。
就在我想掐住他脖子,一如我对霍今朝那样的时候,霍时与低笑。
「把你的小伎俩收收,我不是霍今朝,这些对我没用。
「而且,现在是你需要讨好我的时候,软软。
「我是这个家里唯一不想要那笔钱的人。
「如果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是——
「想要拿回你的一切,没有我,你做不到。」
霍时与一番话下来,我愣在原地。
「想要复仇,只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不够的。」
我站起身。
「怎么样,还是说,我需要给你一些时间再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我帮你。」
是很奇怪。
他明明是来自我对立面的一分子,为什么却站在我这边。
他想要得到什么?
我问出了口。
「你想要钱,可我想要的是你。」
霍时与站起身,俯视着我,他踱步来到我的床边。
我的床上正放着妈妈亲手做给我的娃娃,每夜都伴着我香甜入睡。
霍时与随便捡起床上的一只,放在手里把玩。
他凝视着那娃娃,慢慢收紧力道,刚好扼住那只小白兔的脖颈。
娃娃因为他的用力而变形,耳朵和手臂都挤在一起。
随后,我听到霍时与说。
「软软,如果你不爱我,我就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10
霍时与说他爱我,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
我拒绝了他的合作邀请。
第二天,我正准备出门,却被继母喊住。
她陷在沙发里,穿着黑色的蕾丝睡袍,眸光发冷,扫过我的齐耳短发。
「去哪里。」
自从她搬进来之后,我近乎失去一切自由活动的权利。
不管是上课还是出门,都会有她新带来的一个司机跟着。
继母说,因为爸爸不在了,所以她更要好好地把我「保护」起来。
「只是出去转转。」
我平静回答。
「不要让你的司机再跟着我了,我成年了,不需要任何人来监护我,包括你。」
大概是我从未对她有过这么强硬的态度,继母明显一愣。
「软软,你为什么忽然用这种口气和我讲话。我对你不好吗?
「昨天晚上你把弟弟的脖子划开一道口子,我甚至没有指责你。
「还有你哥哥的狗……」
我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绷带,还有手上的纱布。
「那我呢?」
葬礼之后,我伤心地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肯出来,哭了好几天。
继母以「担心我看到外界新闻会触景生情」为由,收走了我的手机,美其名曰替我保管。她也出面向学校请了长假,承诺我之后在家休养,由她安排的家庭教师进行专门补习。
这座庄园正在慢慢变成困住我的牢笼,继母伸出的手,切断了我和外界的联系。
「夏女士,昨天晚宴中途休息的时候,你假装醉酒,搀扶你上楼的男宾和你做了什么?」
坐在角落里的我,是全场的最佳视角,一切都尽收眼底,
「平时沙发上男人的衬衫和女人的裙子又是什么。
「把我的手机还我。如果不肯,那你最好祈祷永远不会再带我参加任何公共场合。
「不然你在这座房子干的脏事,我会一桩一件地说出去。」
继母的脸色非常精彩。
「宝贝,这可真不像你。」
她还是把手机还给我了,但里面分明是没有电话卡的空手机。
无论如何,目前的状况总算好了太多。
「以后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所以至少还是各退一步,早点找到能共存的方法。」
「毕竟,我是温由安的合法妻子,你根本没法把我赶出去,不是吗?」
那张红唇勾勒出笑意。
11
我走出大门,不曾想,霍时与的车就堵在大门口。
他看起来好像是在等我,对我招手,示意我上车。
我不肯上前。
霍时与也不恼,就笑吟吟地看着我,好像料定我一定会上车。
「我知道你想去哪里,你的目的地在城西。可是——」
「软软,你有钱吗?」
我被噎住了。
「我不会跟着你上去的,你乖,上车。」
车里的男人长臂舒展,他把我的每一步都算尽。
我终究还是上了霍时与的车。
在我上楼之前,他也下了车。
我警觉地顿住脚步,可发现他只是靠着车点了一根烟。
霍时与两条长腿叠在一起,歪着头,用手拢着打火机,鼻子挺起一道峰线。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霍时与虽然从来都不像霍今朝那样,对我用明晃晃的卑劣手段,但他却是一个很合格的旁观者。
他也没有加入过霍今朝的恶作剧,隔岸观火,却更像是一个上帝视角的操纵者。
对,操纵者。
用这个词来形容霍今朝很精准,和他相处的时候,我就像是一个木偶,线的尽头,在他手中。
比起霍今朝享受他人痛苦,霍时与更享受洞悉一切的操控。
按照宋律师名片上提供的地址,我找到了他的律所。
「你说什么?」
「宋律师……死了?」
我想尽办法赶来这里,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