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嫂子,是个演技高超的女骗子,唯一带来的陪嫁是娘家的巨额债务。
骗局被拆穿后,她死皮赖脸说永远不会跟我哥离婚。
后来,等不及提出离婚的还是她。
这个善变的女人,我诅咒她。
但不曾想,我的诅咒会害了她——
1
宋阳泽——我的亲哥,劈腿了。
我常去的一家品牌店上了当季的最新款,相熟的销售打电话问我要不要优先去挑。
可不巧了吗,我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宋阳泽在店里,他懒散地坐在休息区,长腿搭在茶几上,大概是无聊,正在低头刷手机。
店里一个背影很玲珑有致的女人正在导购的陪同下挑包,大概是看中喜欢的,回头有些娇嗔地问他:「阳泽,你看这款怎么样?」
我微妙地挑了挑眉,阳泽,我知道我哥他们这些做生意的男人,无论结没结婚,外面肯定都是有女伴的。
正不正经有没有出格行为不知道,但她们都称呼宋阳泽「宋先生」、「泽哥」、「老板」……
这么亲昵的直呼名字后两个字的,这还是头一个。
我哥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然后微微笑了笑,说:「你喜欢就好。」
啧啧,听听!听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真是对狗……emmmm 伤风败俗的男女。
我当即走过去,手搭在宋阳泽的肩上,在后面捏着嗓子学她阴阳怪气地喊:「阳泽,人家也要包包呢~」
我哥没转头就知道是我,被我气的笑出来,他抬起手往后敲我脑壳,笑骂:「小没良心的,别闹。」
我亲昵地从身后揽着他的脖子,抬头去看那个女人,果然,她也不挑包了,站在原地有些打量的朝我望过来。
长得挺漂亮的,很有气质,像个女明星一样,难得的不是花瓶,看上去有几分道行的样子。
因为她看着我和宋阳泽这样亲昵的样子脸色竟然没变,唇角的笑意也没减弱,只是眼睛里带上几分警惕,有些迟疑问我哥:「这是……」
我哥很言简意赅:「这是我妹阳薇。」
她微不可察地松口气,随即目光有些奇怪,说:「原来是你妹妹,」然后自我介绍,「我叫苏曼。」
顿了顿,她看着我说,「我和你之前见过,不过你大概已经忘记了。」
这名字有点耳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她,我没理她,继续和我哥咬耳朵。
我问他:「孔筠知道你今天在外面陪女人买包吗?」
——孔筠是我嫂子,他老婆,不过这恐吓不到我哥,他连眉毛都没挑,无动于衷地说:「喜欢哪款包自己去挑。」
我很伤心:「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和孔筠的感情那样好,一个包就想收买我。」
我哥面色不改:「三个,多了免谈。」
我知道他其实根本不介意孔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养女人,因为孔筠不敢和他提离婚。
于是我见好就收,欢天喜地地跳起来,撒娇:「成交,哥哥你真好。」
今天真是黄道吉日,白赚三个包,不管款式,我只要最贵的三个,因此挑的很快,我走的时候那个叫苏蔓的有些热情地和我再见,我没理她。
我虽然不喜欢孔筠,但这种没皮没脸的女人,我更不喜欢。
走到半路上我才突然如梦初醒,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觉得苏蔓这个名字耳熟了。
在我哥和孔筠结婚前,我哥那个动真格的初恋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2
我哥和孔筠是包办婚姻,门当户对的那种。
我们家其实是暴发户,我爷爷那代是靠煤矿起的家,到我爸这一代虽说转行做了珠宝,但也不过就是从煤矿变成金属而已。
而且不管是煤还是金刚石,主要成分都是碳,就像我们家,不管是做煤矿,还是转行做了珠宝,其本质都是暴发户。
所以我爸很希望我哥能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的女孩子,改善一下我家下一代暴发户的气质。
孔筠是个很适合的人选,她父亲是做艺术品鉴定的,她母亲是知名画家。
她本人是高等学府毕业的研究生,而且智商很高,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才 23 岁,毕业后和她的导师一起从事某种致命流行疾病的科学研究。
虽然不赚钱,但社会地位很高,说出去让人肃然起敬的那种——不过很可惜,她现在在我家里给我哥当家庭主妇。
我记得我哥和孔筠相亲的时候是 28 岁。28 岁,正是一个男人摩拳擦掌准备做事业的巅峰期,我爸竟然就想让他娶个老婆被束缚在家里。
尤其是我哥,我比他小五岁,是一路见证他所有的叛逆期的。
我哥很受女孩子欢迎,他有钱,而且长得很帅,是很有味道的那种帅,身上有一股懒懒的漫不经心的劲,有点像草原上吃饱喝足懒散漫步的猎豹。
他在学校一直是风云人物,一呼百应的那种,他的摩托车后座上永远是校花级别的女孩子——而且换的很勤快。
虽然他对我很好,但我还是要公正地说一句,这是个妥妥的渣男。
可想而知他对这个包办婚姻的不屑和抗拒程度。
我爸第一次在饭桌上郑重其事的和他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我哥很嗤之以鼻。
他的原话:「23 岁研究生毕业?爸你有多想不开,这是个读书读傻了的眼镜妹书呆子吧,我不娶估计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你这是要把你亲儿子往火坑里推呢。」
我爸没理他,眼皮子都没抬,问:「你去不去?」
我哥去了,因为那个时候他和他的那群朋友从政府那里投标了块地,要做个大项目,正是关键时刻,资金链不能断。
我哥是个很要强,最讨厌别人威胁他的人,如果是平时他可能就扛过去了,但这个数目太大,他没必要跟自家人自损八千,所以能屈能伸。
那顿相亲晚宴很正儿八经,双方父母坐在正对面。
其实我对孔筠的第一印象很好,至少长得不像那种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眼镜妹,她很白,而且眼睛非常漂亮,整个人很温柔。
其实我看到她的时候第一关注的不是她的长相,因为她的气质非常突出,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那种包容的不谙世事的没有烟火气的干净。
我爸妈一直微笑,看得出来对孔筠很满意,不过这不是我哥喜欢的款。
他这种直男这些年审美一直都没变,就是前凸后翘的大波浪浓颜系美女,而且那天我哥还迟到了,他故意的。
虽然这事已经过去三四年了,但我印象很深——因为即使神经大条如我,都感觉很丢人。
我哥当时迟到入席都没坐,直接站着端起手边的红酒就去敬孔筠,嘴巴上还轻浮地说:
「来,孔妹妹,宋哥哥迟到了,非常抱歉,哥哥敬你一杯,给你赔不是。」
真难为他装的这么油腻,而且真的非常唐突没有礼貌。
更气人的是他是铁了心搞砸这个相亲,在孔筠端起酒杯和他碰杯的时候,他故意将红酒洒一点在她的衣服上——
孔筠那天穿的是白色的衬衫,那点红酒在胸口处晕染开来,酒水沁透衣服,隐隐透出内衣的轮廓。
我当时都不敢看我爸妈的表情,但是孔筠的爸妈坐在我对面。
她妈妈很漂亮,只是从头到尾都没笑过,自从我哥出现后眉头还深深地皱起来,没舒展开过。
但孔筠很落落大方,她从桌子旁边的装饰花瓶里抽出一朵芍药别在胸口。
芍药重重叠叠的花瓣白里透着微微的粉,和她一样漂亮,刚好遮住那点红酒。
她弄完抬头冲我哥笑,真的很乖,笑的连我的心都软了,她长的很显小——不过她也是真小,那时候她也才 24 岁,也就比我大一岁,她对我哥说:「没关系。」
我哥似乎愣了——因为他没有说话,然后好半天才坐下。
3
回去后我们都以为这门相亲黄了,虽然我爸妈对孔筠很满意,但——毕竟哪个正经家庭嫁女儿能看的上我哥这样第一面就如此轻浮吊儿郎当的人。
我妈在第二天没报什么希望的给孔家打电话,孔筠妈妈接的电话,竟然没有吃闭门羹。
我们家有专供的养殖有机农场,讲究野生健康纯自然的口感,那段时间刚巧赶上大闸蟹丰收,庄园连带着其他海鲜送了一大批过来,我妈邀请孔家来尝尝鲜——毕竟和外面养殖的不一样。
孔筠的妈妈语气称不上热情,但还算客气,只是说孔筠最近在实验室,不确定是否有时间,等晚点问问后回复。
晚上是孔筠回的电话,很羞涩,说谢谢邀请,不过她只有周六下午出实验室才有时间,我妈喜笑颜开,说周六等她出实验室后让宋阳泽去接她。
我哥收到接人的任务很吃惊,并且对这个罔顾他个人意志的决定表现出了最大的抗拒。
那段时间他和家里闹的天翻地覆,他最讨厌被人安排要挟。
周五晚上我回去的时候他正在和我爸在客厅里对峙,地上狼藉一片,大概是我爸摔的。
他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说一不二惯了,在家里也不允许被人忤逆。
客厅落针可闻,只有家里的保姆悄无声息的屏息半跪在地上收拾一地的碎片。
我哥像部落里成年的豹子,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身上隐隐透露威慑狮王的霸气,已经到了可以挑战狮王权威的年纪。
他直视我爸,说:「您甭费心了,我有喜欢的人了,如果您要,我马上就能拉她上门给你瞧瞧,努力点还能让您三年抱俩孙子。」
我爸让他气的额头青筋直跳,指着他颤巍巍地骂:
「你之前身边那些人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你要是把来历不明的女人往家里领,我打断你的腿。」
我哥笑起来,嘴角上扬,年轻的眼角却酝着冷漠,他说:
「怎么能叫来历不明的女子呢,人家有名有姓,姓苏名曼,A 大高材生,长得盘条靓顺的,我怎么就不能娶了呢。」
他的样子极其漫不经心,我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个苏曼,只是刚好那个时候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被顺理成章的拿来气我爸。
果然,我爸气急拿起手边的水杯就要砸过来。
我一看不对劲,赶紧上前挽住宋阳泽的胳膊,手轻轻的掐他的臂弯,示意他不要说了,然后抬头对我爸撒娇,说:
「哎呀,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的德行,我劝劝他。」
然后连拖带拽的扯着他走了。
我其实能体会我哥的心情。
我是女孩,家里比较娇纵,但他不是,他从小就被安排好了,要上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出来要做什么,命运的轨迹被控制安排的明明白白。
当年高中毕业,他自己想去军队里面历练一下自己的,他瞒着家里报了名,都在去军队的路上了,但我爸都没跟他商量,直接给他「买」了一个国外知名学府的名额,押着他上的飞机,让他去外国念了个金融专业。
家长的这种控制欲真是令人窒息。
但没办法,我语重心长地劝宋阳泽:「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你那块地皮还想不想做了?」
「你先应付着,又不是让你立马就娶她,哥你说你平时狡猾的跟头狐狸一样,怎么这种时候跟爸对着干,你是不是傻。」
「再说了,不是我埋汰你,你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人家姑娘不一定想嫁你呢,你先和她相处,要是最后是孔筠不想和你交往,爸还能说什么?」
我恨铁不成钢地一锤定音:「应付个女孩子而已,你先忍辱负重,再偷梁换柱,最后釜底抽薪,有捷径你不走,非要去和爸对着干,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微微眯起眼睛,我知道他听进去了。
因为周六他如约去孔筠学校接她了,我跟着去的,车停在学校门口。
我哥下车靠在车门上抽着烟漫不经心地等着,我坐在后排从窗户往学校里看,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学生青春洋溢,很快就看见了孔筠。
她穿着简单的白 T 和牛仔裤,头发漆黑的披下来,垂至腰间,落日的余晖从她身后一点点的追上来,脸白的几乎反光。
她一路小跑过来,到了车旁还有些气喘吁吁的,额上沁着一层薄薄的汗珠。
她的脸也红扑扑的,眼睛明而亮的看着我哥,笑的时候弯起来,说:「抱歉,久等了。」
宋阳泽弹弹烟灰,眼睛定格在她的脸上打量片刻,然后仿若不经意般掐灭手里的烟。
他也笑,是那种看着跳入陷阱里还懵懂无知的猎物的不动声色的笑,但确实英俊的一塌糊涂,他语气温和,说:「没关系,没等多久。」
气氛意外的有些旖旎,我笑眯眯地从后面的车窗露出个头,和孔筠打招呼,那个时候的我没想过有一天,他俩真的会结婚。
因为孔筠喜欢上了我哥——还愿意嫁给他。
4
我的哥哥——宋阳泽并不是个愿意和自己妹妹分享恋爱细节的人,所以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在和孔筠假恋爱的日常中做了什么让她芳心暗许。
我只能从和他们一起出游的一次相伴中得窥这种情愫从何而起。
第一次是我们一起爬山,孔筠是个好学生,她看起来确实不像经常锻炼的那种人,大概不是坐在图书馆就是坐在研究室里。
爬山也是我哥提议的,估计也是存了让孔筠讨厌他的心思,上山的时候宋阳泽像个毫无情商的大直男,仗着自己腿长,把我和孔筠远远落在后面。
没办法,我和孔筠相互搀扶着艰难地往山上爬得时候,看着他一骑绝尘的背影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和孔筠说:「看看,看看,这是人干的事吗?」
她竟然也不生气,脾气好的不像样,一边爬山累得气喘吁吁,一边在我旁边低低地笑出声。
好不容易到山顶我们都疲惫得不行了,只有宋阳泽跟没事人一样,还跟我们说凌晨三四点起来等日出。
谁爱等谁等,反正我不看,我感觉我的两条腿已经离家出走了。
晚上我和孔筠一个帐篷,第二天我还是被闹钟给闹醒了,迷迷糊糊往身边一捞,是空的,没想到孔筠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竟然起来了,我掀开帐篷一看。
她就跟我哥并肩坐在外面,远处是霞光万道,日出的光晕朦胧胧地笼罩在她身上,很温柔的光,她偏着头在和宋阳泽不知道说着什么。
我哥竟然听得很认真,远处的太阳一点点地升起来,散云作雾恰昏昏,尽销云雾照乾坤,但是他们谁都没有看向远处的美景。
我看着宋阳泽,他偏头认真听孔筠说话,视线专注地看着她,然后不知道说到什么,他竟然勾起唇角在笑。
那个表情真应该拍下来给他看看,至少我从没见过他这样温柔的一面,我想了想,放下掀开帐篷帷幔的手,又缩回去补觉去了。
真是可惜了这美景。
后来下山的时候,孔筠腿抖得不成样子,可能运动不足,宋阳泽竟然耐心地陪在她身边,让她抓着自己的胳膊一点一点地下了山。
我在后面拿着大包小包看着他俩的背影大无语。
行吧,身为一个合格的妹妹,我真是承受太多了。
那个时候我和宋阳泽说你先忍辱负重,等到项目落地起不了变故,不用受老爸的资金链威胁再釜底抽薪。
我万万没想到,他忍辱得过了头,让学霸并且单纯如小白兔般的孔筠喜欢上了他,并且愿意嫁给他。
他们并没有交往多久,大概一年多的时候就开始谈婚论嫁。
这段婚事中间似乎并不太光彩和顺利,因为中间涉及到逼婚,我爸似乎用了生意和苏蔓的学业和前途威胁了我哥。
反正我猜他最后应该是半推半就,假意妥协答应娶孔筠,但是孔筠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苏蔓为什么说她之前和我见过了,那还是我哥和孔筠的婚礼,新人交换戒指的时候我接到保安的电话。
保安在那头很为难,小心翼翼的和我说:「宋小姐,这里有一位小姐,说是大少的旧相识。」
一位合格的妹妹就是要贴心地为自己相依为命的兄长处理各种事情。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去,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苏蔓的名字,那个女人很仓皇的满脸泪痕扯着我的衣袖,问我宋阳泽怎么就结婚了。
这个女人装傻真是有一套,我哥和孔筠在一起之后外面的人就全断了,一年多了,她还在今天婚礼的时候摸上门,真的不识趣且贪得无厌。
我当时很不耐烦,但不欲在我哥和孔筠的婚礼上节外生枝,给她我私人帐户管理经理,让她去联系这个人,她会得到一笔很丰厚的「精神损失费」,然后就离开了。
后来我的经理打电话和我确认过这件事,也支出了一笔昂贵的费用,我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更何况那个时候,我并不觉得宋阳泽和孔筠结婚是完全被迫的,至少他对孔筠,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厌恶。
其中一件事是他们婚后。
我爸妈是个很传统的人,讲究家庭烟火气,要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住在一起。
我爸家训,说我们家要等到他百年之后小辈才能分家出去,连我哥这样浪荡不羁的人都只能乖乖听话,孔筠嫁给我哥后当然也住在老宅。
那个时候我和孔筠的关系还不错,毕竟家里同龄能说得上话的寥寥无几。
偶尔晚上我哥在外出差不回家的时候,她会抱着枕头跑来找我一起睡觉,我好奇地问过她怎么会愿意嫁给我哥。
她趴在床上,稚气又天真,带着一点成熟后的羞涩,抱着一本相册给我看,下面备注着详细的时间,按照他们约会的顺序依次放着。
第一张是海洋馆,孔筠和我哥蹲在水池边,一头鲸鱼半潜出来,半空中有飞溅的水珠。
孔筠手搭在鲸鱼的头上,直视着镜头,笑的非常灿烂,我哥蹲在另一边,没什么表情,但是视线没望着镜头,他在看孔筠。
第二张是游乐场,背后是摩天大轮,孔筠手里拿着一直甜筒,嘴角沾着白色的冰淇淋,她头上戴着长长的兔耳朵,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动物气球,笑容依旧。
我哥站在她后面半步的位置,难得的是手里竟然也拿着一个甜筒,唇角微微往上勾。
孔筠摸着照片里我哥上扬不明显的唇角,带着不自觉的娇嗔:
「你哥哥可坏了,拍照前明明看见我嘴边的冰淇淋也不跟我说,等照片洗出来他还在那里笑。」
后面的照片很生活化,有电影院十指相扣的手,有孔筠缩在我哥怀里两人一起跳伞的,有他们两个赤脚在海滩相互依偎,还有孔筠戴着头盔坐在我哥摩托车后座搂着他腰的。
最让我吃惊的是还有各种两个人的大头自拍照,我哥有时看镜头,有时不看,多数时没有明显表情,但有时也会带着笑——比如孔筠用美颜相机里很夸张的特效的时候……
还有一张是我哥的单人抓拍照,实验室的走廊,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在等孔筠下课,听见孔筠喊他的声音后,头微侧视线往上看着镜头外——唇角的笑意很温柔。
我翻着照片,心里五味杂陈,我想这要是全部都是我哥忍辱负重装的的话——依他的性格,那他演技未免也太好了点。
所以在很长的时间,我都认为,他并不讨厌孔筠,即使排斥,也只是排斥她身上被我爸强行安排嫁给他的那部分家长的专制。
我爸想做的他反对,我爸反对的他一定坚决拥护,反正他和我爸向来都是对着干的。
但他并不是不喜欢孔筠。
还有一点,孔筠刚嫁进来的时候我天天带着她出去逛街,她那个时候还在休婚假,我们一逛就是一整天。
一个小小的病毒她能从 cose-controlstudy、retrospective、prospective 和 cohortstudy 四个方面研究出厚厚一沓的实验报告分析,但是却分不清眉笔和眼线笔的区别。
我给她买化妆品,手把手教她化妆,带她去买衣服鞋子,当然刷的都是我哥的卡。
我还带她去买睡衣,她跑来找我一起睡觉的时候穿很严实的那种套头卡通睡衣,我一开始看见的时候真是一言难尽。
因为我知道我哥的德性,他之前的女伴应该没有这种风格,我那时还没忍住,八卦地问她:「这个睡衣,宋阳泽没说过什么?」
她脸一下子红透了,连耳朵也红透了,但是还是很乖的摇摇头。
宋阳泽竟然没嫌弃,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我还是带她去买睡衣了,比那种套头卡通睡衣要稍微好一点,再过火的我也不好意思,拜托,这种事情我也超尴尬好吗,但是最后刷卡的时候我没忍住,又拿了一套。
她看见了,脸更红了,但没反对,只是拉着我的手,小声的问:「他会喜欢吗?」
我看她那个样子,宋阳泽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我感觉我都快心动了。
结果没两天我缩在客厅沙发上吃甜筒追剧的时候,宋阳泽专门跑来警告我,眉心紧蹙在一起,跟我说:
「以后别带孔筠去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教坏她。」
毫不夸张,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哀嚎:「不是吧宋阳泽,你装什么?」
他微微笑出来,随即又收敛笑,表情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警告我:「她那样就很好。」
啧啧,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好吧,其实我很喜欢孔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我哥娶了她真是祖上积德了,这么好的姑娘落在我哥这种人手里,真是老天不长眼。
并不是说我哥不好的意思,他是个很好的哥哥,也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但所有的坏毛病他也有,比如脾气差,不专一,喜怒无常,外面太多女人往他怀里扑,而他不擅长控制自己的欲望……
更难得的是孔筠似乎看不到我哥身上的这些毛病,她一心一意对我哥,全身心依赖他,好像很爱他的样子,爱的我都动容了,想着我哥真是走大运了,他不好好对孔筠的话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呵,这个演技高超的女骗子。
5
他们在闹翻前有过一段很相敬如宾的婚姻生活,我哥其实还挺护着孔筠的。
孔筠嫁过来第一天吃早饭下来的有点晚,我坐在餐桌前起哄。
她被我起哄的从脸一直红到耳朵根,然后站在旋转楼梯那里不敢动,羞涩望过来的视线里有些不知所措。
宋阳泽在餐桌下恶狠狠地踢了我一脚,然后走过去,再自然不过的对她伸出手,面不改色的拉着她的手走到餐桌边,让她坐下,然后偏头问:「你想吃什么?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宛如很寻常的甜蜜的新婚夫妻。
而且那时候我晚上下楼找夜宵吃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她守在大宅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等宋阳泽回来。
他那段时间为他那个项目经常要喝酒应酬,头天晚上撞见她的时候我还好心提醒她,因为宋阳泽有时候喝完酒太晚就不会回来。
主要他喝醉回来大宅里的人就要忙里忙外的给他张罗醒酒汤和夜宵垫胃,太大张旗鼓,所以他一般就干脆让司机把他送到酒店去,吐吐醒醒酒,隔天才回来。
我让孔筠别白等了,但她很固执地摇头,抬头对我笑,说:「我再等等,反正睡不着。」
结果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正准备入睡的时候,一楼中庭有汽车车灯反射进车船,我趴在窗口看了看,司机搀扶着我哥,真的回来了。
孔筠有很好的教养,她并不嫌弃我哥浑身的酒气,自从她嫁过来之后我哥不管喝到多晚多醉都会回来,而且不用大张旗鼓,她自己会备好醒酒汤。
我有时下楼端夜宵的时候撞见过好几次,客厅只留一盏灯,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出一小片宁静温馨的空间。
我哥半躺在孔筠的腿上,有时候孔筠给他按摩太阳穴,有时在喂他醒酒汤,有时在将煲了几个小时的粥端过来喂他,因为酒后养胃。
我那个冷酷傲娇狂妄自大,大学和人飙车摔断腿都没吭声的哥哥只是多喝了几杯酒而已,在孔筠低声问他哪里不舒服的时候,竟然低声哼唧,皱着眉头似乎哪里都不舒服的样子。
他享受孔筠一点点细致的不厌其烦的照顾。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但美好的日子就是一个泡沫,戳一下就破了。
最先的端倪是孔筠母亲生病住院,她陪她妈妈住院从医院回来后就惊魂不定。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她担心她妈妈的缘故,还陪在她身边安慰了几天。
她那段时间极其焦虑,有天还莫名其妙地问我一个问题:
「阳薇,如果我们家……如果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你和阳泽会原谅我吗?」
我当时还笑她,这样一个不谙世事家教极好的人,能做什么过分的事?
直到半个月后,我爸拿着一份文件怒气冲天地回到家里,让所有人到书房,他有件事要说。
那天的争吵是我们这个家庭最开始分崩离析的前兆。
那份文件里面是数十张文件,总共加起来的数额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是来自孔筠爸爸赌博欠下的欠条,利滚利滚到最后大概千万。
孔家的所有资产都做了抵押,而在孔筠嫁到我们家的时候,这部分资产被作为嫁妆送进了宋家,资产所有人产生变更,孔筠和宋阳泽是这份嫁妆的接收人,当时签字时并没有仔细核查。
孔筠爸爸是个很狡猾的人,和欠条拥有者签订资产和债务的隐藏协议,也就是说,这千万多现在成了孔筠和宋阳泽的共同债务。
这对宋家在面子上比金钱上的摧毁要更致命,尤其是对我爸来说。
他心心念念想找个名门闺秀改善宋家暴发户的基因,挑来挑去,甚至不惜用各种手段逼婚,没想到是个插上各种鲜艳羽尾假装凤凰的破落户。
若是生意不顺亏损也就罢了,还是因为赌博欠下的高额债务。
这种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还能称得上闺秀吗?这种家教基因怎么改善宋家下一代的基因?
我爸气的心梗,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喘大气。
我哥死死盯着那份文件,眼睛通红,然后他猛地抬头看向孔筠,额上的青筋直跳。
但他还是按耐着自己的脾气,语气尽量压得低且轻,像是怕吓到孔筠,他问:「你嫁给我,就是为了这个?」
眼泪顺着她的脸不停地往下流,她只是看着我哥,一句话都不说。
我哥深吸一口气,问了她最后一句话,他说:「你嫁过来之前知道这些协议有问题吗?只要你说不知道,我就信你。」
孔筠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哥,嘴唇蠕动了一下,但没发出声音,就那样看着我哥。
直到我哥在沉默中闭上眼睛,她轻轻地说了一句:「知不知道,有什么分别吗?」
我爸引以为傲的联姻变成笑话,千挑万选满意的媳妇也成了笑话。
而且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不允许离婚,因为怕外人说闲话,也不想让别人以为我们宋家嫌贫爱富。
就这样不冷不热地耗着,到今天,已经过去三年了。
6
我回家的时候孔筠正在家里做糕点。
我以前觉得,要是我家没同宅这个规矩,孔筠和我哥出去住,过自己的日子,可能更开心点。
因为我哥不着家,她一个人在外面住总好过一家人住在一起要遭受的白眼少。
其实家里有专门的糕点师,但她自从当了家庭主妇可能太过无聊,所以跟糕点师学了不少点心,喜欢亲自动手。
我以前都不理她,直接走的,但今天因为遇见我哥的那个初恋,对她有些微妙的同情,所以去厨房看了看她。
她回头看见我的时候脸上还沾着面粉,但笑起来眉眼弯弯,很孩子气,她像以前一样很亲昵地唤我:
「阳薇,我做了芙蓉酥,你最爱的,等下就可以吃了。」
蠢死了,老公都带别的女人买包,马上就要被人扫地出门了,她还在这里玩面粉。
我冷哼一声,没理她,她在我家这种热脸贴冷脸的日子过习惯了,我这个态度她依旧对着我笑,我转身走了。
我到吃晚饭的时候才下来,我哥竟然在家,他今天带那个苏蔓买包,我还以为他晚上会睡温柔乡呢。
孔筠坐在他边上,我爸妈在对面,我走过去坐下,我爸妈和我哥说话,我偶尔搭腔,大家都默契地当孔筠是个透明人。
这种滋味应该不好受,我偏头看她,水晶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眉眼低垂,用筷子夹着饭一粒一粒地吃,睫毛在脸上投出长长的阴影,很寂寥很可怜的样子,我微微有些心软。
我强迫自己转过脸,我爸正在教训我哥,说他做生意胃口太大,太激进,话题一转,又说:
「你看看你都多大了,其他像你这样大的孩子都幼儿园毕业了,你想气死我再生吗?」
孔筠筷子顿了顿,我哥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子,伸出手搭在孔筠背后的椅靠上,应付着:「生,怎么不生。」
后来吃完饭孔筠提前离开,大概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换台,听我爸犹豫了一下,和我哥说:
「当年……当年执意让你娶孔筠是我不对,爸爸看走了眼,不过这婚是离不掉的,你要是不想和她生,出去找个你喜欢的干净的女人生下来抱回来养一样的,你最近不是又和那个苏蔓在一起了吗?你之前不是闹翻天要娶她吗?」
啪——身后一声闷响,水杯掉在地上又滚了数圈,孔筠怔怔地站在那里,应该是都听进去了。
我哥抬头和她四目相对,过了片刻,他移开目光,搭在孔筠空落落椅靠上的手微微握了下,然后脸色一点一点冷下来,最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爸。
我哥这几年羽翼丰满,已经不受我爸的要挟和控制了,他其实沉下脸来的时候很吓人。
他问我爸:「你派人跟踪我,还是调查我?」
最后又是不欢而散,我感觉我哥其实是想走的,但他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站在那里的孔筠,走上去有些粗鲁地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上了楼。
我有些担心,过会儿也放下饭碗上楼了。
三年前他们吵得最凶的那段时间,我哥连着一个月都没回家,有一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在半夜上了三楼踹开他们卧室的门。
我在二楼,即使这房子那么隔音,我还是听见楼上的争执,我哥在质问孔筠究竟为什么嫁给他。
我没听见孔筠的声音,楼上的动静有点大,我怕我哥酒后闹出人命,犹豫片刻还是上楼去。
他们卧室的门没关,我哥双目猩红地掐着孔筠的脖子,孔筠就那样任他掐着,一点挣扎都没有。
我赶紧扑上去掰开我哥的手,我至今还记得,我向来眼高于顶意气风发的哥哥像街边落魄的流浪汉。
他说:「我一直以为你单纯,没想到一直扮猪吃老虎,是我走了眼。」
然后他撒手利索转身,后面就极少回家了。
我担心他们今天又闹出什么事来,上楼站到他们卧室门外准备推门的时候,听见孔筠问他:「你想离婚吗?」
一年前我哥将孔家债务还完的时候,曾经嘲讽讥笑地问过孔筠,债还完了,她已经利用完了他,如今是不是要走了,如果她想离婚的话他很乐意奉陪。
孔筠当时看着我哥,一字一句的很认真地说:「我永远不会和你提离婚的,阳泽。」
我哥愣了愣,然后不屑地笑了笑,说:「也对,毕竟你妈妈还在医院,每天上万的透析费用,你应该也拿不出来吧?」
孔筠脸上那种在我哥话里失去所有表情的绝望静默的眼神,我记了很久。
两年前孔筠妈妈因癌住院的时候他们又说过一次离婚,我哥嘲讽地说给她一次机会。
她没有债务,也不用负担她妈妈的住院费用,这个时候离婚她就自由了。
孔筠还是那句话,她那个时候经历了很多事,身上那股单纯青涩的劲已经完全消失了,在我们家就像是寄宿在亲戚家的穷人家小孩一样,小心翼翼讨好所有人。
她看得出来很伤心,但是还努力地对我哥微笑,还是那句话:「我永远不会和你提离婚的,阳泽,我欠你的永远都还不完了。」
这句话让我哥脸色大变,我也不知道,孔筠从前对我哥做的那些,到底有几分真心在,她究竟是因为爱嫁给我哥,还是因为债务。
我哥从来不是因为钱生她的气,他只是想知道,她表现出来的那些真心里,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但我哥那样骄傲,他永远不会低头直接了当的去乞求询问一个问不出来的答案。
因为即使孔筠说的是他心里想听的那个答案,他也会想这里面因为报恩而撒谎讨好他的成分有多少。
我哥的性格向来如此。
很小的时候我爸因为盯矿石经常不在家,我妈因为担心我爸在外出轨时刻跟在身边,家里只有请的保姆照顾我们。
我哥九岁的时候,保姆仗着家中无人时刻欺负我和我哥,买得昂贵的食材从来不会做给我们吃,还会掐我和我哥身上看不见的软肉,疼且没有痕迹。
后来我哥拉着我,一开始是拉,后来我走不动了他就将我背在身上,走到十几公里外矿场。
走到的时候我趴在他的肩膀上睡觉,他的一双鞋底都走烂了。
在我妈惊讶心疼大哭的眼神中,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地平淡地说:「走的有点累,哪里可以睡觉?」
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他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直到今天,那个曾经很坚定不容置疑的和我哥说永远不会提离婚的孔筠,如今问他:「阳泽,你想离婚了吗?」
我听见我哥反问:「你想离婚了?」
「我不希望我的存在会阻碍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就离婚吧。」
然后他们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和平离婚了。
7
孔筠搬出大宅的时候是我送的她,没办法,她不太受人待见。
最后在她公寓楼底下的时候,她和我道完谢后拎着行李要走,我还是没忍住叫住她。
我问她:「你当年究竟为什么嫁给我哥?」
她回过头,唇角微微扬起笑,说:
「说来你一定不相信,我研二在女生宿舍见过他,他在楼下等人,我当时倚着阳台栏杆晒衣服,隔壁宿舍一个女生站在阳台上唤你哥的名字,然后他抬头望过来笑了笑。」
这笑随着那天的春风毫无理由的霸道的潜入情窦初开的少女的梦中,直到后来在相亲时遇见。
最后她在离开前泪盈于睫,望着我道歉,还是说了一句话,她说:
「阳薇,如果我说,如果我说,我爸欠的债我也仅仅比你们早知道那么几天,你信不信。」
我淡淡地看着她:「这话你应该和宋阳泽说。」
她吸了吸鼻子,最后噗嗤笑出来,转身走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回去的时候宋阳泽竟然在家,像是专门在等我一样,桌子上一盘散乱的围棋,这是孔筠的东西,她一个人在这寂寂大宅里熬的时候就自己和自己下围棋。
宋阳泽其实不会这些东西,所以他只是拿着温润的棋子在掌心间摩挲,眼睛专注的看着手里的棋子,也不知道在透过这些棋子在想什么,他低声问我:「她安顿下了。」
我停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生倦怠,我和他说:「你要是喜欢她,何苦拿苏曼来逼她走。」
他没说话,我猜他应该是有点心疼孔筠了,这些年她太寂寥太卑微,他想放她自由。
我深深叹口气,这种事情只有他自己想通才行。
旁人干涉不了。
后来三个月后我去打听她的事,她遗传了她母系那边的基因,她母亲那脉多数都是因为癌死去,她那样年轻也没逃过。
她似乎早都知道自己的病情,向她导师的实验室捐献自己的遗体做了病毒实验。
我辗转打听到的时候,她已经被烧成了一捧骨灰。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想起了我哥。
当年孔家的那拿笔债我哥没有让我爸出手,他将自己那个呕心沥血即将落成的项目转手卖给了别人,用那个钱还了孔家的债。
后来他和孔筠吵完架的那个晚上,因为胃出血被紧急送到医院。
在熙攘慌乱的病房里,他在半昏半醒之间一直定定注视着某个地方,然后在昏迷前用全身力气拉着我的袖子。
我低头的时候,他指了指孔筠的脚,随后垂下手陷入昏迷。
我回过头,孔筠大概是慌乱中直接跟着来的,还穿着睡衣,赤着脚,没来得及穿鞋,迷茫的像走失的幼猫,静静地站在人群外。
这就是他直到昏迷前还在担心的事——孔筠没穿鞋。
我想,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孔筠的结局,除非他自己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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