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出自专栏《她比烟花寂寞:情到深处人孤独》

我失忆了。

在我被人从山崖下救起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三个月后,一位西装革履、长相帅气的男人找到了我。

他说:「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躲在这里有意思吗?」

他说他是我老公。

「老公是吧?既然来了,先去离个婚吧。」

1.

周年站在矮矮的屋脚边上,看向我的目光很冷漠。

彼时我穿着花布棉袄,正在掰苞米。

他将户口本、身份证以及所有毕业证都丢给我。

我只是失忆却没有傻,虽然不记得眼前人,但他拿的证件我还是信了。

「老公是吧?我失踪后你报警了吗?为什么三个月才找到这里呢?」

周年摘下眼镜,不耐烦地捏了捏鼻梁:

「宋安,我下午还有个会,没空陪你闹。」

我偏着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剑眉星目儒雅俊朗,但脾气很差,对我也毫无耐心。

我敢确信,这个男人对我没有一点爱。

我完全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

2.

不过也不需要理解。

看样子,我的过去也许非常痛苦,痛苦到我会和一个不爱我的人结婚。

所以,这次失忆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给我的新人生。

不过开始新的人生之前,我也得好好告别过去。

他既然说是我的老公,那我愿意跟他走,至少看看,曾经的我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你等等我。」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眼里的不耐烦更加明显,还夹杂着些许的意料之中。

他那表情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我走到那矮小的屋子前,看着堂屋里那面容普通,眼神却似乎总是慢人一步的十八九岁男孩:

「大树,我要回去了。」

大树是个好孩子,在我醒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

他说话有些结巴,确切来说,是说了上个字,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才能说出下面一个字。

他稍微地愣神后,扬起笑容:「好。」

他站起来,转身的时候有些局促,不小心磕在木质的旧红色桌子上,只是微微蹙眉。

他从厨房里端出一篮子枣子,轻轻递到我面前:「这个,留着,路上吃。」

我接过来,微笑着,手不自觉攥紧了把手:

「谢谢。」

他静默地跟在我身后,几乎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一直到我上车,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那漆黑的玻璃上。

周年坐在驾驶座上,整装待发时,忽然回头,冷漠着眼神盯我。

我朝他伸出手:「给我点钱。」

周年神色已经在发火的边缘,可能是因为外人在场吧,他还是拿出钱包,将里头所有的红色钞票拿了出来,看厚度,估计也有一两万。

他猛然推开车门,将钱塞到大树怀里,转身上了车。

可车子迟迟没有发动,他看着我的那张脸却越来越阴郁:

「我是你司机?」

我突然有些想笑。

我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成熟的男人,竟然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但我纹丝不动。

怎么说呢,一想到自己要坐在他旁边,度过这一段旅程,我就有些抗拒。

是这副身体的反应。

他脸色不好看,但只能扭头去看车。

绿油油的山林,金灿灿的麦田,还有各种说不清名字的飞鸟,从车窗旁边滑过。

多么漂亮的景色,和大树画上的一样好看。

只是,这些东西,很快就不属于我了。

我看着前面的背影,分明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还是能感觉到些许冷意。

我有些好奇,我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和一个冷冰冰的人在一起。

「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问他,他嘴角勾起了弧度,是最为讽刺的那种:

「你确定要跟我开玩笑?」

我的眼神异常坚定。

在十几秒的冷寂过后,他淡淡的回答传到了我的耳朵:

「你在大学里送我手表,说喜欢我。」

轻描淡写,是一点儿感情不带。

而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不一样的场景。

春日里的暖阳挥挥洒洒在大地上,樱花映出香甜的绚烂。

女孩白净的脸颊染上几朵彩霞,鼓起勇气仰起头,腼腆地一笑后,她又忽然低垂着眼眸:

「我喜欢你,可以做我男朋友么?」

女孩的真挚和纯粹落入男孩眼中,片刻的惊讶后又归于沉寂,他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却少了些冰冷:

「嗯。」

3.

也许在年少的人心中,那是一段浪漫充溢着粉色的回忆。

可是如今再看,怎么想,我都好像只是个舔狗。

我不知道刚才的意想是否为真,总之,从他的语气里,我看到的就是身为「舔狗」的自己。

反正,我感受不到他对我任何的爱意。

现在,我开始庆幸了。

幸好,我想不起曾经,想不起卑微的自己。

男人没有了声音,我静静地看着窗外。

良久,当眼前的翠绿花红变成了车水马龙,他的车停在一幢看起来有些熟悉的别墅前。

门口的花园里,种着柔嫩纯洁的白玫瑰,几阵风过,它们依然抖擞。

好漂亮的花,难得有如此的风骨。

看得出来,它们的主人一定对它们呵护有加。

别墅内部,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搜寻不到有关的信息,但我进了门从鞋柜里找到了浅蓝色的拖鞋,肌肉记忆指引着我将外套放在旁边的架子上。

是啊,多么熟悉的地方,可当我踏入这里时,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如置冰窖一般的寒意包裹着我,但我却说不清为何。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忙碌地进了房间。

然后拿出一张单子丢在我面前,说话时背对着我,一时不知是在跟我说话,还是空气:

「你要是真有什么病的话,去医院看看,医生帮你约好了。」

单子上,的确是医生的电话号码,还有约定的时间。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微微蹙眉:「我今天很忙,有事没事都不要给我打电话。」

多冰冷。

不像是老公说出来的话,哪怕是陌生人,大概也会客套一下。

我朝他笑了笑,站起来:「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忙,可能耽误你时间了,但是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停住了脚步,紧皱眉头:「什么事?」

「离婚吧,」不知为何,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口有种钝痛的感觉,虽然转瞬即逝,但那一秒我备受折磨。

好在只有短短一秒。

好在,我能分清这种感觉——不是难过也不是伤心,是不甘。

总之,好像我对他并没有多余的喜欢。

甚至是一点点。

他一瞬间的愣神后,嘴角挂着冷笑,他随意地靠在旁边的鞋柜上,神情满是讥讽:

「你确定你找回记忆之后,不会后悔?」

在他的眼神中,我有一瞬间的错觉。

仿佛我没有失忆,我只是个矫柔做作的小女人,期盼用各种别出心裁的方式找回冷漠丈夫的心。

可我不是。

我笑得很通透:「后悔与否,好像跟你没有关系。」

他的笑意愈发冷淡,只扔下了一句「随便你」,便离开了家。

我看着空荡荡的别墅,各种熟悉却找不到记忆的东西,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但愿未来如白玫瑰一般,不必绚烂,活出自己。

4.

我在房间里找到一个旧手机,便拿着身份证去补办了电话卡。

拿到卡,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那是临走的时候,大树给我的号码。

拨通后,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我还是能听出他很开心:

「姐姐,找到自己,就好了。」

他有轻度的自闭症,喜欢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希望他能一直沉浸在自己安逸舒适的世界,不要被其他的糟粕影响。

所以,有关于我,我只字不提。

刚刚登录上微信,手机便丁零零响个不停。

看着那些有红点的联系人,我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看了信息,大多数都是问我去哪里了。

其实模模糊糊通过感觉,也能猜到他们和我是什么关系,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回他们的消息。

我知道自己是摔下悬崖了,但是为什么?

我那么不珍爱自己的生命么?

我觉得不会。

在给爸妈打了电话报了平安之后,倒不是我有多想找回失去的记忆,我只想探究当初掉下悬崖的原因,我去了医院。

向医生说明了情况后,他推荐我去照一下脑部 CT。

刚出门,一张熟悉的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一个漂亮的女孩扎着马尾辫,看起来干净又利落。

她满脸惊喜地看着我,一把拽住我的手,又多看了几眼,最后,她长长松了口气:

「宋安!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了!」

看见我疑惑的眼神,她抹了把眼泪,急匆匆拿出手机,将一张照片放在屏幕上给我看。

照片里,我和她紧紧挨在一起,两个人手里捧着超大的甜筒,嘴角的冰淇淋还没擦掉,就对着镜头肆无忌惮地笑着。

这种笑容,不像假的。

看起来,我那时候真的很开心。

最关键的是,她握紧我的那双手,真的让我感觉到了温暖。

「安安,我是你闺蜜啊!」

我抱紧了她:「对不起,我失忆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道:「没关系,我陪你把你不记得的全都找回来!」

她做了个自我介绍。

她叫周沁淼,是周年的亲妹妹。

大学的时候,我们住在同一个宿舍,也是通过她,我认识了周年。

至于后来,无非就是我有多喜欢她哥哥,让她搭桥牵线,最后修成正果。

看着她眉飞色舞,我忍不住打断了:

「好了,沁淼,医生让我去做 CT,我得马上去了。」

她夺走我的单子,挽着我的手:「你先休息,我去帮你排队!」

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忽然,我有了想要找回记忆的动力。

也许,我的过去不全都是悲痛,也有很多值得记得的东西不是么?

做了检查之后,我把报告单放在医生面前。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下了定论:

「脑部有淤血,挤压到了大脑颞叶内侧,血块不大,吃药就可以慢慢吸收。」

医生给我开了一堆药。

医院门口,周沁淼还在诉说着这些天的担忧:「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又和我哥闹矛盾了,结果他说不是。

后来我找遍了所有能找到你的地方,还让我男朋友一直找你,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啊!

今早上听我哥说,才知道你是摔下灵山的悬崖了!安安,你平时也不喜欢爬山啊,怎么会去灵山?」

我看着她,皱起眉头。

连她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去爬山?

这些天,从我的手机里,也没看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我说,我完全不记得了。

她也愣愣地看着我:「好奇怪哦,这样吧,你还记得那个悬崖在哪里么?」

我当然记得,我失忆的那段时间里,大树总是带着我去那里,希望能找回一些零碎的记忆。

可是没有找到。

周沁淼带着她男朋友跟我去了悬崖,一路上,她男朋友很认真地记录下路线,临走的时候,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

「放心,这边有监控的地方我都记下来了,一有消息马上告诉你们。」

5.

我们分别后,我刚到家门口,就来了消息,不过是坏消息。

时间过得太快了,三个月过去了,监控早就自动删除了。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会去那里,又是怎么掉下去的,目前没有任何的答案。

我推开门,看见那一盏柔和的鹅黄色灯光下,周年正淡然地盯着我。

我有些惊讶,他居然会在家。

毕竟,自从见面到现在,怎么看,我都不能把他和「每晚回家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你去哪里了?」

他的问题让我愣住了,我盯着他,笑了笑:「不是你让我去医院的么?」

他薄唇轻轻抿上,转移了话题。

我能理解这样的聊天方式,毕竟,他看起来的确不像真正会关心我的行踪。

「我饿了。」

简单的三个字,愣是没让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饿了,是我不让他吃饭么?

我没有行动,似乎让他非常不爽,他的声音沉了很多,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饿了。」

我挑眉看着他:「然后呢?」

他眼睑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是在打量我,半晌,冷着声音说道:「你难道不会做饭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我耸耸肩:「不好意思啊,我还真不会。」

他冷笑一声,我挑眉说道:「不过你可以点外卖。」

他似乎有点生气,眼里的怒意转瞬即逝,他背对着我,看着笔记本,敲打键盘的速度抑扬顿挫,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不满?

那也只有受着了。

我刚要回房间,他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命令味道:

「你不会给我倒杯水么?」

我差点被逗笑了。

清澈的眼神夹杂着笑意,我回头看着他:「你是把我当成你的保姆了么?」

我没有义务要为他端茶倒水。

哪怕他现在是我的老公。

那也只是名义上的,我们已经名存实亡了不是么?况且,很快就要去办理手续了。

他重重地合上电脑,抬眸,一双冷厉的眼睛直直盯着我:「你什么意思?我们还没离婚,目前,我还是你的丈夫。」

丈夫?

我露出问号脸:「所以,你是我的丈夫,我就必须要给你端茶递水?是,如果我们真的登记结婚过的话,我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但不是你妈。」

想让我倒水,可以,哪怕是陌生人请求我帮他倒杯水,我都会同意。

可是这命令的语气和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我感觉到窒息,我可以因为喜欢因为礼貌给别人倒水,但不能是因为命令。

难道,我过去一直都是和这样的男人生活么?

他怒意不减,喉咙动了动,仿佛有难听的话要出口,好在最后没说:

「但是你以前不都是这么做的么?」

也许,我以前是这么做的。

「可那是以前了。」

转身,我要进房,却无意间瞥见他微亮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女孩的照片。

那是他的屏保,五官精致妆容淡雅的女孩洋溢着青春自信的笑容。

就在女孩的旁边,他搂着女孩的肩膀,露出我从没见过的表情。

是自由、是惬意。总之,不是现在这样的冰冷。

6.

这下,我算是明白了。

他不喜欢我这个妻子,因为已经有人顶替了我的位置。

出乎意料,我并没有觉得难过。

我嘴角勾起了嘲讽的笑容,指了指他的屏幕:「这是谁?小三么?」

看这暧昧的姿势和笑脸,总不能说是朋友吧?

如果真的已经有了养在外面的女人,那离婚对我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我随意的一句,没想到却让他发了大火。

他猛然一拍桌子,匆忙将手机熄屏,瞪着我:「我劝你好好说话。」

我冷笑一声,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扬眉道:「你气什么?你对婚姻不忠,该生气的应该是我啊,不过我一点儿也不生气,我甚至都不想知道你和这个女人的事情,我想想也该知道,无非是渣男贱女的事情罢了。」

这种事情,听了恶心,还不如不听。

在他猩红的一双眼睛中,我淡淡道:「明天九点,民政局,带好证件。」

他手指微微发抖,咬牙切齿地挤了四个字:

「你别后悔。」

我笑了笑:「只要你把财产分配好了,我当然不后悔。」

虽然我没有记忆,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少是属于我自己的,但是在补办好电话号码那天,我在微信里给爸妈打了电话。

除了报平安以外,我还在他们口中知道了很多事情。

我家不穷,我嫁给周年不是倒贴。

我已经离开了很久,还能感觉到他那阴冷的视线。

我在卧室里睡了过去。

这一觉很不安稳。

我梦到了很多熟悉的场景,梦到了一个长相酷似周年的少年。

但我很确信那个人不是周年,因为那个人有温度、有笑容,有一种让我难过不舍的感觉。

这怎么可能是周年呢?

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电话里熟悉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一丝慌乱和伤悲。

大树第一次语速这么快:「姐姐,我妈妈生病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瞬间清醒过来,一边穿衣裳,一边安抚他:

「别怕,我马上就过来。」

开着车,我来到了那个矮脚屋前,各种颜料交汇成一幅幅美丽的画,可今天看起来却黯然失色。

大树看到我的一瞬间,原本一汪静水的眼眸泛起波澜,他有些无助地看着我:「对不起姐姐,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我不想麻烦你的。」

我给予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别担心,我来了。」

推开有些沉重的木门,灰尘在空中飞舞着。

我看见那个一向敦厚热情的阿姨此刻正睡在炕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喘息声有些粗重。

她紧皱着眉头,看得出有些痛苦。

「阿姨哪里不舒服?」

大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看了地方,好像是胃病。

「你把阿姨扶到我车上去。」

大树将阿姨打横抱起,迅速带到了车上。

大树坐在后面,眼睛紧紧地盯着阿姨,一刻也不松缓。

开着车去了医院,医生让我们去做检查。

阿姨进去以后,他垂着脑袋坐在门口,一直抓紧我的手,忽然仰起头看我,眼里满是希冀:

「姐姐,我妈妈不会有事吧?」

看着他纯粹的一双眼睛,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会的,我一直在为阿姨祈祷。」

他又低着头,流露着一种淡淡的忧愁。

我有些不忍,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临走的时候,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但是阿姨吃了药已经好多了,握着我的手,一直说谢谢。

安顿好了阿姨,大树低头看着我,微微一笑时,有种清风扫过,带走尘埃的感觉。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住我,最后又顿在半空中:

「姐姐,谢谢你,我会感谢你,以后。」

我朝他一笑:

「不用。」

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这点报答算什么。

离开的时候,我刚要发动车子,电话铃声响了。

「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

听着他戏谑的声音,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已经九点半了。

「我有事,耽误了。」

「如果不麻烦,你可以等我一会儿。」

我的下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他的冷笑传入了我的耳朵,刺耳又凉薄:

「所以,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舍不得离婚为什么还要提?」

我舍不得?

以前,我只觉得他冷淡,没有感情。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他所有的冷淡和冷漠,都是建立在「自信」的基础上吧?

我学着他的样子冷笑了一声:

「如果你觉得我舍不得的话,现在就在民政局门口等我。」

我挂断了电话,开往了民政局。

让我很失望,他没有在门口。

我却接到了周沁淼的电话。

她在那边十分惊讶,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到她那震惊的表情:

「安安,你为什么要和我哥离婚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感情了,所以选择离开,对他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她也沉默了。

电话那边的她语气温软:「安安,你没事吧?我来找你。」

半小时后,我们坐在车里,她握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

我笑着看她:「我没关系的,不喜欢了也就不会难过,不过,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

周沁淼点点头:「你说吧。」

「我当初掉下悬崖之后,被一户人家给救了,那个大树,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

「能不能帮我给他介绍一个美术老师,他画画很有天赋。」

我希望他能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做自己,用画笔和颜料勾勒出自己的人生。

对于这样的请求,周沁淼没有拒绝。

我发动了车子,按照她的指引,停在了她家楼下。

她从包里拿出一枚草莓味的棒棒糖,掰开我的手,放在我的掌心,哄着说道:「别生气了,有再多的不开心,吃到甜甜的东西都开心了,你失忆了,总不至于习惯都变了吧。」

我接了过来,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糖果,眼前的景象却忽然发生了变故。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沐浴在阳光中,他捧着一束糖果制成的花捧,仰起头,满脸欢喜地盯着我:

「安安,别生气了,糖果,你最喜欢的!」

他举起糖果,那笑容比阳光更加温暖灿烂。

多么干净的笑容啊,可惜啊,我现在看不到了。

那是周年的脸。

那是我的记忆么?

从胸口钝痛的感觉来看,是的。

那是我们美好的过去。

我有些欣慰,原来,我们的过去还有美好的一面。

7.

好像是在我大学的时候,我迎来了第一次情窦初开。

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我如愿和周年在一起了。

那时候我们感情很好,真的好还是假的好,我不知道。

反正,我记得我们有一次一起去看暖春的花。

他指着白色的玫瑰,牵着我的手,周遭甜蜜的花香气息将我们包围。

「安安,我知道你最喜欢白玫瑰,而我最喜欢你,等我们以后结婚了,我一定会给你买个花园,里面种满你喜欢的花。」

现在看来,这些话有些油腻。

可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觉。

我的心差点撞破了胸膛,我憧憬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抱紧了他。

多么美好的过去啊,为什么迎接我们的是这么悲凉的未来?

恍惚之间,我看到那个少年渐行渐远。

眼前有只手摇晃着,打断了我的回忆。

看着周沁淼疑惑的眼神,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我想问问,我和你哥以前的感情好么?」

她愣了愣,点头道:「以前挺好的,后来我哥开始创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俩总是吵架,再到后来,你们的事情你也很少告诉我了。」

「那你知道,你哥在外面还有其他女人么?」

她咬了咬唇,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徐露她一直不就是那样的人么,什么都想抢你的,以前只是我们同学,一直惦记着我哥,我都知道,我只是没想到,我哥居然真的会……我要是知道我哥这么渣,一定不会介绍你们认识了,可是,你太喜欢我哥了。」

原来是这样。

她喜欢我的东西,所以要抢走。

但也得看是不是我珍爱的东西。

周年,她把他抢走了,我也只会感谢她,让我看清这个男人真正的面目。

回到家里,刚开门,飘来的是一股难得的烟火气息。

看着周年围着围裙在厨房炒菜的样子,我有一瞬间的愣怔。

这个画面太陌生了,不管是失忆后还是失忆前,我都很确定没有见过这一幕。

听见动静,他回头望了我一眼,嘴角勾起的是得意的笑容:

「你承认吧,你离不开我。」

找回了那么些许的回忆,看着他时,忽然就没有了那种置身事外的态度。

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倨傲什么。

原本,松动的内心有了些许的柔软,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如同冷水从头泼下。

「如果你想留在我身边的话,」他意味深长地打量我一眼,「就像你最开始那样,乖巧一点,不必要的个性不必要凸显。」

看着他慢慢端出来的菜肴,我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巴掌过后的那颗糖。

我在他眼里廉价到只值一顿晚餐。

我拉开椅子坐下,很认真地看着他:

「周年,我不爱你了。」

我相信,他能感觉到我的坚定和真挚。

不过,他相不相信也无关紧要了。

正是因为想起了那么多美好的过去,所以,我更厌恶现在的腌臜。

我去了房间,一边收拾东西,开着门,一边朝着外面说道:「你的公司,好像是我们一起创办的,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给你吧,至于这间房子也给你,还有一套一环内的,给我。」

他的脸色很难看,难看到整个房间的气压都强了不少。

他坐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我。

收拾好了东西,我出了门。

8.

靠着这些天搜集到的信息,我轻而易举地去了另外一套房子。

我开始发简历,我想要重新再活一辈子。

我发现,我大学的时候学的是设计。

我家里条件不错,从小爸妈的教育也好,高考的时候考入了重本。

后来,在大学毕业以后,我其实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只要努力,未来的发展空间很大。

可是,为了周年,我好像放弃了成为设计师的梦想,一直在他背后帮扶。

那时候,我似乎从没想过什么未来,我坚定地以为,有他就是未来。

可现在才知道,我太蠢了,蠢到居然想要把自己的人生交给另一个人来主宰。

所以,我要离婚,要重新开始,要再次走入社会。

毕竟,除了周沁淼,我好像没有了其他朋友。

我发了信息给周年,约好了时间。

第二天大早,我就去了民政局。

离婚证到手的时候,周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其实到现在,我都觉得他是一个很纠结的人,让我看不清的人。

他不喜欢我,他已经有了新欢,干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姿态。

好像,他有多不希望离婚。

难道,他就喜欢这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刺激?

出了门,我在门口看到了他手机屏保上的女人。

徐露化着淡淡的纯欲妆容,身着浅蓝色的上衣和洁白的百褶裙。

笑眯眯地盯着我,走到周年的旁边,自然而然地挽着他的手臂,示威一般挑眉勾唇。

看着她弱柳扶风般靠在周年的肩头,如菟丝花般雨露滴打便会摇摇欲坠的娇柔,我的脑海中飞速地闪烁过了什么。

太快了,我根本捕捉不到。

她的视线从上到下,把我扫了个干干净净,最后跟每个「胜利者」一般发出骄傲的宣言:

「你真失忆了啊,不过失忆了也好,就不必每天自卑了,毕竟,和一个自己配不上的人在一起,是很辛苦的。」

很多话,没有了再说的必要。

虽然于我而言,周年如今已经可有可无,可是在她眼里,我只是个「失败者」。

我任何的辩驳,都好像一种苍白无力的反抗。

我朝她笑了笑:

「祝你们幸福。」

这样轻松的笑容,却好像刺痛了周年的双眼。

他的表情愈发阴沉,甚至,在我离开的时候,他居然上来扯住我的衣袖。

他质问的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就这么高兴?」

我为什么不高兴?

摆脱了过去,迎来了新生。

值得高兴啊。

「对啊。」

他冷冷地盯着我,一直到旁边的徐露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开了车门,猛然甩上。

巨大的动响过后,车子油门轰大,激起满地的尘埃。

两个人走了。

而我却觉得无比清净。

看着手中的离婚证书,我的胸口闷闷的。

但是我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9.

在家等待简历结果的时候,我又接到了大树的电话。

他在那边急切地叫着一声声「姐姐」。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我才知道阿姨的检查结果很不好。

临床诊断:恶性肿瘤晚期——胃癌。

以前,我也见过阿姨肚子疼的情景,她头冒冷汗,满脸惨白。

问她怎么了,又咬着牙不说。

后来忍不住了,就自己买点止疼药,不疼了便乐呵呵一笑:「我这老毛病了,用不着去医院,多贵啊!止疼药一吃就好了!」

所以,一直耽误到现在,已经是晚期了。

医生的诊室里,大树垂着头一言不发。

医生皱着眉头看单子,最后摊开双手:「很遗憾,这种情况的治愈可能几乎为零。」

后面,医生说了一大堆,核心的意思就是:与其浪费钱在医院让病人受罪,最后还得不到好的结果,还不如多带着老人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感受一下余生。

大树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绝望的眼神让我有些窒息。

大树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离开了。

阿姨一个人把他拉扯大,那个村子虽然不贫穷,但他患上了轻微的自闭症,吃药也要用去好多钱。

阿姨很省钱。

所以到现在,她还没好好地感受过这个世界。

我想安慰一下大树,可是伸出的手却僵硬在半空中。

我叹了声气,静静地坐在他旁边。

一个字不说,是我能给他最大的温柔。

良久,他红着眼睛抬头:「姐姐,谢谢你。」

他的内心远比我想象的要强大。

他说,他知道每个人总会去另一个世界,他能做的不多,只能尽量让她在这个世界里留下一些值得的回忆。

「我不想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会忘了我。」

我看着他,双眼一阵朦胧。

我们约定了,带阿姨去广西旅游。

桂林壕塘的湖畔,古色古香的小亭里,鸟语花香中,我们拿着新买的纸张和颜料,在画板上铺开。

扑面而来的清新微风中,我看到他满眼光芒地看着大好山河风景,一笔一画地涂抹着心中的世界。

大树在画画方面真的很有天赋,无论是色彩搭配还是整体构图,都比很多受过专业培训的人看起来更加舒服。

不同的色彩汇聚在一起,却形成了相同的意境。

「大树,你很喜欢画画对吗,过几天,我带个老师跟你见面,教你画画,愿意吗?」

他惊讶地看着我,有些激动,所以说话磕磕绊绊:

「真的吗?」

我点头:「当然是真的。」

阿姨始终望着前方平静的湖面,看着白云和青山交替的倒影,她微笑着。

这样静谧舒适的气氛里,却挤进来了越来越多的游客。

他们纷纷看着大树的画作,竖起大拇指:

「画得真好看啊,虽然我不懂画,但是这颜色看起来赏心悦目的,一定学了恨久了吧?」

「太漂亮了,我家儿子学了几年,竟然还不如你一半!」

众人的夸赞中,大树红了脸。

他低着头,我能看见他嘴角的笑容。

忽然,他从背着的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幅卷起来的画,放在我手中,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姐姐,这个,我的谢礼。」

我展开一看,夕阳下,女孩似微醺般带着粉色的双颊轻柔地泛起微笑,一双朦胧竟然带着清澈的眼眸缓缓看向远方。

这是我掉下悬崖后的十几天,那时候的我一边由衷地爱着那个秀丽的小山村,一边又为过去的自己迷茫。

我没想到,他竟然能画得如此精妙。

「谢谢你。」

我说过了,我只有周沁淼一个朋友,她带给了我很多的温暖。

但也仅仅是她。

现在,我遇到了另一个愿意花费时间带给我快乐,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你值得」的人……

我真的很感动。

他笑起来有些腼腆,低着头,语气里全是温柔:

「是我谢谢你。」

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风光,渐渐地,天色越来越暗。

几束夕阳洒在我们脸上,游客也渐渐散了,大树收起了他的画板,刚站起来,我的手机铃声响了。

打开后,是周沁淼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喂,安安,你在哪里啊?我哥都生病了,你知不知道?」

不知是随口一提,还是受人所托,总之,我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

「我在桂林呢,这边风景好美,下次我们再一起过来。」

我将手机后置摄像头打开,几朵飞霞灿烂地镶嵌在半边天空,嫣红的光映射在湖面上,闪动着粼粼波光。

她愣了一秒,笑了笑:「那你玩得开心啊。」

与她的笑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位被她称为「生病」的哥哥周年。

他的脸色很难看,只能说,我每次看到他,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阴沉。

就好像,我们婚姻破碎,是因为我婚内出轨,而不是他。

如此让人惬意的风景,我不想被他破坏了兴致。

在跟周沁淼道别后,我挂断了电话。

10.

不只是广西,我们还去了云南和海南。

各种不同风光的景色,我们都一起领悟了一遍。

后来,阿姨离开的那天,将他的手放在我掌心,眼里蓄满了泪水:

「姑娘,阿姨这辈子没求过人,就这一件事,麻烦你,大树是个好孩子,能不能帮我看着点他?不需要费心,时常打个电话就好。」

我答应了。

阿姨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带着微笑。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去了美好的世界。

大树在房间里守着阿姨,一直到天明。

他推开那扇门,眼眶下陷,少年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他紧抓住我的手,没有光彩的眼睛看着我时,又开始闪动:

「姐姐,我在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我说好:

「我一定会照顾你。」

我的余额还有不少,供大树去读书完全没有问题。

我在城区找了个不错的学校,让他搬到我家来住。

他开学的那天,我也收获了好消息——简历不是石沉大海,有家不错的公司给我抛来了橄榄枝。

我进入了新公司,很多东西虽然已经不再适应了,但我在努力。

就在我做出了第一个单子的那天下午,我激动地打电话,想要让大树晚上陪我去庆祝庆祝。

可是电话还没拨出去,周年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他伸出手按掉我的电话,抿着唇看我:

「什么事?」

我有些疑惑。

他的脸色难看,是的,每次都难看。

「你到底在闹什么?几个月了,还不够么?」

闹?

他以为离婚是我在闹?

我冷笑一声:「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闹,如果没事的话,请让开。」

好奇怪,好不容易离婚了,他应该和徐露和和美美才对。

可见,他喜欢的不是徐露。

当然,也不是我。

他就喜欢偷偷摸摸的,光明正大的配偶,在他心里永远不如偶然一次的偷腥。

他紧紧捏住我的肩膀,质问道:「难道,我们那些过去,你也不记得了么!」

过去?

我记得一点点。

可就是那么美好的画面,才让我对这样的结果愈发厌恶。

是啊,我们的过去那么美好,可最后,他不还是出轨了么?

要提起过去,他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个人。

可是他的厚颜无耻让我意外。

「当初是你要纠缠我的,为什么现在说离开就离开了?宋安,你这个人真无情。」

我挣扎开,冷冷地看着他:

「说话之前,先问问自己配不配,出轨的是你啊,不是我,你怎么好意思将自己做过的龌龊事情一笔带过,然后冠冕堂皇地加罪于我?」

他愣愣地看着我,回应他的,是一双冰冷如他的眼睛。

避免他过多的纠缠,我推开了他:「能不能滚?你真的有点烦。」

我离开了。

11.

晚上,我和大树约了地方。

在路边的烧烤摊,我开了两瓶啤酒:

「这杯是敬你的,你学得很好,老师说,你很有天赋,也肯努力。」

他笑了笑,举起酒瓶与我轻轻一碰:「谢谢,也庆祝姐姐工作顺利。」

仰起头,喝下这口我并不觉得好喝的酒。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周年那张臭脸。

「原来你也不是你自己所说的那么冰清玉洁嘛,在外面,早就有了男人!」

我被他给逗笑了:

「所以呢,现在你是在找我的『道德败坏点』,好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我挑眉看着他:「如果这样能让你不再烦我,好啊,随你怎么想,我就是这种人,够了么?可以走了么?」

他一副备受屈辱的样子,握紧的拳头好像下一秒就会砸在什么不知名的地方。

大树站了起来,挡在我面前:

「姐姐,我们别理他。」

我不想和大树跟他纠缠太多:「大树,我们走。」

我刚要起身,周年青筋暴起,厉声道:「你还要不要脸了,也不嫌自己脏!」

脏?

他结了婚在外面养女人不脏,我工作顺利吃顿庆祝饭就脏了?

脏话在我的喉咙里不上不下,刚要出口,忽然,一记重拳砸在了周年的脸上,那瞬间我甚至看到他的脸狠狠内陷。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连带着大树强有力的厉呵:

「你不配这么说姐姐!」

周年一双眼睛杀气腾腾,他的右手高高举起,我不知道大树是否能扛住这一下伤害。

而且,他回头担忧地看着我,根本没注意到周年的攻击。

看着他奋不顾身地护着我的样子,我没有犹豫,挡在了他面前。

砰一声巨响,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甚至感觉不到头上的疼痛,只觉得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我晕了过去。

睡梦中,却也很不安稳。

我好像想起来了。

没错,是我先开始喜欢周年的。

那时候我年纪小,他长得好看,有种翩翩少年的感觉。

我在周沁淼那里,要到了周年的联系方式。

但是我并没有加他。

是他加的我。

后来,我们暧昧,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那时候,我真的好喜欢他,他温柔又体贴,是身边所有人眼中的三好男友。

她们都会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

「哇,安安你也太幸运了吧,追到了这么好的男朋友!」

追吗?

我并没有追过,很多时候,都是他主动约的我。

再后来,我们结婚了。

我推掉工作,和他一起创业。

那时候,一路上难免有很多的艰辛,我们也难免会有意见分歧的时候。

争执不休的时候,我一开始还会做出让步。

可是,因为他的判断失误,很多机会都错过了。

反正,经历了很多次的失败后,他开始接受我的意见。

公司渐渐壮大了。

可是我们却渐行渐远。

理由很简单,他说:「我觉得你不像从前了。」

什么不像从前?

我知道,他喜欢那种什么事都依赖他的小女人类型。

而不是一个在工作能力上超出他的女人。

怎么说呢,他喜欢的不是任何一个女人。

他喜欢的,是女人对他的崇拜和依赖。

最后,一直喜欢他的徐露找到了可乘的机会,趾高气昂地从我这里抢走了他。

而那个捧着花束和糖果说着喜欢我的男人,再也没有回家了。

我每天守着冷清的偌大房间,摸着冰冷的床沿,流着泪,在凌晨三点期待着他的消息。

多么难过。

我再也不想那么难过了。

12.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大树和周年看起来已经是精疲力尽的样子。

两个人都顶着肿胀的脸,还扭打在一起。

我看着周年,他正闭着眼睛,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我想起来了。」

他忽然睁开眼,乞求似的看着我,又狂笑道:「你终于想起来了!安安,你想起以前有多爱我了对不对!」

我冷笑一声:

「我想起来了,是徐露把我从悬崖上推下去的,报警吧。」

那天,她约我见面,说有周年的事情要告诉我。

当时,我很喜欢周年,所以,我想都没想就去赴约。

结果,在那里等待我的,是一双狠毒的手,毫不犹豫地把我推了下去。

徐露在他面前,向来示以柔弱善良的一面。

他可能没有想到,菟丝子一般的女孩,有那么毒辣的心肠。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眼珠子在飞速地旋转。

他大概在想她和徐露的点点滴滴,他大概在为说服自己找一个理由。

不过,这与我无关了。

徐露太贪了,已经得到了周年,还不够,还要我的命。

我不是圣母。

我直接去了警察局。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推她!我为什么要推她啊!周年,你要相信我!」

徐露被带来的时候,哭得可怜伤心,她想要躲进周年的怀里。

可是后者怀疑的眼神似乎已经给她定罪,周年躲了一步,她扑了个空。

她惊讶地看着周年,更是泪如雨下。

警察严肃地警告她,要配合工作,不要哭哭啼啼。

最后,经过专业的审问,她招架不住,说出了全部的过程。

「我就是恨她,怎么了!她明明那么普通,为什么可以和周年在一起!她根本就不配!」

后来,她情绪崩溃,在审讯室里哭得天翻地覆。

周年黑着脸走了。

「如果情况属实,这是蓄意杀人未遂,至少无期。」

在得到警察肯定的答复后,我也走了。

13.

警局门口,我看到了满脸担忧的大树。

他跑过来紧紧拥我入怀,熟悉的枣花香让我有种温暖的感觉。

「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

他送我去了医院。

医生检查过后,表示没有大问题,找回记忆算是因祸得福。

只是外伤还要休养一段时间。

我回家养伤。

周年却又来找我了。

他站在门口,刚一开门,那视线就忍不住打量里面的环境。

我嘲讽似的看着他:「别看了,我的确和他住在一起,不过我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龌龊关系,他现在不在家,你要干嘛?」

如果早点知道是他,这个门我都不一定要开。

但他显然是没有这个觉悟的。

他尴尬一笑,往日的冷淡已经不复存在:

「对不起,安安,我真的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挑眉:「哪样?」

他局促地低着头,叹了声气:「我以为你失忆是装的,我以为你只是和以前一样,想作一作、闹一闹,发一发脾气罢了,我没想到是真的。」

我皱起眉头:

「所以呢?」

他的眼神变得小心翼翼,就好像那年在樱花树下,那个诚挚又温柔的少年。

「我没想过你是真的和死神擦肩而过,我也没想过那些都是真的,我不知道她会那么对你,我……我不知道你遭受了这么多的不公平。」

「不重要了,」我淡淡地说道,「我不在意了,就像你以前不在意我一样,我完全不在意了。」

放在以前,我会因为他的态度感觉到喜怒哀乐。

可是现在,波澜不惊。

他眼眶湿润了,满脸愧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全都怪我。」

「我没有怪你,」我笑了笑,这一次,是很纯粹、很干净的笑容,「我说过了,我们结束了,我愿意忘记你的所有不好,当然,我也会忘记你的好。我们就此别过,再也不要见面了。」

我说:「我真的不爱你了,我不想骗你,更不想骗自己,你知道吗,那年樱花树下,那个比阳光还要明媚蓬勃的少年,永远停留在我的记忆中了。」

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那个少年。

是自私又淡漠的周年。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绝望。

半晌,他轻松地笑了笑:

「对不起,再见。」

他离开了。

至此,周年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14.

我坐在阳台上,修剪着多余出来的花枝。

淡淡的栀子花香气迎面而来,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唤我的名字。

回头时,大树正朝着我笑。

明媚多彩的笑容足以融化深冬的寒冰。

他举起刚刚画好的画,上面是我的肖像。

暖阳、栀子花,还有我和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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