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直说吧,能帮我一定帮。」
大哥不理我,但是两个小弟这几天会跟我搭搭话。
「大小姐,你省点力气吧,俺们又不傻,能让你套到话?」尖下巴小弟受不了我了。
「你们主子给多少,我出十倍!」
「……」
「二十倍!」我努力竖出两根手指向他示意。
「这……」
开口想说什么的尖下巴小弟被大哥呼了一巴掌,闭上了嘴,我突然嘲讽地笑起来:「怎么啦,大家刀尖上舔血不就为了活得好些吗?你当大哥的,就是这样拦着小弟过好日子的!
「自古以来,最是老大会骗底下人,因为他们只有骗下面人,自己才能过好日子。」
「小哥,」我转头向小弟,露起一个同情又凄凉的笑,「你没过过安稳日子吧?
「你跟着我,绝不比跟他吃亏,不信你去问问我季相府的下人……yue——」
我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团破布。
「小姑娘,」大哥看着我,眼神恶得像一匹狼,「我劝你安分。」
又在破庙里待了老半天。
他们等着主子来,我等着我爹来。
突然龅牙小弟尖叫起来:「她,她怎么流血了!」
另两位一起看向我,如临大敌。
「呸,这不好好的吗!」尖下巴骂道。
「唔唔唔……唔……」我呜咽着想要说话。
大哥摘掉我嘴里的布,我大喘了几口气,然后骂道:「怎么,没见过女人来月事?」
「不会吧,」我眼神扫过他们,尤其在尖下巴脸上停留了一下,「不会没娶过媳妇吧?
「我府里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都抱上了。
「是不是你们营生太脏,日子不稳当,没姑娘看得上你们!
「都说了跟着我定……唔!」
我的嘴又被堵住了,妈的。
我死死盯着黑脸大哥,恨不能把他的脸灼出个洞来。
22.
又过了一天,破庙外终于有了动静。
听声音人不在少数。
我被押到外面,一个紫衣男子把着匕首搁到我颈边。
对面的岑寂山满目肃杀。
萧凌川看见我立马大喊:「卿卿!」
但他们都很被动,因为我在紫衣男人手上。
紫衣男人疯疯癫癫地大笑:「拿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岑寂山手里是一叠刑部尚书关于萧家冤案的罪证,原书里这一情节走得很顺利,没有大波折,这一叠罪状使得刑部尚书和五王迅速倒台。
没想到如今因为我的到来,倒让五王垂死挣扎了一下。
刀尖挑起我的下巴,他啧啧:「是挺漂亮的,先横着划一刀,再竖着划一刀怎么样?」
我被他逼出了眼泪,凌乱的额前发糊到眼睛里,扎得生疼,流出更多泪,偏偏无法说话,只能焦急地唔唔唔。
他饶有兴致地扯开我嘴里的布:「让我们听听美人想说什么?」
「我去你大爷的!你个傻逼……咳咳咳……」
话未说完,他双目一凝,恶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本来就是个疯批人设,如今受到刺激更疯了,我觉得他快要把我掐死。
可他疯也不能阻挡他是个傻逼。
他要是像原书中那样退场,还能保住一条命,可他要杀我,要划花我的脸,那我爹干不死他。
「你他娘的放手!放手!」萧凌川夺了身旁兵卫的刀就要冲过来。
我一边气短一边气急。
这个萧凌川疯了吗!他不会武,是要上赶着送人头?
「咳咳!咳咳!(回去!回去!)」
我真的要急死了,极力朝岑寂山使眼色,希望他拦住萧凌川。
岑寂山就静静地站着,不理。
五王显然没把萧凌川放眼里,只抬手打发了一个侍卫去拦萧凌川,萧凌川打算盘动脑子的人哪是训练有素的侍卫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对方卸了刀制住了。
岑寂山见状才指两个兵卫上前把萧凌川拉回来,五王不阻拦,因为萧凌川对他根本没用。
他只是收紧了手,我脸色愈发青紫,甚至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就在他快要掐死我的时候,对面传来一声:「放手。」
五王笑了:「拿来。」
于是岑寂山一手罪证,一手负于背后往我这边走。
我真是两眼一黑,虽然他看着淡定,但我觉得他被萧凌川传染了。
他浑身什么也没有,就敢往这儿走,两队人马隔着数丈远,五王趁机把他拿下是轻而易举的事。
难道他会武功,会近身搏斗?
我来不及细想,他已经走到了五王跟前,就差把那叠东西递给五王。
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我被绑在背后的手动了动,比出一个「耶」的手势。
电光石火之间,押着我的人惨叫一声,接着我被一股力量推到岑寂山怀里。
岑寂山在五王就要接过罪证的那一刹那收回手,拽着跌到他怀里的我就是一顿往回跑。
紧接着箭矢袭来,射向我们身后的五王一群人。
五王这边见状亦是放箭的放箭,拔刀的拔刀。
黑脸大哥不知怎的冲出重围举起刀就朝岑寂山砍。
「小心!」我惊道。
他把罪证塞到我手中,袖子里滑出一支机弩,指尖一按,利刃破空而出,扎中了黑脸的眼,他的刀随之砍偏。
惊惶之下,又有箭矢刀刃朝我和岑寂山袭来。
乱雨当中萧凌川急呼了一声「卿卿小心」,就见他朝我奔来,似乎要将我扑倒。
余光中我瞥见一把刀从斜刺劈来,又听身后利箭破空之声。
我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力量带着我伏倒在地,然后这股力量覆住我全身。
其余的记不太清了,因为我趴下时磕到了一块石头,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我只有一个念头,萧凌川你个大傻逼。
23.
我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身上的衣裳已经换成了干净的寝衣,月事带也铺得好好的。
晕倒前的回忆一帧一帧闪现,我略有恍惚,等从恍惚中清醒过来,额角锐痛和脖子上的钝痛钻进感官。
「嘶。」
床榻边趴着的小鱼抬起头:「小姐您醒了!」
「我在哪儿。」
「在岑相府,岑相府离得近,您跟小岑大人都受了伤,大家着急,便将您一起安置在这。」
「凌川呢?」我耐住疼痛问。
「萧公子没事呢,先前一直在此照顾您,方才出去了。」
我心跳暂缓,没事就好。
可是他为我挡了一箭一刀,怎会没事?
没等我细想,便有人奔进来,萧凌川眼下青黑,难得穿了一身寡淡的黑衣服。
我见了他火气一下子蹿上心头:「你怎么回事!刀剑无眼,你又是冲出去,又是扑进来,不要命了!」
他被我劈头盖脸一顿骂,愣了下,垂了眼:「我怕你被伤到……」
「那我也不准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不说话,好像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更是气得一阵头晕脑涨,却听他抬头道:「对不起,是因为我萧家的事,才害的你……」
骂他的话堵在喉咙里,对上他失意自责的神情,我一下子什么火气都消了。
我摸摸他的脸:「说什么呢。」
因为借萧家冤案打压五王是我爹和岑寂山心照不宣的合作,所以五王才会拿我开刀,今日没有萧家事,也会有其他靶子,只要他们想把五王踢出局,我这一遭就逃不掉。
我将这话说与萧凌川听,他听完也不见开心,向来爱挂着笑的脸此刻阴沉低落,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眸光深邃看向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卿卿,我已浪费了许多年。」
我没由来地心慌与排斥:「你怎么了?你要做什么?」
他只是笑了一下:「没什么,我抱抱你,好吗?」
我张开双臂:「可以的,你想抱多久都可以。」
他倾身拥住我。
我知道他后怕与慌乱,回抱他以做安抚。
只是我不知道,窗外有一个人,正捂着被绷带紧缠的胸口,扶着墙离开。
24.
岑寂山过来看我是晚上。
看到他模样的时候觉得我自己挺不是东西,因为他看起来才是该被看望的那个。
他嘴唇发白脚步虚浮,吓得我忙给椅子铺上柔软的毛毯:「来来来,您快坐。」
他坐下,抬手摸了摸我脑门上的纱布:「还疼吗,磕到石头的这块。」
疼,但在他这箭伤刀伤面前啥也不是。
我罕见地撒了善意的谎言,说不疼。
「季卿卿,」他突然叫了我全名。
「嗯?」
「你如果不愿意嫁给我,」他顿了一下,眼里是我没见过的认真和温柔,「不必勉强。」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嫁给他我挺乐意的,经过这么几次相处,我觉得他确实不错。
「没有啊,我愿意。」
「是吗?」他深深望着我,「你喜欢我吗就要嫁给我?」
「当然了,谁不喜欢小岑大人?」
「我是说,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我倒茶的手顿住。
片刻笑道:「我娘当年嫁给我爹之前,跟我爹一面都没有见过,这世上有很多女人,盲婚哑嫁,下半辈子只能赌一次运气。
「喜不喜欢什么的,其实对于你我来说,没那样重要,不是吗?」
他大掌叠住我的手下压,淡黄的茶水倾入茶杯,声音几不可闻,似讥似讽:「是吗?」
我放下茶壶,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攥着,动不了。我越是挣扎,他力气越大。
「放开!」我恼怒。
「我偏不放。」他不知怎的,眉目间也蔓起薄薄的怒气。
正当我们僵持之时,门外传来小鱼的声音:「小姐,有个被抓的五王那边的人,哭着要见你!」
「让他进来!」我扬声。
直到听见门被推开的响动,岑寂山才松了手里的力道。
我哼了一声坐下,倒好的茶水也不想给他了,自己端着喝,看着被押进来圆脸男子没有好脾气:「你是谁啊,找我做什么?」
圆脸男不可置信地把眼睛也睁圆,大哭:「你个骗子!你说好了让我当你的人!」
「咳咳……」我被茶水呛到,惊恐,「什么东西?我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磕碜玩意儿?」
完全没印象,他是谁?
「我、磕、碜?」他跌坐在地上,一边抹泪一边愤恨地竖起两个手指,比出一个「耶」的手势:「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了,出二十倍!让我当你的人!」
哦,我想起来了,是小尖啊。
只是……
「小尖,你的脸怎么变圆了,你的尖下巴哪去了?」
他嘴一扁,更委屈:「我说我是你的人,从龅牙手里把你推出去才救了你,他们不信,打我嘴巴,我说一下,他们打一下,都打肿了……」
乖乖,我立马让人放了他,给他钱,拍他的背:「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没想到把他拍吐了一口血。
我:……
男人真脆弱。
我愧疚地让小鱼扶他下去用最好的药疗伤。
25.
小尖一通闹腾,我也有些累了,想把房里人都赶走,上床睡觉。
然而一转头看见岑寂山捂着胸蹙眉。
「你怎么了?」我有些慌,该不是刚刚他太用力牵扯到伤口了吧。
又是我的罪过。
我忙挥手让找大夫。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眉皱得更深。
「抱歉抱歉我错了,你是伤员,我不该跟你较劲。」我道起歉来毫无压力。
「嗯……」他发出一声闷哼,「疼。」
他那叫薛文的侍从眼睛骨碌一转,上前:「大人,我就说,您身体还没恢复,便不要乱跑,您非得来看季小姐,这下好了,不仅胸口的箭伤发作,腿上的刀伤怕是也发作了吧,是不是连路都走不了了。」
「怕是。」
「那要不要在季小姐这屋子里打个地铺?虽然不合礼法,但……」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又想起岑寂山种种反常的行为,突然悟了。
难怪啊,岑寂山,难怪原书里写你冷静从容游刃有余,你对我却阴晴不定阴阳怪气。
「让人抬出去不就得了?打什么地铺,岑大人的贵体岂能睡地铺?」我作弄人的心思又起,偏不如他意。
他轻咳了一声:「我可以的。」
我装作思索:「不行,伤员怎么可以睡地铺,反正我明天也要回去季府,不如今晚就走吧,你睡这间屋子的床好了。」
我说着就要小鱼收拾东西安排我离开。
岑寂山忍了又忍,拉住我的衣袖:「我就喜欢睡地铺。」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
我哪会真让岑寂山睡地铺。
下人在我房里搬了一架软榻,岑寂山就躺在软榻上过夜。
肯定是不如床舒服的,奈何他乐意。
其实我知道,他的疼与虚弱,或许三分是演的,但七分绝对是真的。
因为伤痛,他精力稀薄,入睡得很快。
窗外淡淡月光洒在他身上,我支着枕,看见他在睡梦中仍然痛苦地蹙眉。
一双在他脸上最显冷淡薄情的瑞凤眼此刻微合,敛去锋芒,露出一些本被掩住的柔和与脆弱。
一根箭插进皮肉,一把刀砍到腿上,该有多疼啊。
谢谢你哦,岑寂山。
26.
第二天清晨,萧凌川踏进季卿卿的屋子,却一眼看见岑寂山躺在软榻上。
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
岑寂山掀了眼皮瞧他一眼,没理,又扫了一下仍在沉睡中的季卿卿,才慢条斯理地轻声:「吵什么吵?」
萧凌川看到他这副主人的样子,一股气闷到胸口,偏偏怕吵到季卿卿,不好发作。
他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也不管岑寂山身上有伤,拽着他的衣襟几乎是将他拖着走到屋外。
「怎么了,大清早的。」岑寂山装作不明所以,语气真诚。
萧凌川本来就胸中憋闷,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更是妒火中烧,抬脚就往他那条好腿上一踹。
「嘶。」岑寂山没想到姓萧的这么没道德,差点摔倒,好在扶墙借了把力才勉强站稳:「你至于吗?」
「你至于吗?」萧凌川也惊了一下,重音在「你」,显然忘记了岑寂山是个伤员,「我没使力!」
说完又觉得不对,他为什么要解释?
他凭什么睡着季卿卿房里,未婚未嫁的,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他就是把他踹瘸了又怎么样?
岑寂山觉得此人实在会装,明明内心恶毒,却装得好一副赤诚模样,骗得卿卿对他如此偏爱。
「谢谢,至于。」萧凌川改口道,「卿卿很挑剔哦,不会嫁给一个双腿残疾的。」
岑寂山眼神锐利一瞬,倚墙忽而笑道:「你不会觉得,季卿卿不嫁给我,就会嫁给你吧?」
「你少来!」萧凌川瞳孔一缩,整个人都变得紧绷,「她嫁给谁,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哦?我说得不对吗,」岑寂山笑得虚弱,目光甚至有几分柔和与悲悯,他知道这样会更激怒人,「我要是说得不对,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
果然,萧凌川渐渐面如寒霜,不过半晌,他竟也是笑了一声:「岑大人不会以为,卿卿同意与你的婚事,是因为她喜欢你?
「你算什么,陌生人?政敌的儿子?我与卿卿一同长大,两小无猜。」他道,「我们自垂髫相识,已经十七年,彼此情意,做得了假吗?」
「倒是你,对卿卿的喜欢像是大风刮过来一般突然,也不知真假,有无目的,」萧凌川慢慢弯起嘴角,「明眼人,都是不信的。」
院子有一瞬是极静的,岑寂山撑着墙,站直了身体。
晨露有几分寒凉,岑寂山其实身体很不舒服,但他尽量站直了与萧凌川对视。
那眸光里的明净直白,是他没有的。
他更多的是虚与委蛇,试探,讥讽。
谁会信他这样的人,季卿卿那样聪明机警,定然是不信的,更何况一开始答应娶她时,他心里确实没有情意。
他知道季卿卿不是很喜欢他,但此刻猛一发觉或许季卿卿连他对她的喜欢都不相信,一时心痛竟不必昨晚她敷衍作答时轻。
他冷目看着眼前人:「萧公子在岑府来去自如,我这个当主人的,竟不知你这样地神通。」
「说不过我,就想赶我走?」萧凌川扬眉。
岑寂山位置更靠近墙,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他眨了两下眼,忽道:「你为什么无故踢我,很疼的。」
萧凌川:?
萧凌川:「老子踢你还需要理由,想踢就踢!」
岑寂山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好吧。」
萧凌川更莫名其妙了,刚想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就见门扉从里面打开。
岑寂山见萧凌川突然噤声,苍白的笑渐渐变成得逞的笑。
不料眼前人一扁嘴,冲着走出来的人委屈喊:「岑寂山欺负我,他仗着这里是岑府就要赶我走!」
岑寂山:……
27.
我醒来见软榻上没人,刚要佩服岑尚书勤勉,带重伤也不忘早起,就听屋外传来人声。
萧凌川踢岑寂山?
太没有礼貌了,这不是趁人之危霸凌吗?
我披了衣服出门阻拦。
却又听萧凌川愤懑不已,说自己被欺负。
岑寂山脸色苍白,呼吸不稳,微垂眼睫,好不可怜。
萧凌川脸色愤然,呼吸急促,眼角微红,好不委屈。
我僵住了:「你们……怎么回事?」
他们都不说话,仿佛等着我做青天老爷给他们伸张正义。
我正欲开口说话,就听院门处传来声音:
「大人,这里有封折子。」
「主子,铺子上有人闹事。」
薛文和萧凌川的小厮阿黑一齐进来。
我站在屋中,比院子里的他们都高一截,一眼扫过去,薛文一僵,阿黑一抖。
他俩目光在自己主子身上扫来扫去,齐齐顿住脚步,学着岑寂山和萧凌川,规规矩矩站好,像小学生罚站一样。
我:?
一阵秋风卷过,更添几分诡异氛围。
小鱼拎着食盒进来,见到院中奇奇怪怪的景象,不由也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脚步,弱弱问我:「小姐,这是……」
阿黑跟我比较熟,试探着开口:「季小姐,主子这边有急事,他得罪了您,您有什么话要训,能否先搁一搁。」
我感觉我刚好些的脑壳开始痛。
薛文听见旁边人的话,觉得自己摸出了门道,跟着道:「对对对,您别跟咱家大人置气……」
「我……」我指着自己,「我真是……」
我无话可说。
算了,谁让我跋扈暴躁之名在外。
我看着眼前示弱的狐狸和卖乖的狗狗:「说话!」
狐狸捂着心口,粲然一笑:「没事,我一点也不疼。」
狗狗耷拉下脑袋,落寞自哂:「算了,我被人欺负惯了。」
薛文和阿黑更心疼他们的主子了,连小鱼都投去几分怜悯的目光。
我:……
只有我知道他们在演给我看。
我只想把他们都赶走,留个清净,刚想转身关门,余光又不受控制地往他们身上瞥。
哎,虽一个比一个会演,但演得着实动人。
终是不忍,脚步顿了顿:「进来吃早饭吧,吃完各忙各的,别吵了。」
但我很快后悔了,因为他们凑在一起就不会安分。
岑寂山给我夹一筷子菜,萧凌川就非得放一块糕点,我关照伤员给岑寂山盛一碗粥,萧凌川拿筷子敲空碗:「我、也、要!」
乒乒乓乓吃完一顿早饭,薛文扶着岑寂山离开,萧凌川也蹦蹦跳跳走了,屋子里静下来,于是世界又只剩下我一个闲人。
28.
因为岑寂山受了重伤,我脸也破了相,我们的婚事往后推到明年。
这一年激流尚在暗处汹涌,朝堂明面上维持着稳定,年也过得喜庆。
新年第一天我去萧府送祝福。
萧府的人对我不设防,我畅通无阻地推开了他的书房。
他自那次我被五王绑架之后便沉静了许多,虽然在我面前依然明亮跳脱,但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又哪里体会不到他的变化。
此刻他披着白色的狐毛毡衣,墨发如瀑,偎在暖炉旁,正在看书,专注得甚至没察觉的我的到来。
直到我喊他一声「萧萧」,他才抬头,有些慌乱地把书放下,拉我出书房:「怎么这时候来了,我正打算下午去季府。」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总感觉他急迫地拉我出书房好像是想瞒我什么。
但他很快指着院中一角,弯起大眼睛:「像不像?」
我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像。」
是一个雪人,圆头圆脑,一双眼不知怎么画的,三两线条勾勒,却一看就是我。
我跑过去抱住雪人比耶,萧凌川心领神会,两手用食指拇指搭出一个方形取景框放到右眼前,然后一眨眼。
「还要吗?」他问。
我又换了几个姿势,他接连眨了好几次。
记得我第一次跟他玩这个游戏时,他嘲笑我:「这是干什么?」
「每眨一下眼,就等于永远记下了这一个瞬间哦。」
「咔嚓。」我给自己的眨眼配音,「你看,刚刚你在皱眉,我记下了,不会忘,这叫定格。」
他哈哈大笑:「我才不信。」
可是他嘴上说着不信,这些年却乐此不疲地咔嚓过无数次。
我蹲在院子里也给他做了一个雪人,却是歪七扭八不成样子。
「太丑了,太丑了。」他摇首,「你连一个圆圆的头都滚不来。」
「烦死了,闭嘴!」
我捡起一根树枝,画了两个圆圆的大眼睛:「这样不就像了!」
他勉强接受:「还行吧,可以再大一点哦。」
说着在雪人旁边比了个耶:「记住我,卿卿。」
我比出一个取景框,笑着轻眨一下眼睛。
29.
从萧府回去的路上,又纷纷扬扬开始下漫天的雪。
我打开车窗看雪,雪花飘到马车里迅速融化,我觉得可惜,于是撑了伞步行。
「小姐,外面可冷。」驾车的小尖劝道。
「不碍事。」
天地一片白茫茫,家家户户却贴了红对联,我踩着细碎的雪粒,一时心境也如这白雪红联,冷暖冲撞。
人果然不能心有挂碍,否则见景移情,过个年都不免思虑重重。
我甩甩头,想暂时甩去那些无意义的担忧挂虑。
一件厚重的带着暖意的披风覆到我身上。
「岑寂山。」我不是很意外,「身子骨好了吗,这衣服还是你披着罢。」
说着我要解披风。
他按住我的手,声线清澈:「我不碍事。」
我不再推辞,从善如流地应下。
顺带给他提出可行性建议:「岑大人去哪里,为何孤身一人,不如坐我的马车,让小尖送你。」
「不要去哪里,随意走走。」他说,「不想遇见了你。」
或许也不是随意走走,我记得原书中这个年关节,七王是设了什么局,杀了什么人的——也许人是无辜的人。
心腹岑寂山定也参与其中。
原书里,他每当心情烦躁,便会屏退旁人,自我独处。
我垂眼看他握伞的手,这双玉骨般的手,杀过多少人,染过多少血?
或许杀人染血并非他所愿,只是身在局中,身不由己,不得不为。
只怕此刻胸中沉闷之气不比我轻。
不远处断桥旁一棵枯木上挂满了红灯笼——是小鱼的杰作。
小鱼是我很多年前从贩子手里买下的,她不记得自己打哪儿来,但记得自己家乡有这样的习俗,过年时在枯木上挂上红纸或红灯笼,以求来年枯木逢春,万事向荣。
我指向那棵树:「大人,要去许个愿吗?」
树下有人摆摊,供红纸黑墨,路过人若愿意,可以写下愿望挂上树。
他接过我的伞替我撑着,看我低头写字。
我字丑,他蹙眉:「你写这样的字?」
他话里真诚的疑惑让我受到莫大的冒犯,我恼怒:「对呀,不好看吗?」
「……好看的。」
这才对嘛。
我写完折起来,拜托摊主帮我穿起来挂树上。
摊主应好,又看向岑寂山:「公子不写吗?」
他视线锁着我写完的那张红纸,扇了两下眼睫,慢慢摇头,不知从何而起几分涩意:「我不用。」
我和岑寂山一路走到季府,邀他进去坐坐,他却拒绝了,说府中还有事务处理。
我把披风给他系好,看他上了我马车之后才转身进府。
30.
一川春草,满城烟柳展枝,楼下街巷熙熙攘攘,状元郎红衣打马过街,意气风发。
我站在二楼,临街而望。
那红衣状元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回眸抬首,微微一笑。
小鱼端过来的茶盏碎了:「怎么会是……」
手指猛地攥住窗棂,艳阳高照晃得我一阵头晕。
萧凌川归来时天已暗得彻底,煌煌灯火照出他的无措:「卿卿……」
我走到他面前,第一次像不认识他一般:「为何?」
影子遮到他脸上,明媚的五官变得深邃,眼前人不过无措一瞬,便神情定定,甚至露出几分从未对我展现过的强硬:「我不能一直无能下去,卿卿。」
我简直要疯了,他在说什么?
「什么是无能?京城第一首富无能吗?」
他想伸手扶我的肩,被我甩开:「你告诉我,什么叫无能!」
「那个恣意洒脱的萧凌川去哪儿了,那个自信无双的萧凌川去哪儿了,那个『不做官亦人杰』的萧凌川呢?」
「是我乐意……」
「不!」我斩钉截铁,「你不乐意,你若乐意,就不会瞒着我到今天。」
我冷脸转身离开。
「卿卿!」他拽住我的手。
「放开。」我失望地看着他。
他慢慢松开,却在我快要迈出院门时忽然开口:「你问什么是无能?」
一袭绯红状元袍灯下绚烂,他眸光深深。
「保护不了你,牵累你,就是无能。」
31.
「小姐,睡吧。」小鱼已经进屋催了我好几次。
「别管我,你去休息吧。」
我撑着额角,疲惫至极,却没有睡意。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我心中汹涌着怒火与无力,这愤怒一开始或许指向萧凌川,此刻却全然袭向我自己。
因为我,萧凌川拾起诗书,迈入考场。
我早说了他脑袋聪明,这不一拿就拿的状元功名?
可是这是他发自本心想要的吗?
那个父亲的板子、夫子的戒尺都治不了一身反骨的少年呢?
是我的罪过,是我把我纯粹地爱着的人推入他不愿踏足的境地。
我算什么,我就是一个路人甲,一个注定改变不了大局前路未卜的路人甲。
不值得啊,我的萧凌川。
第二天我被外面闹腾吵醒,起身一看,一台台系着红绸的木箱子流水般涌进我院子,满满当当几乎要摆满一院子。
「这是……」我有些恍惚。
「聘礼呀!」小尖叫道,「岑府的聘礼。」
「啊……」我揉揉太阳穴,「差点忘掉。」
抬聘礼的队伍从岑府到季府延绵半条街,花边新闻也如风吹柳絮散了半个城。
岑尚书要娶季相家 23 岁大龄未嫁的季卿卿了!
都觉得我占了岑寂山便宜。
我也纳闷,我名声不好,岑寂山也不纯洁到哪里去,前段时间京中还传言岑寂山与一红衣女子走得甚密。
我们都是未娶未嫁且身负绯闻的,我还比他小三岁,怎么就成了他吃亏?
世道真是吊诡。
不过我此刻没心思放在岑寂山身上,满心都是萧凌川。
经过一夜一天的思考,我决定再去找萧凌川好好谈谈。
至少……该为昨天不好的态度道个歉。
不承想他先过来了。
今夜有月,也照不亮他一身寡淡灰衫。
院中的聘礼似乎有些让他无处下脚,他左跨右跨,方才走到我身前。
我们静静对视,一时间空气寂如寒月。
「对不起,萧萧,我昨晚不该冲你发火。」我先开口。
他低叹一声:「卿卿,你不要责难自己。」
我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他让我不要把结果归因到自己身上,不要因他即将踏上仕途而自责。
我因他这句话差点落泪。
你看,这就是他,永远知道我在想什么,永远懂我莫名其妙的情绪因何而来。
他是那样了解我,理解我,悦纳我,成全我。
可我怎会不自责?
我抚上他的脸颊:「萧萧,你记得有一次你问我,你怎样做才能让我开心吗?」
「你说我不用为你做任何事,做我自己想做之事,你便开心。」他道,「你骗我,我总要为你做一些事情的。
「那次你被五王绑架,我才意识到,我跟岑寂山比真是一无是处,所谓爱好、向往,都是很虚无的东西,这天下唯有权力与金钱,方才实打实地有用,没有权力,我连保护你不受伤害都做不到。所以我考取……」
「我没有骗你,」我打断他,「或许你不知道,你越本真,我越爱你,你被束缚,我便难过。」
「你应该自由快乐,不被拘束。」我快哭了,「哪怕是为了我也不行,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去走不属于你的路。」
我没有能力守护他的纯净,至少不要让自己的破事影响他。
可是二者我都没做到,我用手背抹泪,陷入浓浓的愧疚与自厌。
他却只是抖着声:「……爱我?」
「莫哭……卿卿。」他有些慌,「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你有什么不好啊,你有什么不好!」我情绪彻底崩溃,哭得更大声,「你就是对我太好了。」
他一边替我拭泪一边顺着我的背一下一下安抚。
等到我情绪平稳,抽泣声止,他扫了眼满院的聘礼。
低声,尽是真诚:「卿卿,我心爱你。
「我真的好蠢,我如此晚才发现我爱你,我怎么可以才发现?
「我应该,在幼时每天都想翻墙去找你玩的时候发现,在元宵节拉着你看花灯的时候发现,在爹被斩首痛苦不堪只想抱一抱你的时候发现……」
他心里的春草是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长起来的,以至于他竟一直没有察觉。
等到另一个男人闯进她的人生,他才猛然醒悟,一回首,草已长了满川,荡啊荡漾啊漾。
却又不敢再提起,因为很快发现自己太弱小。
如今中了状元,方才鼓起一点勇气。
「我应该早一点发现,然后追求你,让你成为我的妻。」他眼睛微红,已有湿意,「现在已经太迟了,虽然冒犯,但我还是想问,卿卿,你愿意和我结亲吗?」
我看着他,心疼不已。
可是我摇头,缓慢而坚定:「不愿意。」
怆然之色蔓上他的面庞,他没有眨眼,一滴泪却生生从他眼里滚出来。
「萧萧,我当然爱你,但这种爱不是女人对男人的爱,是惺惺相惜,知己知彼,一同长大的深重情谊。」
作为异世孤魂,在这世间安身立命,情感上的第一需求绝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找同类,求理解,萧凌川不算我的同类,却偏偏与我「志同道合」,且比我更有能力与魄力去实践。
我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缺失的勇气,安放稀碎的灵魂,他是我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
这感情纯粹,在我心里近乎神圣,它不沾染任何男女情欲。
「可是,如果你嫁人,只为了伯父安心,为何又不能嫁给我呢?」声音迟钝缓慢含带无限恳求,「你信我,只需两年,岑寂山能做到的,我也能。
「我并非在勉强你,我只希望,你能让我成为选择之一。」
「萧萧,」我轻声道,「正因为你对我很重要,而你又正好爱我,所以我才不能不明不白地嫁给你。
「我如果因为要找个人嫁了而嫁给你,那是对你的侮辱,也是对我对你情意的玷污。」
月光落在他眉眼,他定定看了我好久,昔日鲜艳的容颜此时脆弱苍白,却最终微微弯起笑,眼里蓄着水光而声音轻柔:「我知道了。」
然后倾身抱了一下我,柔软的唇落在我额角:「对不起,就冒犯这一次。」
32.
「走了。早点休息。」
萧凌川与我告别时,似乎又是那个爽朗的少年。
只是一转头,我俩双双愣住。
岑寂山一袭月白色衣袍,泠泠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木盒,扯出一抹淡笑。
「打扰到你们了啊。」
萧凌川撞见岑寂山,难得没有像个炮仗,斗上几句嘴,只是微顿了下脚步,擦肩而过。
「……你怎么来了?」
岑寂山踏月而来,朝我伸出手里的木盒:「来送这个。
「聘礼的最后一礼。」
我伸手去接,他却微微一收:
「你可以不要,我不逼你。」
氛围是有几分微妙的,我有些好奇盒子里是什么,可听到岑寂山认真的语气又生出点怯意。
好像这是什么极为珍重的东西,我冷心冷情,是承受不住的。
他见我犹豫,语气变冷:「不要就算了。
「或许你连亲都不想成。
「没关系,我可以退婚。
「别说我逼你。」
话一句一句蹦出,冷硬又别扭。
「要!」我连忙夺过盒子,「你既然给,我为何不要?」
没想到我此举非但没让他高兴,反而更是得罪了他,他近乎自嘲地一笑:「你对待我,永远如此随意。」
我一顿,盒子在手上还也不是收也不是。
也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
怎么回他都不会高兴的。
哄他,他会觉得我骗他。
虽骗过他多次,但如今我已不想对他说假话。
说实话,怎么说?
说我一直提防你,跟你成亲也不过是看中你的工具价值,给我爹一个安心?
这话太难听了,我亦不想如此。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我声如蚊呐,低头,第一次如此心虚。
闻言,他长指挑起我的下巴,让我与他对视,又在下一秒伸手捂住我的眼。
黑暗中我听他呼吸两声:「别这样看我,显得我好像真的在逼迫你。」
我能感觉到自己湿润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
他声音带着涩意:「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如今连哄我一下都不愿了。」
叫一声夫君,喊一声宝贝,事情就过去,他就不跟她计较,他想。
我不得已,道:「哄不哄又能怎样,你照样会对我发火。」
「我对你发火?季卿卿,一直是你在拿捏我啊。」
他语气无力得根本不像一个权臣,反而像世间最失意的男人一样,对女人低头服软。
我苦笑:「我如何能拿捏你?这种话,十五六七的怀春少女信,我不信。」
我推开他的手,看着他,无限悲凉:「您是当朝尚书,我只是个无能的女人,借着父亲的权势作威作福,实则色厉内荏。
「大人所谓拿捏,非我凌驾于您之上,而是大人主动让渡了这部分权力给我,看似我牵着您的情绪走,其实掌控权仍在您手上。」
他蹙起了眉,眸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可能是没见过这样自我剖白,既悲观又落败的我,他久久无言。
就这样与我对视了不知多久,久得我想推开他逃离这静默的氛围,才听他长长一叹:
「你还是张扬些好。」
说着他打开盒子,取出一个镯子套到我手上:「罢了,就当我逼迫的你吧。」
我迎着月光瞧这镯子,色泽不甚莹润,质地称不上上乘,做工也略显朴拙。
实在算不上什么珍品。
「当年家贫,这是我母亲在世时,父亲送她的唯一一件称得上有价值的礼物,她一直希望留给未来的儿媳。
「你应该是瞧不上眼的,若是嫌弃,明早便摘了吧。」
33.
第二天早上我盯了这镯子许久,还是摘了下来。
不是因为嫌弃,反而是因为它分量太重了,我承受不起。
萧凌川选择了留在朝堂,他说这世上只余我一人是他在乎的,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其他朋友,如果我出什么差错,他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尽可能地为我做一些事情,就是他现在发自本心的愿望。
我不再拦他,我尊重他。
皇帝念及他父亲沉冤多年,又欣赏他的才学,在同期进士还在翰林院苦苦历练时,直接指了他去户部任职。
他来找我,问我要他怎么做。
怎么做?
支持某个皇子吗?
我不知道,我谁也不支持,原著作者精彩绝伦的权谋政斗当年我看得津津有味,身临其境却只想敬而远之。
我格局很小,只关心我爹和我身边人的安危。
我爹一脚踏进湍流拉也拉不回,我不希望萧凌川重蹈覆辙。
但有一件事情,萧凌川可以做到。
听到我让他做的事,他虽疑惑却没多问,只道一定会办好。
两个月后,我在一片喜乐声中出嫁了。
我爹恨不得把整个季府当陪嫁,萧凌川划了好多铺子庄园到我名下。
风吹盖头的时候,我看见我爹在哭,萧凌川隐在人群里淡笑,可惜长身玉立,在熙攘人群中依然那么出众。
他对上我的眼,嘴唇动了动。
他说:笑一下。
于是我弯起嫣红的唇,笑意盈盈。
他两手搭出一个方形框,放在眉目前,一眨眼。
他又说:记住了,卿卿。
终于成亲了,我是没什么伤感也没什么快乐的,只觉得完成了一件事情。
盖头被挑开,眼前是穿着大红新郎袍的岑寂山。
他醉意明显,眼角染上薄红,烛火摇晃衬得他眸光潋滟。
他倾身想要亲我,被我用手抵住:「去洗澡,酒味太大,我不喜欢。」
气息在离我咫尺处停住,含着醉意的眸子立马清醒七分,他微微弯了一下唇角:「好的,夫人。」
待他沐浴回来,仅剩的三分醉意也无。
手在我腰带上缓慢摩挲,快要解开的时候,他最后抬眼望进我的眸子:「卿卿,你若不愿,不用勉强。」
我直接扒开他的衣服:「这种快乐的事情,有什么好不愿的。」
早说了我水性杨花。
34.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一晃一年半。
岑府里什么都不用我操心,更没有什么规矩要守。
偶尔不得不跟京中夫人们进行一些无意义社交,岑寂山还要嘱咐我别有顾忌,别被欺负,张扬些,有他兜底。
他真心把我当作心爱的妻子对待,也时常会在睡梦中紧紧搂住我,睡语呢喃:卿卿。
我好像快活得不像话。
可是常常夜深人静时,我便会数着日子,陷入无尽的寂然。
朝堂上人事开始频繁调动,身边人越来越忙,人也越死越多。
岑寂山和我爹怕我两相为难,一般不会主动告知我朝堂变动。
可我想知道,又哪里会不知道呢?
小鱼每天同我通报昨夜谁设了局,谁上了钩,今日谁丧了命,谁失了权。
偶尔也插播两条花边新闻,比如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公子接亲啦,新娘是门当户对的某某小姐。
又比如小岑尚书纳妾啦,小妾是欢烟楼的绮胭姑娘。
「等会儿?」小鱼砸了一下小尖脑袋,「什么小岑尚书?」
小尖凑近了看那写着消息的字条:「这上头是这么写的,难不成我又认错字啦?」
他跟了我之后一直在学认字,如今小有所成,抢了小鱼念消息的活。
「还真是岑尚书!」小鱼叫道,「凭什么!」
我愣了一下,笑:「纳就纳吧。」
岑寂山停了将要迈进院子的脚步,院中人言笑晏晏,听到他纳妾的消息,若无其事:「纳就纳吧。」
突然就不想解释了。
反正她也不在乎。
35.
新来的妾给我奉茶,一身红衣裳好不漂亮,狐狸眼更是魅人心魂。
「姐姐日后多多指教。」她笑得甜腻乖巧,眼里却是挑衅十足。
「行。」我喝了一口茶,「今日就来教你第一条。
「爱上一个强权的男人,是一个女人覆灭的开始。」
她志得意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然,很快又笑得张扬,言语尖厉:「你少故弄玄虚,你一个生来坐享荣宠的人懂什么?」
然后一甩袖子出了我的门。
自纳了绮胭,岑寂山便日日不沾我的屋,有什么必要的事情与我商量,也是冷着脸子。
我到绮胭院子里给他俩送橘子,他也只是冷淡地嗯一声。
我忍不住:「岑寂山你有什么毛病?为什么不笑?」
「你管什么不好。管我笑?」他抬头,一脸不耐。
「不笑滚出去,不想好好说话就别说。」
「就你有脾气,想甩脸子就甩脸子,我不能有脾气?」
「你有什么脾气,」我好笑,「我给你气受了?」
「我有什么脾气?」他指着我给他送的一框橘子,「季卿卿,你可真行,橘子都送到胭脂院来了——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大度呢?」
「橘子有很多,你别那么小气行不行,人家是你的妾,你连个橘子都不给人家吃?!」我惊了。
他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撇过头:「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不想见我。」我冷笑,「行啊,和离吧。」
说着我在他桌上铺开纸,倒了茶杯里未尽的茶水三两下研出墨,毛笔蘸了墨之后塞给他:「来,写和离书,写完了我就回家。」
我见他执着毛笔不动,嘲讽:「写呀,岑大人不是很擅作文章吗,小小一封和离书就把你难住了?
「我看你朝中锦绣才情的名声都是吹出来的吧,尽早让人,别担这虚名徒让人笑话,我作为你未来的前妻都嫌丢人!」
毛笔被他随意丢在桌上,他看着我:「怼起我来是尖酸刻薄得很,对别人倒是处处宽和,知道的我是你男人,不知道的以为我是你仇人。」
「季卿卿,」他掩不住激动,指着还没写字的白纸,「我对你不好吗?你就这么盼着跟我离!
「当初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你不愿意嫁我就别勉强,你既嫁了,凭什么现在说离就离?!」
我觉得他不可理喻:「是你要离,是你不想见我,你怪我?」
他定定地看了我好半天,手肘撑着桌子捂住脸,又不住地摇头:「岑寂山你真是完蛋。」
片刻,他起身绕过书桌走到我面前。
「你……嗯!」我还没开口他就倾身抱住了我。
抱得很紧,紧到我喘不过气。
我简直被男人的喜怒无常折腾疯了:「你又怎么了?」
「别说话。」他声音低沉。
我静下来。
须臾,他埋首在我肩窝,气息喷洒在我脖颈:「卿卿,我错了。
「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别当真,我没有不想见你。」
我暴躁的心被他温热的气息抚平又融化,声音也放柔:「那你是怎么了?」
他闭了闭眼,仿佛难以启齿,声音也克制而委屈:「我纳妾了,你都不生气。」
我沉默在他怀中,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生气,究竟是因为我知道绮胭与他并无男女瓜葛,还是像他所想的那样,是因为我不在乎他?
这时我还不知道,我不生气,其实是因为潜意识里信他。
36.
正在岑寂山搂着我不放手的时候,下人来报,绮胭失踪了。
他松开我轻吻了一下我的眼睛:「我先去一下。」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痛苦地闭眼。
终于来了。
绮胭是原书中第二个让我惋惜的人物。
原著中,绮胭的死亡标志着绮胭背后四王的倒台。
四王一出局,三王和七王的战争真正拉开了,摆到台面上,一片硝烟。
绮胭表面是欢烟楼的妓女,暗地里是岑寂山的得力下属,但她真正的身份,是四王的探子。
这一次四王通过绮胭获取了能够重创岑寂山和七王的情报。
绮胭能从下属做到妾室,在岑寂山这里的分量可见一斑,四王是很信任绮胭的。
于是他根本没有多做探验,直接按着情报行事。
可他没想到,绮胭背叛了他。
因为真的爱上岑寂山而背叛了他。
情报是假的,四王自己被反将一局。
于是四王要将绮胭处死。
岑寂山救了绮胭,绮胭更爱他了,将所有关于四王的弱点、情报通通与岑寂山和盘托出。
她爱他,爱到背叛自己的主子,爱到愿意为他去死。
直到有一天,岑寂山利用完她,抛弃她,她才猛然醒悟,原来岑寂山一直都知晓她的探子身份。
那些温柔,那些善意,通通都是假的。
她并不介意被利用,她在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只是平静地问他,对她有没有过一点真意?
岑寂山轻飘飘两个字「未曾」,便让这位如烈火般艳丽的女人疯了。
作者是这样写她的结局的:
「暴雨中女人凄厉地哭喊,像是在索求一个为什么男人可以这样冷血的答案,可是老天爷只予她更狂的风雨,迷茫苦痛间,看见一堵墙拦在眼前,她突然哈哈大笑,决绝撞去,彻底死在狂风暴雨中。
「一个单纯为了爱,背叛所谓信仰、立场等一切东西而具有不死不休、毁天灭地勇气的女人死去了。」
37.
我是在半个月后一条小巷里找到绮胭的。
暴雨如注,她浑身湿透,不知经历了什么样的打斗才从岑寂山手底下跑出来,浑身是伤,血水流了一地,一袭红衫和那红唇狐狸眼却依旧散发出艳艳如烈火的美感。
她看到我,冲过来摇我的肩膀,恨恨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你是不是早知道!」
小尖把她从我身边推开,一不小心她就滑跌在地上。
我蹲下,撑着伞遮过她的头顶:「是,我早知道。」
她忽然平静下来,粲然一笑,问:「你说他就没有过一丝不忍心吗?我不信,怎么会这样呢?」
「男人本就是薄情的物种,并且善于为薄情找诸如家国、立场、前途等种种好听的理由。你信男人的爱,本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