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不说话

一瞬间,人都沉默下来。

孙叔吐出个烟屁股,说:「就剩一条道了,怕它是仙是鬼呢。抄家伙,上!」

从顶上落下的碎石堆里,有几块大石头,石头间有个三角状空隙。里面另有空间,我进去看了下,那是条半人宽的甬道。

「或许刚开始墓地建成之初,没有这处撕裂,因此另一侧没有受到泥石流影响,穿过甬道,或许还能撞见古人挖的盗洞呢。」老师说。

从甬道往里挤,简直像往母亲的子宫里钻。与其说是甬道,更接近一条极细的裂缝,手脚只能伸开,缩着肚皮蹭过去。

爬了十来米,脚边的空隙已窄得只能让婴儿通过了。

我们几乎悬空,手脚两边攀爬,一点点挪过去。我老有不祥的预感,只觉得地质会突然改变,洞穴收窄,人卡在当中,不得不在黑暗中等死。

爬了约二三十分钟,小胖先一步喊停,说脚抽筋。

二饼大骂:「屎尿屁真他妈多,老子踢你下去!」

我感觉额头微微发凉,像有风吹,拿矿灯向深处照去,心头一惊:「前面可能有个洞。」

一听这话,大家都振奋起来,各自抹了抹汗,继续向里爬。

很快,我摸到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心想难道路就这么断了?

我脚踏上去试了试,一侧竟有点空间,是一道能勉强通过的细缝。

我顺着细缝钻进去,身后几人也鱼贯进入,只有小胖差点在缝里卡住。我使劲给他揪了出来。

在狭窄的地方待久了,刚出来,只觉得空间像足球场似的宽阔。

眼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没有障碍物,手电筒的远光可以照很远。

大家瘫坐在地,喝水休息。老师也坐倒在地,他年纪大了,刚才的攀爬耗费了他大半力气。

我从包里拿出水和药,老师却看看四周,忽然拉着我压低声音说:「你找个机会快点跑。不要留在这里。别人没关系,唯独你——」

说到这里,小胖忽然颠颠跑过来,叫:「师姐我背痒,有药也给我来个!」

老师闭上了嘴。

我奇怪他要说什么,但看他的模样,问也不会再说了。

二饼发出一声怪叫,撅着屁股蹲在那里,一只手指着地上:「这是个啥?」

他身前放了个青铜盘子。

「起开。」孙叔推开他,蹲下去看。

我也凑上去看了看,只见青铜盘子里摆了许多钱,也是青铜打造。

二饼一脸惊喜:「墓主人的零花钱?」

孙叔骂道:「狗屁零花钱。」伸出手正要拿起来看。

老师却突然暴起,一把抓住孙叔的手腕,喊道:「不要动!」

孙叔脸都青了,抽回了手。

老师指着铜钱,说:「不是古钱,是铜牌。看,正面刻仙,背面刻诗,似钱非钱,它是……选仙钱。」

二饼一脸蒙:「啥玩意儿?」

「一种古代的游戏。按照仙钱走步数,一直选到通向——」

话没说完,筒子又大叫起来。

孙叔一回头,骂道:「嚷嚷个屁!」

只见筒子用手电筒贴在墙壁上,他手边墙壁那处,光线穿透进去,映出一片血红。

「哎哟,卧槽是血玉。」

筒子声音透着激动。

「不止。」孙叔说,他跑过去,用袖子擦一擦墙壁,拿手电从上面打光。

他手电光下,映射出一整个轮廓,一张人脸竟浮现在血玉上。

我心中震惊:「这是……玉人?」

我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一整个真人大小的玉人。而这玉人的脸跟印象派画似的,模糊不清的同时,莫名有点熟悉。

现场的考古专家和盗墓贼全兴奋起来了。

兴奋过后,反倒是孙叔先一步冷静下来:「别他妈看了。这玉人这么大,我们几个合起来,背也背不出去,等找到出路再说吧。」

筒子跃跃欲试:「咱挖出一块血玉来带出去,先捞点儿——」

「别动!知道这东西多值钱吗?缺了一块价都打折。」

孙叔骂了回去,接着又派活儿,让所有人散开去找路。

刚才那条路已经眼看着要死,得找一条往地上走的新路。

我们各自散开,不一会儿,孙叔就走到我边上,几乎不动嘴唇地说:「丫头,你过来。」

我一头雾水,跟着他走回到血玉人处。

我以为他萌生了私吞的想法,想告诉他这玉质硬凿不开,他却小声说:「别跟他们说,那几个怂蛋看了会吓死。」

他指指玉人的头部。

我突然发现,那玉人的头往前了一点,好像从某个洞穴里爬出来似的,稍稍往前倾,好探出头来。

我目瞪口呆:

「这东西……是活的?」

9

孙叔:「石头东西怎么会活?肯定是有机关啊。」

我有点羞愧,叫一个盗墓贼教训没常识了。

「我看,这玉人可能和那个叫选仙钱的东西有关,没有简单放在这里的玩意儿。」孙叔想想,又要说什么,却被二饼大呼小叫着打断了。

二饼朝我们奔来,一脸恐慌:「孙叔!石头人!特大!会走!」

我和孙叔都吓得一愣,眼看着他越跑越近,忽然觉得不对,孙叔指着石室中间大叫:「别踢着它你个蠢货!」

来不及了,二饼飞起一脚,铜盘散了一地。

其中一枚铜钱咕噜噜滚落到我跟前,我捡起来一看,正面刻着一个老人,老人眼睛是竖着的,右上角刻着:尸解仙。

我手一抖,翻过背面看。

背面刻着:欲扳仙桂入蟾宫,岂虑天门不往开。

我读着这行字,脑子里是蒙的,眼前一花,老师直直朝我冲了过来。

老师拿走我手里的钱币,两手端着铜盘,双目圆瞪,嘴唇颤抖着说:

「完了。犯了规了。游戏不能犯规!」

谁也没说话,时间都凝住了。

奇怪的声响从四周传来。

那些响动听了令人牙酸,像无数的摩擦、铁链绞动的怪响汇聚在一起,成了一首交响乐。

「石头人来了!」二饼大叫,指着某个黑暗处。

我们的手电能照到四壁,但角落折射的光线极为朦胧,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铁链擦地的声音越来越有规则,吱吱嘎嘎的,耳膜都要震碎了。

孙叔大叫着,使劲压过那声音:「快退!离它远点!」

但他眼睛还黏在那玉人身上,也不知那玩意儿有什么魔力,我拿矿灯照去,正看到地上多了一只脚。

我悚然发现,玉人的头和脚已然伸出墙面,像要朝我们走过来。

我心里警钟大鸣,一把拉起老师,孙叔则抓着二饼,筒子一脚踹开小胖,我们几人都朝原来的洞口跑去。

但那洞口消失了。

孙叔恨恨道:「他妈的有个石头人钻进去了。」

二饼满脸大汗,眼珠都要瞪出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他妈还想问呢。肯定是哪门子机关,要不是你踹了那青铜盘子……妈的。」

「现在不是骂人的当,一些东西已经出来了。」我说。

我的矿灯照亮了眼前的场景,简直是做噩梦。四面走来一个个巨大的石人,它们长得像那玉人似的,只是更为庞大,身上缠着长长的锁链,锁链延伸到黑暗的角落。

我们没发现这些石人,因为它们严丝合缝地藏在石头里。机关一触发,就一个个跑出来了。它们从四个角落出发,朝正中的我们走来。

「换个地方,靠墙走!」

趁它们还没合拢,我们赶紧奔向南面墙壁。几秒后,石人缓慢改变了方向,又朝我们围过来。

筒子埋怨:「这石头怎么还认人呢?」

我环视一周,突然发现那血玉人的脑袋竟微微侧了过来,看不清面孔的脸朝向我们。

我心里咯噔一声,拉了拉孙叔,指着玉人。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孙叔沉默半秒,随即破口大骂:「见了鬼了。什么缺德玩意儿,真是活的不成?是活的就给它一梭子,打死它。」

孙叔抽出土枪来。

老师却拦住他:「那不是人,只是长得像人的生物,脑袋打穿了也没用。」

这话一出口,我和孙叔都是一愣,孙叔反应更快,揪着老师说:「那怎么办?等死?」

老师噎住。

我仔细瞧了瞧那些石头人,心里有了个想法:「这些石人是自己向我们走来的吗?它们走的姿势是不是很眼熟?」

孙叔骂道:「这节骨眼了谁他妈在意这个。」

我拿定了主意,说:「我有个想法。我们有机会逃出去。看那些锁链。」

我指着盘绕在石人身上的铁链子:

「这些链条和复活岛石像一个道理。锁链捆着石像的眼睛部分,力道均匀地左右摆动上半身,石像就歪来歪去,像长腿了似的自己走过来。

「它瞄准我们,不是长了眼,而是被锁链牵着,那才是控制它们的道具。而且此处地面倾斜,我们越是朝下方跑,它们追上来越快。」

筒子:「没懂。说吧,怎么办?」

「我们朝着它跑,它的反应越慢。它从墙里钻出来的位置,就是一道门。」

我灵机一动来的点子,大家听了都陷入沉默,唯独孙叔很快下了主意:「就这么干。」

他忽然转头看看筒子,马上又转向二饼:「你去绕一圈,吸引它们的注意。」

二饼先一步就跑。我们五个朝就近的石人直直冲去。

石人居然真的站立不动,眼看我们冲到它跟前。

手电乱晃,我也看不清什么,只能认定这东西真的不长眼,看不见我们。

它拖拽着一条长锁链,锁链摩擦着地面,一直延伸至角落黑黝黝的一处裂缝。

「就走这里。」孙叔说完,忽然转过头去,枪托朝下,竟是在装子弹。

筒子一把将老师塞了进去,命令他「给老子探路」,后又把小胖也踢了进去。我刚要跟上,筒子却先一步钻进去,探出一个头来。

他盯着我背后,瞪大了眼睛。

我转身,正看到二饼死死抱着孙叔。孙叔挣脱不开,拿枪托狠狠砸在二饼脸上,将其一脚踹开。

二饼脸朝天摔在地上,两只围过来的石人摇摇晃晃凑到他跟前。

最后,我只看到二饼被石人的铁链缠住,石人踩住他时,他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

孙叔开了两枪,打断了缠住他脚的铁锁,朝我扑了过来。我还没回过神,就被他一把推进了洞穴。

我、筒子、孙叔三人挤在洞里,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几秒后,小胖远远地在洞穴另一头大声问怎么了。

小胖和老师不知道原委,只一通爬,此时已经进了洞穴深处。

我想离孙叔远一些,朝老师的方向爬去。

我身后,筒子一把抓住孙叔:「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把二饼留下?」

「没办法。」

「怎么会没办法?!」

「你他妈还不明白?没人当个目标,我们根本躲不进来。反正是那小子自己惹的事儿,也该他还。」

孙叔一通话说完,筒子沉默下来。

我前面的小胖也发出一声惊呼。

我问:「怎么了?」

小胖呜呜咽咽了一会儿,说:「有个洞,我卡住了。」

拿矿灯一照,好家伙小胖不知何时蹭到老师前面去,先一步掉进了坑里。幸好腰上肥肉多,硬生生卡在洞口了。

我和老师两人使劲拽,才把他拽出来。

孙叔和筒子也会合过来,孙叔的手电晃到我身上,忽然说了声:「别踩。」

我才发现,脚边竟然有腕子粗细的铁链。之前在石人身上看到同样的铁链,让我和孙叔都心里有了阴影。

铁链一直延伸到小胖掉进去的那个坑洞。我探头看了看,铁链深入进去,中间一段的卡着一些白花花的东西。

孙叔一只手探进去抓了半天,掏上来一截东西。

「人骨头。」

枯黄的长骨头,活像一截小腿骨。

我喉头发紧,说:「难道是被那几个石人……」

「这墓里倒是死了不少前辈,多半是那些玩意儿的通道吧。」孙叔轻描淡写地说,他从包里掏出条绳子,系在我腰上,让我往下钻。

我心想,这破事还没完没了了, 就说:「能往上走,别往下钻啊。」

孙叔:「这洞是人工挖的,比溶洞强,指不定有别的出路。」

我只好认了,由筒子抓着绳子另一头,一点点把我放了下去。

洞口窄,下方却越来越宽。忽然,有什么碰了下我的肩。

我回过头,正撞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

我心脏咚咚乱跳,向上面喊:「这有具干尸。」

老师急了,说:「快把人拉上来。」

我说:「不用。」心想下都下来了,不能毫无收获。

尸体位置正和我平行,我硬着头皮,仔细检查干尸。

它死了有些年头,只剩白骨了,吊在洞里,两脚已经没了,看来刚刚发现的人骨就是它的腿骨。

我看它被锁链锁得死紧,不方便动,只好硬起头皮把它掉了个个儿,搜它的身。

它身上没什么东西,只腕骨上卡着块手表,我给它扯下来了。

我拉了拉绳索,下了两米不到,脚已经沾地了。等另外几个人爬到底,我给他们看了这块表。

表盘上除了停滞的时间,还有一个汉字「七」和数字「十三」。

「带日历窗的机械表啊。」孙叔说,「八十年代结婚都是这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这表不要电池,每天拧几下就走。」

我说:「那这个日历,就是这人的死期了。」

我们沉默下来,不敢想象这死法。吊在这里,没吃没喝,等待着死亡。或许那腿骨就是他拼命求生,使劲攀爬时弄断的。

「也是个盗墓的吧。」

筒子忽然说:「那二饼是不是也……」

孙叔打断了筒子,却不是因为生气,他说:「听,有水声。」

可能是水洞。

我们此时水已要喝完了,正需要补充。立刻别的都忘了,赶忙跳起来寻找水声来源。

一会儿,小胖就叫起来:「墙里有水。」

我贴着洞壁一听,里面像中空似的,真有水声。

我们几人几铲子下去把洞壁打破,果然看到墙内有涓涓细流淌下来。

10

筒子忙把水壶摁上去,孙叔打掉他的手,骂道:「小心喝死你!这玩意儿和海水一样,喝了就上吐下泻。」

我摸摸墙壁,说:「这不是石笋吗?怪不得有水。看来顶上有个流动水源。放心吧,水如果流得出去,人也一样。」

我的话鼓起众人一点士气,孙叔说:「趁现在闭会儿眼,要不人没出去,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小胖拿出重力净水袋装水,我们坐在地上啃压缩饼干。老师也闭上了眼。

情况不好,现在好歹困在墓里,等要出去了,这俩盗墓贼不对我们下手才怪。

但眼下我没有武器和设备,有什么办法好?

我下意识摸摸兜,掏出那块从干尸上扒下来的手表,表背上刻着一个「齐」字。多半是那具干尸的姓了。

一个有爹有妈,有名有姓的人,就这么死在一个阴暗旮旯里了。

我生起一点同情,站起来说:「我把那干尸放下来吧,一直吊着也怪可怜的。」

孙叔说:「你最好别动。」

他一抖手,露出边上的土枪来。我只好又坐下。

可一坐下,我才发现,身边空空的,竟少了个人,我大惊:「老……老爹呢?」

老师居然消失了,他刚还在墙上靠着呢。

我们互相看看,一脸迷茫。我第一个跳起来四处找。

小胖则跑到老师刚刚坐着的地方,一探身,头都几乎扎进石笋里了。

我扯了一把他皮带,说:「你是不是疯了?」

「这有个豁口。」小胖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一把拉开他,仔细看那石笋。原来石笋看着大,却体薄,背后正好围出个洞来,一个瘦子要是后仰摔进去也不奇怪。

我冲着洞底大喊「老爹」,半天没回声。可能里面没人,又或者更糟的情况,洞底下深,把人给摔晕了。

「给我捆绳子,我下去看看。」

我刚说完,就听洞底传来个声音,是老师的。

我松口气,看来没摔出个好歹。但我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就让小胖给我腰上栓了绳,吊进洞里。

这洞更加狭小,要腾挪才蹭得进去。

突然,有个声音从很近的位置响起:「别动!」

我转过头,正看到老师抓着手电筒,跪在地上。

我身下是一具裹着华丽棺罩的巨大棺材,一看就知道是贵族的棺椁。

直接跳下去,可能会砸坏棺罩。老师拉我一把,我贴着洞壁落了地。

我问:「怎么回事?又是个墓室?」

「你仔细看看。」老师说。

我打起矿灯朝四周望去,倒吸了口冷气。

墓室不大,但四壁竟有十三个壁龛。壁龛很高,里面摆着一些陶器、瓷器。

怪不得老师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之前我们进的如果是汉墓,那这里的年代就更久远。陪葬中甚至有石器。

我感觉极为诡异,这地方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越往里走,越不像个墓,反倒像个时空隧道似的。再往前走,是不是就通往人类早期了?能回溯多远的人类历史?

或者说,再走进去,还有……人类的历史吗?

我不寒而栗。

上面已经传来声音。

「筒子,你下去看看。」

「我哪知道有没危险。」

「他妈的……」孙叔用一连串方言骂人。

一会儿,筒子就下来了,孙叔也跟在后面,唯独小胖留守,他胖得实在塞不进洞。

孙叔下来一看,皱眉说:「像个主墓室啊。怎么这战国的墓,还修在汉墓下头?」

他摸到东北角,黑暗的石室正中立着一件大铜方鼎。他拍了拍鼎,老师赶忙拦住他,两人差点吵起来。

我劝架的工夫,筒子已经开始撬棺了。我为了防止他把一整面棺罩破坏了,只好动手帮忙。

在取棺罩的中途,棺材上的诡异的彩绘显露出来,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叫了老师过来。

「这纹路不对。看着不像普通的棺材。」

老师凑近了仔细看,说:「是阴线兽面纹吧?一般只用在铜器上,从没见它用在棺上过——」

「管他妈那么多。」

喀啦一声,筒子把撬插进棺材缝隙里。

筒子撬棍脱手,眼珠子几乎瞪出来那样,死死盯着棺材。

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眼看着棺木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筒子看看我,我也看看他。

筒子:「好像有、有东西在里头——」

话还没说完,那棺材跟爆米花机似的,又晃起来,内部发出「咚咚」声。

我察觉不妙,朝老师的方向退去:「快走,有东西要出——」

棺盖突然炸开,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把我扑了出去。

马上,我意识到是水流,猛得跟主水管断裂似的。我给冲到墓壁上,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好在老师最后拉住了我,把我拉到了鼎后头。

不一会儿,甬道已经淹了三分之一。

「是暗河。」孙叔说。

我脑子也明白了一点,心里知道这是暗河的支流,正流经棺材底下。那棺材恐怕是个改造了的疑棺,让盗墓人以为目标近在眼前,喜出望外之际,突然掉进死亡陷阱。

我捞了块板子,使劲把连接豁口上方的绳子勾了回来。

孙叔一下顶开我,抢走绳子,先一步蹚进了水里。

我心想不能等了,再等水都漫到头顶了,把剩下的一截绳子绑在老师身上。

这一会儿,水就已经没到腰了。

我抱起老师的脚,使劲把他托了上去。

孙叔已经爬上去大半,小胖对着我们大吼什么,水声压着听不见。我晃一晃绳索,示意小胖把老师拉上去。

等我开始爬时,水都淹到我脖子了。还好平时锻炼得多,我憋一口气,脚底使劲,猛地蹿到洞里,脚踩着洞壁往上面爬。

爬到中途,绳子就放了下来,是小胖来接应我了。我刚抓住绳子,就感觉绷紧了一下,往下一看,筒子也跟了上来。我以为他给冲走了。

筒子晃悠着绳子,高声冲我喊:「……上来了!」

但他说的,不像是水。

他大半身已经浸在水里了。我心想,凭那水压也不至于爆上来啊,就催促他赶紧借着绳子往上爬。可话音没落,就感觉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从下面推了我一把,显然那玩意儿不是筒子。

水没过了大半洞穴,水压越来越大。我一时没注意,手里的绳子冲走了。

但那股力量很快就散了,我撑在洞壁上,顺着往上爬,吃了好几口水,膝盖和两手都给岩壁蹭秃噜皮了。

洞口的小胖伸手给我捞了出去。

这趟实在九死一生,我俩眼都花了,刚出来就一头摔在地上,把气喘匀了。等我缓过来,往洞底下一看,筒子竟然不见了。

我心叫不对,抹抹眼睛,再仔细看,才发现筒子倒吊在一串锁链上,头下脚上。

我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这是个不可能的身体位置。

我喊了一声,他也没回应。

倒吊着爬上来是不可能的,我试着去抓他的脚。但他身体比我大太多,加上岩壁挤压,我根本使不上力气。

孙叔也抓住了筒子另一只脚,但没一会儿他就松手了。

我催促:「拉他上来啊!」

「没用了。他脖子都折了。」孙叔说完,瘫坐在地,手到裤兜里去摸烟,但烟湿了。

我朝洞里看了一眼,筒子是溺死了,缠在锁链上,就像那具干尸一样……

我俩坐在地上,消化了一会儿这个噩耗。只剩下四个活人,在这个洞里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

死了两个盗墓贼了,现在就孙叔一个。我们找到路了,也方便反过来控制他。但我们还能找到路吗?

我心里和眼前都是黑的,下意识问孙叔想怎么办。

孙叔:「现在是凌晨两点。」

我也不知怎么回应,他又说:「有没有通路,都得恢复体力。得睡一会儿。」

说完,他侧身躺下了。刚死过两个兄弟,他居然倒头就睡……这人实在有点可怕。

我原地不动,关上灯节省电,脑子里胡思乱想。

不知过多久,黑暗里,有个人拉了拉我的衣袖。

是小胖。他蹭到我旁边,悄声说:「我找着路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小胖就拉起我,朝石室的另一头悄悄走。他拿走我腰上绑着的矿灯,照亮眼前的场景。

「这什么啊?」

小胖用袖子擦了擦石壁,让我再看,我这才看清,一扇巨大的玉门藏在石墙里。矿灯的光微微透进去,映出很浅的一抹红色。

「刚才发大水的时候,掉了一大片石笋,我才发现这儿有个缝。」

他指指墙上某处。门两头连着岩壁,要不是中间有一条直直的缝隙,压根看不出这是道门。

小胖:「开门吧,肯定有上去的路。」

他说完,却不动手,只看着我。我有点奇怪,推了推这门,一动不动的。

「不要打开!」

我和小胖回过头,说话的是老师。老师脸色极为不好,眼睛直勾勾的,不像身在此地似的。

我拉住他,小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老师摇摇头说:「别开这道门了。刚才我们都看见了,机关太多了。更何况,以前挖掘黑城的时候也出过类似情况。关闭千年的房间,一打开门,空气一进去,立刻就化成了灰烬。」

我一边点头称是:「别不小心又中了陷阱。」

一边心想:说谎。妥妥的说谎。

刚发现了石笋和地下水,又哪儿来的真空封闭环境?真当以为在额济纳吗?

这托词骗不到我,当然也骗不了孙叔。

我们跟孙叔说了发现,他看过玉门后,回头看看老师,又看看我,忽然,举起土枪,抵在老师眉心上。

「老子死了两个兄弟了,你说说看,你知道多少,那些个石头人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都安静下来,齐齐望向老师。

老师一定清楚什么,却不肯说。眼下我也希望他据实交代。

半晌,老师汗如雨下,我正想劝解时,他忽然小声说:「是纵目人。」

孙叔:「啊?」

「是手。」老师又说。

我拨开枪口,摸摸老师的额头,果然很烫。

「他烧糊涂了,是感染。」

我拨开老师领口一看,果然脖子上的红疹已经蔓延到胸口。从后背盘到前胸,跟带子一样,系在腰上,差一点就在左胸合围了。

这不是蛇盘疮吗?我心想,乡间有个说法,蛇盘疮合围必死。

这到底是什么疹子,哪儿来的?

眼看一时间也出不去了,我没有跟老师说他疹子的情况,只告诉他好些了,需要睡一觉补充精力。

孙叔靠在墙壁上闭了眼,他是抱着枪睡的。

我睡着片刻,起来,摸了摸旁边的人,只摸到冰凉凉的地面。

老师不见了。

11

我赶紧摇醒了小胖,告诉他老师不见了。

小胖赶紧跳起来,我俩四处摸遍了,没找到人。

我心想,不会又掉到哪儿去了吧?我真是孙悟空附身,天天找师父。

小胖看看我,像有些犹豫似的,我感觉他有事瞒着我,就催他说话。

「老师一直挡着我告诉别人。他现在吧。」小胖指指脑袋,「认知障碍……已经开始了。」

认知障碍……俗称老年痴呆。

小胖继续说:「老人脑袋不好使了,搞不好起个夜的工夫就走丢了。幸好你们下去探洞时,我已经把这里摸了个遍,除了玉门,没见到别的出路。」

我确实为老师的病感到震惊,但冷静一想,眼下以找到老师为重。

「那就是在门里了。」我说。

小胖点点头。

我在墙壁上摸了半天,不确定有什么机关。试着瞎猫碰死耗子,用力一推,门居然咔嚓一声开了。

奇怪,之前为什么推不开?

我些忐忑,先把矿灯塞进去,四处照照。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浓浓的黑暗。这门后的空间里,除了黑暗就什么也没有了。

小胖忽然推了我一把,把我掼进了门缝里,我还来不及骂他,他就小声说:「有声音。」

我俩屏住呼吸,听到黑暗中有个古怪的声音,像磨牙似的,又像是木工在干活。

我和小胖顺着声音找,两手摸黑,差点撞在一个巨大的柱子上。

这种三人合围的柱子之前我也见到过,只是模样和之前不一样了。

乍看,柱子上绘制的是盘龙。可仔细看,才发现那是蛇一样的东西,又或者是触手,触手上还长出了人脸和人手。

我看得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而这时,那奇怪的磨牙声也越加近了。

我感觉声音似乎是从头顶上传来的,试着把矿灯往头上照去,正看到一个脑袋从石柱后面探出来。

我吓得差点往后摔倒,那脑袋立刻缩了回去。

黑暗里再次空无一物。

我心里发寒,心想哪有人类的行动那么快的,而且还在我脑袋顶上,那就是柱子的上部……难道脑袋还能单独行动不成?

「师姐!」小胖忽然叫了一声,我赶忙转过身,只见小胖摔在地上。

我扶他起来,他一手指着旁边。我一看,一瞬间以为是做噩梦。

老师趴在那柱子上,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非人类姿势啃咬着石柱。

刚听到的声音,恐怕就是他牙齿摩擦石头发出的怪响。人类的牙齿怎么咬得开石头?他满嘴是血。

血迹斑斑的石柱上描画了一些人物,好像个女人的脸……

我摇摇头,把注意力放在老师身上:「老师……你、你在干什么?」

老师抬起头,我才发现,他两眼紧闭,反倒眉毛中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缝隙,好像有个眼,就要从这里睁开了……

纵目人。

我悚然惊醒。老师闭着三只眼睛,不知为何却看到了我,突然朝我扑来。

我只来得及后退两步,啪一声,有什么掠过我头顶,砸在老师身上。

老师一下缩进黑暗里。

我顺着看了一眼,是个木头柄烂光了的铜钺。

「别动!他妈的我说的是你!」我身后一个声音叫道。

转头一看,孙叔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潜进来,手里端着土枪,直直对着我。

我马上举起双手,说:「我没有武器。我爹出事了——」

「那不是你爹,我说的也不是你!」孙叔打断我,眼睛都没朝我转过来一下。

我这才发现,他的枪口对准的不是我,而是小胖。

小胖看着他,说:「枪进了水,哑了吧?」

孙叔不吭声。

我心想,刚才他扔过来铜钺,而不是直接开枪,多半是这个原因。

只是为什么小胖和孙叔之间有种紧绷气氛,他们俩能有什么矛盾?

孙叔:「赶紧把老子带出去,否则一枪崩了你。我按约定,已经把这个小丫头带进来了。」

我脑子一瞬间卡壳。

什么?

12

我看向小胖:「怎么回事,他在说什么?」

小胖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我:

「师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老师他三十年前就来过这里。」

「三十年前?」我一头雾水,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三十年前,西王母筹的研究团队就来过这里。老师的主课题,哦,也是我的。那时候,我们为了课题没少吵架。可怎么吵,我也没想到某天会被他给杀了。就在这里,他把我抛弃在这里,当成了牺牲品。」

「杀……你?」我嘴里发干,这段话信息量过于巨大,我脑子都搅成了糨糊,「你说三十年前?三十年前你还没出生吧?!」

小胖却只是笑了笑,他揉了揉眼,戴上一副眼镜。

我都不知道他需要戴眼镜,但忽然间,他的面部表情和气质就变了。根本不像我那个贪吃滑头的师弟。

虽然脸还像个青年人,但眼神里一点青年人的味儿也没了。

我还没反应,孙叔先变了脸色。

「你、你是当年那个……」孙叔一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小胖还在笑,他说:「继续,我是谁?」

「姓齐的。」孙叔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十年前逼着我挖盗洞的疯子!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

小胖:「那时我是死了。因为主人需要我,我拒绝不了她。但现在已经有人替我了。这次也该是他了,他才是对不起主人的那个。」

「齐?你……你姓齐……」

我脑子都快炸了,只来得及听他们说话,根本什么也没想明白。

但孙叔说姓齐的时,我脑子里忽然动了个念头,我拿出兜里沉甸甸放着的那块刻着「齐」字的手表,递向了小胖。

我也不知怎么想的,只希望他能做出解释。

小胖却只是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这表留给你吧。在这个地方活过来死过去的,没有这块表,连时间都不知道。」

孙叔面无人色,好半天才说:「所以壁画上的都是真的,你不是他儿子,你就是他……人真的能长生不老……不对,那洞里那具尸体又是谁的?」

「当然是我的。」小胖冷冷地说,「你们很难想象死在那个地方是什么感受。到现在我都记得,这双腿、这只手被切断下来的疼痛。」

他两手摊开,像个殉道者似的。

他额头上的头发掀开,一只竖着的眼悄然睁开,整个人身上最后一点人味也消失了。

我现在脑子里才有了点想法。比如,那只枯手是他的,那些字也是他刻下的。

他是长生不死的,小胖根本不是小胖。

但是——

我说:「我不相信。这种事太没道理了。」

小胖冷哼了一声,忽然大步冲过去,在黑暗里抓住什么。

他抓着老师的脚踝,将老师从角落里拖了出来:

「你的好学生说不相信,你说呢?」

老师紧紧抱着头,像在做梦,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已经睁开了。他没有那第三只眼,但两只正常的眼睛也不再正常了。

老师看着我,忽然呜咽了几下,说:「他已经绑架了我半年了,吃穿住行都被监视,我不能对任何人求助。

「我一直暗示你,让你尽快逃跑,可你就是不听。」

小胖笑了两声,跟拍狗一样,拍了拍老师的头,继续说:「说得好听。他也想骗你来这里。以后,你就是替代我们,在这里侍奉西王母的人。

「你该高兴,她选择了你。」

他这话,竟是对我说的。

小胖低头又对老师说了什么。老师看看我,也闭上了眼。

我感觉不对,下一秒,我眼前一晃,已经被老师一头撞了出去。我的矿灯脱手,一时失去了全部视野,只听到孙叔慌张地大叫。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恢复知觉,找到了一点亮光。顺着亮光爬去时,孙叔怔怔地坐在原地。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玉门已经紧紧关闭。

小胖关上了门,我们身上仅有的装备和干粮在门另一边,再也没出口了。

13

我缓过神时,只听见孙叔对着玉门破口大骂,吵得我头脑嗡嗡的。

我打断他:「怎么没亮光?手电呢?」

孙叔:「别浪费电,要仔细找找出路。」

「……还有出路吗?」

孙叔忽然打了我后脑勺一下,给我打得都蒙了。他骂道:「你小小年纪怎么那么消极,老子还没放弃呢!」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在黑暗里,我来回地思考,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我有点懵懂地搞懂了事情的真相,可越是想,就越觉得荒诞、可怕,没法继续想下去。

我对孙叔说:「你十年前挖洞的时候,自己单独跑了,是不是说谎?其实你十年前下了墓,还把同伴杀了,抛尸在墓里了吧。」

黑暗里,孙叔的声音很清楚地传过来:

「那是意外。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突然扑上来要弄我。我反抗了一下,这些个知识分子的小脑袋瓜就那么脆,撞一下墙,就不喘气了。我只能赶紧跑了……墓里的事,不带到地上去。」

他说完,又喃喃自语地继续:「刚下墓的时候,在那个耳室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的尸体。

「我十年前和那疯子挖洞的时候,他年纪比我大。他再找上门来,说要买我的手艺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他说他是那疯子的儿子。

「我看他也不疯,说话挺有条理的。合计着,他也不知道他亲爹是怎么死的,又给足了钱,答应就答应吧。谁能想这孙子返老还童……」

孙叔说到这里,又一次说不下去了,干脆转向我,近乎恶狠狠地说:「你读的书多,你解释解释,这他妈是个什么原理。」

我很无奈,只能说:「我把学校图书馆读个底朝天,也解释不来。现在的情况,已经超越人类认知了。不管有多离奇,也非接受不可。你说你按约定把我带下墓,是什么意思?」

孙叔:「就这层意思。我哪知道为什么。拿钱办事而已,你跟他有什么私仇呗。」

我说:「屁,要说私仇你跟他才是有私仇,你杀过他。」

孙叔噎了一下,说:「那为什么死人会复活?」

这回换我沉默了。我掏出了手机。

孙叔:「这地方能有信号,我家当全捐电信。」

我说:「趁着还有一格电,写遗书。」

我不是说笑。我想了想,得把目前得到的结论写下来,万一我死在这里,至少还留一部分真相。

我之所以被骗下来,可能和那个与我长相极为相似的壁画女子有关。

可有什么关系呢?难道真像孙叔说的,我祖上是修墓的?我可没听说过。

「……我他妈可不在手机上写遗书,那玩意儿没电了谁还看得了?」孙叔说。

我心一动,放下了手机,利用手机的光线四处照那些柱子。

他说得对。如果我想留下遗嘱,那之前困死在墓里的人呢?

我跟孙叔一说,他打着手电转了一圈,没一会儿就叫起来,让我去看。

离我们不远的一处石柱上,密密麻麻刻了小字。而且让我心里发毛的是,不知是不是巧合,正好是老师啃咬的那根柱子,血痕还残留在上面。

石柱上的字迹刻得很深,刚开始还颇为整齐。

「今天我要死了。我是被人害死的。

……将我抛在这里。没有粮食和水,我撑不过三天了。

我相信,解开西王母谜团,只能趁现在。他对发掘工作一直抵抗,我以为适当劝解,就能抵消他的疑虑。

但现在看来,他一直怀有隐情。为了不让我继续探寻下去,他甚至对我痛下杀手。齐。1993 年,七月初七。」

我俩看到这里,又顺着找寻,在别处找到了又一处字迹。

「这里没有出路。我现在察觉,物理上的出路已经不存在,我要找的,是另一个层次的出路。齐。七月十三。」

孙叔看到这里,语气里透着不可思议,说:「他断水断粮,活了六天?」

我摇摇头:「不。你看这里写的时间。」

我指着最后模糊的一笔:

「是 1996 年。也就是说,在写这句话为止,他在洞内活了整整三年零六天。」

孙叔一下缩回了手,像烫了手似的。我眼前的光也没了。

「他是真的不会死?」

我说:「如果这里不死人的话,之前发现的尸体就都是假的。可你觉得呢?」

孙叔:「我打一百个包票,那都是人的尸体。」

我俩沉默半天,最后还是吞下了这个事实。

我做了总结:「所以说,人在这里会死,但也会死而复生。原理虽然不明白,但用这个办法,『它』活过来了。你十年前见到『它』,『它』比你年纪还大。我计算老师今年五十五岁,也就是说,当年他只有二十五岁。他利用了什么办法,在墓……长大了。」

我最后吐出「长大了」三个字,感觉胃里像有毛虫钻进去了似的。

孙叔反应更大,我甚至感觉他在发抖,半天,他才说:「你他妈不要吓我。老子从小跟着下墓,下过几十上百个墓,从没像今天一样,他妈的给吓得胆都要裂了。」

但吓到我的想法,却另有原因,我说:「问题还不在这里。」

「那在什么?」

「能在墓里长大,意味着他要在墓里吃东西。他能找到吃的,我们也能。」

听了这句话,孙叔眼前一鼓掌,好像前面的事都不记得了似的,透出喜悦:「好,很好。看你不是个读死书的,老子就听你使唤了。」

还好得出这个结论,否则就剩我和他两人,搞不好会进展到吃人这一步。

想到这里,我心头又是一震。

该不会……「它」是靠吃自己的尸体活过来的?

不。我摇摇头,这个设想太令人胆寒了。

我俩继续摸着石柱找线索,但接下来的石柱文字都刻得乱七八糟的,孙叔说「可能后来手电没电了,摸黑写字。」

我回到最开始的石柱附近。

这时,我感觉脚底下嘎吱嘎吱的。刚开始我以为是年代久远,掉落了些碎石,可我蹲下,往地上一摸,才觉着不对。

搁眼皮底下看清楚的那一刻,我头皮一紧,满地都是极为纤细的小骨头。

孙叔看了一眼,说:「这不是人的骨头,像鸡的。」

我悚然说:「不会是鹅吧。」

孙叔又低头看看,也说:「可能是。这死了多少只鹅啊。」

我往细里一想,感觉心里更冷了,我说:「这些骨头……可能都是那只大鹅的。」

14

「屁,老子那鹅就一只,这他妈得有几千上万只。」

我说:「可能他在这里活下来的原因,就是吃了这些大鹅……这鹅……能繁殖。」

「……你真他妈张嘴就来。」

「我没瞎说。你再想想。」

我的话给孙叔的震撼特别大,他半天没说话,一会儿又开始四处绕圈找。

我问他找什么,他说:「那家伙的尸体总该在这儿。我们只找到鹅的骨头,可没见到人骨。」

他说得对。

如果十年前的人是「齐」,那三十年前的还是他吗?三十年前难道也有大鹅吗?这就让我很难理解了。

我脑子里瞬间出现了那句话「另一个层次的出路」。

我说:「或许他不是物理上的逃脱……」

我盘腿坐好,使劲地想。

孙叔也不说话。一会儿,我打开手电,又看看四周,发现孙叔蹲在地上不动。

我问怎么了,他抬起头来,脸上都是红疹。

我悚然说:「你长疹子了。」和老师一样的疹子。

孙叔一听,竟然没有害怕,反倒骂骂咧咧起来。骂了几句,他说:「接下来是啥?长对眼儿,还是吊梢眼儿?」

我还真去照了照他的眼睛,只发现他双眼血丝很多,除此以外,没什么变化。

问他什么感觉,他只说:「痒啊,你不痒吗?」

「不痒。」我顺便拉开衣袖看看,刚刚爬洞穴时擦出来的血痕已经全部凝固了,这时我才发现,竟完全不疼。

不仅是不疼,不知为何,我有点麻木。我到现在也不怎么累,好像身上在发生奇怪的变化。

孙叔抱怨:「怎么不见水了呢。」

我也感觉费解。仅仅是一门之隔,不知为何就再也没有见到钟乳石了,按理说水源应该只有一墙之隔。

「你听见水声没有。」他又忽然说。

「没有啊。」

我仔细听也没听出水声来,人要是渴到极致了,难保不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来个回光返照。

「不是幻觉,不是……」孙叔说完,忽然掉头往某个方向跑去。我早没了方向感,一个人留在黑暗里,登时那种比黑暗更具压迫感的恐怖涌了上来。

我用手机的一点光线照亮身前,但什么也看不清。为了不突然碰到脑袋,我只好弯下腰,近乎四肢着地地慢慢走,边走边呼唤孙叔。

还没呼唤到第三声,脑袋嗡的一声响,我感觉身体被什么包裹起来,一下离了地,手机飞了出去,我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卷走了。

事情发生太快,我只感觉这东西极其巨大,感觉好像最开始把我卷进棺材洞里的那玩意儿,味道也带着一股很淡的腐臭。

等我脑袋彻底清醒过来,只看到眼前居然是亮的,但我手里没有手电。

眯起眼,我看到一个自己在熠熠发光的巨大生物。它像一面墙壁似的,把我的视野充满了。只一两秒,我就发现它不是个活物。

我爬起来,脑袋和身体都空了似的,只能直直地盯着它看。

它是个有十三只手的巨大生物。我看不全它的模样,它的身体好像棵大树似的,深埋在地下,十三只触手般的东西四处伸展。那些触手像千年老树一般粗厚,长满了鳞片。

鳞片上到处画满了字符和条纹。

我的身高只到这东西的小腿部位,如果它有小腿的话。

那些鳞片上仿佛有许多人一样的东西,一个个攒动的人头像石雕似的,簇拥在它身上。看起来太鲜活,太恐怖了……

这些人不断地涌向这东西的头部。无一不是面露陶醉神色,好像深深爱上这个生物似的。

我看得一动不能动,我还从没看到过这么神奇的创造物。

但突然,我脑袋疼得厉害,转过头来,孙叔正拎着我的领子骂道:「你疯了?醒醒!」

我有点迷糊:「你刚刚去哪儿了?」

「老子哪儿也没去。你他妈一直瞎跑,老子都要跟不上了。」

我回头看看那巨大的雕塑,它泛着奇怪的黄绿光,孙叔手里的手电光打到它身上,它就发光。没有光的时候只是一片漆黑,也没有图案。

我问孙叔看没看到上面的画。

他说:「我他妈有病才去看,你刚刚嗑了药似的,差点抱上去。」

他没说谎,我看到他脸上的红疹消失了。

我让他不要继续照着那雕像,这东西绝对有问题。

我问清楚前因后果,原来从小胖关上那道门以后,我在孙叔的眼里,就是个不停做出诡异行动的疯子。

显然那道门也不是什么机关陷阱,我到处瞎走,孙叔死死跟着我,就来到这么个古怪地方。

我还是有些怀疑,说不清到底是我产生了幻觉,还是他有幻觉。

我俩决定先不要胡思乱想,趁人还清醒,找找整个空间里可能的逃生通路。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窟,十层楼那么高,整体是巨斗形。怪物雕塑立在正中央,颇有顶天立地的骇人感。

我往后退了退,忽然摸到墙面上有一些修饰痕迹,是刻画和浮雕。墙壁开凿的痕迹,线条粗细一致。

虽然一路各种意外情况,但我还是被震撼住了。

古代确实有精确到毫米的工艺,但运用到这种尺度就难以理解了。

怕是有上万人的团队,同一时间开工。

如果一代代人陆续补充,这洞穴的颜色和土质不可能这么统一。

设计师挖地一铲子时,就已经构建出了全貌。这已经不是天才了,怕是神鬼上身,都难以计算出这样的巨型建筑。

绘画也是,能感觉到内容实在诡异,不像是千年来人类文化圈能总结出来的图形和故事,和殷商时代的诡谲风格也有所不同。

孙叔忽然用手电指向一侧。我顺着看去,只有这侧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孔洞,孔洞下竟然有一段蜿蜒的阶梯。

台阶之间有将近一米的落差。每一阶石台几乎到人的腰间,洞穴相当干燥,台阶上却像被什么腐蚀得坑坑洼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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