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不说话

三年前,我还是考古专业的学生,野外作业时在山里迷了路,碰上三个怪人。

他们拿着两杆土枪,盯着我,要给我脑袋来两梭子。

我突然开窍:「你们也是混道儿上的?」

「道上?」

我掀开背包,露出全套考古装备。

「私人考古专家。」我说,「摸金校尉的道儿。」

但凡在深山里,赶上下雨还有人在山里晃悠的,不是搞地质的,就是盗墓贼。

我碰见的三个人披着雨披,腰后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携了枪。

我很慌,但我反应快。

荒郊野岭的,我不能给抛尸在这儿。

我掀开防水包,包里有分体式防水矿灯、螺纹钢管、折叠铲、考土铲头。

我赌他们捉摸不出考古和盗墓的差别。

打头的人端详我。他年纪最大,多半是头儿。

「丫头挺大胆,当着我们的面都敢认?我们可是考古队的。」

我心中骂他扯淡,但口头只说:「那你报警吧。」

他一双小眼瞄着我,我以为就要露馅,他却哈哈笑起来:

「挺横!是张老头的孙辈。怪不得老头只字不提,原来是生了个孙女。这趟他不来,让他孙女替他了。挺好。」

我刚好姓张,当下不作反应,只默认加入了盗墓团伙。

学考古的卧底进盗墓队,也算钓鱼执法了。

我心里暗暗埋怨老师和师弟,也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给我一个人留山里了,连报警都难。

山路走了半小时,雨不见停,整座山都沉在雾中。

突然,一声暴雷响彻在我们头顶。

我一个趔趄,背后有人抓了我一把:

「想跑?」

我一个急智:「跑个屁。我在听。」

「啥?」

「没听说过?草色泥痕、风雨雷电,尽是寻大墓的线索。你仔细听。」

我干脆扑倒,耳朵贴地。他们围到我旁边。

我说:「雷雨天可以观测地动。下面要真有墓葬,地下空洞就会产生不同频率的回响。」

这不是瞎掰,20 世纪 30 年代,一拨从民间从良的高手进文物局以后带来不少手段。

有人只消耳朵贴地一听,就分辨得出来哪些是自然溶洞,哪些是人工开凿。

仨盗墓贼盯着我,好像我是啥民间高手似的。

我煞有介事,走在前面,不时摸摸地面。

突然,我发现指尖上有些青白的泥土。

「青膏泥?」

仔细看地上,草丛间赫然藏了几个脚印子,带了点青膏泥和白膏泥。

这情况,绝对离一个考古学专家,又或盗墓团伙不远了。

我说:「有人来过,还下过墓,就在不久前。」

一个盗墓贼回头喊:「孙叔——」

「慌啥。」那个孙叔回了他一个眼刀,又看了我一眼。

我给他的目光搞得心脏一紧,他像看出我什么似的。

我心思念头急速飞转。

哪里会有两拨盗墓贼,同时选一个墓动手的?

孙叔忽然说:「分金点穴的功夫,他们张家人最强。让张丫头来吧。筒子,二饼,你俩往后捎捎,跟丫头学着。」

突然就把事情踢到我头上了。

我心里骂了两句。先不吭声,慢慢走到前面。

我只清过灰坑,寻找墓道口可一点没经验。

寻龙点穴,指的是找龙头、认眼,看阴阳风水。

风水学我知道几句车轱辘话,帮人看个房还行,可这……也只能硬上了。

我指着湖后头的山包,甩出一句:

「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筒子和二饼点点头,孙叔不说话。

我心虚了。孙叔来头似乎挺大,不好蒙骗。

「先探一探吧。」

我以脚尖点点脚下。这地有点古怪。

两旁是长势过腰的草木,唯独它只长一点蔫蔫的野草。雨淋上去,就滑走了,渗不进去。

二饼递给我扎杆,我硬着头皮,一节一节把扎杆往土里压。

有些高手凭扎杆手感就能找到墓葬。我不是高手,但考古和盗墓能有多大差距?考古百年,盗墓千年,来源是一个东西。

我闭上眼思索老师的话:

「打探孔,讲究打得又小又圆又直。忌讳打得大了,歪歪扭扭,一两米下去,探铲就拔不出来。

「高手打探孔,打二十米,一直探到墓底,探孔正落在墓葬中心。」

伸进去的扎杆很深,扎进去七八节。

我感觉不对,停了下来。

「手感不对?」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手感问题,只好点点头,硬着头皮抽出扎杆。

扎杆带出一点土,我指尖捻起来,看它的分层。

「夯层挺厚。」我说,「一层五花土,接一层黄褐土,有一点黑色铜路,是青铜器氧化以后渗出来的。说不好是王侯级别的大墓。」

孙叔凑上来闻闻尖头,半晌,说:「是个大的。」

二饼和筒子爆出欢呼。

「嘿嘿,这就是仙人指引呢。」二饼说,「姐就是个仙人啊。」

可不是么。

这回我犯了法了。

1

「清出来。」孙叔说。

筒子和二饼手里几铲子下去,沙土翻飞。

我趁机说:「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孔眼。」

你们先挖着,我去报个警。

一回头,我背包忽然散了,东西掉了一地。

赶紧蹲下捡工具,毛刷却撒出来几支,骨碌碌滚到孙叔脚边。

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盗墓贼哪里用得上毛刷。

我悄悄抬眼,看孙叔的脸色。孙叔点上支烟,什么也没说。

可能没看见吧。我松了口气,把背包背好。

孙叔突然抛出一句:「慢着。你——」

孙叔刚开口,「吭哧」一声,我俩同时听到铲子凿地的声音。

只轻轻一声,常人轻易听不到的音色,孙叔却猛地转过身去。

他一把推开二饼,跳下去,我赶到坑边时,他已在坑底踩了又踩,一脸凝重。

「地硬啊。」他说,「这是碰到陵墓正上方的封土了。」

怪不得水落下都渗不进去,夯筑的土层不吸水。

我纠结起来,劝他们:「这地硬得很,没十天半月挖不到的。」

孙叔只摆摆手。

「挖。」

孙叔吐出一个字。

二饼和筒子互看一眼,摊开挖墓三件套,铲、锹、䦆,起手开挖。

十来分钟后,筒子「哇」了一声。

我和孙叔一看,坑底足足挖了两米,底端突然出来个窟窿,黑黝黝的不见底。

我脑子里就两句话:挖出盗洞来了。有人先到了。

孙叔指指黑洞:「进去瞅瞅。」

筒子爬进里面,没半分钟就出来,说:

「洞尽头有三十来米,拐弯,再里头没准就是墓穴腹地了。」

孙叔拍拍我肩,意思是让我去看。

我头皮发麻,违抗不了,只好跳进洞里细看。

洞很窄,我费半天劲蹲下,摸到边缘,照了照内部。

「是斜穴盗洞。打得挺精致。这类盗洞都长,很难挖。没点手段不敢挑战。」

我手蹭到洞底的土,突然察觉手感不太对劲,脑子里飞掠过一些想法,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是新土,至少挖出来七八年了。之前带泥的脚印是新的……不是一拨人。」

我话音刚落,二饼一伏低,要下盗洞。

「上来。」孙叔叫他,继而看向我,「让张丫头先下。行家在前头,你们莽什么。」

我冷汗瞬间湿透了背。要钻进去吗?我看看黑黝黝的盗洞。

实话说,古墓并不可怕。能有什么刀山火海呢?古墓里,什么油都成蜡了。

但是——

「古代多的是我们想不通的技术。现代人不知道冷兵器的厉害,光带墓毒的伏弩陷阱就让人进得来,出不去。要是有这种机关,那和我预期可不同。」我说。

孙叔蹍灭烟头:「不想下墓了?」

我心里直叫不想,但看了看他手边的土枪,硬憋出仨字:「得加钱。」

孙叔又笑了:「行啊丫头。你就上,少不了你的。」

我心里问候了他十八代祖宗,脑子里粗略过了一遍可能面对的关卡。

墓穴机关大多挖出来都烂了,除了楚国那几个流沙墓,没什么机关挨得过千年。

实习时,我们十几个学生挖了两个月,坐坟里打扑克都不怕。

我怕的是有毒空气,氡或者硫化氢中毒。

可是吧,中毒是死,挨枪子也是死……那先下墓再说。

我爬进洞,鼻子里钻进一股难以形容的腥味。

洞不窄,但下斜的墓道给人墓壁倾斜的感觉,像是即刻要被埋在里头,心里不舒服。

咬牙爬了十几米,那仨人跟在我后头,我从紧张变得逐渐习惯,脑子里开始盘算怎么继续骗他们。

这时,我手和头突然撞上什么,幸亏爬得慢,撞得不狠。

孙叔:「怎么了?」

我摸摸前头,是一面土墙,回道:「洞封上了。」

孙叔沉默半晌,问:「你确定?」

「确定。」

我们沉默下来,空气里透着紧绷气氛。

「这不对。」我说,「有人要挖进来,没道理自己封上。除非里头有什么,他不愿意给它放出来。」

二饼颤颤巍巍的声音飘来:「姐你别吓我。真有粽子啊?」

原来真有盗墓贼怕鬼的。

我心里好笑,嘴上只回道:「不知道。我来是为发财的,前人觉得不该发这个财,我就掉头回去了。不想有钱挣没命花。」

我口气尽量冷静,心里却在高喊「他妈的总算找着个体面借口回去了」。

孙叔忽然说:「我知道是谁封的。」

我心里一震,问:「谁?」

「这盗洞是我十年前挖的。」

这一下,所有人都震惊了。没谁发出声音质疑,我的舌头也打了结,说不出话来。

还好孙叔还在继续说话:

「十年前,我和一个疯子连续挖了一个月。

「我叫他疯子,因为他妈的他越挖越疯。

「我呢,只想给孩子挣个大学学费。他是脑子纯属有病,非要进这个墓不可。

「本来挖了一个月了,一直不见头。我累了,不想跟他疯下去,就说:『用炸药吧,不等了。』

「炸完了后,我放了个大鹅进去,探探空气。

「没想到一放进去,大鹅立刻死了。疯子非说大鹅没死,我没拉住,他自己钻了进去。」

二饼小声问:「然后呢?」

孙叔摇摇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时我以为是这么回事,招惹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呗。啥也不敢拿,夹着尾巴赶紧跑了。

「后来想想……他妈的这疯子,装疯卖傻自己一个人吞了东西,现在金盆洗手改名换姓,回老家过舒服日子去了。

「我走时没封洞,肯定是他封的。妈的。阳人上路,阴人回避。丫头,砸了它!我他妈倒要进去看看,里头有什么好东西。」

我心里暗暗懊悔不该给他机会发挥,现在他们反倒不怕了。

孙叔递给我锹,我只好接过来,对着墙面砸了两下。

封泥不厚,几下就砸开了,像是匆匆忙忙糊上的。

顺手在洞壁上摸了下,摸到竖向细条状的碎土块,一碰就簌簌掉下来。

是炸药痕迹,和孙叔说的一致。

到墓穴口了。

2

我先一步从洞口钻出去,眼前是个宽敞的底下空间。

矿灯一照,细节根本看不清,但前方已经是神道了。

筒子叫道:「这前头是墓门吧?」

顺着神道看去,有一道封闭严实的高大墓门。

矿灯的光有点虚,我刚要凑近点去看,脚底忽然踩中什么,吓得我跳起来。

孙叔手举手电筒照到我脚底。

地上伏着只大鹅。

鹅蔫蔫地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二饼悚然:「哪儿来的大鹅?」

我也觉得不对,大着胆子摸摸鹅的身体——

「刚死。」我说。

孙叔眼睛发直了。

筒子脸色忽然发白:「外头那封墙,我们亲眼看见的。这么个密封环境里头,怎么会有个大鹅?孙叔,你之前说和另一个人进了墓,放了只大鹅进来,难道就是——」

孙叔打断他:「屁!没听丫头说刚死吗?!都他妈五年过去了,哪儿有鹅不吃不喝在墓里活五年的?」

「可这——」

「绝对有人。拿出家伙来!」

孙叔一声喝,所有人抄出家伙,我顺势往后退了退。

我退得最快,现在反倒离之前进来的洞最近。

忽然,我右手沾上什么,触感毛茸茸的。

我一个激灵,吼了一声:「有东西!」

二饼和筒子瞬间转过头来,枪杆子和矿灯也瞄准我身后。

我一个侧身,刹那间,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正看见一个毛团似的巨大东西向我们冲来。

耳边炸响两声。

不知谁打了两枪,都打空了。

一时间烟尘四起,二饼发出一声鬼叫,连卷着孙叔三人滚进了盗洞。

我不敢动弹,矿灯一个劲儿地四处照,生怕那玩意儿突然接近我。

一个声音忽然从耳边响起,我一巴掌扇过去,竟扯掉那玩意儿一层毛。

我抓着手里的毛,忽然意识到我听到了啥。

「小张。」

我一转头,正对上那东西的脸,良久才辨认出来:

「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我手里头抓的正是我老师的假发。

打灯一照,老师像刚在泥水里打过滚似的。

「山上发了泥石流,我们找地方躲,不小心就掉进来了。」

回答我的不是老师的声音。

老师身后一个矮矮胖胖的男生从石碑后爬出来,是我师弟小胖。

见到他俩,我一下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们是另有一条路,从墓门那里出来的。这墓比我想的要大,可能有其他盗洞。

我问小胖:「你卫星电话呢?」

他在包里掏出电话,递给我,我试了下,打不开。

「电池呢?」

「给摔没了。」

真是怕死碰到送葬的。

我说:「我被三个盗墓的挟持了。骗不了多久。你们找办法求救报警吧。」

老师睁大了眼:「你可不能退啊。这帮子盗墓贼,把多少珍贵文物挖出来卖海外去啊!你得利用这个机会,一锅端。」

我说:「还一锅端呢,我怕把我们师徒给一锅端了。」

后面盗洞里突然传来二饼的声音:「张姐!你还活着不?」

我一个手势让老师和小胖不要说话,对着盗洞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别过来!」

我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想法,把老师和小胖塞进那墓门里躲着。

我爬回到盗洞里,喊了一声。

一会儿,一道强光晃在我脸上,我听到孙叔骂了一声:

「他妈的你们这点怂胆儿!丫头,怎么回事?那东西是个啥玩意儿?」

我晃了晃手里的假发。

假发上都是泥点子,看着十足像动物毛发。灯光晃动里看不清,显然把他们吓了一跳。

「俩粽子。」我说,「另一个更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圆的一个粽子,看来没少吃人。」

二饼和筒子这下是对我彻底服气了,满嘴好话。

我听得直腻,掉头回到墓穴口。他们也纷纷爬出来。

筒子:「现在咋办?回头?」

「不回。」孙叔说,「有高手在,你们慌什么?开门!」

「好嘞。」

筒子和二饼搓搓手,推开墓门。

我四处张望,也没见老师和小胖躲到什么地方。

筒子转了一圈,回来说:

「前头是个主墓室,两边有耳室,刚发现了好多好东西。」

「啥东西?」

他拿来一个小白瓷碗,我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照了一圈,这个墓室地上还掉了好些细碎东西。

孙叔见了也咬牙切齿,给筒子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

「你可真他妈有眼力见儿。你跟汉墓里发现清朝的吃饭家伙,还傻乐呢?」

筒子揉揉后脑勺:「清朝的古物件儿不也是古董吗?」

我晃晃地上:「唐宋元明清。一座大墓里各个朝代的文物都有,只能说明一个事:历历代代都有摸金贼打过卡。」

「啊?」

「瞧这个,魏晋的度量尺。那时候的规矩,盗墓嫌晦气,工具都得扔墓里。一直搁到现在,前辈的工具都成文物了……那瓷碗估计是前辈跟这儿吃过午饭。」

这时,二饼的声音从前面的耳室传来:

「有尸体!」

孙叔骂道:「墓室能他妈没尸体?」

「不是棺材里的。」他喊道。

我们跑进耳室,两壁都是散落的木架和瓷器,角落里坐着一具萎缩的干尸,看来不是殉葬。

「盗墓的吧。」我说,「搞不好分赃不均,给抛尸了。看来这里唯一的文物,只有盗墓贼自己了。」

此话一出,大家气氛忽然凝固了。

我恨不得给自己抽个嘴巴子,找补说:「反正好东西也没了,这趟就当长见识了,回吧。」

孙叔却说:「且慢。」

他在耳室里走了一圈,脸上神色不显。半晌,他继续说:「这地方还远不止这个大小,有机关。」

说完,他抬脚就往回走。

我心里暗叹又失去一个逃生机会,转头正要跟上,又莫名感觉哪里不对。

我回过头,仔细观察那干尸,忽然感觉干尸穿的好像个 polo 领似的,似乎老师也穿着这种……

孙叔叫了我一声。

我揉揉眼,又看看干尸,感觉是看错了。

3

我出了墓室,看神道上没人,主墓室的门敞开着。

进去一看,孙叔正背对着我站在前头。我一走近,他忽然回头,食指放在嘴上。

我越过他肩膀看去,瞬间头皮发麻。

主墓室里正中一具棺椁,造型格外可怕。它又大,又厚重,棺材钉子散了一地。

一截子铁链落在我脚边,生锈了,不像是锯开的,倒像是裂了。

我悄悄用手指指外头。

孙叔显然也一个想法。他点点头,我俩轻手轻脚,正要原地倒退出去。

这时,二饼忽然冲进门来,大喝一声:「哟!有棺材!」

孙叔气得一拳头砸在二饼后脑勺上。

我赶紧看看那棺椁,没看出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孙叔骂:「我他妈早晚给你们害死!这要是沾了人味儿,立刻起尸怎么办?」

我靠近查看那棺椁。

看不出什么,形制上是汉墓,椁木上黏彩绘,很讲究,看来主人非富即贵。

筒子也跟在二饼后面进了门。

他手电筒照在棺椁上,又往前面照照,忽然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有、有鬼!」

我们赶紧后退。

我把矿灯打亮,几个人照向前方,一眼看见棺椁前站了个女人。

我松了口气。

孙叔一脚踢在筒子腰上,骂他没出息。

我说:「这不是鬼,是浮雕。叫妇人启门。汉代常有这样的假门。寓意是,在人过世以后,会有女人带着墓主人经过一扇门转世回来。」

我又去打量那浮雕,一刹那间,我忽然理解为什么筒子被吓到了。

这东西的颜料还未完全脱色,在幽暗的手电光下,竟像活着似的。

墙壁雕刻的门和其他墓门一般大小,女人也和真人差不多高。乍一看,像真有个女人在黑暗中两手撑门,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探出半身来。

我顺手把筒子拉起来,他看看我,又是一声尖叫,瞪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我给他吓得一哆嗦。

孙叔忽然说:「丫头,你看看她的脸。」

我重新去照那女人。

一瞬间血液倒流。

女人的脸几乎就是我的脸。她推着门,对着我诡异地笑了。

4

这下给我吓惨了。一瞬间腿脚都僵了。

孙叔:「真巧。搞不好你祖上干过给人修墓的行当,后辈转了业做摸金校尉。怪不得是专家。」

我却笑不出来,也不敢再看那女人。

筒子拍拍胸口:「可给我吓一跳,我以为那女人走下来了。」

孙叔:「别废话,开干。」

我们四面看了一圈,随葬品都只剩些不值钱的漆器碎片。

筒子在棺材南面回廊处停下,掏出根蜡烛,忽然抛出一句:

「好几个蜡烛印!这帮孙子真能点,看来棺材里没东西了。」

孙叔:「没人拿了东西还把棺材盖盖上的。来了一趟,不至于棺材都不敢开,点上。」

筒子随即点上蜡烛,回到棺椁前。

我往后退了退,顺带回头扫了一眼回廊,倒吸了一口凉气。

「灯灭了。」我说。

大家纷纷回头看。蜡烛已经熄灭了。

鸡鸣灯灭不摸金。

孙叔看见了,二话不说,回头又给它点上了。

可他一回身的工夫,蜡烛立刻又熄了。

「这他妈是有鬼在吹灯啊!」二饼说。

「屁。」孙叔食指蘸点口水,放蜡烛边上,回头说:「有风口。」

他仔细打量那棺椁,紧接着蹲下去,盯着棺椁下方:

「丫头,你看看棺材下头。」

我弯腰看,果然看到棺椁下有一条细缝,乍看只以为是阴影。

筒子哈哈笑起来:「暗门?那就是还有没被盗完的东西,哈哈哈这妇人启门果然对的,还有门路!」

他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轰隆隆的,伴随着墙壁的震动,持续了十几秒。

我们开始还搞不清状况,等反应过来,孙叔先骂了一声,接着说:

「过来的那条盗洞肯定是塌了。」

泥石流,我心里道。

二饼和筒子立刻往回跑,我跟上去。

筒子进了盗洞,又钻出来,摇头说:「太险。不能走了。」

「我们给困死了?」二饼两眼发愣。

这话一出,我感觉很窒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孙叔骂道:「屁,棺材下面还有个洞,说不定就是修墓人自己挖的退路。」

不管信与不信,我们也只能点点头,回到主墓室。

当下,我不敢想这个墓室前后左右都封死了,只有我们几个呼气的活人给困在里头做鱼罐头。

「左右得先开棺,否则挪不动这棺椁。」孙叔撸起袖子,指挥筒子和二饼移开棺盖。

我为了转移注意力,打起矿灯,开始检查棺材。

棺材尾部相对平整光滑,但右侧刻进去一个符号。我仔细看,怎么看都像汉字的「十三」。

十三,什么意思?棺材的标号?难道这墓里头,藏着不下十三具棺材?

「砰」一声,棺材盖砸在地上。

二饼愣怔地站在棺材前。我们拥上去,看向棺材内部。

棺内空空如也,只散落了少量漆皮和朱砂。

孙叔骂了一声,说:「我就说这是个疑棺。尸体多半是给摸金贼扔出去了。」

孙叔让筒子和二饼将棺材推开,露出了一个锅盖大小的洞。

洞内照不亮,二饼拿了块石头扔下去,只听到徐徐不断的滚落声。

孙叔刚骂了二饼半句,突然,我脚底下被什么抓住,一下就滑进洞里。

5

乌漆墨黑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头撞在洞壁上,睁开眼都是摔出来的星星。

掉了大半天才落进坑底。

我缓了一会儿,爬起来。

矿灯掉了,半天摸不着,等摸到矿灯,我忽然听到身后有点响动,赶紧原地一滚,重物砸在我脚边。

我避开,用矿灯照亮身后,一下看清了这人的脸。

「小胖?你疯了?」

「师姐。」小胖被光照得发蓝,加上一脸泥巴,像从哪个沼泽里爬出来的怪物。

「有个东西!一个大东西!不是人……可能是个大长虫……」

他哆哆嗦嗦地说着,忽然一个瑟缩,整个人跟个球似的缩到我身后。

「小张?」

「老师?」

我刚听出是老师的声音,猛然感觉不太对。

眼前黑乎乎一片,但不是空的。有什么在。

我矿灯拿在手里,却不敢拿起来照向这东西。

黑暗中,有个巨大的东西正在靠近。

老师的声音忽然炸响:「别动!」

我心想:叫我别动干嘛,这东西它搞不好来动我啊!更何况我也想动,小胖这肥仔狠狠抓着我,像要把我按在枪口上。

我一咬牙,举起矿灯,准备见识见识这东西的真身。

可我一动,它也跟着动。我的矿灯只照到一个闪电般的黑东西,一闪而过,迅速缩进黑暗里。转瞬间消失无踪。

我鼻尖还残留一点它身上的腥臭味,像鱼腐坏了的味道。

我回头一看,老师坐在地上不动,像是给吓坏了。

小胖抖了半天,问我:「那东西呢?它不吃我们了?」

我也在发抖,手上都是冷汗,半天才说:「我哪儿知道。可能我们闻着不好吃……你和老师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脑袋里有点清明起来。

棺椁移开了,我才发现有洞,可他们两人怎么已经在这洞里头了?

小胖也一头雾水似的说:「不知道啊。我们一进门,什么也没看清,老师就被什么抓走了。我刚叫了几声,也被一下抓住了脚……师姐,这东西不会是啥远古巨兽吧?」

我骂他:「瞎扯。别他妈瞎想,你去保护老师。」

小胖马上滚过去,扶起了老师。

我扫视四周,发现这个空间和上面的石室差不多,只是墙壁上和地上多了两个大洞,洞口直径约一米,难以想象通向哪里。另两侧还有两扇石门。

我心底不住地发寒。这地方四通八达,有各种暗道,那巨大的东西,难道就在黑暗中四处游动吗?那我们岂不是这怪物的回转寿司?

想想后脑勺都麻了一片。

我摇摇头,把这些想法抛到脑后,问:「老师,你们找到路没有?」

老师说:「被泥石流封住了。

「我也是……」

突然,我听到洞口里传来声音,多半是那几个盗墓贼,赶忙翻出一柄小刀,递给小胖:

「发生什么,你保护着老师,赶紧跑。我来处理他们。」

我就近选了墓门,先把老师塞了进去。

我刚要把小胖也塞进去,可小胖死沉,我拉也拉不动。

忽然,一个人从洞里栽了出来,没刹住,正扑到我跟前。

是孙叔。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心叫糟糕,让小胖和孙叔正撞了个脸对脸。

孙叔却不知为何,忽然一下软在地上。

小胖旋即消失在墓门后,孙叔倒在地上一个劲捯气,脸色惨白,出了一头冷汗。

我扶起他问怎么了。

他闭上眼,叨叨着:「有鬼有鬼……」

我心里松口气,看来这人把小胖看成鬼了。

孙叔喘了一会儿,后面又「砰咚」两声,筒子和二饼也跟着溜下来了。

「小心,这里有活物。刚有什么玩意儿把我拽下来了。就从这洞里。」我指指地上的大洞,「可能是蟒蛇,又或是什么奇怪玩意儿。」

二饼听了,脸都白了,一下缩孙叔后面去。

孙叔手电调到最大,将四四方方的墓室照亮。这时我才看到两侧有石刻和壁画。

孙叔用手电筒指着墙壁,问我:「墙上画的是什么?」

壁画中看出个半人半鸟的人物,它肩上展开翅膀,在大山上盘踞着,身体大小几乎和山差不多了。

山下面还有几个长着兔子脑袋和一双翅膀的怪人,低头像寻找着什么。

「像是西王母的画。」

筒子:「西王母?蟠桃大会那个?」

我说:「那是西游记里的。西王母是宗教人物,历史上认为,只是个部族小领袖,周穆王一夜情的对象。」

在墓穴里,西王母常常被画成美人,很少见到非人状态的西王母。

老师曾说,历史里记载的西王母,没有妩媚和善的脸庞,只是个长着豹子尾巴、老虎牙齿、披着鸟毛的畸形怪物。

二饼感叹:「那周穆王的口味可够重的。」

我看看两侧的石门,上面刻了些符号和文字。

孙叔:「丫头,上面写的什么?」

我转向右手边的门,认了会儿字:「炼形之宫,炼渡仪轨,尸解升仙。这是道仙门。」

然后看向左手:

「仙门正对的门就该是——」

一瞬间,我僵在原地。

刚刚我什么都没看,随手将老师和小胖塞进的……

「是鬼门。」

6

当下我吓得难以形容。

我想打开鬼门看看,顾不得盗墓贼和老师他们相见会怎样了,只想确认这个鬼门有没有恐怖之处。

孙叔一把拉住我,筒子说:「鬼门你去个屁啊。吓死了,走仙门。」

我被他们架着进了仙门。

我只能劝自己别胡思乱,别迷信。说不定我引他们进了仙门,老师他们就从鬼门出来了。

仙门通往的是另一间墓室,大小和之前差不多,只是中间多了一大块石碑。

石碑上有一只怪兽,面孔像老虎,长着翅膀,蹲坐在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有好东西!」

二饼扑上去。墓室两边的木架子虽然烂了,东西掉了一地,但青铜器和玉器几乎完好。

孙叔问:「石碑上写的什么?」

「『不信我言,视门枢下,当有白发。』意思是,一个人能活多久,都只看西王母的意愿。估计是西汉末年的西王母筹。」

「那是什么?」

「汉以前西王母是部落神,汉以后的西王母就变成道教的了。西王母筹也就是信奉长生不老药的一群人,觉得吃了一颗药,就能活到天年。蟠桃也是这么编出来的。」

孙叔边听,边绕到碑的另一边。忽然,他的脸色一变,说:

「有人来过。」

我们围过去看,一瞬间,我头皮都麻了。

碑下方放着一只枯朽的人手,风干得刚刚好,像木乃伊一样。

枯手直直指着面前的墙壁,墙上刻了一行奇怪的字。

那种字看似是潦草写就的文字,但我们研究了十几分钟,谁也没看懂。

筒子踹了石碑一脚,说:「他妈的管哪个粽子搞的机关!说不好标的是仙门,鬼门才是正路。老子不管它了。」

随即抬腿朝原路返回。

只听筒子走到一半,忽然发出一声怪叫。

我频繁受惊吓,都麻木了,可跟过去一看,后脖颈的毛也瞬间立了起来。

墓门关上了。

「他妈的邪了门了!」筒子使劲推门,怪叫着「打不开」。

二饼也使劲去推,门一丝不动。

孙叔摆摆手,让他俩不要毛躁,顺手摸了摸门周围,说:「有机关。给卡死在里头了。上撬棍。」

三人拿撬棍捣鼓半天,可墓门太厚了,压根撬不动。

「只能上炸药了。」

「等等。」

我喊住他们,回过头看看那面墙,总觉得不对。

「手机借下。」

我跟二饼借来手机,给墙拍了张照片。

手机里的图像镜像反转,墙上字赫然翻转过来:「王母伸出第十三只手。」

虽然字迹潦草古怪,但仔细识别一下,所有人都读得懂,而且年代绝对不远……它是用简体中文写的。

一瞬间,看得人浑身发凉。

「这面墙有古怪。」孙叔敲了敲墙壁,蹙起眉头,「对面是空的。」

二饼拿着撬棍敲敲打打,我抢过来,伸手「咔咔」敲开两块砖头,墙面上露出个小洞,洞里黑乎乎的,竟有风投过来。

「这不是墓壁,是砖垒起来的一道墙。」

孙叔拿手电照了下里面,撸起袖子。很快,我们砸碎几块砖,打开一个仅一人能钻进去的小洞。

我先钻了进去,他们跟在我后面。

这是个小型石室,正中摆着一具棺木,料子是极为普通便宜的柏木。

孙叔围着它打量一圈,说:「这棺材最多二三十年。」

筒子:「打开看看?」

「看看。」

我已经等着要看干尸了,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埋在别人的墓里。

而且还不是古人,是现代人。

棺盖没怎么费劲就开了。跟椁不一样,撬棺很轻松。

我们凑上去一看,心里咚的一下,空落落的。

棺材是空的。

筒子从棺材里拎出一把生锈的洛阳铲。

「卧槽。同行啊。」

一个企图盗墓的人,最终选择自己葬在里面。为什么?

二饼这时又叫了一声。

筒子:「你他妈又在怪叫个啥?」

回头一看,二饼竟推开了一扇门。

原来这墓室还通向别处。我心暗暗后怕,如果没有打开这堵墙,人就真困在里面了。

穿过门,进墓室一看,这间墓室大小是之前的两倍,内部却是空的,除了南北侧竖着两个三人环抱粗细的支柱,没有随葬品。

孙叔忽然拍拍我,手电指着来路,墓门横额上雕了一幅战争图。

图像的中心是一座大桥。桥的一端有一辆战车,车厢里坐着一个人,戴高帽,身后有一串骑兵。

战车和骑兵前方,桥的对面,是他们对战的东西。

光看一眼,我就感觉胆寒,说不出那是什么。那些东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一个个脸上只长了一只竖着的眼睛,似人非人。

孙叔努努嘴,意思是让我解释解释。

我整理了下头绪,说:「这幅画上,桥应该是连接阴阳两界的符号,求仙的必由之路。按理说,车上要过桥的应该是墓主人,他是要去羽化升仙的……可为什么在和这些怪物打仗呢?」

顺着车马的方向望去,墙壁上赫然有更多的壁画。

这些壁画更加巨大、生动,绘出了各种古代战斗场景,一直延伸至西侧支柱,尽头处竟还是那个坐在地上,直勾勾看人的怪兽。

我左右看,竟一时间分不清这个房间和仙门里房间的区别。

孙叔又指着壁画上的一行刻字,问我写的什么。

我辨认一番,说:「『死与生,一往一反。』」

突然,我脑子里动了一根弦,又将手里的矿灯,从那怪兽蹲坐的地方,一路照回到跟前的战车处。

可能正相反。

我心里掠过一阵古怪的惊悸。

墓主人不是跑去和怪兽战斗的,他们在边战边退,努力远离怪兽。

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过头,忽然发现孙叔竟面色苍白,一脸凝重。

我心里产生了疑虑,从刚才起,这个人的表现就很不对劲,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刻字和壁画的内容?

忽然,咔哒一声轻响,孙叔掏出了土枪,正指着那怪兽石雕。

我吓一跳,问:「怎么了?」

他没说话,却猛地掉转枪头指着我:

「我他妈看你就不对劲。是不是带了同伴来,想给老子黑吃黑?」

我看着枪口,脑子一瞬都是空白的。

筒子和二饼也回来了,他们竟各自押了个人。

正是老师和小胖。

怪不得他一直拉着我问壁画,原来早就发现老师和小胖躲在柱子后面,找了个机会把我们三个都拿下了。

筒子:「这几个人不对劲,要我看,就在底下直接——」他用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下。

小胖吓得瑟瑟发抖,一下就萎在地上了。

我说:「慢着!」

筒子:「还想作妖?」

我心一横:「我们张家人都是这个脾气。不占人便宜,但也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还不放了我爸?!」

几个人都愣了。

我对着老师:「爸!你先别出手,本命年没必要沾血。」

二饼听我喊爸的时候,吓得一哆嗦,真放开了手。

「不是吧,真是张大爷?」

虽然不知道张大爷是谁,但我感谢他平日作风狠辣。

老师看看我,也忽然反应过来,干咳两声,说:「我不想杀人。你给你师弟看看,这墓道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他感染了。」

筒子也撤了手,喊道:「感染啥?」

孙叔一皱眉,像要说什么,我先冲上去拉起小胖。

小胖「哎哟喂」地一直挠身上。我心想你装得也太假了。小胖掀开后脖领,脖颈到背上竟出了一层细密的红疹子。

原来是真的。

「别挠了。」我赶紧说,转头去看老师,果然老师脖子下也出了一样的红疹。

我心乱如麻。又是紧急情况,又担心这两人的疹子,脑子里还编着故事,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咔哒一声,孙叔枪头对准了我,他冲二饼和筒子吼:「他妈的那点儿出息,她说啥就是啥了?」

我尽量不去看枪口,硬起头皮转向老师:「不会是斑疹伤寒吧?」

老师摇摇头,两眼发直。

这可不好,得想个办法缓缓。我指指自己的背包,大声对周围说:「我包里有头孢,是给我爸准备的。我现在拿给他俩吃,知会你们一声,免得吓破你们的胆。」

孙叔一副被我气到笑出来的表情。

筒子和二饼却往后退两步,枪口一会儿对准我,一会儿转向老师。

咔嚓一声响,二饼突然往后一倒,「砰」的一声,稀里哗啦什么东西落了我们满头。

「孙叔!」

筒子扑上去,把孙叔扶起来。

一股子火药味涌上来。

我一看,原来是二饼退后时绊在那石头怪兽的脚上,情急之下放了一枪打中天花板。一大块东西正砸中孙叔,他捂着头站起来,还有点摇晃。

「这什么碎玻璃碴儿?」筒子把一些玻璃从头顶掸掉。

我们抬起头,几个手电筒打在天花板上,才发现上面竟镶嵌了一面四尺长两尺宽的巨大铜镜,铜镜一角被打裂了,镜片落了满地。

孙叔:「这他妈是什么?」

我糊弄说:「墓主人的镜子呗。王公贵族嘛,爱美、爱照镜子很正常。」

「我说的是那个!」孙叔指着铜镜一角。

我仔细看,铜镜右上角刻了一行字。

那绝不是古人刻下的字,因为它和之前那面墙壁上一样,刻的都是简体汉字:

「纵目人当来。」

7

字迹和之前那面墙上的一样,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这么大的铜镜,得值多少钱!」

二饼哭着一张脸,用长枪试着去够那面铜镜。枪口碰撞的声音竟非常脆。

我一惊,这铜镜不是镶嵌的,上面还有空间。

孙叔显然也想到这点。

「筒子,你看好他们。」孙叔让二饼跪下,踩着他的背爬上去。硬是摸着边,把铜镜托了起来。

铜镜往边上一挪,正好留出一个容一人进出的口子。

孙叔三两下爬上去,在洞口消失了半分钟,一会儿又转回来,探出头,指了指我:

「让丫头上来。你们一会儿把那两人抬上来,扣着当人质。有什么陷阱先把他们扔下去。」

二饼和筒子嘿嘿笑起来。

筒子收掉了我的钢管和折叠铲,把我托了上去。镜子后有一个巨大的空间,我看不清楚,只听到脚落地时一声回响。

孙叔踢了下我,让我走在前面。

我只好顺着他手电射出的一束光摸索着走。

空间长而笔直,有点像神道。视野尽头处黑不隆冬,看不到尽头,道路却异常地宽,足有六条车道。

背后人声响动,后面四个人已经爬上来了。

我担心老师和小胖,不知道他俩长的疹子如何了,有没有更严重。

老师脖子上的疹子,让我莫名想到「纵目人当来」。那些刻画着人与怪物交战的巨型壁画,在我脑海里来回演变。

如果这里是条巨大的神道,画里那种战车也能通行吧……想到这里,我朝四周望去,总觉得暗处可能躲藏了长着竖眼的古怪生物。

孙叔突然拉了我一把。

我踉跄了两步,一抬眼,眼前出现了一个极深的坑。脚下蹭掉几颗石子,一路滚下去,竟听不到回响。

深坑几乎撕裂开整个神道。

孙叔皱眉:「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断裂带?」

「山体塌方吧。或许可以顺着爬上去。」

说完,我试着用矿灯照亮了顶处断裂开的石壁。希望找到可借力爬上地面的缝隙,哪怕接近上方的墓室也好。

只是崖壁上凸起的石块虽多,但风化严重,一扒就掉,显然支撑不了成年人的体重。更糟的是上面看不到顶,下面看不到底。

六个人聚在崖壁边,二饼也险些没刹住,一只脚踩了下去。

筒子一把抓住他领子,我也拉了一把,混乱中,发现崖壁下方有一段木柱,深深嵌在岩壁里面。

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墓室里看到的壁画场景。

「原先有个吊桥,吊桥直接通向对面。」我说。

听了这,孙叔也蹲下来仔细看。

筒子:「怎么可能呢?谁会在断裂带修墓……」

那战车不正是经过了吊桥吗?或许这里,就是壁画里的战场……

我恍惚了一会儿,只听到孙叔最后说了句:「看看对面。」

筒子换强光手电,照向对面,只见断崖上有落石垒成的小山,显然是早期顶壁坍塌时造成的,看不远,但小山下面正好有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裂缝。

筒子从包里拿出一种带抓钩的绳子,试着去勾对面,试了有十来次,总算被他勾住了一处石壁缝隙。

他摸索了下说:「不远,七八米。」

孙叔拍拍我,我知道第一个送死的是我。

我看看下方不见底的深渊,只觉得脚发软。我问:「中途勾不住怎么办?」

孙叔摸了摸土枪:「为啥叫你第一个上?」

我暗暗骂了一声,脱了外衣绑身上当防护,挂在绳索上,先用全身重量试了试。这绳索是普通登山绳,比较新,撑得住。

我屏住一口气,四肢并用,攀着滑索往对面滑去。

到中途,老师的声音忽然响起:「落石!」

我也看不清情况,身体先一步动作,死死揪着绳索,腰上使劲一提,两脚两手叠在一起,缩小身体。

这时,我终于听到撞击粉碎的声音,直感觉后怕,要是反应不灵敏,可能已经落下去了。

大难不死,我反倒不怎么怕了。干脆利用重力,体重压下去向前倾,顺着索道滑,一个屁墩儿重重砸在地上。

屁股疼我也管不上,赶紧拿矿灯扫了一眼四周,又跳起来拉绳索,固定住了,朝对面打招呼,让他们滑过来。

孙叔第一个上了滑索。我松口气,瞥了眼对面。

霎时间,我感觉有点不对。

二饼和筒子为了方便,都把手电竖在地上,动手给自己做缓冲。老师和小胖则跪在地上,两人凑在一起。

他们四条影子映得清清楚楚,那身边多出的两道影子……又是谁的?

8

我感觉到不对劲,大声向对面喊:「有东西在上面!」

筒子跳起来:「哪儿?!」

他拉开枪的保险栓,对着墓顶就是几梭子。

电光火石中,黑影摆动,二饼和小胖都在尖叫,情况极为混乱。

可谁知混乱过后,对面又安静了几秒。

二饼忽然骂起来:「卧槽你他妈尿老子鞋上了!」

这时孙叔还挂在滑索上,高声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胖回了一句:「大长虫!」

接着,扑通一声,像有人倒地上了。

我怕倒下的是老师,心急如焚,偏偏手里又没东西能帮忙。

老师的声音又响起来:「再撒泡尿!尿的信息素让那东西分不清了。赶紧多尿几泡!」

我也不知他们在那里尿没尿,孙叔朝我抛出什么,我伸手一接,接到一杆土枪。

我长这么大,只玩过水枪,给我把土枪我能怎样?

或许这东西没保险,我手一滑,一个流弹射出去,把我吓得浑身血液倒流。

我连着放了几枪,对面没了动静。

我心叫完了,射中人了。

一会儿,对面窸窸窣窣的,人都站了起来。

「好像吓跑了。」筒子的声音传来。

我们松了口气,重新整理滑索,六个人总算到达了悬崖另一侧。

孙叔蹲地上抽了半根烟,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抽完,他一换手,枪口就抵在了老师的脑门上:

「解释下你他妈知道些什么?铜镜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和刚刚那个袭击我们的玩意儿有什么关系?」

我刚站起来,老师却向我做了个手势。

老师叹了口气,说:「『纵目人当来』,是我上学时候的课题。那时候大家都说是野史,不能当真。但刚刚那间石室里面,那些壁画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西王母和纵目人。」

「啥玩意儿?」

「《史记》中记载,周穆王曾经在安息拜访过西王母。西王母拥有不死之身,能赐福他人以长生不老。

「不知有多少人向西王母寻求长生不老。但谁都不是做义工的,想要得到西王母的青睐,就要为西王母干活,成为她的纵目人。」

我听得心里暗暗称奇,从没听老师说过这样的课题。

筒子:「纵目人就是那个吗?眼睛竖着长的小人?人真能长成那样子吗?」

老师:「当然是变成的。变成纵目人,是皈依西王母手下的第一步。之后,就要为西王母寻找她的手。」

「手?」

「只是象征。比如西王母欣赏周穆王,把他留下。西王母需要一些特殊的人。壁画里,西王母选中了周穆王,但周穆王拒绝了,驾着战车逃跑。但在此之前,他已经得到了西王母的赐福。」

筒子嘴里啧啧直响:「得了便宜,不想付出代价呗。可真他妈能长生不老吗?」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传说是。传说一直延续到西汉,形成了西王母筹。西王母筹本身就凝聚成为一个巨大的势力,通过经营,累积了大量的财富,有很多人为了寻找财富和长生不老掉入陷阱。」

「卧槽不仅能长生不老,还有大钱赚?」二饼语气兴奋起来。

小胖却说:「你们不会把这种事儿当真吧?《走近科学》多看两集都不至于。」

二饼:「你他妈闭嘴,现在充啥胆儿大,就你尿了老子一鞋!」

小胖讪讪闭上了嘴。

筒子:「那个长虫似的东西是个啥子?我现在也搞不清楚,刚给我撂倒了,劲儿大得很。」

他撩起裤管,给我们看看腿。小腿上一块青一块紫的,像是抽了几鞭子。

二饼:「也搞不好是那些个竖眼儿人藏在暗中作祟。否则那长虫再牛逼也写不了字啊,那字可是人写的。」

孙叔给了两人一人一脚,骂骂咧咧:「听风就是雨。」

我不信怪力乱神,我觉着老师也是同样。所以我猜,这番话是老师瞎编来骗他们的,我得配合。

于是,我说:「要照这么说,前面可就是西王母的地盘了。前方是仙是鬼,谁也不知道。」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