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向阳而生的她:反杀不难,逆风翻盘》
高考,闺蜜将我的笔芯换成了「消失笔」,字迹十二小时自动消失。
之后她大张旗鼓地组织同学聚会,提前庆祝我金榜题名。
又在成绩发布那天,当着我病重母亲的面,将我落榜的消息公之于众。
孤苦无依的我错失了唯一一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母亲撒手人寰,我才发现「消失笔」的秘密。
当我崩溃报警时,她却拿来了权威机构开具的证明。
证明我是个满口胡话的精神病。
被逼入绝境,我拿着那张证明笑了。
「精神病?」
「你说的是不是杀人不犯法那种?」
1
高考成绩公布那天,妈妈出事了。
看着我 392 分的成绩,刚刚病情稳定的她再一次被推进急救室。
她的病床上,散落着医生恭贺我金榜题名的花束。
枕头边压着她病友资助我的助学红包。
耳边充斥着众人的窃窃私语。
「考不上,为什么要吹那个牛啊,才三百多分,怎么好意思说能上 A 大呢。」
「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一刺激,她妈怕是够呛了。」
…………
我手脚冰凉,脑袋嗡嗡地响。
怎么会这样,我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我和妈妈都知道,高考将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爸爸入狱后,我们的生活费和妈妈的透析费用都靠罗佳爸爸资助。
虽然父亲对罗叔叔有恩,但这种资助仍让人惶惶不安。
所以妈妈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高考上。
而我更是三年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拼尽全力将成绩维持在年级第一。
只要稳定发挥,我一定一定不会落榜。
众人的奚落声中,医护人员让我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扯着领口,强烈的自责让人喘不过气。
我不该任由罗佳提前帮我庆祝的。
刚走出考场那天,我最好的朋友罗佳就不顾我的反对,组织了所有同学,声势浩大地预祝我金榜题名。
我说八字还没一撇,罗佳却带头举杯,说我闭着眼睛也能考上。
于是大家纷纷附和:「苟富贵,勿相忘。」
老师们也劝我放松下来,他们说不出意外 A 大稳了。
聚会结束,我仍提着一颗心,罗佳却开始帮我准备 A 大入学必备品。
从文具到衣服,加论坛查课表。
在她的带动下,我从开始的克制到后来的逐渐激动。
罗佳每天来医院陪我和妈妈,她兴奋地跟我憧憬着大学的生活,她用欢快的语调勾勒出美好的未来,常常逗得妈妈笑容满面。
「阿姨,你放心吧,老师对过答案了,昭昭总共也没丢几分,你就等着 A 大上门抢人吧。」
「阿姨,学校已经给昭昭做好大红喜报了,只等出成绩就贴出来,市里电台都预约采访了。」
罗佳兴奋的声音引来了好多人。
医院里所有认识妈妈的人,都来恭贺她,说她终于熬出了头。
我终于放松下来,咨询了助学贷款流程,甚至联系了学校附近的兼职。
终于等到成绩公布,罗佳说她的手机网速快,早早地就来到了医院。
医护人员都喜气洋洋地来凑热闹,病床前围满了人。
罗佳一通操作,看清屏幕上 680 分的字样时病房里一阵欢呼。
罗佳却红了脸,说错了错了,这个是她的。
她说:「昭昭比我学习好多了,一定比我还高。」
然后屏幕转啊转,转啊转。
392 分,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哎呀阿姨,一定是哪里错了,我再查一遍。」
罗佳查了三遍,寂静的病房中「噗通」一声,妈妈倒在了地上。
2
急救室门外,罗佳不住地跟我道歉。
她说她也不知道会是这种情况,她一定帮我复核成绩跟阿姨解释。
可我的妈妈没有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她走了,一块白布遮住她。
她等不到我赚钱带她回趟老家。
也等不到爸爸回来跟她好好告个别。
她永远也熬不出头了。
我崩溃得不肯让妈妈下葬,疯了一样一遍遍拨打着复核电话。
我要让妈妈听到真相。
罗叔叔带人将我拖走,葬礼的费用他全权包办。
告别仪式时,我收到了复核结果:
我确实只考了 392 分!
罗叔叔说,虽然罗佳上大学他们经济上有些紧张,但如果我选择复读他还是会资助我。
我摇摇头,谢绝了。
我明明看见,葬礼时有人说他天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他摇摇头无奈地苦笑。
整个暑假,我都处于崩溃边缘。
整夜整夜失眠,反反复复对答案,复核成绩。
罗佳强行拉着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开了一些镇静药物。
开学之前我终于强打精神振作起来,决定边打工边复习,明年重考一次。
至于在哪里打工,我的好闺蜜早早帮我联络好了。
A 大食堂。
工作轻松,薪水不错,最重要的是住在校园里方便我复习。
想来可笑,我确实进了 A 大,只不过是以食堂小妹的身份。
我上岗之后,罗佳经常带着我曾经的校友来给我捧场。
隔着窗口,曾经对我说「苟富贵,勿相忘」的人们向我投来嘲讽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有一道躲躲闪闪。
是邵明煦。
曾经和我说到了 A 大有话和我说的邵明煦,曾经黑暗中偷偷牵我手的邵明煦,此刻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直到看见他和罗佳的情侣款手机壳,我才恍然大悟。
邵明煦应该是和罗佳在一起了。
我没有立场怪任何人。
只能每天铆足了劲拼命复习。
直到有一天刘叔记账时用到了我的笔。
他说丫头啊,你这笔怎么回事儿,昨天写完的字儿,今天怎么就没了呢。
我脑袋「轰」的一声,令人无法接受的真相还是浮出了水面。
3
高考前一天,罗佳给我换了几只笔芯,她说别让几只破笔影响我们昭昭发挥。
那些笔混在一起,考试时我根本不记得自己用的是哪支,现在想来一定是用到了消失笔。
高考之后她又来拿我那几支笔,被我碰见又放了回去。
我完全没有起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我控制不住地颤抖,然后带着笔找到了罗佳。
我把那几支笔举到她面前时,她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问她知不知道那是消失笔,她说那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她听都没听过。
我崩溃地揪起她的领子,却被邵明煦一把甩开。
他说:「路昭,你别忘了,你妈的医药费和你的生活费可都是罗佳家里出的,她怎么会故意害你。就算……就算是消失笔,那佳佳也是无意的。」
我撞到了腿,罗佳趁机一把将我的手机夺了过去。
她说,昭昭啊,你心里不平衡我理解,可是你怎么忍心用我送你的手机来录我的口供呢。
我看着罗佳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一股寒意升至头顶。
——
警察局内,我们三人分别录着口供。
我在陈述罗佳替换笔芯时,声音打着颤。
而罗佳则是落落大方,面带微笑。
录完口供,警察看着那几支笔,问我还有谁看见罗佳换我的笔芯了。
我说没有,但你可以通过别的途径查。
警察皱起了眉头。
我们陷入沉默,恰巧传来另一边罗佳的声音。
他们在陈述我整个暑假的遭遇,其中包括我去看精神科医生。
罗佳甚至拿出了我的确诊证明给警察看。
那张证明,我自己都没看过。
鲜红的医生印章下,赫然写着:偏执性精神失常,建议住院治疗。
我瞬间攥紧了拳头,警察机警地一把将我的手臂背到了身后。
罗佳紧张地起身,求警察别弄疼我。
…………
震怒之下,我只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抽烂她的嘴。
却被一道嗤笑声打断。
循声望去,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个人,几个脸上带伤的警察守在旁边。
那人狭长的眼睛从鸭舌帽的边缘望过来。
虽然戴着手铐,但目光仍像路边流浪的狼狗。
「精神病……倒是个好病!」
一句话,让我瞬间清醒。
4
从警察局出来,罗佳泫然欲泣。
她挽过邵明煦的手:「昭昭,看来你还是知道我们在一起了,不然你是不会这样污蔑我的。」
「我知道你喜欢明煦,可是,」她含羞带怯地看了邵明煦一眼,「可是,我生活费和其他东西都能分给你,只有明煦我舍不得。」
邵明煦将罗佳护至身后。
「路昭,可能我的一些不当行为让你产生误会,我郑重向你道歉,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这和佳佳无……」
他话没说完,我一把从他身后将罗佳拎了出来。
我盯着罗佳的眼睛:「罗佳,你该知道,我不会为了个见异思迁、自以为是的狗男人跟你翻脸。」
「我现在问你最后一次,你知不知道那笔芯是消失笔!你解释,我给你机会。」
罗佳眼泪在眼圈转。
「昭昭,不是因为明煦,那是不是因为我爸爸不再资助你,你怪我?」
「爸爸资助了你们三年,实在是负担太……」
「啪」的一声,我一巴掌抽在罗佳的脸上:「你爸爸为什么资助我,你心里不清楚吗?」
当年罗叔叔在爸爸的公司做财务主管,挪用公司资金没能及时填补,导致资金链断裂。
父亲违约入狱,小公司破产,他却义气地觉得发小只是借了他的钱,没能力及时还而已,与其撕破脸,不如让他照顾妻女。
我狠狠揪着罗佳的衣领。
「别的恩怨暂且不说,我问你,你喝谁的奶长大的?你游泳溺水谁救了你的狗命?」
「是我妈,你他妈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怎么忍心刺激她!」
又一巴掌,抽在她另一边脸上。
邵明煦上前拉我,罗佳却制止了他。
她满脸痛色:「明煦,不怪昭昭的,怪我没有听医生的话,让她早点入院治疗。」
罗佳的反应让我哑然失笑。
想不通却无比心寒,她磨灭了我对她最后的一丝善念。
她煞有介事地拿出确诊证明,试图翻找医生的联系方式。
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伸手拿过那张证明。
「你说,我得的是精神病?」
「是……是精神病。」罗佳沉痛地回答。
我扯扯嘴角,冲她笑了。
「这种病,是不是杀人不犯法那种?」
5
面对我的威胁,罗佳淡定极了。
她笃定我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她甚至还会来我的窗口打饭,在我的注视下缓缓将我亲手打的饭菜送入口中。
眼里的嚣张和挑衅藏也藏不住。
一个月过去,我的眼神越不甘,罗佳便越顺风顺水。
她像高中时一样,积极竞选班级干部,努力和老师打好关系,很快又在新集体中成了小天使般的存在。
她的努力,终于让我等来了一个机会。
听罗佳的室友说,罗佳的老师要评副教授,学校名额有限,于是增加了教师听课评分的流程。
罗佳为了帮老师组织好这次听课,已经忙活了好几天了,大到课上安排谁来回答哪个问题,小到听课教师的座位安排等。
我听完没说话,心中却有了主意。
我记得高中时,如果是我们班有人来听课,身为班干部的罗佳一定会将笔和笔记本都准备好,贴心又周到。
那一天来得很快,课程结束时,罗佳满面春风地在室友的簇拥下来到了食堂。
叽叽喳喳的一群小姑娘,她们说:「这次课程这么成功,咱们老师的副教授名额稳了。」
「多亏了佳佳,安排得太周到了,咱们老师下课时还专门过来拍了她的肩膀呢。」
「是啊是啊,你不知道老师有多重视这次听课,之后一定会好好感谢佳佳的。」
罗佳仍是一副谦逊的样子,嘴角挂着无害的笑。
「哎呀,你们快别这么说,是老师自己优秀,我只是跟着打打杂,哪里敢要功劳呀,不过要是老师真的高兴,期末我们倒是可以求他别给我们宿舍挂科。」
人群散去,我从窗口走了出来。
罗佳见了我心情大好。
「小昭昭要去干吗?不给我打饭了吗?你要是提前下班就和我一起吃,今天高兴,我来请客。」
我扬了扬手里的手套,告诉她我接了快递点的兼职,要去给快递按楼号摆放。
罗佳脸上的笑僵住了。
「哪里的快递?」
「就你们宿舍楼下那家呀。」我说。
「什,什么时候的事?」她声音在发抖。
我掰着手指认真地算给她听:「三天了吧?啊不对,应该四天了,我去那天正好看到了你的快递,你邮的笔还是我投放的呢。」
「什,什么笔?」罗佳脸色铁青。
「还能什么笔,你自己邮的笔你忘了?好大一盒,该有几十只吧。」
罗佳咬牙切齿。
「你竟敢换我的笔!」
说完飞也一般跑出了食堂。
等的就是这一天,我接了快递的兼职,笔店的跑腿,为的就是能接触到她买的笔。
她宿舍的几个小姑娘远远看见罗佳跑出去,都用询问的眼神看我。
我抱歉地跟她们解释,让她们别介意。
我说罗佳只是高考之前压力太大,偶尔会有些奇怪的行为,现在已经好多了,请她们多担待。
说完我请她们喝了奶茶。
之后的事我从大家的议论中拼凑出了大概。
据说罗佳找到了老师,哭诉她的笔被人掉了包,十二小时笔迹就会自动消失。
眼看着苦苦争取来的机会要毁在罗佳的手上,老师勃然大怒。
两人硬着头皮连夜托关系找门路,贸然找到了校领导那里。
听了罗佳的说法,校领导显然不满。
他说他们的学校,断不会有人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
罗佳不说所以然,只是十分笃定。
于是,校领导连夜赶回了办公室。
闻讯赶来的还有十几个想摘脱嫌疑的听课老师。
涉及副教授名额,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
当校长拿出那沓评分表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十二小时已过,评分表上字迹清晰,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
——
据说罗佳的老师没忍住当场甩了她一巴掌,然后对着听课老师们又是鞠躬又是道歉。
兴师动众的一天,画上了荒唐的句号。
现场多么难堪,应该比传言精彩。
第二天,罗佳脸上的巴掌印未消,班干部的职务被撤,还被记过处理。
与此同时,校领导开了大会,语气严厉,强调教师在传授知识的同时,必须注意学生的心理健康。
学校也开展了心理健康宣传月活动,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宣传标语明晃晃地刺激着罗佳。
甚至还有热心的医学生主动联系她免费给她做心理疏导。
罗佳来食堂吃饭时,双眼布满血丝。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了她一盘干煸鸡。
意有所指地问她:「这道餐前菜味道怎么样?」
她咬牙盯着我。
我便笑盈盈地掐她的脸蛋儿:「不喜欢也没关系,接下来我们正餐要开始了!」
6
她的室友不明所以,一直以为我们姐妹情深。
她们来吃饭时便和我说罗佳的状态。
她们说罗佳很受打击,老师冷落了她,同学们也窃窃私语,她上课都不敢摘口罩了,有时候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她根本没睡,闷在被子里哭。
废物,这就哭了?
我假装担忧地提醒她的室友。
我说大晚上不睡觉可不行,要不安眠药让她继续吃吧。
说完,我故作失言般捂住嘴。
善良的小姑娘们立刻一副了然的神态。
她们说放心放心,她们装作不知道,不会说出来刺激罗佳。
于是我感激地请她们喝饮料,自掏腰包给她们的餐盘多加点菜。
就在罗佳即将从这次打击中走出来时,我开始了我的第二次行动。
很重要的一个选拔考试,是罗佳再次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考试前一天,她们来吃饭。
趁着罗佳去别的窗口打饭,我来到了她们那一桌。
我拿出两支笔,拉开罗佳的书包,放到了她的笔袋里。
她的舍友笑呵呵地夸我,说我对罗佳真好,知道考试重要还给她准备笔。
我把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她舍友会意,笑呵呵地点头。
善良的小姑娘们从不在罗佳面前提笔的事,害怕刺激罗佳。
考试应该很顺利,这一次罗佳像重新站起来的士兵一样,势必要对我予以还击。
她带着邵明煦将我堵在了校园里。
「昭昭,你上次吓我,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病了,你放心,这次选拔我考得很好,要是真能被选中,我就可以给你赚住院费了,到时候我一定会送你去住院。」
她面带笑容,把「一定」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邵明煦防备地看我,生怕我动手。
我却笑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得好。」
罗佳微愣,狐疑地看着一反常态的我。
我随手摸出口袋里的笔把玩着。
「因为,你考试时用的可是你当初送给我的幸运笔!」
罗佳直接变了脸色。
「你又骗人!」她喊道。
我把剩下的笔给她看:「你当时一共送我几支来着?除了我手里这三支,剩下的我昨天都放你笔袋里了。」
罗佳险些装不下去,哭着骂我疯子,伸手便要来打我。
我闪身躲开,提醒她,距离考试结束已经八小时了。
罗佳顾不得旁边的邵明煦,转头就往宿舍跑。
我看着她的背影,暗暗捏紧了手中的笔。
小小一个选拔考试就急成这样,相比于我的落榜和痛失至亲,她这点小痛小痒算得了什么呢?
或许是我的表情过于难看,邵明煦出声叫我。
路灯的光晕下,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他说:「路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亏我还曾经憧憬过和你一起在 A 大的校园里散步。」
因为愤怒,他的声音有些哑,一如之前为了我和别人吵架时一样。
那年爸爸刚刚入狱,班级里好多人说我是劳改犯的孩子,是邵明煦红着脸握着拳挡在我的身前。
后来,我们在一起学习。
那些暗暗涌动的暧昧,未宣之于口的喜欢,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一直到高中告别仪式上,班级关了灯,黑暗中一只温暖的手牵住了我。
邵明煦的声音有些激动,他说路昭,我们终于熬出头了,上了 A 大我有话和你说。
我知道他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去,他们兄弟两个人都靠他妈妈自己供养。
所以他要等到上 A 大再恋爱的想法无可厚非。
可我却没想到,他并不是想和我在 A 大谈恋爱,而是只想谈一个上 A 大的女朋友……
我懒得理他,闪身便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昭昭,」他缓和了语气,「昭昭,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罗佳已经跟我说过了,她说你知道我们在一起之后,竟然要靠吃安眠药入睡。」
「我很抱歉,可是作为底层的我,不得不这样选择。作为朋友,我衷心地奉劝你一句,不要迁怒于别人,自己跌倒就要自己爬起来。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是笔芯的问题,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你能好好复习,明年还是能再上 A 大的,到时候说不定……说不定我们也还有机会的。」
我看着他不可思议地笑了:「所以呢?」
他有些难为情地偏开头。
「所以,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为难罗佳了,她最近情绪很不稳定,经常半夜给我打电话……」
我笑出了声:「所以,罗佳影响你学习了?」
邵明煦不自在地点头。
虽然,对于一个苦怕了的人来说,学习永远是最可靠的方法。
但邵明煦却自私过了头。
我用手掸了掸被他拉过的地方,缓缓抬起头。
「邵明煦,你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落榜丧母之后还有心思为了你和罗佳争风吃醋?」
「你是貌如潘安、腰缠万贯啊,还是对我恩重如山,需要我结草衔环啊?」
「一个谈恋爱都要权衡算计、上了大学还要别人资助的 19 岁大巨婴,我是图你窝囊啊还是图你穷?」
「我上 A 大了我们还有机会?你当你是谁?罗佳用过的破棉袄还是废弃的中央空调?自以为是之前要不要兼职赚点零花钱买面镜子照照呢?」
「你身上穿着罗佳送的衣服鞋子,嘴里吃着罗佳买的饭,怎么好意思嫌人家烦呢,软饭有软饭的吃法,失个眠你就烦了,那以后抑郁症发作时你该怎么受啊?」
「我告诉你邵明煦,你窝囊废有你窝囊废的苟法,我路昭有我路昭的活法,再敢给自己脸上贴金来跟我指手画脚,就别怪我连你一起抽!」
我连珠似炮地骂完,邵明煦的脸渐渐涨成猪肝色,愤怒地捏起拳头。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后背却撞上了一具坚硬的胸膛。
猛地回头,鸭舌帽下狭长的眼睛,正饶有兴味地盯着我。
狼狗般的目光,让人不自觉地发毛。
7
正在此时,邵明煦接到了罗佳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想也知道,罗佳在纠结要不要再一次找老师说消失笔的事。
如果找,老师绝不会再相信她,反而坐实了她精神有问题。
可是不找,万一真的用到了消失笔,那会是一张白卷。老师会以为罗佳在宣泄她的不满,以白卷示威。
纠结的后果能有什么呢,是失眠,是焦虑,是抑郁。
我深有体会呀。
邵明煦来不及和我计较,匆忙走了。
身后的人转到我面前,那种亡命之徒的气质让我一眼便认出了他。
正是警察局里那个戴着手铐的人。
「路昭?」他轻笑。
我点头。
「生日十一月初一,祖籍**,身份证号……」
他语调未变,抬手间卸掉了我手里的防狼喷雾。
「防护意识不错,」他反剪我的手臂,声音响在耳边,「左腰有圆形胎记,九个月时学会的第一个词是爸爸。」
我眼眶瞬间湿热,死死咬住嘴唇。
「路建成让你来的?」
这人不久之前还戴着手铐,看神态像个监狱常客。
能认识我那个「义气」的爹,也不奇怪。
那人松了我的手腕,简单地自报了家门。
「滕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他低头燃了一支烟:「看起来你似乎记恨你爸,要是你拒绝帮助,我也乐得清闲。」
「不,」我挥开眼前的烟雾,「如果可以,我需要一份特殊的工作,越快越好。」
滕浩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却点了点头,应下了。
8
罗佳度过了煎熬的一晚。
据说她从舍友那里证实我确实在她笔袋里放了笔之后便坐不住了。
她将笔袋里所有的笔倒出来,魔怔了一样努力回忆哪一支是考试时用过的。
回忆无果,便翻出老师的电话,犹疑了几次还是拨了过去。
可响了两声又急忙挂断。
如此反复几次,已至深夜,老师将电话拨了回来。
得知情况后老师直接翻脸,问她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告诉她有病就去看,她可以帮忙开休学证明。
罗佳彻底崩溃,她将气撒在舍友身上。
她大骂舍友,问她们为什么不阻止我。
她说我要害她,上次听课事件就是我在害她。
可在她之前营造的假象面前没人信她。
更何况,上次听课事件我根本没有换她的笔。
有人为我争辩了几句,她立马发狂。
摔了宿舍的三个暖水瓶,整夜坐立难安更是电话骚扰邵明煦到天明。
然而,她熬过了极其煎熬的一晚。
第二天成绩公布,她赫然考了第一名。
罗佳喜极而泣,不可思议地跑到老师办公室道谢。
等着老师宣布她的入选通知。
然而几个老师当着她的面研究,当众决定取消她的入选资格。
理由是:情绪不稳定,请多花时间注重心理健康。
过山车般的刺激。
我问罗佳还满意吗。
罗佳对我的姐妹情深再也维系不下去。
她在食堂当众打我。
我问她为什么会怀疑我换她的笔,她却只敢说我嫉妒她。
这个说辞显然站不住脚,她宿舍那几个被摔水壶的小姑娘在她打我时窃窃私语。
她们说罗佳上次发病也是这样打人。
我没费多大工夫,罗佳得了被迫害妄想症的传言便人尽皆知。
她竭力证明着自己的心理健康。
然而有时,担忧就是一种诅咒。
当她在课堂上发现笔袋里多出几支笔而将整个笔袋扔掉时;
当她坐车跑出几条街,只为买到没被我做过手脚的笔时;
当她睡觉时紧紧抱着笔袋,生怕被人调包时;
她有病的念头已经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而我只需要远远地冲她晃一晃消失笔,她便如临大敌。
不只是消失笔,我告诉她游戏升级,请随时注意。
一时间罗佳草木皆兵,拒绝和任何人同行,很怕我渗透其中。
她的状态越发不正常,她善良的舍友在发现她悄悄吃安眠药时还是善意地告知了我这个闺蜜。
而我也在她舍友的多次询问下,难为情地说出了「真相」。
我说了她高考之后拿着我的身份证去看精神科的事。
很凑巧,手机里正好有罗佳陪我去医院时的照片,她拿着我的身份证帮我挂号,而我在拍就医导图时正好拍到了她。
纵使我恳求大家不要害怕,可还是闹得人心惶惶。
最终她们趁罗佳不在,找到了那张「精神病证明」,和我描述的一模一样。
罗佳开始跟大家解释,甚至不惜说出了我高考失利、母亲去世的事。
然而大家无法核实真相,却没人敢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她们纷纷请求调寝室。
试问谁愿意和一个疑似精神病住在一起呢?
被孤立后的罗佳守着孤零零的寝室,每晚靠着和邵明煦的通话缓解焦虑。
有那么几次,我恰巧出现在几站外她买笔的笔店,迎头给她个微笑,她就双手发抖。
我还会在分发快递时刻意找出她的包裹,亲自送到她的宿舍,如果是吃的,她便扔掉不敢再吃。
我的窗口,她更是不敢再来,甚至在感知食堂椅子上的异物时惊恐地弹跳起来。
我问她是不是以为是带着病毒的针头,她脸色铁青。
我说下次可以试试。
9
终于,罗佳熬不下去了,她顶着眼底的乌青找上了我。
寂静无人的角落,她露出了本来面目。
妈妈走了这么久,我终于可以替她问上一句缘由。
罗佳竟先委屈得大哭。
她问我凭什么。
她说:「凭什么从小到大你都要压我一头,凭什么我爸要对你爸卑躬屈膝,还逼着我也笑脸相迎。」
「你生下来就备受瞩目,而我无论多么努力,永远是你的陪衬。」
「就连你爸成了劳改犯的事人尽皆知,也有那么多『邵明煦』愿意继续做你的舔狗,凭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那天生的优越感多令人讨厌,不只是你,还有你那个骄傲的妈妈,食不果腹受人接济,还要摆出一副清高自持的模样,简直令人作呕,所以我爸才不会看上她,才不会!」
我又震惊又悲痛。
我的妈妈一直对罗佳很好,纵使罗佳爸爸害我爸入狱,她也没有迁怒于罗佳。
可是不知何时,他们一家竟然对我妈生出了这些龌龊心思。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换我的笔的?」我攥着拳头问。
罗佳有些发疯地笑。
「路昭,别套我的话,是你自己垃圾,是你自己自以为是,像他们说的一样,你就只能考那几分,无论你怎么害我,上 A 大的只能是我。」
「你这个劳改犯的女儿连在 A 大给我打饭都不配!」
很好!
罗佳终于反应过来,要将我赶出 A 大了。
她拿着那张证明,让食堂开除了我。
或许罗佳以为,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可她却不知道,我走之前,给她留了一份大礼。
走之前,我找上了邵明煦。
那时,面对罗佳的折磨,他已经不胜其烦。
她不想再当罗佳垃圾情绪的回收站,不想再电话哄失眠的女友入睡。
更不想陪罗佳神经兮兮地试笔。
然而却顾及他母亲的工作而不好提出分手。
我把罗佳给我的五支消失笔全部给了邵明煦,我说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他不用分手就能摆脱困境。
我说你要做的很简单,只需要把这几支笔替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还给罗佳。
邵明煦犹豫,然而搞定一个窝囊废无比地简单。
无外乎威逼加利诱。我拿出了食堂打工的大半工资,请滕浩戴上他的鸭舌帽站在我的身边。
事情就这么顺利解决了。
据说罗佳发现字迹消失时,正在上大课。
她向老师展示自己的优秀笔记时,惊恐地发现字迹全部消失。
于是阶梯教室里的一百多人,同时见证了她精神病发作的瞬间。
她抱头惊呼,把笔袋扔出老远,顺理成章地被送到了学校的附属精神病院。
10
这一次,她吓得不轻。
却也不再抵抗入院治疗。
她深知自己真的病了,病到无法再顾及脸面,要积极治疗了。
封闭的精神科病房里,惊恐过后,罗佳似乎松了一口气。
或许,这个环境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没有路昭,没有消失笔。
她躺在病床上,终于示弱。
她和医生哭诉自己的病情。
她说她整夜整夜睡不着,总是担心有不好的事发生,是真的有人看不惯她,不是她妄想。
当医生问她为什么笃定有人会给她换笔芯时,她又是那套说辞,说人嫉妒她。
医生要下处方,她又重复着,真不是她妄想,她不是被迫害妄想症,千万别开错了药。
医生见怪不怪,据说过分担忧也是被迫害妄想症的一种症状。
最初用药的两天,罗佳会反复纠缠来输液的护士。
问用的什么药,是否对症。
问过之后还会自己手机百度药理,症状稍有不符便找医生确认。
时而出现的副作用更是让她不安。
医生研判之后给她配上了护工。
当患者不配合时,护工会配合护士将患者的手脚固定在床上。
罗佳用了两天的镇静药,状态有些好转。
终于有精力将注意力放在了护工身上。
她说:「护工姐姐,这几天你费心了呀,我昨晚睡得不错。」
护工没说话。
「姐姐,我今天状态也还好,可以配合打针,你们以后可以不用绑我了吗?」
护工戴着黑框眼镜,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理也不理她。
只是抓住她的手腕粗鲁地绑在床头。
左手绑完绑右手。
然后是双脚。
罗佳神情有些紧张:「我说话你没听见吗?我说我状态很好,根本不用绑。」
「姐姐,真的不用绑我,待会我帮你订奶茶喝呀,我知道有一家……」
护工绑好了她最后一只脚,缓缓抬头。
她慢慢摘掉脸上的黑框眼镜,又将医用口罩拉了下来。
罗佳的眼神渐渐变得惊恐。
在看清我的整张脸时,尖叫声响彻整个病房。
我只需要阴恻恻地冲她笑一笑,她就吓得魂不附体。
她语无伦次,她说我要杀她。
她拼命挣扎,绑带将手腕勒出红痕,一只脚生生挣脱绳索,狠命蹬在床脚上,刮出了长长一道口子。
正午休的值班医护人员匆忙赶来,情况紧急,来不及细问,七手八脚地给她按住,打了一针镇静。
估计剂量不小,她的声音很快弱了下去。
11
这一觉睡到了午夜。
对罗佳来说,没有什么比午夜醒来就对上我的笑脸更可怕的事情。
我食指放在唇边,温柔地让她噤声。
「佳佳,再叫,只能再给你打一针镇静喽!」
罗佳摇晃着被固定的双手,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的手缓缓覆上输液器:「听说,要是进点空气,人会没命的。」
罗佳压抑的哭声终于抑制不住,她痛哭出声。
崩溃大叫。
她喊救命!
走廊里传来病患的骂声:「护工干什么吃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再喊拿袜子把她嘴堵上!」
罗佳绝望地哀求着我,口水眼泪齐流。
「昭昭,求你放过我,昭昭,你再考一年就好了呀,你再考一年啊。」
「昭昭,求求你,阿姨的事也不能全怪我,她本来就活不长了,她病重了啊昭昭,不能全怪我,再说我只是换了你几个笔芯,谁知道那么巧你正好用上了啊。」
「昭昭,求你放过我,我会让我爸继续资助你,我会把邵明煦还给你,我给你当牛做马昭昭,求你放过我吧。」
…………
历时一百多天,我终于拿到了罗佳的罪证。
我叫来护士,她又被打了一针镇静。
在她昏睡之前,我告诉她安心睡吧。
你的好闺蜜路昭,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路昭,无处不在!」
罗佳疯了。
她爸爸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亲自陪护治疗。
疾病总有一天会痊愈,我期待着那一天。
因为她痊愈之时,就是入狱之日。
12
我辞掉了医院的工作,请滕浩吃了碗面,身上剩了不到 100 块钱。
滕浩问我,要是当时没有他帮我办工作,我怎么办。
我说我早就想好了,穿着破烂的衣裳到桥洞子里发一次疯就会被免费送到定点精神病院。
多发几次疯,怎么也会碰到罗佳一次。
他笑我真是够疯的。
一把钥匙被扔到我面前,滕浩说要出趟远门,让我帮他看下房子。
许是面汤太热,熏掉了我几颗泪疙瘩。
我搅和几下两口喝掉。
我说我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是学习能力还可以,人也能豁得出去。
如果需要,愿意效劳。
没承想,滕浩居然掏出个律师资格证来。
持证人:滕浩。
我那点悲伤的小情绪瞬间被惊没了。
「这年头,当混混也很卷的。」滕浩一边潇洒地跨上机车一边冲我挑着眉笑。
他说要想跟他混可不那么容易,必须名牌大学毕业且无不良嗜好。
虽然许久之后我才知道他那律师资格证早被吊销,但当时我的确被他装到了。
一个恣意潇洒、不按套路出牌的混混律师形象,在我的脑海深深扎根。
带着某种隐隐的期待,我抛开一切杂念,憋着一股劲重新投入到学习中。
除了一份能维持生计的兼职,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
只是偶尔,滕浩会有「要烂掉」的食物,让我帮忙吃掉。
也会有前女友留下的「旧衣服」请我帮忙处理掉。
我告诉他,大可不必,要帮忙就光明正大地帮。
我大丈夫能屈能伸,落难时接受点接济铭记于心就行了。
总有一天双倍奉还。
他一巴掌拍我后脑上,说好特么没面子。
第二年夏天,我迎来了第二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一次换我笔芯的人可能还没痊愈。
我改了志愿,学术研究没什么意思,哪有做个有血有肉的律师来得痛快。
我走进政法大学的那天,滕浩在帮我打官司。
没错,罗佳痊愈了。
该到了送她进监狱的时候了。
13
多年后,路建成出狱。
我正在陋巷里亲手拆卸办公室的大门。
那时,我考了律师资格证,和滕浩一起租了间小破屋。
路建成找来时颇有些意外。
他憔悴不已,却显然比我和妈妈当年要好上一些。
我把破门板扔在他脚下。
「陋室容不下大佛,您这么义气的人,不该来我这里,该上梁山争个一席之位。」
路建成老泪纵横,滕浩饶有兴致地叼着烟看戏。
末了提醒一句:
「我们路大律师财迷,你要是有委托的话,就是世仇,她也能给您请进去。」
路建成颤抖着老手从包里掏出一沓资料。
「有、有,有委托,就是不知道十多年前的旧案还能不能办?」
路建成终于在酿成大祸后才幡然悔悟。
他要将他忘恩负义的发小告上法庭。
十几年前的旧案很难深究,可有滕浩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
后来,在我无数次和滕浩飞车历险,行走在危险边缘时,路建成悔恨不已。
他说他当时只是失去我的联系,想让滕浩帮忙带个话,怎么就把我推入了火坑。
他说滕浩身世复杂,还是不要深交的好。
我听过之后立马找滕浩对质。
「路建成说他并没有让你照顾我。」
「你自作主张是不是喜欢我?」
「喜欢就说,别跟个怂包似的。」
滕浩一口烟喷了我满脸,让我别往脸上贴金。
再后来,邵明煦开着豪车将我拦在了下班路上,反复絮叨着高中帮我打架那点事儿。
滕浩机车停在一旁,明目张胆地打量那辆豪车。
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他那个级别,开这个车?我们下个案子有着落了!」
邵明煦仓皇而逃。
滕浩转身面对我,第一次对我正了神色。
他说:「路昭,等我一年,手里的事儿了了,我金盆洗手娶你回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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