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原女主吊打穿越女的小说?

出自专栏《戎马红妆: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腊月初三的时候,嫡姐死了。

她在临死之前,把我叫到病榻前,摸着我的脸说:「对不起,三娘,你才十九岁,应当是大一的年纪,不该让你蹚这浑水的。」

然后嫡姐轻飘飘地咽了气,我则作为续弦,嫁到了镇北侯府。

此去镇北侯府,只是想做两件事,一是查清楚谁害了我的嫡姐,二是护住南姐儿。

为此,我愿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1.

我的嫡姐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

她曾经不顾世俗非议,勇敢地开了女子学堂,让女子得以读书明理。

她也曾经据理力争,开了一家织布坊,让被困于后宅的女子,能够拥有一些做工赚钱的机会。

她将商号开遍了整个夏国,在水灾、旱灾的时候努力地收容灾民,让许许多多的女子拥有了更精彩的人生。

她也很受男人们的欢迎,无论是性格沉稳的太子,还是鲜衣怒马的小侯爷,这京都的一大半优秀男子,都曾经是她的裙下之臣。

在和镇北侯府的小侯爷顾瞬卿历经波折之后,一对神仙璧人终究是成为了眷属。

她成亲的当天我也去了,嫡姐上轿之前还摸了摸我的头,温声地对我说:「三娘,婚礼忙碌,你饿不饿?」

三枚带着体温的金花生和一包点心,就这样被她塞到了我怀里。

而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四年后。

房间里飘荡着无孔不入的血腥味,和我一同而来的四娘低着头,六娘却只顾着看房间里雅致贵重的装饰摆件,唯独我在看着缩在榻上的嫡姐。

曾经的大夏第一美人陆嫁嫁,如今脸色惨败,形容枯槁,整个人仿佛被镇北侯府耗掉了所有的精气神儿。

以我多年以来的经验来看,嫡姐已然是油尽灯枯,撑不了几日了。

在示意身边的丫鬟德和将四娘、六娘带下去之后,嫡姐死死地扣住了我的手:「三娘,我求你。」

我知道嫡姐是为了什么而求我。

她与如今的镇北侯顾瞬卿生有一女,名叫图南。

帝都圈子里的很多贵妇甚至是连镇北侯府的丫鬟下人都在背后议论过,说这个名字古里古怪,实在是不像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名字。

只有我记得嫡姐曾经教我背过的逍遥游。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她希望她的女儿能够像鲲鹏一样,志向远大。

我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又很快地反手握住嫡姐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点活人的热度,「姐姐,我会代替你嫁到镇北侯府,护好南姐儿的。」

嫡姐苦笑着,费力伸手摸上我的脸:「三娘,对不起,换在现代社会,你才十九岁,应当是大一的年纪,原不该让你蹚这浑水的,可是四娘懦弱,六娘好财,我是实在不敢让她们涉足这个镇北侯府。」

我垂下眼眸,虽然不知道大一是什么东西,但嫡姐对姐妹们的看法很准。

四娘的亲娘是大夫人的贴身婢女,温和柔仁,连带着生下的女儿也是这样,平日里在府中,从不肯多说半个字,姐妹们偶尔拌嘴,她是最先退让的。

六娘的亲娘是父亲公干下江南时带回来的歌姬,也因此,六娘随了亲娘的美艳容貌,也随了她的贪财性子。

至于我,我的母亲是父亲的青梅竹马,在父亲高中之后被他纳为了妾室。

但她在生下我之后,被一位世外高人看上了资质,于是便把我丢给了父亲,自己同父亲迫不及待地要了身契跟和离书,同师父上山练武去了。

我随了母亲,性格刚强坚毅,又格外地心狠。

嫡姐多年在内宅为我遮掩我会武的事实,同我打的交道多了,自然对我这个庶妹相当了解。

我看着既愧疚又绝望的嫡姐,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轻轻地抱了抱她:「姐姐,镇北侯府门第高,顾侯爷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即使是续弦,也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好亲事。」

那么多年的回护,原本就是我欠她的。

为她报仇,理所应当。

嫡姐的眼泪落得又凶又急,她从胸腔里迸发出一丝悲鸣:「阿若,阿若……」

我抱了抱因为疾病和难产而恶露不止,轻飘飘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嫡姐。

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出了镇北侯府的大门。

腊月初三的时候,我的嫡姐,曾经的大夏第一美人陆嫁嫁,在大雪过后,静悄悄地死在了镇北侯府的内宅。

她死的那日,红梅开遍了满京都。

倒像是为谁鸣冤泣血一样。

同年五月,我,三品文官的庶女陆若若,踏上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被送到了镇北侯府。

既是侯爷的续弦,也是索命的阎王。

谁害了我的嫡姐,我总归是要让她不得好死的。

2.

「起轿——」

身穿丝绸的嫁衣坐在花轿里,我垂着眸,望着手里寓意着平平安安的苹果,突然想到了四年前出嫁的嫡姐。

嫡姐出嫁的时候也握着个类似的苹果,那时她的脸上,充满着少女特有的娇柔与羞涩,明亮的眼神里,也都是明晃晃的爱意与对未来的期待。

到底是什么害死的她?

「新郎官踢门迎新娘——」

踢开轿门后,一只温热的大手牵起了我,耳边传来顾瞬卿淳厚的男音:「三娘别害怕,跟着我走,小心脚下。」

是丧妻之后仅仅过半年就迫不及待迎接新人的顾瞬卿?

「一拜天地——」

是这对于女子过分严苛的世道和婚姻的漩涡?

「二拜高堂——」

还是顾瞬卿那面慈心狠的母亲?她毕竟占着长辈优势。

「夫妻对拜——」

不能急,陆若若,婚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得先搞明白事情的真相。

「礼成,送入洞房——」

再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一个一个送进地狱里去。

坐在洞房里思谋了许久的我,突然听到了一阵笛声,一曲《阳关三叠》吹得悠扬委婉而又辗转缠绵,听得直欲让人潸然泪下。

是原本同我有婚约的元纯。

元纯是我母亲武功大成后捡来的孤儿,在我年幼的时候,母亲曾经悄悄带着他潜入陆府后花园探望我,还跟我打趣道:「若若,你看这个小哥哥长得如何,长大了娶你怎么样?」

元纯比我大两岁,生了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性格却是最温和懂礼的,又会照顾人。

当初十六岁的我,也曾想过嫁与他之后的日子。

春日里同他饮绿酒,吃鲜花做的烤饼;夏日里要泛舟湖上,摘得荷叶覆于元纯的脸上;秋日里要一边拆着大个的螃蟹,一边同他一起赏月;冬日里则是把生地瓜埋进热腾腾的炉灰里,再煮上一壶热腾腾的羊羔酒。

可在我从镇北侯府回来之后,我便有意地开始冷了元纯。

一开始是嫌弃他给我买的胭脂水粉不好看,接下来是无休无止的冷战,最后则是不肯再见他,只托了人送了一句话给他:「元纯,你只是个穷小子,山野村夫罢了,我陆若若想要和嫡姐一样金尊玉贵的好日子,你能给我么?」

你走啊,元纯。

你那么好的人,不应该涉足于复仇的泥潭里,这种高门大户里的肮脏,由我一个人承担就可以了。

可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为什么还是追了过来?

我有些想要流泪,但人多眼杂,只能把眼泪流到心底。

笛声越发地凄厉,无奈之下,我支开了身边的婢女,然后骤然掀起了盖头,翻出陪嫁的长剑,推开窗子几个纵跃跳到了屋脊。

屋脊之上,果然坐着握着短笛满脸失意的元纯。

往日里鲜衣怒马的江湖游侠儿,此刻的面容憔悴,一身落拓无比的酒气扑面而来,他见到我之后,瞬间红了眼眶,上前来想要触碰我的手,又在我冷然的目光下硬生生地停住了。

「阿若……」元纯哀哀地说。

我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你不应该来。」

元纯还想要说什么,我毫不犹豫地纵身上前,干脆利落地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别逼我对你动手。」

「阿若,你不是那种为了钱财地位而轻易许嫁的人。」元纯被冰冷的剑锋一激,彻底地清醒了下来,「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剑锋往元纯的脖子上架了架:「我是。」

「你一个游侠,又能给我什么呢?不过是颠沛流离的生活罢了,我喜欢侯府的泼天富贵。」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元纯,一字一句都如刀锋。

「不要再来纠缠我了,如果你不想给我添麻烦的话。」不忍心看元纯现在的表情,我毫不犹豫地从屋脊上跳了下去,翻回了新房。

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确保没有人能够看出来破绽之后,我仰着头,生怕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花了自己的妆。

等我曾经的姐夫顾瞬卿踏入新房的门时,我已经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甚至为了助兴,喝了加料的酒。

药酒让我整个人被烧得昏沉沉的,脸颊更是迅速蹿起了薄红,让我显得更加娇艳了许多。

最起码,顾瞬卿掀开盖头时,惊艳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一夜红烛昏罗帐。

意乱情迷的时候,我似乎又听到了远处的笛声,顺着夜风吹进了新房。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3.

第二日,我不顾身体的酸痛,早早地起了床,打理好自己和顾瞬卿之后,早早地向着后院静安堂的方向而去。

静安堂是顾瞬卿母亲的居处,按照惯例,新妇应该是要给婆婆敬茶的。

是不得不打的一场硬仗呢。

元帕早已经送到了顾老夫人面前过目,再加上嫡姐为了让我顺利地续弦,将自己名下最后的几个庄子都交到了顾老夫人手头里,因此她对我还算是做足了几分面子情,喝了我的茶,温声对我说:「好孩子,起来吧。」

顺手还套了个白玉的镯子在我腕上。

我面上挂着温婉的笑意,盈盈地谢过了顾老夫人,又站着伺候她吃了早饭,送走了对婆媳关系很是满意的顾瞬卿,这才匆匆地用了一点丸子,回到了侯府主母所住的沁芳阁。

沁芳阁里,此时跪着三个美人儿。

都是顾瞬卿的姨娘。

真是有趣啊,我坐在主位上嗤笑。

当初顾瞬卿求娶我的嫡姐陆嫁嫁,张嘴就对天发誓,说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否则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我那可怜的嫡姐信了他的话,嫁到了镇北侯府,不到一年时间顾瞬卿这个狗娘养的王八犊子就抬了妾,不到四年光景我那可怜的嫡姐就被内宅的种种手段磋磨掉了一个孩子,因着小产大出血而一命呜呼。

呵呵。

她心心念念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等到。

反而误了卿卿性命。

许是我杀气腾腾的眼神太过瘆人,最左边跪着的白姨娘悄悄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我,然后迅速地又低下了头。

白姨娘名叫白湘,是农户家的女儿,五官却生得大气之中略带几分凌厉,看起来并不好相处。

不过,嫡姐死后的一个多月,她才被顾瞬卿悄悄从角门抬进镇北侯府,按照时间上的顺序,我觉得嫡姐的死跟她没什么大关系。

当然,我很快为这个猜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是后话,略去不提。

跪在白姨娘旁边的,是宫里面某位贵人赐下来的孙姨娘,宫里女官出身,名字叫作孙行至,取道虽远,不行不至的意思。

嫡姐临死前,我到镇北侯府上做客,曾经远远地看过她一眼。

印象里,孙行至是个安静沉稳的人,皮肤白皙,身量高挑,行动举止都落落大方。

但我仍然把她列为了重点关注对象。

安静代表着会咬人的狗不叫,沉稳的人往往心思缜密,害起人来不漏痕迹。

跪在最边上的人是顾老夫人做主给顾瞬卿纳的贵妾,据说是顾老夫人娘家那边的远房亲戚,名字叫钟婉。

钟婉是个惯会掐尖要强的人,心眼也很多,别看她现在貌似恭顺地跪在下面,嫡姐还活着的时候,她就没少以言语挑衅嫡姐,还让人挑不出错处。

嫡姐的死,即使跟她没有关系,也多半有她的推波助澜。

我的心中警铃大作。

我的面上和气而客套。

一一喝过了三个妾室敬的茶之后,我随意给了她们一点打赏,然后找了个借口撵人,目送着她们离开了沁芳阁。

待到她们走远,嫡姐生前的婢女德和,这才抱着南姐儿到我面前。

南姐儿今年也不过四岁,但并不亲人。

小姑娘防备心极重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抿着嘴唇,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了德和的腿后面。

「小姐,快出来拜见你的嫡母。」德和轻柔地哄着南姐儿,奈何小姑娘伸出胖嘟嘟的胳膊,抱着她的腿死活不吭声。

德和无奈,低声催促南姐儿到我面前。

结果南姐儿被逼得极了,扬起一张小脸,伸手指着我,语调稚嫩,言辞惊人:「就是这个坏女人!就是她杀了我娘!」

德和大惊失色地试图捂住南姐儿的嘴:「小姐,谁教你的这些话?你在说什么啊?!」

我挥挥手,让德和闭上了嘴,走到了南姐儿跟前,半蹲下身子平视着她:「南姐儿,你继续说。」

「坏女人!」南姐儿气势汹汹地推了我一把,没有推动,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顿时泪汪汪的,她带着哭腔,呜呜咽咽地说,「我娘病重,你作为姨姨过来照顾我娘,却跟我爹在病榻之前有了私情……就是你这个坏女人!活生生地把我娘气死的!」

我扯了扯嘴角。

谁他妈背着我撒谎编话骗小孩!

还是这种小姨子勾引姐夫气死姐姐的戏码!

要不是为了报嫡姐的仇,我瞎了八辈子眼才会抛弃温润如玉的元纯、找顾瞬卿这个狗东西!

别让我抓到传话的人,不然我绞了你的舌头!

但是由于孩子的认知限制,我并没有直接反驳南姐儿,而是坦坦荡荡地点了头:「对对对,你娘就是我这个坏女人气死的,等我站稳了脚跟掌了家,就把你卖到山沟沟里干苦力,干不完苦力呢,就不能吃饭,什么大鱼大肉都跟你没有关系咯。」

南姐儿毕竟还小,被我那么一吓,顿时哇地大哭起来。

别说,欺负小孩还真有意思。

嘿嘿。

我没管南姐儿,只是当着她的面嘱咐德和:「南姐儿的蒙书,全都收起来锁在箱子里,不许她再看一本!看多了书就不服管教不好卖了!」

然后给贴身婢女裴钱使了个眼色,裴钱立刻抱着哇哇大哭的南姐儿走了。

等到人都走了,德和唰地一下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夫人恕罪,是奴婢的疏忽,才叫那起子闲话传进您的耳朵里!」

「查,是谁在姐儿面前搬弄是非,拖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五十棍,全家发卖。」

「把南姐儿的蒙书找个容易找到的地方藏起来,记住,藏得低一点,南姐儿身高有限,怕她找不到。」

我吩咐了德和两件事,然后低声呵斥道:「办好了来我这儿拿赏钱,办不好,仔细你全家你娘老子的皮!」

德和也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摆件都跳了三跳!

手倒是伸得够长!

都伸到府里唯一的姐儿身上去了!

4.

在得知在小孩面前搬弄是非的婢子,正是钟婉院子里的人之后,我等到了饭点儿,猛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把自己掐得眼泪汪汪,哭唧唧地去找顾瞬卿了。

撒娇卖惨,楚楚可怜,是骗不了府里的这些女人的。

但能骗得了顾瞬卿这个自负的男人。

「妾自知身份特殊,豁出脸面不要嫁入府中,只是因为嫡姐的委托,夫君怜妾有心,收佐中馈,妾当时就觉得,哪怕是立时死了,心中也是无憾了!」

「奈何府里有那起子小人,惑于浮议,搬弄是非到南姐儿面前,硬要我们母女分开啊!」

我的眼泪流得相当有技巧,一滴一滴地从下颌落下,并不花了妆容,又恰到好处地砸在了顾瞬卿手上。

许是被我的眼泪烫到了,又或许是刚把我弄到手还没有厌弃。

顾瞬卿震怒之下,不但依着我的意思,重重地责打了钟婉院子里的婢子,绞了她的舌头,将她的全家发卖。

还责令钟婉本人闭门思过,半年内不许她再出来。

看着钟婉憋气的脸,我心情才暂时痛快了一点。

天黑之前,我又去了南姐儿房间外面一趟,悄悄地看了看南姐儿。

挺好,小姑娘挺上道,自己偷偷把蒙书翻出来,坐在地上的毯子上,一边嘟着嘴一边猛背。

嘱咐德和照顾好南姐儿,裴钱点上了风灯,和我一起回沁芳阁。

结果路过假山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个人,手握尖刀,兜头给了我一刀!

不是,现在的内宅斗争都已经那么白热化了么?

怎么还动上刀了?

我双手合十,一招礼敬如来,硬生生地夹住了那劈向我天灵盖的一刀。

刺客是个黑衣蒙面的女人,眼见拔不出刀,同我僵持不下,果断松开双手弃了刀,就往假山后面逃去。

我反手握住刺客的刀,刚追了没几步,刺客就反手一针,钉在了我的右边肩胛处。

疼痛反而刺激得我脑子更加清醒,也更加愤怒,眼见刺客就要脱身,我将她的刀迅速地从右手换到了左手,看准目标,飞掷而出,砍伤了她的小腿。

刺客本来攀围墙攀到一半,被我砍伤,闷哼一声摔了下来。

我反手拔出针来,不顾右肩处的血珠子沁湿了衣裳,快步走到了刺客面前,掀开了她的黑色蒙面布。

正是四个时辰前还跪过我的姨娘白湘。

「白姨娘,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望着咬牙切齿的白湘。

「呸,」白湘张嘴,极有骨气地吐了我一脸唾沫,「你这个害死嫁嫁的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我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一个两个的,真有意思。

因为我是庶女,是嫡姐死了之后嫁过来的续弦,所以全天底下都以为,我陆若若跟姐夫通奸,害死了嫡姐。

嫡姐没有让四娘和六娘嫁过来真的是太对了。

以她俩人这弱柳扶风的小身板,怕是不够白湘砍的。

镇北侯府的续弦着实比起大夏武林通缉令第一名的魔教教主还难当。

我才当上主母第一天,就被飞针打伤了肩胛。

招谁惹谁了这是。

哦,还有个麻烦。

我看了看腿上被砍出一个大口子,趴伏在地上还对我骂不绝口的白湘,无奈地弯腰,把嫡姐临终前给我的贴身玉牌在她眼前一亮。

成功地换取白湘闭上了嘴。

「来,裴钱,和我一起,悄悄把这位有勇无谋的白小姐扶回去,别惊动任何人。」

沉默着和裴钱一起把白湘架了回去,沉默着用盐水和药粉处理好伤口,我盯着白湘看了半天,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说吧,你是什么情况。」

白湘有些愧疚地跟我拱了拱手,说了一声抱歉。

然后这才告诉我,她确实出生在一户农家,父母重男轻女,见她生得貌美,想把她卖到青楼里去换钱给弟弟。

白湘不愿意,就被父母像猪一样捆了起来,一路硬拖到了青楼。

「是嫁嫁姐路过,把我救了下来,还让我去读书习武……」

我抬抬手,示意白湘不用说她和我嫡姐的事情。

这些年我嫡姐救风尘救下来的出身贫苦的好妹妹,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大夏帝都周围的几个青楼,为此差点断了雏妓来源。

我懂,我都懂。

「你来镇北侯府一个多月,查出来点什么?」我这才问起重点来。

不过以白湘那聪明的小脑袋瓜和在府里的身份地位,我也没有对她过多期待就是了。

结果令人意外的是,白湘真的给了我一条线索。

她说:「孙行至暗示我,嫁嫁姐的死,跟你有关系,你与侯爷通奸害死亲姐的谣言,也是她传给钟婉的。」

我心中骤然一紧,没有说话。

悄悄送走了白湘,我招手叫来裴钱:「你怎么看?」

裴钱也是被我嫡姐救回来的女孩,她的父母被山贼杀掉,嫡姐正好路过,听到了死人堆里面有求救声,于是把年纪尚小的她带回了府里。

多年以来,我与她名义上是主仆,实则是手足。

也因此,一有什么事情,我就会同她商量。

「孙行至宫中女官出身,上面必定有人。」裴钱毫不犹豫地下了自己的判断,「嫁嫁姐并不是只有善良的,能让她不抵抗,心甘情愿地赴死,除了拿南姐儿威胁之外,也极有可能是宫里的贵人。」

「以势逼人。」我垂下眼眸,「我身份不够,宫里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嫡姐倒是有几个闺中密友身份很高,但嫡姐比我大几岁,年龄差距的因素,她的大部分好友,我都只是听说或者有一面之缘,并不认识。」

「大夫人那边可能会知道一二。」裴钱低声提示我嫡母的存在。

是了。

按照大夏婚俗,明天就是回门的日子。

嫡母这半年以来,因为嫡姐的死而疯疯癫癫,被父亲下令偷偷关在祠堂。

不知为何,父亲看她看得极严,甚至连嫡姐死的那天,嫡母都不曾被放出来送葬。

但我在回门的时候,完全可以抽空找个机会,悄悄潜入祠堂,见嫡母一面。

或许从她的口中,能够得到嫡姐朋友的一些线索。

5.

回门当天的礼物,我并不怎么在意,因为我的目的并不是单纯地回娘家。

在陆府门口等待着的我爹也并不介意,虽然他刚死了一个女儿,但有另外一个女儿帮他建立起了与镇北侯府的紧密姻亲纽带。

于是头前死的那个女儿,就被我爹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看,男人们总是那么心狠。

元纯则不在此列,他还是个少年,暂时没有染上成年男人的虚伪与算计。

可能很多年后他也会成为这样的人,但幸好我看不到了。

所以在我的记忆里,他永远闪闪发光,永远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阿若,在夫家过得如何?可曾有听婆母的话?可曾有照顾好你夫君?」我爹一一地垂询过问,看在顾瞬卿眼里,还以为是我爹与我父女之情相当深厚。

真的深厚,就不会在我娘走后,随手把我塞给嫡母,此后十九年不闻不问了。

我配合着我的父亲演了一出父慈女孝的恭敬戏码,既让夫家明白我在娘家很得器重,又恰到好处地撮合着这对翁婿的关系,还时不时地给顾瞬卿夹菜,以安抚父亲的心。

一顿饭下来,竟比起新婚之夜更累。

见我额头微微见了汗,顾瞬卿和我爹终于大发慈悲地让我过去休息了。

刚转过花廊,就看到六娘陆真真跟我摊手:「三娘,你让我装成你躺在床上,我可是要冒风险的,给得太少了,再加点,起码再加一钱银子。」

陆真真投胎绝对没有投错,她本人比起她娘那叫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毫不怀疑陆真真哪天死了,都会棺材板下伸手,管我死要钱。

裴钱本想多给她一些钱的,奈何陆真真见了我身边的她,跟见了鬼一样,「三娘自己会给我的,你离我远点,名字太晦气了,我下午还约了人打马吊的,可不能输一分钱!」

我劈手夺过来裴钱手心的银子塞给了陆真真,总算是打发了这个钻到钱眼里的家伙。

然后嘱咐裴钱看好陆真真,有情况及时通知我,换了一身丫鬟的衣服,急匆匆地来到了祠堂。

昏暗的光线下,我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嫡母。

昔日里金尊玉贵的当家主母,如今却穿着一身素衣,头发凌乱地缩在祠堂角落。

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谁?」嫡母听见响声,低低地呵斥一声,见到是我,眼泪一下子滚落了下来。

但她向来是个要脸面的贵妇人,于是侧过脸去擦掉了眼泪,换上了昔日里对我客套的言辞:「是你,在镇北侯府当续弦,日子若是难过,回家与你父亲可以说一声。」

「父亲连嫡姐被奸人所害都不管,还会管我这个庶女的死活吗?」我轻轻地问了一句,成功地把嫡母的眼泪又逼出来了。

她同天底下所有丧女的母亲一样,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他是个丧了良心的老乌龟,为了镇北侯府的一点点势力,就把你姐姐的死那么轻轻地揭了过去!」

「你姐姐那么年轻,我把她从一点点小粉团子带大,连她的葬礼都没有机会参加!」

「他还说我疯了!把我关进了祠堂!可我为了自己的亲女儿讨要个说法,又有什么错呢?」

嫡母翻来覆去地说着她的委屈和不甘心,我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手,压低声音对着她说:「母亲,你冷静下来,你听我说,我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跟您对话。」

「我在镇北侯府发现了一件事,嫡姐的死可能有宫里的贵人插手。」

「您知道这是谁么?」

嫡母闻言,止住了眼泪,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挫败地摇摇头:「嫁嫁素日里与好些皇室成员交好,人数太多,无法确定。」

「那您知道姐姐认识的贵女里,有谁地位比较超然的么?我或许能够跟她打听一下。」

一盏茶后,我收起薄薄的纸张,对嫡母说了一大段话。

「母亲,虽然您养育我,只是为了给嫁嫁姐一个玩伴,但是我依旧感激您。」

「没有您的存在,或许我从小到大,在府上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所以我会为嫁嫁姐报仇,也希望您在祠堂里好好保重自己。」

「若是吃的用的缺了,陆真真会找下人给您,钱您不用担心,我会付给她的。」

「您只需要保重身体,然后等就行了。」

「总有一天,我会查明白嫁嫁姐的死因,让您亲眼见到仇人的血。」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踏出了祠堂的大门。

午后的阳光映照在祠堂天井里,柔光致致,伴随着一个被自己丈夫冠以疯子名头的女人,又美好又寂寥。

将嫡母写下的资料丢给裴钱,我迅速地和陆真真交换完衣服,佯装小憩了一会儿。

等我爹和顾瞬卿谈完所谓的大事之后,面上又挂出一副以丈夫和父亲为天的贤淑模样。

这个样子显然是很让两个男人满意,稍作寒暄之后,顾瞬卿就带着我回了镇北侯府。

回到沁芳阁,再次支走所有人后,我对裴钱伸出手来。

裴钱将这份情报护得很好,上面的墨迹因着仓促微微有些磨花,但并不影响阅读。

三个与嫡姐交好的贵女中,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谢衔枝。

她并不是身份最高的,也不是与嫡姐关系最好的,而是最容易悄悄找的。

其余两个贵女均已出嫁,夫家和娘家都有不少人看着,出行的阵仗也很大,人多眼杂,我怕贸然找上门去被发现。

唯独谢衔枝自小身体不好,带发修行,长年累月地在城郊处的清水观里住着,身边也有仆婢,但是相对不多,更便于我隐匿行踪。

于是两天之后,我对顾瞬卿撒娇,嚷嚷着要去城郊上香。

陆真真为了赚我的钱,不惜从狗洞里爬出来,罩了张面纱假装是我,带着裴钱去了长乐寺。

我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心中产生了两个疑惑。

第一个呢,是嫡姐到底得罪了哪位皇室成员。

第二个呢,是陆真真这货到底有多么缺钱,虽然她是个庶出的女儿,我爹也不算是什么好爹,但是怎么就那么见钱眼开呢?

同为庶女,我记得府上份例也没少了我们的啊。

雇了辆破旧的马车,很快,我就到达了清水观的门口。

知客道人见我穿着还行,谈吐流利,手上也没有劳作出来的老茧,一出手又捐了五十两香火钱,立刻殷勤起来。

装作没事人一样,我很快套出了谢衔枝在后山的住处,找了个理由避开来来往往的香客和道长,迅速地窜进了后山。

却不期而至地遇到了元纯。

元纯今日难得地穿了一身青色竹叶暗纹的圆领袍,衬得他整个人如同蒹葭倚树,清贵不已,半高马尾的发型,又恰到好处地显得他整个人鲜衣怒马,多了几分少年气。

而在他的身边,还有个衣着华丽,戴金丝八宝簪的粉衣小姑娘,正在兴高采烈地缠着他说什么。

我愣了一下,趁着元纯没有发现我,扭头钻进了道旁的灌木丛中。

何必伤心呢。

陆若若,抛弃这段感情的人,正是自私又冷漠的你啊。

从你嫁进镇北侯府的那一瞬,你跟他,就再也没有可能了,不是吗?

那个粉衣服的女孩娇俏可爱,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儿,教养良好的那种,元纯同你青梅竹马,他有了好归宿,你不应该替他感到高兴么,陆若若。

我咬紧了牙关,内心翻江倒海,身体却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

等到这两个人走远,我赶紧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往谢衔枝所住的方向跑。

却没有发现,在我离去后,元纯若有若无地往灌木丛的方向看了一眼。

跑到了谢衔枝所住的地方,我迅速翻墙过去,刚刚落下,还未打理好仪容,就看到院子里坐着个抱着猫的贵女,明显就是谢衔枝。

她见我突然从墙头翻进来,神情警惕。

「你是谁?」谢衔枝并没有起身,而是放下手里的猫。

「谢二小姐,」我直视着谢衔枝,压低了嗓子,「有件事想问询你一下,你方便么?」

「不方便,请你离开,不然我喊人了。」谢衔枝迅速地恢复了镇定,眉宇间带着三分冷意开口。

我迅速地将短剑从袖口滑落:「你如果方便,那我也方便,你如果不方便,那我就帮你方便。」

谢衔枝看着我手中的短剑,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压低了嗓子:「你想知道那件事对吗?」

「什么事?」我与谢衔枝打着机锋。

谢衔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的五官,低声地对我说:「大夏第一美人,镇北侯府前主母,陆嫁嫁的死因,你是她的哪位妹妹?看起来不像是受气包陆英英,也不像是贪财的陆真真,啊,我知道了,你是陆若若。」

被看穿身份之后,我反而松弛下来,凑到了谢衔枝身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给自己:「您能告诉我,嫡姐是死于哪位皇室成员之手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谢衔枝的脸上,突然滑过了一丝不明的情绪,转瞬即逝。

我的短剑横在了谢衔枝的脖子上:「谢家二小姐遭遇匪徒,惨遭不测,放心,我不坏你们谢家清白,你的衣服我不剥光。」

「哦,我还以为你会以我和陆嫁嫁的友情来说嘴呢。」谢衔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友情并不牢固,不足以让你伸手拉我一把,毕竟我只是陆嫁嫁的庶妹,但你的安危和谢家的清誉可以让你开口。」我说。

「你很聪明,做得也很绝。」谢衔枝夸赞我。

「复仇之人,做得不绝,如何雪恨?」我没有拒绝她的夸赞。

谢衔枝明明被剑横在脖子上,脸色却并无变化,一如既往地淡漠,「你嫡姐喝下那杯慢性毒酒的时候,我就在宫里为圣上祈福,动静是瑞雪殿里传来的。」

「谁?」我收了剑。

「瑞雪殿里住着舞阳长公主,」谢衔枝态度虽然一般,但似乎并不希望我出事,「我不建议你去报仇,对方是公主。」

公主又如何?

没听说过匹夫一怒,血流五步,天下缟素么?

我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身后传来了冷淡的女声:「宫人们说,陆嫁嫁喝下了慢性毒酒之后,对舞阳长公主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什么话?」我左手撑着门,回头望着谢衔枝。

「陆嫁嫁直视着舞阳长公主说,你会后悔的。我原本不懂这句话,直到看到你。」谢衔枝坐在原地,悠悠地喝了一杯茶,「希望你复仇的时候,别搞那么大阵仗。」

谢衔枝说得委婉,但我知道,她这是在要求不能供出来她。

我毫不犹豫地开口:「你没见过陆若若,陆若若也没见过你。」

如果出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连累不了谁的。

「好说。」谢衔枝握着杯子,姿态娴雅,「不送。」

下山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进了道观,拿了一张祈福签文。

落笔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写什么。

最后我沉吟许久,在祈福签上写了两句话。

「行动一切顺利。」

「祝他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前一句话是关于复仇的,后一句话是祝福元纯的。

唯独对我自己,只字不提。

因为我也不知道,复仇能不能成功,自己能不能有未来。

拿钱打发了陆真真,刚回到镇北侯府,却发现顾瞬卿坐在主位上等我:「明天有个宫宴,我打算带你一起赴宴,你准备准备吧。」

烫金的帖子递到了我手里。

我刚刚得知舞阳长公主是杀害我嫡姐的主谋,宫宴的帖子就送了过来?

这是巧合?

还是针对我的阴谋?

再三确认了顾瞬卿的眼眸深处没有算计我的痕迹,我这才送走了他,叫来裴钱:「我觉得我们必须得去,孙行至敢在我嫁过来的时候就放流言,背地里未尝不是舞阳长公主的挑衅,她或许一直在盯着我们。」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还击,舞阳长公主的气焰就会过分张狂,很有可能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这对我们很不利。」裴钱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不,不止。

我还有一个疑问。

舞阳长公主是先帝的嫡长女,也是唯一的子嗣,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

嫡姐陆嫁嫁只是三品文官的嫡女,就算是产业做得大了些,也不至于招到皇室中人,尤其是舞阳长公主的嫉恨吧?

她为什么非要我嫡姐的命?

这从情理上讲,说不通啊。

6.

宫宴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进宫之前,我特意将刀片缝到了裙子里。

果不其然,在宫道上就逢上了舞阳长公主一行人。

想来是早早等着我呢。

面对着我的行礼,这位年轻而面容骄矜的舞阳长公主并没有说话,而是任由我半蹲了足足接近半个时辰。

好一个下马威。

眼看着宫宴就要开始了,舞阳长公主终于开了口,声音冰冷:「你就是陆若若?」

「臣妇参见长公主。」我垂下头,做出一副温柔无害的样子。

「比起你姐姐,你差远了。」舞阳长公主嗤笑着批判我,「陆嫁嫁的姿容好歹勉强能看,你长得那么丑,以后还是少进宫吧,平白无故扫了本宫吃饭的兴致。」

周遭的人群中,顿时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看出殡不嫌殡大,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默默地攥紧手指甲,任由它们悉数折断在手掌心,刺得我鲜血淋漓。

「呀,姬令月,好久不见啊。」正当我隐忍不发的时候,身边传来了个娇俏的声音,张嘴直呼舞阳长公主的名字。

我认识这个声音。

这是和元纯在清水观后山打打闹闹的那个小姑娘。

我豁然抬头,却见舞阳长公主瞬间换了一副嘴脸,她相当忌惮地看了看粉衣小姑娘,倒退一步,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你怎么也来了?」

「我不来,怎么能够遇到好戏呢?」粉衣小姑娘拍了拍手,兴致勃勃地说,「等会儿开了宴,我一定要把你欺凌外命妇的事情,当着满朝的臣子和他们的家眷好好说说。」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舞阳长公主到底是恨恨地带着人离开了。

粉衣小姑娘毫无形象地呸了她一口:「什么东西,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然后看了我一眼,轻笑一声:「起来吧。」

被元纯的心上人救了,我又尴尬又无地自容,低声对着她道了谢,就往宫宴上去了。

结果在宫宴上,我竟然看到了元纯!

他还坐在最上首,靠近当今天子的地方,而刚刚为我解围的粉衣小姑娘,坐在元纯旁边的地方。

宫宴是外臣和女眷分开坐的,我想找顾瞬卿问问元纯的真实身份都没有地方去问,一时之间心里的疑惑犹如上百只猫在抓挠。

一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宴席到了中途,才趁着众人不注意,离开了大殿。

刚走了没几步,身边就传来一个声音:「你还真敢来啊。」

谢衔枝自己手动摇着轮椅到了我的身边。

嫡母给我的消息很委婉,说这位谢二小姐腿脚不便,在清水观的时候她也全程没有起身,我倒是没有想到她的腿会那么严重,连进宫赴宴都需要轮椅。

见我同情地看着她的腿,谢衔枝皱了皱眉:「姬令月说得对,你确实不如你嫡姐,好歹陆嫁嫁是把我当作正常人来看的。」

合着我同情你,还同情错了?

我没有嫡姐那么高的境界,完全不想跟谢衔枝说话,扭转过身去不想吭声。

骄矜高傲的舞阳长公主,恶心又自以为是的顾瞬卿和父亲,无辜枉死的嫡姐和被关进祠堂里的嫡母,还有眼前的这个阴阳怪气的死瘸子!

真是太讨厌了。

等我报完仇,我陆若若绝对不在帝都待一天!

谢衔枝也是个难缠的,见我不说话转过身去,她推着轮椅换了个正对着我的方向:「对了,你和元凰认识?」

为我解围的粉衣小姑娘也姓元?

他们两个人难不成是兄妹关系?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元纯冷着脸来到了我面前,冲着谢衔枝礼貌地点了点头,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扯到了御花园的阴影里。

「陆若若,你好狠的心,为了给你嫡姐报仇,你竟、你竟抛下了我……」元纯气得眼眶都红了。

我抽了两次手,没有抽出来,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挣扎,平静地望着元纯的眼睛:「是,为了报仇,我抛下了你。」

「那我们这段感情,在你心里,又算什么?」元纯快被我逼疯了,清贵的脸上全都是委屈。

「我那时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江湖游侠,不愿意也不想连累你,」我垂着眼眸对元纯说了真话,「而且,元纯,你不也有事情瞒着我么?」

我隐瞒了自己的仇恨。

元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两个是最般配不过的青梅竹马了。

元纯抓着我的手,还想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了轻轻一声咳嗽:「兄长,皇帝在等你回去。」

元凰在月光下拨弄着身上的璎珞,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和元纯,脸上全然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无奈之下,元纯只得松了手,往宫宴方向去了。

「陆若若,陪我走走?」我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元凰向我发出了邀请。

我摸不清元凰的意图,又欠了她刚刚解围的人情,只得同她走了。

元凰个子娇小,说话时娇俏可爱,不说话的时候却气场十足,不知为何,我有些隐隐约约地怕她,于是一路上都没敢开口。

带着我东绕西绕,元凰突然提气轻身,跳上了某个宫殿的屋脊,冲着我招招手,示意我也跳上去。

我跳上去后,元凰揭开了一片琉璃瓦,示意我看里面。

舞阳长公主姬令月坐在床上,正在恨恨地发着脾气:「陆嫁嫁这个穿越女已经死了!为什么我还要看元凰那个贱婢的眼色!」

一个诡异古怪的声音传了过来:「元凰是本世界中最大的反派,鉴于宿主目前的实力,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她。」

从寝殿上方往下看,视野极好,姬令月寝殿里的摆设一目了然,连床上的帐子都是掀起来的,这个声音是谁?他又藏在哪儿?

反派我知道,我嫡姐曾经说过,反派就是话本子里面最坏的那个角色,元凰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反派?她干了什么?为什么那个声音那么说?

信息量有些太大,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姬令月有些震怒,那个声音明显是在安慰她:「没有关系的,穿越女陆嫁嫁已经死了,你按照正常剧情推进就好了,有剧情在手,元凰最终还是要死在你手里的。」

姬令月这才哼了一声:「等到皇帝为了元凰忧惧而死,本宫再杀了她,是不是就可以登基做女帝了?」

「是的,宿主,您才是唯一的女主角,做女帝是您的宿命。」诡异的声音说完,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姬令月得到了这个消息,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着镜子整理完了衣衫和妆容,向着宫宴那边去了。

早在姬令月整理衣服的时候,元凰就盖上了那片琉璃瓦,示意我们两个人赶紧走。

七拐八拐重新回到了御花园之后,她才在我面前出声:「怎么样,是不是一场好戏?」

这场戏给我的冲击太大了。

我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一个人在私底下说给自己听的话,多数都是真话。

姬令月嘴里如果全都是真话,那么首先,谋反罪她是跑不掉的。

其次,元凰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她很危险,现任皇帝将来会死,而且多半与眼前这个少女有关,姬令月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想杀她。

最后,我的嫡姐陆嫁嫁是个穿越女,而姬令月是唯一的女主角。

女主角的意思我懂,陆真真这个贪财鬼有段时间高价倒卖过绝版话本,因此我也翻过几页,知道女主角就是一部话本戏份最多的那个女性角色。

可穿越女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的词就不去管它,先分析听得懂的词。

我正沉思着,元凰冲我伸出手来:「你的嫡姐死在了姬令月手里,现在她还想杀我,陆若若,要不要合作?」

「她是舞阳大长公主,先帝的唯一血脉,你不怕么?」我抬脸望着元凰。

元凰哈哈大笑,精致娇俏的脸上难得地展现出一丝霸气与癫狂,「区区大长公主而已,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拢了拢头上的金丝八宝簪,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孤乃西魏女帝唯一的女儿,皇太女元凰。」

我傻在了原地。

即使我平日里一心练武,几乎不问世事,但我也知道当今有两大国。

西魏在北,大夏在南,西魏的国力要比大夏强上不止一点半点。

元凰又是女帝独女,难怪姬令月那么怕她!

区区一个夏国的大长公主,如何能够和西魏皇太女比肩!

我震惊不已,半晌才喃喃道:「那元纯……」

「西魏当年宫变,混乱中,哥哥丢了。」元凰的声音响起,于无声处炸惊雷,「那么多年他不肯回西魏,只是因为你,陆若若。」

元纯,元纯。

在我没有看见的地方,你为我付出太多太多了。

我的眼泪凝结在眼眶中,几乎快要滴落下来。

「所以,要不要合作呢?」元凰毫不见外地耸了耸肩膀,「西魏皇室几乎都是草原民族出身,即使汉化,风俗也与夏国不同,我们那边二嫁之身的妇人,反而比起黄花闺女更加容易让人追求。」

「我帮你除掉姬令月,算是聘礼,你做哥哥的王妃,如何?」

7.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宫宴,恍恍惚惚地陪着顾瞬卿回了镇北侯府。

不,不对。

喝了两大碗茶水压惊的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元凰为何把我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的身边是不是有她的人?

「裴钱,」我唤过来刚刚点好烛火的裴钱,「你是谁的人?」

裴钱的脸色终于变了,她试图拉住我的手,却被我躲开了,「阿若,我……那么多年,我没想过要害你。」

「倘若元凰让你杀了我呢?」我直视着裴钱,得到的却是躲闪的神色。

我深吸一口气,到底是那么多年相伴的情分,没有同裴钱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息:「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陆若若这儿庙小,容不下你了。」

裴钱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我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给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感觉一团火焰在我心中烧,撩得人直难受。

陆若若啊陆若若,复仇大计做了那么久,到最后,你最喜欢的人,你唯一的朋友,全都离你远去了,这一切都值得么?

许是心情太过于激荡,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

还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场景无比真实。

嫡姐陆嫁嫁死了,我代替她嫁到了镇北侯府,查出来是姬令月毒害的嫡姐,但却因着对方的身份无可奈何,再加上元纯离开了我,郁结于心,最后拖着病体去刺杀姬令月,却被宫中侍卫射杀。

万箭穿心的感觉好痛,真的好痛。

「元纯……我好痛……救救我……」我不由得下意识呢喃着。

昏迷中,似乎有人用绞干了的帕子贴在了我的额头,低头迅速亲吻了一下我的嘴唇,耳边传来轻轻的叹息:「小笨蛋。」

那人的气息无比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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