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是否是一种酷刑?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永生之国,那里,生活着一群永远不会老去的人。

「你知道彩票是智商税吗?」

「知道。」我蓬头垢面,饥肠辘辘地拆开最后一盒彩票。

「那你还卖了我爸留给我的房子去买彩票?」岑柔愤怒地捶打着我。

「现在谁还稀罕房子?」

「别傻了,头等奖都是设定好的!你这么做,对得起你哥哥吗?」

「别提我哥。我要的奖,也不在彩池里。」

我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刮开一个小角,像赌徒一样偷偷地瞄上一眼,再慢慢揭晓谜底,仿佛这样可以增加中奖的概率。

「你……」岑柔恍然大悟,「你在找永生符?」

「不然呢?」我双眼通红地把那张中了三等奖的彩票揉成团,扔在地上厚厚的废票堆里。

在出租屋里成吨卡片内,还有不少三四等奖,甚至不乏二等奖。

「你宁愿相信永生那种……福报?」她从废票堆里拾起那张彩票,小心地展平,无奈地放入口袋,「这些镜花水月。」

她执拗地把我的肩膀扳过来,注视着我的眼睛,「永生,不是正常人所能承受得起的。」

「我信,我信!我一定能承受!」我挣脱她,继续刮着剩下的彩票。

「为什么执迷不悟?」岑柔的脸胀得通红,「你哥哥难道白死了吗?回答我!」

我忽然感到一阵窒息,浑身颤抖地把手里卡片的涂层刮净,双手死死地捏着,像野兽一样呜咽,「因为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刮奖区烫着令人心旌荡漾的金色底纹,上面写着一行金字:

恭喜您,获得了永生资格。

(一)永生的国度

「你终于醒了!欢迎来到永生之国。」

我睁开眼睛,周围的物事白得耀眼。

唤醒我的女孩长着完美的脸蛋,头发呈暗金色,她低头看着我,凹凸有致的身材在雪白布袍的披覆之下若隐若现。

「现在是哪一年?」我察觉到女孩与我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她就像从古典油画里走出的长裙飘逸的古希腊少女,施施然出现在了未来——很明显,这里的科技远超我生活的年代。

在塔司干柱和忍冬草修饰的房间里,有一个洁白无瑕的圆台,上面的银色雕塑不断变幻着形状,间或夹杂着一些几何图案。

这一定是显示器吧,我很快辨认出来,那些符号代表着我的生命体征。

「嘻嘻,」女孩笑声清脆而甜美,「我们没有纪年,用不着。」

「那你叫什么名字?」

「春树,因为我是从春天的树上结出来的。你呢?13799527 号?」她弯下腰去读银色雕塑上出现的一串字符。

「我叫……」我坐起身来,看着她的背影,蓦地想起了岑柔,不由心里一痛,我不顾一切地走到了这一步,甚至没来得及向她告别……我本能地编了一个名字,「我叫岑楼。」

「别躺着了,你的身体状况非常良好,我带你出去转转。」春树拉起我,走到了户外。

蔚蓝的天空中挂着一个金色的太阳和一个三倍大的月亮,太阳的外围有一只金色的环。

阳光和煦,空气清新,虽然没有云彩,却也丝毫不觉得炎热。

我们面前是开阔的芳草地,不远处有茂密的树林,遥遥可见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果子。

春树赤着脚,个子几乎和我一般高。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没穿鞋,试着抬脚踩在了草坪上,一股酥麻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有无数只奶猫在舔着我的脚底板。

很快,我们走进了一个古典花园,绿色灌木构成几何形图案,花园里还有各种姿态的树木,有的树木长出了动物甚至人的形态。

树上结的果子,既有传统的水果,也有长得像猫狗的果实。

我不知道自己饿了多少年,但想起春树说自己是从树上结的,却也不敢贸然摘下那些馨香馥郁的奇珍异果。

在这个比伊甸园更完美的地方,我隐隐有些不安,也许是一切过于完美而显得不真实,也许是人形的植物给予我内心类似于恐怖谷的暗示。

尤其是当我盯着它们的时候,总感觉它们是活的。

但这种不安很快被一片银铃般的笑声冲散了,十几个俊男靓女从花园另一头载歌载舞地走来,身穿着白袍白裙,在草地上嬉戏打闹。

他们身材高挑,肤色各异,有的雪白,有的一望而知是黄种人,却也白得透亮,就连黑色人种,也是淡淡的奶咖色。

这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似乎永远不懂什么是痛苦和忧伤。

抬头看看明媚的阳光,我明白自己实属想多了。

我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虽然与他们无异,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卑感,但同时也体会到莫大的欣喜。

这就是永生之国!我来到了永生的国度!

「他们真年轻啊。」我由衷地感慨道。

「那要看你怎样定义年轻了,」春树笑道,「栗色头发的那个叫莫妮卡,已经 5000 多岁了。」

「什么?」我惊掉了下巴,「那么你多大?」

「我 20,」春树道,「年龄没那么重要,只不过从明天开始,我将进入和他们一样的永恒期。」

「什么是永恒期?」

「就是染色体端粒开始不再缩短,同时体内的干细胞不断制造出新的细胞,来代替旧的细胞。进入永恒期后,干细胞还会不断地修复出生时有缺陷的基因,那样,我会变得更漂亮。」

我无话可说,因为在我眼里,春树已经漂亮得无以复加。

「天呐,那得漂亮到什么程度?」我本想说惊为天人,可他们现在的状态,和天人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谁会嫌自己更好看呀,」春树张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你看,我去年崩坏了一小块牙齿,我去神殿祈求卢卡修复,卢卡的旨意是让我耐心等待,等到永恒期就会自愈。」

她呵气如兰,好闻得像泡在牛奶里的草莓,我不免沉醉其中。但我想起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不能造次,立刻收敛心神。

春树见我脸一阵红一阵白,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大方地搂着我,温热的身子非常有弹性,上半身挤压着我,这令我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你腼腆得真可爱呀,我从来没见过会害羞的男孩呢。我知道在你们公元人看来,性是一件既严肃又私密的事情,但在这个时代,性只是生活的调味剂。如果大家都视它为洪水猛兽的话,无尽的人生又有什么乐趣呢?」

我更加窘迫,被一位衣着轻薄的妙龄少女在光天化日之下搂着,谈论着如此敏感的话题,这在我 28 年的人生阅历中还是头一遭。

如此分析下来,某些死后可以迎娶 72 个圣处女的传说竟然成真了。

「哈哈哈,」春树笑得更加大声了,「我在古书上看到一句话叫做『有贼心没贼胆』,还一直理解不了,今天看到你,算是活灵活现地解释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在永恒期之前去尝试性,尤其是和刚刚唤醒的公元人。」

她有意强调的公元人三个字,让我忽然对自己怎样来到这里感到了好奇,于是向她提出了疑问。

「你问这里是不是你们的地球吗?」春树摇摇头,「并不是。300 万年前,卢卡在地球上选择了一批公元人,一直保存在冬眠舱,并带到了这里。」

「为什么要选择原始的人类呢?」我这个原始人问道。算一算我冬眠的时间,早已超过了智人进化成公元人的年份。

「卢卡对于公元人有一种偏执,认为那个时代的人类从外形和体格,到思想和文化,都发展到了一个鼎盛的状态,便以一批最优秀的公元人的最优秀基因制定出了标准。干细胞修复人体的标准,都是在那时定下的。」

「哦。」我点点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隔了 300 万年,人类的外貌特征还是和公元人一样,「既然现在的人如此完美,为什么还要唤醒公元人呢?」

「我看了你的资料,你是抽奖抽中的吧,」春树笑道,「除了当初许诺的公元人,还有不少有钱的富豪,自愿进入了冬眠舱。至于何时唤醒你们,以及唤醒你们的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我得到了和当年富豪们一样的待遇,想到这里,不免有些自豪,问道,「一共有多少公元人进了冬眠舱,被卢卡带到了这里?」

「没记错的话,一共有二十多亿。」

那么多人?我感觉受到了愚弄。

(二)卢卡的馈赠

「你们平时都做什么?」我很好奇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天人们要怎样打发时间。

「学习、冥想、饮食男女,修复,还有,和卢卡交流。」

这是春树第四次提到卢卡,这位 300 万年前的创世者,在他们心里一定有着崇高的地位。

「卢卡是你们的神吗?」

「不不不,你肯定想错了,和你们供奉的神不一样,卢卡是客观存在的。」

「什么?祂在哪里?」我吃了一惊,这神祇还扯上唯物主义了。

「祂无处不在。」

她用我听得懂的话费力地解释了半天,我长算弄清楚了,卢卡是像大地之神盖亚一样的存在。

永生之国所有的生命体,都能通过某种方式和卢卡进行沟通。

「既然你来到了这里,」春树笑道,「很快你也会成为卢卡的一部分。」

「那样会不会很尴尬?比如我有什么不好的小心思都被卢卡甚至被其他人知道了。」

思维共享,遗传记忆什么的,在这个年代应该司空见惯了吧?

我忽然感到了退缩,如果这是永生的代价,那么对于社恐的人来说,未免太可怕了。

希望岁月可以消灭一切社恐。

「哈哈哈哈,经历几千年的学习后,你还有什么不良思想的话,说明学习不合格。」春树道,「在生命的前五个五百年里,我们都要不断地学习。刚才看到的莫妮卡,她拥有你知道的三百九十多门学科的 PHD,以及其他你不知道的各种学位。对于全能型哲学博士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事会令她尴尬。」

我又吃了一惊,令我惊讶的不是他们的计时单位,而是这种无休无止的学习态度。

「这样学,不会产生厌学情绪吗?」

「我所认识的人都没有你说的那种情况,」春树道,「有些人如果产生了消极情绪,只要在神殿向卢卡祷告,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说,卢卡就像干细胞一样,可以修复人的心理?」我对卢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真想快一点见到祂。

「我宁愿说,我们才是干细胞。」春树捂着嘴吃吃地笑道,「我们拥有的一切,都来自卢卡的馈赠。」

「知识有一天会穷尽吧?」我磕磕巴巴地谈起刚才的话题,「自然科学的尽头是哲学,那哲学也有应该尽头。」

「嘻嘻,你是想说神学吗?」春树道,「这就是你的时代局限性了,科学只是一种公元人理解的分类和范畴,学科既不有限,也无法真正分类。就比如地球历史,我们今天可以追溯出秦始皇登基大典上每一个人的姓名,知道晋景公尝过的每一捧新麦里长的是麦长管蚜虫还是黍缢管蚜,以及阖闾长剑防锈工艺,精确到合金的每一毫克。当然,你想要追查到原子层面,技术上也能办得到。」

整个科学史观中的无限细节,那确实够浩瀚无垠了。

「你们平时不娱乐吗?比如,玩游戏?」我连忙转移话题,见她不明白,又补充道,「电脑游戏。」

「卢卡释放出了人类大脑的潜能,虽然不像 1:9 那么夸张,但我们的大脑算力比起你们公元时代的普通 pc 机也未遑多让。如果要玩什么游戏,我们通常会在大脑里自己编程。」

「在大脑里编程?」可恶,被她装到了!

所以我在永生之国里看到的人类设施都非常简约,几乎没有多余装饰,人家根本不需要那些。

这时我们正好经过一株蛋型的树,它的枝条是粉红色的,果实像一只只鹅蛋,散发出烤鹅的香味。

「是啊,连系统都是自己在脑内创建的,」她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如果想联机游戏,只需要通过卢卡就行了。」

「太棒了!」我越发神往起来。

「如果你说的游戏只是为了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的话,」她有些奇怪地望着我,「那么还有更直接的办法,我们只要给核黑质发出指令,就能凭空创造快乐。就像这样……」

说着,春树向我演示了一遍。还不到一秒钟,她就脸色潮红,眼神迷离,鼻尖还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身体也散发出诱人的脂香。

她闭着眼睛,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在唇边一舔,「我还不能收放自如,卢卡说不要太依赖这种行为。莫妮卡她们已经很少操控多巴胺,更喜欢和卢卡进行交流。」

不过相比起她的秀色可餐,我此时更大的欲望是食欲,毕竟我已经饿了 300 万年,正饥火中烧。

于是趁她脑中放烟花的时候,我摘下了一只鹅蛋,捧在手里,狠狠地大啃了一口。

浓郁稠香的汁水溢满了我的口腔,明明是水果的口感,品尝起来却像填满了苹果和蔓越莓烤出来的樱桃谷饲鸭,又像战斧牛排,红酒鹅肝,以及我能想象到所有肉类。

这一定是天堂才有的美味,这一刻,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太 TM 好吃了!好吃到爆炸!

感谢卢卡的馈赠,赐予我如此美妙的体验!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卢卡?」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嘟哝问道。

「你想见卢卡吗?随时都可以啊。等等,你摘了一只果子?」

「啊?」我吓了一大跳,「不不不能吃吗?难道这果子有毒?」

「噢,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吃,」她笑笑,「不过吃就吃了吧。」

美食的诱惑大过天,我忐忑地又吃了几小口。

春树停下脚步,抱着手打量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很快我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冲荡着我的耳膜,穿过我的大脑,再奔向每一处神经。

在阳光下,我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幸好除了幻听,我并没有其他不适,惨叫声在持续了将近两分钟便消失了。

「这是为什么?难道植物也有灵魂?还是某种神经毒素?」我大汗涔涔,内心更是惶恐。

「永生之国里没有有毒的生物,」春树淡淡笑道,「习惯了就好了,反正我从小就不吃树上的果子,我是春树嘛。」

难不成是禁果?我望着手里的果子残骸,它似乎扭动了一下,我吓得立即把它抛在地上。

一旁的果树仿佛活了,从地下伸出几根根须,将剩下的果子缠住,很快它便发黑干枯,接着和根须融在了一起,钻回地底。

(三)唯一的炬火

「那是什么?」我被会吃东西的树根吓得不轻。

虽然一眼望去,景色仍是一片静谧,但保不齐又有什么植物会伸出尖牙利爪。

每一棵婀娜娉婷的花树,甚至每一株随风偃伏的小草,都变得诡异起来。

无风的空气中,仿佛压抑着无数凄厉的叫声。

「类似于自洁系统吧。」春树不以为然地说。

「自洁系统?」我将信将疑,但也不敢胡思乱想。我决定直接去见卢卡,以搞清真相,「现在能带我去见卢卡吗?」

圣殿是从地上长出来的,和黑色的山体连成了一片。

它异常高大,像中世纪晚期的哥特建筑那样高耸入云。

也许是一种视错觉,我总觉得圣殿在缓慢地生长。

容颜永驻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无忧无虑。

以公元人有限的生命,很难去想象真正的永生意味着什么,就如同蜉蝣无法替鲲鹏去思考。

我深吸一口气,和春树一起走进了黑色的圣殿。

无数巨大的黑色石梁从漆黑的上方生长下来,斜斜地插进地面。

那些石梁像成千上万根玄武岩石条拼接而成,被密密匝匝地捆在一起,端部覆盖着巨大的黑色鳞片。

置身其中,我只感觉到自己异常渺小,油然升起一股敬畏之心。

「你干嘛那么紧张?」春树神色轻松,「不过是去见卢卡而已。」

「这是永生之国唯一的圣殿吗?」我低声问春树。

「并不是,永生之国有一百八十亿人,圣殿也遍布在各地,共有 700 多万座,」她似乎看出我的疑问,「每一座的规模都类似。」

「圣殿里都住着卢卡吗?」

「嗯,」春树点点头,「我周游过几十个洲,去过 300 多座圣殿,卢卡都在那里。」

「都在那里的意思是,所有的卢卡其实是同一位?」我想起她说过,卢卡是客观存在的。

「你的问题好奇怪,卢卡当然是唯一的,我们马上就见到祂了,有什么疑问,你可以当面问祂。」

大殿深处静得可怕,刚才进来的人似乎都噤声了,黑暗中我能从血管里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春树,抓住她若柔荑一样的手,感受到她的体温,一下子心情平静了不少。

她也伸出手挽住我的胳膊,侧头靠在我肩膀上,像个小妹妹一样黏人。

我壮起胆,搂住她的腰,隔着袍子,依旧可以感觉到她的皮肤细腻光滑到了极致。

身边陪着绝世美女,鼻子里闻到沁入心脾的幽香,我一时忘记了自己置身异域,也暂时忘记了对未知的恐惧。

我们就这样慢慢地穿过巨石阵,来到了后面的大殿。

毫无防备地,我被一阵白光给包围了起来,第一感觉是这里太高了,仰视的时候会产生向下坠落的错觉。

当我看清中央神坛里站着的那个神灵的时候,我知道,我也相信,祂绝对是这个国度唯一的真神。

我情不自禁地放开了春树,全神贯注地望着眼前的奇景。

啊我死了!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卢卡太完美了,以至于看着祂的时候我完全无法呼吸。

祂的五官无可挑剔,相貌可以令公元人中所有的明星同时黯然失色,卑微到尘土里。

身高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是正常人类的身高。

而且从余光中众人注视祂时的视线来判断,每个人看到的身高并不一样,而是和自己心目中的完美身高一致。

由此我大胆地推断,每个人看到的相貌也未必一致。

祂的身材亦刚亦柔,亦雌亦雄,是的,完美融合了男性和女性的性征,别问我为什么这么确信。

因为祂浑身没有任何衣物。

像祂这么完美的神,任何衣物都是多余的。

我贪婪地望着祂,甚至对身边的人都产生了恨意,想到如此完美的胴体,每时每刻都要被 180 亿人瞻仰,我就感到莫名的愤怒。

卢卡转过头来望向我,在祂深邃眼神的注视下,我终于放下了矜持和自尊,情不自禁地匍匐下去,吻起了祂的脚趾。

天呐,我正在亲吻一位 180 亿人共同神灵的脚趾。

如果你遇到了一位浑身都发着柔光的神,而祂的脚趾正好并不那么刺眼的话,我相信你也会这样做。

「站起来。」

卢卡对我说话了,祂的声音就像天籁,从洗净的碧空上奔腾而下,再化作涓涓细流渗入到我的毛孔。

让我在这一刻死去吧!如果你真的是神的话,如果你能听到我的祈祷……

「不必如此,来到永生之国,你已经永生了。」卢卡亲口宣布着祂的谕示。

「真的吗?」我完全无法想象,幸福来得如此之快。

祂点点头。

啊我求求你,不要再对我微笑了,我的小心脏承受不了。

这就像蚍蜉在一瞬间要进化成蓝鲸,我渺小而卑微的身体里,将被注入千年万年,甚至亿万年的寿命。

更何况,身边都是俊男靓女,就连共同信仰的神,也美得如此惊心动魄,而且如此亲和。

想到今后的亿万年里都要生活在这种仙境里,我就感动到热泪盈眶。

卢卡对这种崇拜已经司空见惯,多少万年来,无数人向祂表达了尊崇,甚至爱慕,向祂倾诉自己的内心,再从祂这里获得安慰,过滤掉忧伤和不幸。

在祂的鼻息之下,我毫不怀疑,这个国度里怎么可能会有不幸,我眼中所见,到处都是祥和和欢乐,还有爱。

「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卢卡又用那种让我肯为之滚钉板的声音问我。

我忽然想起来,我脑中所有的疑问都已经在祂的感召之下冰释云散,祂用一种说不出来的方式,早已给了我全部的答案。

我醍醐灌顶,坚定地摇摇头。

从今往后,我只需要和其他人一样,在永生之国,学习、冥想、饮食男女,修复,以及,和卢卡交流。

这样的日子,才配得上永生这么长的生命。

「你可以随时来圣殿,向我提出任何的要求。」

任何要求?我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和卢卡交合,会是什么样的体验?

我赶紧摇摇头,努力把这种淫邪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没关系的,这很正常。」卢卡竟然安慰起我来。

祂拉住我的手,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在一普朗克时间里涌入了大脑。

周围变得一片雪白,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我和卢卡。

接下来,我丧失了所有的语言能力,除了本能的肢体语言。

一切都太难以置信。

我听说有一种神婚仪式,是和扮成神的异性一起,在众人的环伺下交媾。

但那些和我现在做的事情比起来,原始得就像一对斑蝥在人类面前繁衍。

此时此刻,我和永生之国的唯一神祇结合了,而且我坚信,此刻和卢卡交流的每一个人都在注视着我,我甚至得到了一个准确的数字,

373,452,564。

三亿多人,三亿多人都在仰望着我们。

最奇妙的不是这种虚荣心和满足感,而是我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忧伤都在离我而去。

那些离别时的痛苦,那些残存在记忆中的难过,那些受过的冷遇和白眼,那些与生俱来的自卑和焦灼,那些求而不得的渴望和巨大落差,统统从我脑中消失了。

在荣耀和快乐达到顶点的时候,我亲眼看着它们倾泻而去。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是修复。

我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被做了一次格式化,所有的冗余和破碎信息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我获得了新生。

谁说世上没有神!我要做唯一的炬火!

当火焰燃尽后,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别叫醒我,我可以再睡上 300 万年。

再次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春树闭着眼,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深刻体会到,现在自己由内而外都焕然一新。

体内充满了能量,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像被换成了新的,大脑里的片区清晰而逻辑严密,迫切地等着各种学识去填充。

只是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躯体,各个部位有一点点不受我的控制。

也难怪,如果你用一个 486 的 CPU 去带动一台超级计算机,也会有这种感觉。

我笑了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然后用力翻了个身,侧躺在草坪上,看着沉睡的春树。

那些小草把我的耳朵刺挠得发痒,于是我掏了掏耳朵,这时,我好像听到了很多声音在喊。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这是听到最多的两个字。

我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但是注视着那些小草,用手抚触过后,我很确信,这些喊声是真实的。

喊声越来越多,渐渐变成了咆哮。

其中一个很大的声音夹杂在里面:

「快跑!」

(四)没有悬念的选择

在地球,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岑柔,另一个是我哥。

我从小跟着哥哥长大,他很早就辍学打工,一路将我送进大学。

可惜我不甘于过平凡的生活,大二肄业创业,梦想着一夜暴富。结果在社会上饱受毒打,欠了几百万的巨额债务。

哥哥没有放弃我,为了替我还债,起早摸黑,最后不惜铤而走险,沦为富豪们的博彩取乐的骰子,并输掉了自己的人生。

我非但没有醒悟,还从哥哥遗物中获悉了彩票中永生符的秘密,并孤注一掷,将岑柔的房产卖掉,包下几车彩票。

岑柔 20 岁爱上我,我们有过几年短暂的快乐时光。

虽然我除了幻想一无是处,但怀春少女的眼睛是被蒙蔽的,岑柔无视我所有缺点,一厢情愿地跟着我。

大学毕业后,岑柔做着两份工作,盲目支持着我的胡闹。

最终,在我抽到永生符陷入癫狂之后,她黯然离去,从此再无瓜葛。

我本想着实现永生之后再去找她,在指定的时间来到领奖点,刚换上特制的服装,便失去了知觉。

现在,我的目标终于达成了,来到了永生之国,可是,我真的获得成功了吗?真的快乐吗?

又或许,永生之人根本不用去关心低等生命体才关心的成功和快乐,只要开开心心地学、唱、跳和修复就可以了。

包括身下这些喊救命的小草,会尖叫的果实,它们只是草芥啊,根本体会不到人的快乐和痛苦。

如果永生的代价要聆听草木之悲,那么屏蔽它们就好了。

这时春树也醒了,看着我的眼光里多了几许柔情。

「你刚才好厉害,」春树道,「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直播和卢卡那样联系。不过我猜经你的启发,一定有很多人要去求卢卡了。」

「什么?我还以为这是修复的基本流程呢,」我也挺纳闷,「你们以前真的不这样吗?」

「也许有过,每一次唤醒公元人,都会有与众不同的事情发生,但多和卢卡交流几次,那些事情都会被淡忘。」

「每个人都必须定期和卢卡交流吗?」

「这要看你的定力了,」春树道,「我想刚才的经历对你来说永生难忘吧,你会忍得住不再次找祂吗?」

说实话,即便不是为了和卢卡发生灵肉上的交流,仅仅是为了过滤和排除掉内心的惶惑和忧愁,我也愿意一遍又一遍地去圣殿。

洗涤心灵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我现在堪称上帝最完美的作品。

当然,这样完美的作品还有 180 多亿。

「对了,你有没有从树木和花草那里听到过什么声音?」我问春树。

「我从小生长在这里,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正常的,」春树解释的和我预想的一致,但我总感觉她有些言不由衷,「生而为人,我们有太多其他需要关注的事情。」

「那你们也从来不吃树上的果实?」

「食物品鉴课上有详细的食谱,告诉我们哪一种生物可以食用。」春树坐起身,拉着我的手,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份详细的动植物表单,还配着图形,只是文字我还看不懂。

经过与卢卡的交流之后,我和春树之间也建立了联系,她可以直接将一些信息通过肢体接触传递给我。

我讶异地发现,永生之国有 600 多万物种,可以食用的物种却仅有 25 种。根据食物史的发展趋势,这个数字还在减少,其中近 100 年中,减少了 3 千多种。

这很不合常理,我向春树提出了疑义,春树笑而不答,但我意识到,这背后隐藏着什么。

然而我很快把这些想法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想得越多,烦恼就越多,人活着,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又何必想那么多不开心得事情呢?

春树开导着我,带着我走进了附近的一幢房子。里面得家具依旧精简,但可以随意变化组合成需要的形状。

永生之国的土地和财产都是共有的,财富和名利变得微不足道,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人了。

等到像豆腐块一样的食物端上桌子,我有了一丝顾虑,但尝过一口之后,我发现担忧太多余了。

因为看似普通的食物远比地球上任何佳肴美味都要爽口,根据你的心情,还能适配出不同的味道。

各种口味相互交融,又能诱发新的爆点,丝毫不逊色于白天吃到的禁果,而且层次更加丰富。

房子内也有自洁系统,不用收拾垃圾,对于不爱做家务的我来说,这也太令人心情舒畅了。

更加令人期待的是,春树明天进入永恒期,她明确表示要和我生活一段时间,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百年。

我心花怒放,因为和卢卡之间毕竟更像精神层面的,我甚至无法证实在物理空间自己是否和唯一真神发生过那么一出。

但春树却是实实在在的,我牵过她柔软的小手,闻过她芬芳的秀发,搂过她袅娜的细腰,跟这么一个妙人一直生活在一起,夫复何求。

最最令我开心的是,春树不是莫妮卡那种几千岁的「老人」,更不是卢卡那样的几百万年的「黑山老妖」。

我被黑山老妖这个称呼给逗笑了,春树纳闷地问我想到了什么?

「跟我嘿嘿嘿就告诉你。」我笑道。

春树朝我比划了一下中指,这是我教会她的公元人手语,她觉得很形象,也很有趣。

我心中一荡,将她搂在怀里。

因为说好了陪她一起进入永恒期,所以我们打闹了一阵就沉沉睡去了。

深夜,我兀自沉浸在获得永生的喜悦之中,昏昏沉沉中被人推醒,一个黑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等屋内亮起的微光自动照亮了来者的面孔,我惊呆了。

岑柔!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尚在梦中,但此时的我早已脱胎换骨,可以轻易分清梦境和现实。

她向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我,悄悄离开了房子。

「岑柔,你怎么会在这里?」走出房子,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岑柔不说话,只是拉着我拼命地跑,很快,来到了一片黑色的森林。

「穆村,你不能留在这里,」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寒暄,岑柔厉声说道,「这个鬼地方,不是人待的。」

我晃开她抓住我的手,再反过来拉住她的手腕,问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原来,在我领取了永生符之后,博彩集团进行了一次大放水,全球有 20 亿个健康人类获得了永生的资格。

为了找到我,岑柔在第一时间签下了协议,进入了休眠舱,并在一个月前醒来。

公元人按照时间逆序被唤醒,也就是说在我们之前,已经有 20 亿公元人被唤醒了。

在永生之国的 300 万年历史里,20 亿人根本算不了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一部分融入了这里,加入了卢卡,另一部分却不知所踪。

通常会有一个引导人来唤醒公元人,从最早一名引导人对应几千名公元人,到现在一对一的引导,说明还在休眠的公元人成为了凤毛麟角。

岑柔醒的时候,和其他 5 名公元人一起,跟着引导人去见卢卡,但在路上,路痴岑柔和他们走散了,误入了这片黑森林。

在这里,岑柔遇到了一群从永生之国里逃出来的人,他们向她揭示了永生之国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张着嘴边走边听她讲完这些,很快,来到了一棵奇怪的大树之下。

树下围坐着 30 多人,身穿黑色的长袍,当中,坐着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

「你是几百年来,第一个当众和卢卡神婚的人。」老者开口道。

我脸刷地一红,还好没有被岑柔看到,「咳咳,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对卢卡来说不可能的要求。」

「我很佩服你的果敢,」老者道,「我曾经比你还异想天开。但是经历一些遭遇后,我丧失了 80% 的视力,也丢掉了那些幻想。本来像我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进入休眠舱,但家里有钱,你懂的,我顺利蒙混到了这里。」

因为近乎失明,这位叫做王茧的富二代在永生之国并没有被五色所迷惑,也因而错过了和卢卡的交流。加上他的引导人完全无视他,因此王茧一直处于被放弃的状态。

「我想你知道卢卡是唯一的,但这里有 700 多万座圣殿,它们在地底是连在一起。」

「是的。」我点点头。

「由于没有被洗脑,我好奇地爬到了地底,在那里,我见到卢卡的真实面目。」

「是,是什么?」我犹豫着问道。

「你可以自己去看看,」王茧没有正面回答我,「那是五十年前,公元人还比较常见,在我的影响下,一些人洞悉了真相后,和我一起躲进了黑森林。我们的组织叫做 the bat。」

我难以想象,这个老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六十年。

「The bat 一度发展到了 400 万人,遍布几十大洲,但现在,」他苦笑一声,「只剩下我们这些了。」

「是卢卡干的?」我脑补了一部反抗的斗争史。

「不不不,卢卡根本不屑于处置我们这些不听话的人,不得不说,永生是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诱惑。虽然也有些公元人被草木的叫声惊吓过,但是,比起生活在森林里,啃食白名单外的食物,大部分人都更愿意接受卢卡的馈赠。」

「嗯。」

「更何况,我对卢卡行为的推测,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极少数人愿意为了我的推测,而放弃那些富足的生活,精致的面容,美好的肉体,以及永生。」

「原来只有推测。」换我也选择不相信这个作茧自缚的王茧。

红药丸,蓝药丸,该如何选择,这毫无悬念。

他听出了我的不屑,笑了笑,不再说话。

「王说的没错,你最好自己看看。」岑柔知道我宁愿相信彩票中奖那种好事,绝不会凭王茧的一面之词放弃永生,「你跟我来。」

她带着我走到了黑森林的边缘,这里可以眺望到圣诞所在的山峰,距离我们几十步远的地方,有一道裂谷。

从这里,我窥见了圣殿之下的场景。

在巨大的地底洞穴里,长着无数巨大的黑色树根,它们向上汇聚之处,就是圣殿的所在。

而这些根系异常发达,最细之处也粗如儿臂,最粗的根茎,直径足有几百米,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方圆几十公里的巨网。

这张巨网的节上,缀挂着一串串粉红色透明的卵。

每一枚卵里面,都是成形的人类躯体。

(五)圣殿之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里的居民都是像植物果实一样采摘下来,但我亲眼看到如同蚁巢内一般的密集繁殖,还是险些将胃里的食物都吐空。

一串「人卵」的数量不下百二十个,放眼望去,仅可观测的部分也数以万串计。

靠近洞穴底部,有一簇簇身材高大的人,他们大约是成人的两倍高,全身白皙透亮,双眼却似遮着白翳。

这些无目巨人筛选着卵,将成熟的「果实」摘下放入筐中,再统一运走。

「果实」非常多,但按照现有速度一周内可以摘完。

如果每一枚卵都成功孵化的话,每周将有上百万人诞生。

我想起春树说过的圣殿数量是 700 万,那么卢卡在一个周期内就能创造出数亿人口。

他们去了哪儿?

我带着巨大的震惊和岑柔回到了王茧身边,问出了上述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王茧摇摇头,「在圣殿的下面,一定隐藏着更加骇人听闻的秘密。The bat 曾经派出过无数批敢死队,潜入圣殿的各个角落去寻找真相,但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他们都死了吗?」我忽然想起这里是永生之国,这里的国民大多受过极好的教育,如果卢卡真的害死了人,哪怕只是公元人,也绝对无法掩盖至今。

「只有少数人回来了,」王茧道,「但他们都疯了,只会说着几个残存的音节,比如救命,比如快跑!」

这不就是我从草地上听到的声音吗?

「永生之国表面上光鲜明亮,但从底层逻辑分析,只能是一个吃人的世界……」

王茧还没说完他的推测,忽然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王,王,」周围的人纷杂地喊道,「他受伤了。」

一条树根从王茧的胸口猛地抽了出来,他脸色惨白,完全失去了知觉。

更多的树根缠绕过来,从受惊吓的人群手里夺过王茧的躯体。

在月光下,我看到他全身变得漆黑,渐渐和缠绕着自己的树根融合在一起,缩入地面,只留下一个干瘪人形的土包。

可是,王茧明明告诉我卢卡不屑于对付我们这种不听话的人,为什么还要驱使树根杀了他?

难道这五十多年,王茧能活着一直只是侥幸吗?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岑楼,」正当我惊疑不定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娇呼,「你大晚上不睡觉怎么跑树林来了。」

我回头一看,是春树。

在她的身后,赫然还跟着十个无目的巨人。

「快跑!」不知道谁喊了一声,the bat 成员迅速都做鸟兽散。

岑柔吓得呆立不动,我抓起她的手,将她藏在我身后。

谁料春树也并不派人追赶,她笑吟吟地走到我身边,搀着我的胳膊,望着岑柔说,「你们公元人挺有魅力嘛,这么快就有新的女伴了?」

「我们公元人可不像你们这样无耻。」岑柔气得浑身发抖,却也并不畏惧,倔强地回瞪着她。

「啧啧啧,」春树放开我,走近岑柔,仔细地端详着她,「你的皮肤不够光滑,有暗沉色素,脸上还有绒毛,嗯,毛孔堵塞了,可能要长白头……不过,这种不完美的脸还挺耐看。」

「是啊,比起工业生产线上的产品,我们这种纯天然制品,确实要高级很多。」岑柔不甘示弱地回答。

春树并不介意,从她的表情看来不像作伪,仿佛是真的被岑柔的不完美给吸引了。

「我很喜欢你。」春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里打了一个突,作为卢卡的追随者,永生之国的女人当然也可能是双性恋者。

「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岑柔!」

「嘻嘻,」春树笑了起来,一会看看她,一会看看我,「岑柔,岑楼,你们俩在逗我玩吗?」

岑柔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她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柔情。

她向我连连使着眼色,示意我见机逃跑,她来拖住敌人。

我心想傻丫头,这当儿还分什么你我,拉起她,朝着密林深处跑了起来。

其实我也知道这么跑没什么用,如果任何一棵树都可以置人于死地,保不齐下一秒钟我们就被这些杈杈桠桠的给挂起来了。

我们提防着树枝和树根,深一脚浅一脚地没命跑着,身后脚步声却不疾不徐地紧随在后。

「不行,我实在跑不动了,你一个人走吧。」岑柔大口地喘着气,几乎瘫倒在地上。

「我不会丢下你的。」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放手了。

忽然,岑柔看着前方,尖声大叫起来,那些无目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了身前。

「好感人啊,」春树笑嘻嘻地出现在了身后,「这种剧情在永生之国可很难见到。」

其实我相信她说这番话的时候非常真诚,但她越真诚,我的心里就越冰冷。

「岑柔姐,你不用跑嘛,难道你介意我和你一起分享他吗?」春树嘻嘻哈哈地搂住岑柔,似乎大有和她效仿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之势。

我完全看不懂她这是在唱哪一出。

「走吧,」春树看我一脸茫然,「我们去见卢卡。」

一名巨人弯下腰,抓起大喊大叫的岑柔,放在肩膀上,另一名托起我和春树,让我们一左一右地坐在肩膀上,走出森林,径直走入了裂谷里。

这些巨人虽然眇目,对外界的感知却和常人无异,他们健步如飞,在裂谷里跳跃自如,很快到达在了裂谷的底部。

我抬起头,近距离地看着巨大的盘根错节的根系,愈发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从底部望去,人卵层层叠叠,比我估计的数量超出何止百倍。

卵的外层透明,清晰可见内部的脐带、血管和胎儿。一些胎儿在梦中还在踢打着卵壁,一些微笑着吮着自己的手指。

它们绝对是具有意识的高等生物,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加高级。

约莫走到洞穴的正下方,巨人们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候命令。

我向前望去,惊得目瞪口呆。只见粗大的根盘旋而下,构成了一个深邃的大洞,不知道通向何处。

巨人喉咙里发出了有如金属击节的声音。

「抓紧了!」春树抓住我的手提醒道。岑柔虽然吓得不轻,也紧紧地抱住了巨人的脖子。

两名巨人纵身一跃,朝着深不见底的洞里跳了下去。

我们吓得闭上了双眼,当然,在漆黑一片的洞穴里,眼睛睁着也不济事。

巨人们伸出手,不时在壁上抓上一把,以控制下坠的速度。

就这样如风驰电掣般坠落了不知多久,我们终于落在了实地。

这里重力极低,眼前是绚丽的光,我和春树自觉地从巨人肩膀上滑落下来,目眩神迷地望着前方。

视线的中央是一团柔光,里面悬浮着卢卡。

和白天见到的不一样,这个卢卡长着一对翅膀,大约是常人的三倍高。

岑柔第一次见到卢卡,被祂的绝世风采深深吸引了,眼睛像是扎在祂身上拔不出来。

如果不是隔着一段距离,估计她也会匍匐在卢卡脚边亲吻祂的脚趾。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 the bat 几百万人都有来无回,在真神面前,任何抵抗和质疑都是多余的,只是不知道疯了的那一小部分到底遇见了什么。

春树大约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虔诚地趴在了地上。

「穆村,岑柔,你们来了。」祂像个老熟人一样对我们说。

(六)巨人

「你是真正的卢卡?」我忽然想明白了,我们能来到这个地方,一定是有原因的,壮着胆子问道。

「可以这么说。」卢卡点点头,用祂那无比悦耳的声音回答道。

「那么白天和我神婚的那个?」

「不用在意那些细节,你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只是我让你看见和感受的。」

我不禁愕然,但岑柔却完全失态了。

岑柔看见卢卡已经异常激动,现在听到祂的声音,更是热泪盈眶。

「你认识我们?」我试探着问道,应该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以这种方式请到地心来。

「很久没有人和我通过这么低效的对话来交流了,」卢卡笑道,「你是想和我拉家常吗?」

我脸一红,在地心深处和真神直接对话,我没问出有技术含量的问题。

「这里的人真的都能永生吗?」我终于想到一个该问的问题。

「没错。」

「永远以人的形态?」

卢卡笑了起来,像摇落了一大株海棠花树的花瓣,铺满了整个地心。

祂没有正面回答,这说明我内心的担忧是正确的。

「所以说,永生是以不同形态存在的?」

「以一种形态永生,和永远死亡有什么分别?」卢卡笑着反道。

「我以为,永生者对生命意义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我略感失望。

「生命就是生命,没有本质的分别,无论是千年的王八,还是万年的龟,」卢卡引用了公元人的比喻,「生命的意义,就是寻找永生。」

「当永生成为了唯一的目标,那么永生之外一定很痛苦吧?」我试探着道。

「哈哈哈哈,你越来越像个永生之国的原住民了。」卢卡的笑声振动着空气,以及脚下的大地。

我感到一阵眩晕。

「意义是什么?生命和死亡都没有绝对的、先验的意义。」卢卡接着说道,「地球上有一种生物,叫做灯塔水母,它可以从性成熟之后逆生长,恢复到幼虫阶段。」

「嗯。」我点点头,作为永生的追求者,我当然知道这种可以返老还童的「永生」生物。

「除了灯塔水母之外,许多多孔动物也有再生能力,可以在身体受损后重建细胞,只是新的细胞间协调程度会下降,体现出来就是受损细胞不能被清理和替代。」

「我们是在上生物课吗?」

「我只是尝试用你能理解的知识来解释生理上的永生,」卢卡道,「你今后有的是机会研读生物学。我想,你可能对永生之国的历史更感兴趣吧。」

如春树所言,卢卡在创建永生之国时,按照公元人的最完美形象设置了标准。

第一个永生之国持续了 500 年。

和现在不一样的是,那时永生之国的人虽然寿命很长,但容颜仍会随着生命的推移而衰老。

即使卢卡赋予了他们类似于水螅纲的再生能力,受限于细胞间的无法协调,器官还是不可避免地衰老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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