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窥见天光：以爱之名背刺》
我和同学起了冲突，老师叫了家长。
我妈到了学校二话不说先给了我一巴掌，还把楼道里的窗户打开，让我去死。
我没有犹豫，从六楼翻身一跃而下。
01
我和同桌张雯雯课间操的时候打了起来，我扇了她耳光，她挠了我的脸。
我俩同时被叫了家长。
张雯雯的妈来得很快，一听说闺女被打了，她穿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跑上了教学楼，还没顾着喘匀了气就两只手拉住了张雯雯，慌张地把她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
「没事儿吧？没受伤吧？」
张雯雯气呼呼地地扭过头去不说话。
「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有没有点教养？」张雯雯的妈松了口气，扭头拧眉看我。
「你怎么能动手打同学啊，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不行啊？」
我面无表情，指了指我脸上的伤：「你闺女有教养。」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一会儿你妈来了我非得问问你妈，她是怎么教的孩子！」
「瞅瞅给我们雯雯打的，林老师，我跟你说这种孩子你得好好管教，我家雯雯一直很乖的，她肯定是正当防卫！」
张雯雯的妈唾沫横飞，用眼刀剐我。
林老师微微皱眉，刚想说话，就见我妈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西装，手上还带着一沓文件，应该是刚开完会。
我妈紧紧锁着眉，见了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能不能消停点？！」
林老师赶紧打圆场道：「两位家长不要生气，我这次叫二位来是为了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这次两个孩子因为起了口角打架，我希望两位家长能做好孩子的教育工作——」
她还没说完，张雯雯妈妈就冷笑道：
「林老师，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家雯雯打小就听话，她怎么可能惹事的。」
「黎颖是吧，听说你成绩也不好，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林老师，我跟你说这种性格孤僻的孩子肯定是有什么缺陷，就是她先打我家雯雯的。」
我张嘴要反驳，然而话还没说出口，脸就一下子偏了过去。
「啪！」
巨大的力道把我的眼镜打飞出去，我眼前一片模糊，后知后觉的听到耳边的一片嗡鸣。
右脸在一瞬间的麻木后，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好像有一片火在我的脸上灼烧。
我妈收回手，满脸阴沉地看着我。
「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一个人撑着家有多难，刚才这个会差点就被你影响了，我好不容易才跟领导请了假！」
「我不求你给我争气，你别给我找事儿了行吗？！」
我用舌头顶了一下牙床，尝到了弥漫开来的铁锈味。
哪怕面前模糊不清，我也能看得出我妈满脸的恨意。
那恨意是如此的熟悉，在我过往的 17 年中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脸上。
或者是对我爸，或者是对我。
在她和我爸离婚之后，就只剩下对我了。
她那样咬牙切齿、那样深沉的怨恨，好像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和她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仇人。
我原本想要辩解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堵得我难受。
走廊上人来人往，很多同学驻足围观，看到我被我妈甩了一耳光兴奋地在一边指指点点。
我看到我最喜欢的男孩子也站在那里，我只觉得整个人好像被扒光了一样晾在这里，让我无地自容，只想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我突然有些庆幸我没戴眼镜，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我妈揉了揉眉心，朝着张雯雯妈道歉道：
「这事儿是黎颖做得不对，她一直就是这样的，自私自利，做事不顾后果。」
张雯雯妈也傻了，没想到我妈上来就打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说话就说话，干嘛打孩子啊，行了，要教育孩子回家教育去。」
我妈继续跟林老师道歉：
「林老师，给您添麻烦了，黎颖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什么都干不好还特别能生事。您以后要打要骂随便教育，千万别手软。」
林老师讷讷道：「……黎颖这孩子挺好的啊，黎颖妈妈，孩子之间有争执是很正常的，您这种教育方式也不可取的。」
「您别替她遮掩了，」我妈摇了摇头叹气道：
「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她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特别的自私，从来不知道感恩，还很狂妄，说什么都不听的。」
她大声地贬低我，四周人声嘈杂鼎沸，所有人都用看猴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里面说不出来是怜悯还是厌恶。
我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妈说得心头火气，干脆转过来指着我骂道：
「你成天吃我的喝我的，还天天给我找麻烦，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一个人过得有多苦，你但凡有点人味儿你能不能少给我添点乱！」
「天天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学习废物一个，你有这个劲儿怎么不放学习上？」
「跟你那个爸一样一样的，窝囊废！」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妈似乎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把我训斥得像狗一样是很能显示她权威的事情，对着我破口大骂。
骂了半天看我不吭声，她大概是觉得不解气，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接起来，我妈大声道：
「黎东升，你这闺女我是教不了了，遗传地和你一样一样的，现在都会在学校打人了。」
「你赶紧来把你闺女接走，这孩子爱谁要谁要，反正我是不要了！」
我爸在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妈把电话递给了我：「你自己跟他说！」
我接起电话，还没出声，眼睛就酸涩难忍，轻声道：
「……爸。」
我爸似乎在忙，以往这种事情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也许也有些麻木了。
「颖颖乖，别闹你妈，她就那个脾气。」
「等爸爸过年回家看你啊，你阿姨现在就要生了，接你来爸爸实在顾不上你，你跟你妈妈好好的。」
那边传来了女人叫他的声音，我爸急忙说了一句拜拜就挂了电话。
我妈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感觉好像拿捏住我了，脸上不无得意。
「你看看你，连你亲爹都不要你，要不是我给你一口饭吃，你现在早上街去要饭了，你还不知感恩，真是白眼儿狼！」
我看着我妈一动一动的颧骨，心里有些茫然。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恶毒，明明我是她的女儿。
母亲爱女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为什么她总是说我不知感恩，我到底要感恩什么，又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喜欢的男生看了我一眼走了，跟一边的女生小声说着什么，两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是在笑话我吗？
大概是吧。
毕竟我看起来，真的像是个笑话。
我妈还在喋喋不休，林老师拉都拉不住。
她唾沫横飞，试图用语言把我当场杀死。
好奇怪，故事里明明都说妈妈是最温馨的港湾，是最坚实的后盾，是天使降落人间。
可是我的妈妈，怎么像是一头要置我于死地的怪物。
我似笑似哭地抬起头来看着我妈，喃喃道：
「妈，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满意啊？」
这一句话好像是捅了马蜂窝，我妈立马炸了。
「你拿去死威胁我是吧，你看我怕不怕？！」
「好啊，你去死啊，你要是真有胆量去死我还佩服你！你赶紧去死，你死了我告诉你，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她猛地抓住我的衣服，手指太过用力掐住了我的肉，疼得我浑身一激灵。
我妈拽着我连拉带扯地把我拉到了窗户边上，我的衣服被她拽了起来露出底下的小背心，旁边的男生顿时哄笑起来。
她视若无睹，疯狂地拉扯着我。
林老师赶紧拉住她：「黎颖妈妈，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我妈一把甩开她。
「林老师，你别拉我！她敢用死来威胁我，我巴不得她赶紧死了！她就是个扫把星，拖油瓶，我这辈子有她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她状若疯狂，一把推开了窗户，扯着我的头发往外。
「你去死啊，你有本事就去死啊！！」
「你敢威胁我，你个不知感恩的东西，我生你养你你还敢吓唬我，你当老娘是吓大的！」
「你爹是个负心汉，你也是个忘恩负义的败类！」
秋日的天蓝得耀眼，大风呼啸而过，卷起我被扯散的头发。
我看向楼下，六楼很高很高，下面的人很小很小。
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应该会死吧。
死了的话，应该就是解脱了吧。
我妈会伤心吗？
她会哭吗？
她会后悔曾经这样对我吗？
我看着楼下，有些恍惚。
以前我曾无数次想从楼上跳下去过，但每一次我都退缩了。
我怕死，我不想死。
可是这一次，我却突然不怕了。
我内心深处说不出来是勇气还是怒火，我只觉得心里和大脑里都涨满了，手上用力一撑翻上了窗户。
我妈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懵了，原本扯着我的手用力拽住我的衣服，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不吃这一套，你赶紧给我下来！」
我转过头去看着我妈，朝她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
「妈，如你所愿。」
说着，我毫不犹豫地探出身子去。
一跃而下。
02
耳边的风突然停了下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小时候。
大概是我 7、8 岁的时候，我还穿着小学校服，胳膊短腿短。
我推开家门，我爸不在家，只有我妈坐在沙发上，表情阴沉。
我小心翼翼地把书包放在桌上，轻声道：「妈妈，爸爸呢？」
「一天天爸爸爸爸、就知道爸爸！没了你爹你能死？！」
我顿时禁了声，不敢再说话。
然而肚子此时却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叫了起来。
我妈白了我一眼，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她似乎带着怨气，摔盆摔碗的声音特别大，每一次声响都像是摔在了我心上，我心慌意乱，浑身颤抖。
我很怕。
我很怕她会突然爆发，就像她以前那样。
我感觉我现在就好像站在地雷区里一样，一动也不敢动，我一动也许就会被炸个灰飞烟灭。
饭很快做好了，我带着不祥的预感凑过去一看。
果然，是洋葱面。
炒得半生不熟的洋葱切成大片，没什么佐料，和清水面条搅和在一起。
只是看一眼我就开始反胃了。
洋葱是我最讨厌的食物，我不仅仅是讨厌它的味道，我是吃下去会生理性地呕吐。
可是洋葱也是我妈最喜欢做的菜。
我有时候很疑惑，为什么她这么喜欢做洋葱，明明她自己对洋葱也不十分热衷，可是只要我爸不在家做饭，她就一定会做洋葱。
炒洋葱、洋葱面、凉拌洋葱……换着样儿的来。
后来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其实她并不是像嘴上说的那样觉得洋葱有营养，只不过是她在对我显示她作为母亲的权威罢了。
你讨厌怎么了？
我知道你讨厌，可是我是你妈，我叫你吃，你就得吃下去！
她在外面唯唯诺诺，就要在我身上找回尊严。
只是当时的我是完全不知道的，我只是很怕单独和她在一起，童年最恐惧的事情就是我爸摸着我的头，告诉我他要去出差了。
那就意味着我要和我妈单独相处，也代表着我苦难的到来。
可我不敢说话，我只是默默地坐上椅子拿起筷子，挑着白面条艰难地咽下去。
熟洋葱的味道对我来说太可怕了，我几乎不敢喘气。
我妈瞥了我一眼，冷声道：「赶紧把洋葱都吃了，洋葱对身体好，是世界上最好的蔬菜。」
我不敢反抗，挑起洋葱屏住呼吸送进嘴里。
即使闻不到味道，我仍然能感觉到那种微微泛软的甜烂感，我的嗓子和胃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疯狂地把洋葱往外顶，我极力压制却还是难以自抑地干呕了一下，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然后我瞬间浑身僵硬起来，后脊发凉。
我知道，我没控制住。
我完了。
果然，我妈大怒着摔了筷子，指着我破口大骂：
「我做给你吃做给你喝你还挑三拣四，狗屎都不如的东西，你不愿意吃你可以去挣给我吃，你装什么？！」
「草尼玛的，你给我都吃了！」
我浑身颤抖，含着泪边干呕边咽下洋葱，因为无数次痉挛，我的嗓子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可我不敢停下。
对于 7、8 岁的孩子来说，父母就是天，就是不可违抗的权威。
我竭尽全力地吃着，可我妈还是生气了。
「不知感恩的东西，做给你吃你还挑剔，你给我滚出去，爱去谁家吃去谁家吃！」
我被扯着胳膊拽起来，踉跄地被踢出了门外。
「嘭！」
大门在我眼前猛地关上。
我没哭也没闹，哭闹是受宠爱孩子的专利，我那时候明明还那么小，却很清楚地知道我哭闹也没用，大概只会换来一顿暴打。
我只是有些茫然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去楼梯上坐了一会儿，呆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妈不会出来找我，可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
坐了不知道多久，我站起身来下了楼，去了小区里小卖部找老板娘。
老板娘是个独居的女人，儿子不在家，对我们这些小孩很是喜欢。
我穿着校服进去，编了个借口：
「阿姨，我爸妈都不在家，我想跟你借点钱去我奶奶家行不行？」
老板娘没有犹豫，直接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递给了我。
零零碎碎的，大概有十几块钱。
我一路走到长途汽车站，然后买了去我奶奶家的车票。
奶奶家的村名我记不太清了，只能凭借着记忆买了个差不多名字的，胡乱坐上了去村里的车。
距离我被我妈赶出来已经很久了，天边夕阳倾斜，昏黄的光映在了长途车的玻璃上。
我扒着车窗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到了站，我跟着人群下了车，却发现这里压根就不是奶奶家。
奶奶家门前有条大路，路边有两排很高的桦树，风一吹树叶就哗啦啦地响。
而这里是一个十字路口，路边有个商场，商场前停着一些三轮蹦蹦车。
我有些迷茫，把仅剩的钱交给了一个蹦蹦司机，告诉她我奶奶家前面有一条大路。
司机是村里的人，想了想收下钱，把我送到了那条路上。
我在那条路上走啊走，走得脚都疼了才看到了熟悉的房子。
我爸是连夜赶回来的，他本来在外地开会，我奶奶给他打了电话后他临时请了假，坐着长途车就回了村里。
一见我，他就紧紧地搂着我，一个大男人呜呜地哭出了声。
我看到他脸色惨白，风尘仆仆，便伸手去拍他：「我没事儿，爸爸，你还走吗？」
「你可不可以别走了？」
我爸泣不成声，抱着我小声道：「不走了，爸爸不走了。」
回到家后，我妈正躺在床上。
一看见我，她就拉下脸来：「你还知道回来？」
我爸勃然大怒：「孩子这么小，你怎么能把孩子赶出去，万一孩子走丢了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她今天自己坐着车回她奶奶家了，她才是多大的孩子？！」
我妈有些恼羞成怒，用眼刀飞我：
「我又没怎么你，你成天委屈给谁看啊，你要真能走我也佩服你，你还去你奶奶家了，真他妈的除了添乱不会干别的了。」
「你就不能在门口等我吗？！」
我想说我等了，我在门口坐了好久才走。
可你没有出来找我。
你甚至都不知道我走了。
可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大概是知道，说了也就是挨一顿骂。
那年我 7 岁，那是我第二次被赶出门，之前有过一次，之后也不止一次。
那天之后，我爸辞去了领导的职务在家专心照顾我。
也是那一次，我虽然懵懂，却第一次意识到。
我妈大概真的不爱我。
03
耳边的风继续吹，我慢慢向下坠去，又回到了我大一些的时候，十三四，上初中。
我带着朋友回了家里玩，那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我曾去她家住过很多次，却一次都没有邀请过她来我家玩。
在她说了好几次之后，我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带她和另一个同学回了家。
家里没人，我们坐在家里看电视，嬉笑着说话。
突然，门锁声响了。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僵硬着朝门口看了过去。
我妈醉醺醺地推开门，一看见我，她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下意识的，我站了起来，一种让我浑身冰凉的恐惧笼罩了我。
在我整个童年中，我最害怕的事情只有两件。
一件是我爸出差，另一件就是我妈喝酒。
我妈喝酒后会完全丧失理智，就好像丧尸一样，她会用最恶毒最恐怖的语言辱骂我、会打砸东西、会殴打我。
我真的很害怕她喝酒，害怕到往后这么多年，这都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大概是因为我同学在，我妈收敛了一些，甚至破天荒的语气有些和蔼。
「你同学？」
我点点头，「啊，是。」
我同学也站起来打招呼：「阿姨好。」
我妈嗯了一声，脱鞋进了门。
她关上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在门里摔摔打打的，然后换了件衣服出来。
也许是她刚才罕见的和颜悦色壮了我的胆子。
又或许是同学在身边，我想显示一下我和我妈的关系很好。
又大概是我太羡慕同学挽着她妈妈，没大没小地说话。
我突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天天喝这么多，你能不能少喝点？」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不好了。
我妈的脸色陡然变了，眉毛竖起，恶狠狠地咒骂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
「你知道不知道我每天在外面应酬是为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供你这个白眼狼吃喝？！」
「不知感恩的东西！」
两个同学愣住了，不知所措地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向来是不敢顶嘴的。
然而那一次，因为同学异样的眼光，我却涨红了脸反驳道：
「我说的不对吗，你本来就不该喝酒！」
我妈咬牙切齿地冲了过来，在我同学震惊的目光中扬起手，狠狠地给了我一个巴掌！
那个巴掌很疼，打得我眼前一黑，嘴角瞬间就泛起了血腥气。
我脑瓜子嗡嗡的，半天回不过神来，我妈却已经指着我狠狠道：
「再逼逼我他妈打死你！」
说着一摔门出去了。
门被摔得震天响，我捂着脸，扭过头来朝着我同学挤出了一个干涩的笑容。
「我妈最近心情不好。」
「……她平时不这样的。」
同学讷讷点了点头，也无心再看电视。
「那个，我妈在家等我吃饭。」他们纷纷找了借口离开了。
后来两个同学和我的来往都淡了。
我在初中唯二的两个朋友没了。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带过任何人回家。
04
意识浑浑噩噩，我似乎在无尽的黑暗里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折磨。
那些早已压下去的记忆从阴暗里慢慢复苏，满是恶意地拉扯着我，告诉我我永生都摆脱不了。
不知轮回了多久，我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意识渐渐恢复，我惊讶地发现我自己居然躺在床上。
不，是我的身体躺在床上，而我的意识还游荡在空中。
我身上插满了管子，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散发着消毒水味的病床上。
我妈则跪在我的病床前，低头啜泣。
「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呢，我为了她累死累活，她还真跳楼给我看，一点感恩之心也没有……」
我的心顿时坠入一片冰冷。
果然，我还在期盼着什么呢，期盼我死了她就会悔改吗？
即使我死了，她也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只会指责我不知感恩的母亲，永远不会变。
病房外两个年轻的小护士撇了撇嘴，交头接耳：
「就这个妈，把孩子都逼得跳楼了，刚才孩子跳下去的时候一下子就瘫了，哭天喊地的。现在看着孩子没死又开始骂孩子了，这孩子真倒八辈子血霉碰上这么一个妈！」
「是啊，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抢救回来，说撞了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说不定这辈子就成了植物人了。」
林老师神色疲惫地走了进来，对着我妈轻声道：
「黎颖妈妈，刚才我们问张雯雯了，她说……她说是她先骂了你，黎颖为了维护你才和她打起来的。」
我妈一怔，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自然道：
「黎颖就是太冲动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我又不需要她这样，少给我添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林老师微微皱眉，叹了口气。
我平静地看着我妈。
直到现在，她还是一分一毫都没有变，我希望我的死能让她醒悟，可是最后我才发现，我只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我突然有些后悔。
就在这时，我爸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大概是才接到我妈的电话就坐飞机往这里赶了，行李也没拿，领子夹在衣服里，脚上甚至还穿着拖鞋。
他红着眼眶扑倒我床边，哽咽难言，身体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他就这么跪在小小的病床边紧紧拽着被角，泣不成声。
「颖颖……」
他抽着自己的耳光，带着哭腔道：「要是爸爸当时好好和你说说话就好了，都怪爸爸，都怪爸爸！」
我妈在一边撇嘴。
「假惺惺，哭给谁看啊，早干什么去了。」
我爸就脸色剧变，我看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攥着的拳头爆出青筋。
他眼里恨意汹涌，走过去揪着我妈的衣服领子，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往外挤：
「我把孩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孩子的？！」
我妈回骂道：「什么把孩子交给我，不就是你不想管孩子，怕影响了你找新的，你给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呢？！」
我爸出离愤怒，大声道：「我每个月都给你抚养费，孩子的学费都是我来出，我早早就给孩子买好了房子，我如果带孩子，一定比你带得更好！」
「当时我让黎颖跟着我，是黎颖怕你每天喝酒喝死才说要跟着你照顾你的！你自己想想，你每天喝醉了是哪个照顾你，你现在要活活把她逼死，张家芳，你是不是人？！」
我妈一愣，眼睛慢慢红了。
片刻后，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手来抱着头，把脸埋进了膝盖中间。
她小声道：「我错了。」
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颖颖，妈妈错了。」
「可是、可是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棍棒底下出孝子，妈妈都是为了你更有出息……」
「等你长大了，懂事儿了，你就会理解妈妈了。」
我在一边冷笑，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了。
她压根儿就不明白，她到底错在哪了！
我突然很希望她能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看看换了她来，她到底能不能理解。
夜渐渐深了，我妈躺在旁边的病床上沉沉睡去。
窗外吹过一阵风，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下坠。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却吃惊地发现，我妈居然真的变成了我。
……
她似乎消失了自己的记忆，真的成了我，正在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
此时她躺在床上，脸色泛红，看起来是发烧了。
门外传来了猛烈的敲门声，门外的张家芳用力砸着门，嘴里骂骂咧咧：
「怎么还不起床，你就这么懒以后能干什么，赶紧起来吃饭！」
我妈被吓了一跳，有些难受地掀开被子推开门：
「妈，我好像发烧了，我不想吃了。」
「就知道装病，没点出息，和你那个爹一样！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赶紧去吃饭，吃完了去上学！！」
我妈艰难地穿上衣服，生病让六七岁的孩子浑身酸软，她勉强坐到椅子上，却在看到了洋葱面的时眉头拧起。
「妈……」她拿着筷子小声道，「我不想吃洋葱。」
煮熟的洋葱软烂，甜腥里带着微不可察的辛辣。
张家芳把筷子一摔，冷冷道：「做给你吃就不错了，你不想吃就去挣钱做给我吃，我保证不挑剔！」
「一大早上起来给你做饭你还挑三拣四，你知不知道，洋葱是世界上最好的蔬菜！」
我妈忍着吃了一口洋葱，却生理性地开始呕吐，眼角泛出泪花。
「呕——」
她抬起头来含着泪道：「妈，我不想吃，我吃了会吐。」
张家芳脸色瞬间变得凶恶起来，她把碗猛地摔在地上，指着我妈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妈的小畜生，你到底吃不吃，你不吃我揍死你！」
我妈吓得浑身直哆嗦，一口一口，边干呕边吃着洋葱，喉头痉挛的一直流泪。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冲到马桶里吐了个天翻地覆。
张家芳大骂：「你怎么这么不珍惜东西，你知道现在洋葱多少钱一斤吗，我在外面拼死拼活挣钱，你就这么糟蹋钱！」
我妈哽咽道：「你干嘛非要做洋葱，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吃洋葱，你做点别的不行吗？」
「洋葱最有营养，洋葱抗癌！」
我妈忍无可忍反驳道：「你根本就不是为了营养，为什么我不在家吃饭的时候你从来不吃洋葱，你就是为了折腾我，你就是为了折磨我！」
「你为了告诉我，你作为母亲的家长权威不可侵犯，我哪怕再讨厌也都要听你的话！」
张家芳暴跳如雷，随手抄起一边的椅子就朝着我妈砸去。
我妈下意识地伸手一挡，手上直接被尖锐的金属蹭掉了一块皮，鲜血淋漓。
我爸这时候上完夜班回来了，着急地拉着我的手怒骂我妈：
「你有病啊，有你这样当妈的吗，拿椅子打孩子，打坏了怎么办？」
张家芳恶狠狠地盯着我妈：「你躲什么，我又不会真的打你，你要是不躲不就没事儿了，真是惹事精！」
我妈怔怔地站在那里，茫然地掉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心里充满快意。
妈妈，原来你吃不喜欢吃的东西也会拒绝啊。
原来你也会干呕，也会哭。
可世界上那么多蔬菜，为什么你总是逼着我吃我最讨厌的那种呢？
明明我不吃，也不会死啊！
原来你也知道，所谓的为了你好只是在宣泄怒气，只是在维护家长那所谓的权威。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那么正义凛然呢。
你真的以为孩子都是傻子，都分不清好坏吗？！
05
晚上，张家芳带着我妈出去散步。
我妈很害怕，却还是不得不去，因为张家芳的性格就是她想做什么，一定要做到，不管别人死活。
我妈还在发烧，却得走在寒风里，听着张家芳喋喋不休的教育。
「今早上学的那个鸡兔同笼，你还记得吗？」
我妈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小声道：「……记得。」
每天张家芳都会让我妈早上六点起来跟她学奥数，晚上考她。
对于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来说，所谓的奥数实在有些困难，我妈经常听不懂，张家芳耐心又不好，说两遍我妈还不会她就大怒，直接揍她。
「那你说，有 20 个头，46 条腿，有多少只鸡多少只兔子？」
我妈脸色泛白，沉默了下来。
因为每天的挨骂挨打，她实在是厌恶了数学，可是不学还不行，这些题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压根就记不下来。
张家芳等了一会儿看我妈不说话，脸上的表情顿时难看了起来，她左右看了一眼，从地上拿起一块实心的红砖，朝着我妈就投掷过去，恶狠狠道：
「没用的东西，教了你多少遍你还记不住，真他妈的是个废物！」
那块砖头落在我妈脚边，在地上砸出一道白色的痕迹，四分五裂。
我妈吓坏了，不敢再跟张家芳一起走。
张家芳也不管她，怒气冲冲地回家去了。
黑灯瞎火的晚上，我妈害怕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现在才 7 岁，眼前的事情已经超出她的反应范畴。
周围没什么人，黑暗像是一头吞噬一切的怪兽，从身后慢慢笼罩了她。
她打了个寒战过了一会儿后，绕了一条路回家了。
她不敢再跟张家芳走一条路，她怕张家芳再扔她砖头。
她也没有哭，挨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凳子、拖鞋、拳头、砖头……
张家芳总是随手抄起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打她，打头比较多，其他地方也有。
她早已经麻木了，哭不出来了。
如果因为这点小事也要哭，那她早就哭死了。
她慢慢裹紧了衣服，小跑着往家里跑去。
我跟在她身后，似笑似哭。
妈妈，原来你也会记不住奥数题，你挨打的时候也会怕。
你一个人被丢下的时候，也会茫然无措。
可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呢？
06
张家芳又喝酒了。
我妈正在屋里做作业的时候，她醉醺醺地开着锁，人还没进门，骂声就先传了起来。
「草尼玛的，你马勒戈壁的，都该死了，都是一群该死的……」
「我他妈的弄死你们……」
我妈脸色唰地褪去了血色，煞白一片。
她忍不住的心慌，不停地看向门口，生怕张家芳推门进来。
张家芳喝酒了。
这意味着这一晚上，她都不会好过了。
张家芳自诩才华横溢，却在工作上屡屡受挫，之前的老朋友都成了领导，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有她还是个小小的职员。
每次她喝酒就会生气，就会回来往家里撒火。
外面很快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锅碗瓢盆碎了一地，每一次声响都好像砸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心剧烈的跳动。
我妈看着房门，那后面的似乎不是她的妈妈，而是一头怪兽。
随时会进来杀了她的怪兽。
而现在爸爸不在家，没人能够保护她。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张家芳边骂边走了进来，看见她坐在桌前，口齿不清地骂道：
「你该死了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你该死了？」
「你和你那个爸都该死了，你们怎么还不死？」
我妈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
张家芳似乎觉得光说话不过瘾，走过来四处看了看，随手抄起桌上的镜子，一下拍在我妈的脑袋上。
镜面应声而裂，碎裂的玻璃碴子飞得到处都是，有的掉在了我妈的头发里，有的飞到了她的胳膊上，划出一道道的血痕。
血珠慢慢渗出，我妈疼地咬住嘴唇，却一言不发。
她不敢说话。
只要不说话，张家芳打累了、骂累了就会走了。
可是只要说话，她就完了。
果然，张家芳又骂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劲，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外面的辱骂声隔了一会儿响起来一次，最后归于无声。
我妈静静地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她把身上的玻璃碴子慢慢用手择干净，掉下泪来。
妈妈，原来你也会哭，你也会怕。
你也会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的打骂慌乱。
打你的时候，你也会疼。
我究竟和你有什么仇，让你要这样对我。
我看着我妈，心里五味杂陈。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这不是我的妈妈，这是我转世而来的仇人。
07
第二天一早，我妈怕再挨打，早早地背着书包去上学。
一到班里，旁边一个叫李冉的女同学就对她挤眉弄眼。
「听说你妈昨天喝醉了在小区里骂了老长时间才回家，你昨天是不是挨打了？」
我妈一愣，下意识地去摸胳膊上的伤痕。
李冉眼睛一亮，转过身去和身后的男同学小声道：「她昨天真的挨打了，你看看她胳膊，听说她妈妈可凶了，特别会骂人。」
后桌的男生面容清秀，是我妈现在正暗恋的男孩子。
他闻言朝我妈露出了有些怜悯的眼神。
我妈被那眼神一刺，赶紧回过神去。
青春期的少女自尊心奇怪的敏感，最丢人的事情被说出来，那种所谓的怜悯也成了一把利剑，割地她鲜血淋漓。
我妈压抑着怒气：「李冉，有你什么事儿啊，我这是不小心蹭的，你能不能别这么嘴长？！」
李冉冷笑一声：「你就装吧，我朋友也住那个小区，她爸爸和你妈一个单位，她都认出来了。」
「你妈可没素质了，还说什么你马勒戈壁，还随地吐痰。」
「不准你说我妈！」我妈噌地站了起来。
「就说你怎么了，我说的不对，那不是你妈？！」李冉推了我妈一下。
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你打我一下，我抓你一把，脸上双双挂了彩。
老师怒气冲冲地叫了家长来。
李冉的爸爸很有礼貌，但是言语间一直在维护自己的女儿。
「小孩子吵架是常有的事儿，咱们做家长的就别计较了。」
张家芳却觉得因为这种事情被叫家长是奇耻大辱，扯着我妈的衣服把她拽来拽去，一个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你要不要脸，我送你来上学是为了让你打架的？！」
「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告诉你，我现在在单位别人谈论孩子我都不敢待在办公室，我都得去阳台站着，我就怕人家问我你的事儿！」
我妈捂着脸，愣住了。
片刻后，她颤声道：「我到底怎么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孩子，你也只是一个普通家长，我就这么让你觉得丢人吗？」
张家芳怒气冲冲，鄙夷道：「你就是个干什么都不行的废物，又没有感恩之心，自私自利，我倒八辈子霉才碰上你这种孩子，早知道你出生我就把你直接掐死，该死的玩意儿！」
课间的走廊里人声嘈杂，所有的学生都出来玩闹。
班里的、隔壁班的、隔壁班的隔壁班，所有同学听说有热闹可看都出来围在了走廊上。
那个后座的男同学也走了出来，皱眉看向这边，表情有些同情。
我妈红了眼，声嘶力竭地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打架吗，你为什么都不问一问就打我，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张家芳声音更大：「因为我是你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哦，因为你是我妈。」
我妈失魂落魄地站在走廊上，挤出一丝笑容。
「因为你是我妈，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吗？」
「对！」张家芳冷嘲热讽，「我生你养你，给你吃给你穿，你有本事就别用我的。」
「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有感恩之心的东西。」
我妈抹了抹眼泪，平静道：
「可是，我也不想被你生下来啊。」
说完了这句话，她愣了一下。
随即她翻上窗户，一跃而下。
08
呼啸的风声里，我妈度过了我的一生。
从第一次挨打，到最后一次挨打。
我所有的痛苦她都亲生经历了一遍。
「嘭」的一声巨响后，我又回到了医院里。
我妈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回来了。
半晌后，她低头捂住了脸，呜呜地哭出了声。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指缝渗了出来，落在了散发着消毒水味的被子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现在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她掀开被子光着脚踉跄跑到我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颖颖，妈妈真的错了！」
在她的一滴滴眼泪里，我的意识像是进入了一个漩涡，被一股大力吸回了我的身体里，我睁开了眼。
……
医生说我的苏醒是个奇迹。
我想大概是的。
我不会再跳楼了，我会好好地活下去，不会再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出院的时候，我爸来接我了。
我妈拉着我的手跪在地上，哭得嗓子嘶哑，她眼睛肿得睁不开，语气里全是压抑不住的痛苦。
「颖颖，妈妈错了，你能不能原谅妈妈？」
我轻声道：「妈妈，如果你没有经历我的一切，你还会觉得你错了吗？」
「为什么非要自己受伤害了，才能感觉到痛呢？」
我妈一窒，习惯性的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溺子如杀子，我对你严厉是希望你有出息……」
「要是没有我，你连现在这样子的都没有，你估计早早就退学成了社会渣滓了……」
我顿了一下，看着她皱起的眉头。
「妈妈，你挨打的时候也这样觉得吗？」
「你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就向无力反抗你的弱小的孩子宣泄怒气，为了心安理得，还给自己找了个正义凛然的借口，叫做都为你好。」
「你连你自己都骗过了。」
「可你无缘无故挨打挨骂的时候，妈妈，镜子碎在你头上的时候，你真的觉得那是为了你好吗？」
「到现在，你还要骗自己吗？」
我妈说出话来，捂着胸口流泪。
「你总是说要感恩，可是妈妈，难道不是因为你需要一个孩子，你才把我生出来的吗？」
「是你不由分说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又用感恩的名义来绑架我。」
我眼里干干的，没有泪，涩然道：「可是……我没有求着你把我生下来啊。」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有一个好的妈妈。」
我妈泣不成声，身体颤抖着痛苦呜咽。
「妈妈真的知道错了，妈妈不会再那么对你了，你原谅妈妈一次行不行……我好歹生你养你了一场，有什么仇过不去啊。」
我心里一片冰凉。
「看，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尊重，你只是把我当场一个属于你的物品，挨了骂不会难过，挨了打不会疼。」
「又或者是因为没疼在你的身上，你压根就不在意。」
我看向窗外。
「妈妈，你说没有你这样对我，我就不会成为现在的样子。」
「你把我的苦难当成你的功绩，把我的伤疤扯得鲜血淋漓，耀武扬威地踩在上面。」
「可是我想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会比现在幸福一万倍。」
我慢慢地、坚定地从我妈手里抽回了手。
我妈用力抓住我：「不，颖颖，你听我说——」
「妈妈，」我打断了她，「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伤痕永远不会消失。」
「我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09
我跟着我爸生活了。
阿姨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难接触，她虽然生了孩子却对我的遭遇很心疼，处处照顾我。
她开朗、包容，情绪很稳定，会在我难过的时候抱紧我，说以后不会让我再委屈了。
我慢慢走出了那些阴霾。
也许伤痕永远都不会消失，可是伤疤会渐渐淡去。
我没有再回去看我妈，我妈听说现在一个人住在家里，天天喝得酩酊大醉，除了哭就是骂。
她是个很拧巴的人，大概心里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愿意承认。
又或许她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错。
我妈爱我吗？
大概是爱的。
可是这份爱掺杂了太多东西，她把自己失败的人生和压抑的痛苦寄托在上面，这份爱已经扭曲地生出了尖刺，让我不堪承受。
我没再管她。
大概有些人生来就注定不配成为父母，而我只是太多不幸的孩子中的一个。
……
时间慢慢过去，我一天天的长大。
我考上了大学。
我毕业了。
我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嫁给了爱我的老公，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被爱灼烧出的伤口，终将被爱治愈。
我真切地感觉到了幸福。
当初的那些痛彻心扉也早已麻木。
我没有原谅，但我放下了。
午夜梦回，我经常回想起那次跳楼，心里全是后怕和悔恨，如果当时我死了，我的人生就不会有这么多可能，我也不会再获得幸福。
我很庆幸我活了下来，我也再也没自杀过。
死过一次，我终于明白，天高海阔，父母只占生命中的一部分。
每个夜晚终究会结束。
而终有一天，我们会走出那些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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