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五年怨种三年逆袭》
因为一瓶面霜,我妈重返 20 岁,而我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直到有一天,她喊了我一句妈,我全盘崩溃。
她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朝我挥了挥手。
我才恍然,原来我只是她替换人生的工具罢了。
1.
我尝试过把我妈每天晨起都要抹的那罐绿瓶子面霜扔掉,可第二天它依旧原封不动地回到了这个家。
她轻轻抱了抱濒临崩溃的我。
「为什么要扔掉呢?」
她身上香香软软的,不像我,处处都生着皱纹。
可明明,不久以前,香香软软的是我才对。
我也趁她不在,偷偷抹过面霜,试图让原本的一切重新归位。
可我脸上皱纹依旧。
我对着镜子愣神,她就把镜子收走。
她学着我的样子,开始接触新鲜事物,化妆、蹦迪、交往新的男朋友。
她向外人介绍时,说自己叫何娅。
我恶狠狠地瞪着她,何娅是我的名字,那是我爸特地找人给我取的。
「你叫何娅?那我叫什么?」
我试图揭穿她年轻样貌下的虚伪。
可她对那人抱歉地笑了笑,抬起指尖,对着脑子比划了一下。
「你叫纪秀清呀,又忘记啦?」她微微上扬着唇角,半伏下身子温柔道。
那人也礼貌地冲我笑了笑。
纪秀清明明是你。
她又抱了抱我。
「妈,不舒服就回房休息吧。」
我拼命挣脱她的手,冲着她们二人大喊。
「你是个骗子!我才不是你妈,你偷走我的容貌,还试图取代我。
「你做梦吧纪秀清!」
她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随后开始掩面哭泣。
我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以此发泄怒火。
可好像身体也被她换掉了,没几下便半蹲在地上气喘吁吁。
她冲我道歉,说「何娅,妈妈对不起你」。
我不要道歉,我要完完整整地换回来。
2.
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她叫回了原本属于我的名字,何娅。
她还会和以往一样,为我早起准备早餐,温柔地叫我起床,为我检查好出门带的钥匙雨伞。
如果抛开容貌不谈,她好像还是以往那个温柔的妈妈。
可我恨她,恨之入骨。
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拿起两份便当,喊我一起走。
她新入职了一家公司,这里没人知道她的过去。
而我因为显老的容貌,找工作四处碰壁。
我向面试官熟练展示着我的工作技能,详尽介绍自己的履历。
可那人皱皱眉:「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最后的最后,纪秀清把我招到了她们的新公司,做保洁。
她坐在办公隔间光鲜靓丽,我在卫生间墩地擦马桶。
年轻人礼貌地叫着我「阿姨」。
我没忍住痛快哭了一场。
纪秀清慌忙过来,抱住我,她说:「何娅,有人欺负你了吗?」
你啊,是你。
门外有人喊:「何娅,老板找你。」
我们俩同时起身,她抱歉地笑笑:「我先过去一趟。」
留我一人失魂落魄。
3.
我爸忌日那天,我们俩各捧了一束鲜花。
她一言不发,掉了几滴眼泪。
装什么呢?明明已经有了新欢。
那男生我见过,在公司楼下,穿着名牌,开着豪车,长得也一副好皮囊。
他看到纪秀清,张扬地挥了挥手。
她却急急忙忙地把头低了下来,我嗤之以鼻:「要是我,不会选这样的人。」
男生走到我们面前,牵起了她的手:「阿姨好。」
纪秀清兴许是有点心虚,拽了拽他的袖口。
我装作一副老成的模样:「小伙子,家庭条件不错啊。」
那人摸了摸后脑勺,笑了笑。
我冷哼一声:「门不当户不对的,我不会同意的。」
我爸才去世不到一年,她就借着我的身体钓上了年轻多金的小伙。
真是好算计。
看来连我爸车祸,都不一定像表面那样简单。
那男生追到我们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阿姨,我和您女儿是真心相爱的。」
纪秀清在一旁手指绞作一团,格外心虚。
我把男生轰出门去,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对我爸的感情就淡泊到这种地步吗?
纪秀清哭得梨花带雨。
「是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啊。」
我呸了一句,嫌脏。
4.
那男生攻势迅猛,耍赖一般住进了我们家。
我气得拿杯子往他俩身上砸,他把纪秀清抱在怀里,朝我怒目圆睁。
纪秀清眼睛红红的,示意他自己没有受伤。
我报了警,警察才把那男生赶走。
可自那以后,他几乎天天都接送纪秀清,唯恐哪里不周到。
那天在门外,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对她说:「搬走吧,你妈太吓人了。」
纪秀清声音娇滴滴的:「那哪行,她是我妈呢。」
「何娅,你真孝顺。」
孝顺?她分明是个恶魔。
一个偷自己亲生女儿青春的恶魔。
我破门而出,叫他们滚,两个人一起滚。
纪秀清想像以前一样抱住我,我把她一把推开,那男生稳稳地接住了她:
「阿姨,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
纪秀清窝在他怀里,朝我笑了笑:
「妈,您要是这么讨厌我,我就搬走不碍您的眼了。」
她的笑令我心生惶恐。
我有种预感,她是在等一个最佳理由,一个完美契机,离开我这个累赘。
我开始吞咽口水,绝望蔓延。
如果她走了,我是不是再也换不回来了……
可嘴上依旧执拗,冷过身去:「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纪秀清没有搭话,和男友一起收拾了行李。
她拖着行李箱走的时候,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何娅,我走了。」
她侧过头,向我告别。
这是她唯一一次不惧外人目光,叫了我一句何娅。
5.
房子空荡荡的,落根针都能听见响。
我想起我十岁那年,纪秀清一瘸一拐地来接我放学。
我在校门口眼巴巴地望着炸串摊出神。
她戳了戳我的脸:「何娅想吃?」
我点点头。
她叹口气,从绣花小荷包里掏出一元硬币,让我买一串尝尝。
香味扑鼻,我在炸串摊前贪婪吸气,回头看纪秀清的时候,她正温柔地看向我这边。
我舍不得吃完,就咬了一小口,然后递给她。
「妈妈吃。」
她摇摇头,把拐杖在腋下挪了挪。
「妈妈没胃口。」
我扬起小脸:「妈妈,其实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最近那么多拐小孩的,你丢了怎么办?」
曾经我还以为她是多么爱我呢。
所以在我的作文里,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
老师在家长会上读了我的范文,她感动得热泪盈眶,后来被一群家长围着讨育儿经。
她笑得无比满足。
「何娅这丫头呀,从小就乖。」
可我一直敬爱的妈妈,如今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回想起幼时种种。
我坐在沙发上,哭到不能自已。
原想去洗手间洗把脸,却发现架子上那罐绿瓶子面霜赫然入眼。
她没带走。
6.
我细细端摩着瓶身,随后忽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查了查这个品牌。
如果我能找到卖给她面霜的人,是不是就能找到其中的奥秘,让我重返青春。
可这牌子似乎做得挺大的,有好几个专柜,甚至在网上也能买。
我半跪地坐在地上,突然陷入了迷茫。
电话铃声响起,是纪秀清。
「我住在隔壁小区,不远的,你要是有事,就打我电话。」
我冷哼了一声。
「我已经二十岁了,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
「而且,你别以为你走了,我就不能把我们换回来。」
纪秀清好像笑了一声,我听着格外刺耳。
「何娅,还是先想想中午吃什么吧。」
我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把绿瓶子面霜装进包里,准备出门。
不管是谁卖给她的,我都要先把市里的专柜先走访一遍。
7.
我面容衰老,为了不让大家觉得我有病,只好放弃了以往鲜活的打扮。
唯一一点,就是背了个以前最爱的紫色小挎包。
这也是我最拿得出手的包包了。
城西的百货商场里琳琅满目,我找了挺久,才找到那家绿绿的专柜。
柜姐见我上了年纪,问我是自己用还是送人。
我想了想,说是自己用。
我拿出包里那罐绿瓶子给她看,试探性地问了句:「这面霜,能让人很快年轻起来吗?」
她表情稍稍有些诧异,很快便恢复了神色。
「要是自己用的话,我这边不太推荐这款哦,您可以试试这个,主打抗老紧致的,对您的肌肤更有帮助。」
不对不对,我瞪着她,说我就要这款。
柜姐笑了一下,说好的。
算了,她肯定不是那个卖给纪秀清面霜的人。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来买这个,她短发,个子不高,稍微有些驼背。」
柜姐无奈,说这样的女士,每天见的都不计其数。
我绞尽脑汁想了想,竟然想不出纪秀清的外在有什么能让人记忆深刻的点。
柜姐利落地帮我打包好,让我去另一边付款。
我才想起来忘了问价格。
「这个多少钱啊。」
她甜甜一笑:「1998 哦。」
我一愣,只好尴尬地说先不要了,我没带这么多钱。
可纪秀清一向兜里比我还穷,怎么会一下子有这么多钱?
我走遍了城中几个百货商场,才发现都是徒劳。
正常的商品交易,没有人暗戳戳地告诉我说面霜有神奇功效。
颓丧之际,我遇到了一个女人。
8.
女人年岁与纪秀清相仿,手里拿着冰淇淋,笑眯眯地吃着。
她轻飘飘地走到我身边,问我要不要来一口。
我看她表情怪异,便往凳子另一边挪了挪。
可她也随着我挪了挪。
「想买面霜?买不起?」
难道……是她?
我点点头,看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面霜这东西,治标不治本呐。」她得意地眯起了眼睛。
我紧张兮兮,问道:「那什么治本?」
她轻轻俯在我耳侧:「当然是跟人家换呀。」
就是她!
正当我想再开口问什么的时候,低血糖的毛病又上来了,眼前黑漆漆的,冷汗直往外冒。
那人把冰淇淋塞进我嘴里,我才想起来我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
等我眼前渐渐清晰,那个女人却不见了。
该死。
关键时刻把人给弄丢了。
我在原地等到商场关门,可冰淇淋女人再也没有出现。
我有种预感,一定是她的歪门邪道,纪秀清才能夺走我的青春。
9.
我在公司卫生间埋头苦干,纪秀清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两个包子一个茶叶蛋。
我接过早饭,丢进了卫生间的垃圾桶。
纪秀清皱着眉头,说我浪费粮食。
小时候我吃不完的馒头,悄悄塞进了垃圾桶最下面,后来被她发现,她也是这么教训我的。
我也瞪着她。
「你是不是有病啊,自私又任性,我是你亲女儿啊,你把我当成交易筹码就算了,还要一直在我面前显摆讨好我,想让我原谅你吗?」
纪秀清冷着脸,看向了卫生间的大镜子。
「我知道你原谅不了,我只想让你安安稳稳地过以后的日子。」
我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干脆利落,响亮到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打了我妈,一巴掌。
纪秀清忍着眸中的眼泪,望向我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
来了几个女同事,急急忙忙把我拉开。
她们都柔声问纪秀清还好吗,看向我的眼神都充满着斥责。
我牙根几乎都要被咬碎。
明明我才是那个受害者。
等着吧,等我再见到那个女人,一定会把这一切通通讨回来。
10.
可还没等我再去百货大楼蹲点,纪秀清就连拖带拽地把我送去了医院。
没错,精神病院。
她力气不大,男友却轻而易举就把我拽上了车。
我哭得声嘶力竭。
纪秀清掩着面,好像也在哭。
可我知道,她是装的,都是装的!
车子缓缓启动,你看,她向我招了招手。
前方驶向的是我未知的恐惧,后方留下的,是纪秀清毫无累赘的美好生活。
车上的白大褂给我打了镇静剂,我力气全无,半靠在椅背上。
「我真的没病。」
白大褂看了我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冲着另一个年纪较轻地叹了口气。
「你看吧。」
年纪轻那个点了点头,我欲哭无泪,意识渐渐迷离起来。
再醒来,我已经被人换上了蓝白条纹病号服,周围静悄悄的。
窒息感蔓延,我手脚冰凉。
白帽小护士探出头看了我一眼,又回头叫人。
「张大夫,51 号床病人醒啦!」
她脚步翩翩,过来给我量了量血压。
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在这里,不能发疯,不能一遍遍说自己是正常人。
不能被别人影响,否则不知道哪天就真的疯了。
我得等待机会。
张大夫眼下乌青,过来冲我笑了笑,我也回以微笑。
「你不严重,很快就好了,好好配合治疗,可以吗?」
我乖乖点点头。
他又让小护士给我拿药,挂上点滴。
我警惕地缩成一团:「这是什么药?」
小护士笑得很甜:「阿姨,你心里是不是很烦啊,这个能让你舒服一点的。」
我不是阿姨啊。
我真的,和你差不多大,别叫我阿姨,求求你了。
我不敢这么说,他们会真的认为我病了。
护士看着我吞药,还检查了我的口腔。
等她走后,我就拔了针管,克制着声音催吐。
我只这么操作了两天。
因为,我要被转到普通病房了。
11.
第一天我就受不了了,隔壁床铺是个憨憨傻傻的姑娘,天天冲着我嘿嘿笑,时不时还要上来扒我衣服。
我向小护士反映说要换床。
小护士无奈摇了摇头:「阿姨。」
她看了一眼我的病例,连忙改口。
「哦不对,姐姐,这是病症最轻的一个姑娘了。」
我想了想,说我想见我女儿。
小护士便帮我打通了电话,纪秀清听到我的声音像是有些激动。
「怎么样,还习惯吗?」
我看了眼身旁的小护士,强咽下口头的话语:「挺好的,我想见见你。
「脸干,给我带点抹脸的吧。」
纪秀清说「好」。
然后我就收到了一瓶未开封的小绿瓶,小护士看着「哇」了一声。
「姐姐,这个好贵的!」
我笑了笑,这个都快要了我的命了。
我不知道纪秀清送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警告?让我安分?
我偏不呢。
12.
隔壁床的姑娘一头磕死在了桌角上。
力道很猛,头破血流。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可想起她每次扒我衣服都被我推走的失落表情。
我心上都带了点愧疚,好像她的死,跟我也有点关系。
小护士叹了口气:「姐姐,你的病友走了。」
然后我又拔了两天针头,吐了两天药。
小护士领来一个女人,我见过,那个冰淇淋女人。
她一见我,兴奋不已。
我也一样。
绝境之处,我看到了丝丝转机。
夜里,女人在呓语,我轻轻推了推她,她也不恼,抬眼问我怎么了。
「你知道吗?我来这,都是因为你。」
那女人揉了揉眼睛,起身看向我。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拿出那瓶绿面霜,问她还记不记得。
她点点头:「想买,买不到。」
「你卖给我妈的?」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你妈?」
「对!因为这个,我妈一下子就变年轻了,我突然就老了,为什么啊,你快给我变回来。」
我激动地握着她的手,眼神渴求。
女人甩了甩手,思索了片刻,随后往床上一仰。
「忘记了。」
她叹了口气。
「我也被我妈换掉了。」
13.
我陷入了绝望。
满心惦记的希望,却告诉我她也是受害者。
病房格外阴冷,我缩成一团,不愿理人。
小护士把张大夫快来,说我好像不太妙。
张大夫细细地询问我:「心情如何?哪里不舒服?」
我怔怔地望向他:「张大夫,我说我没病,你信吗?」
女人在一旁也附和:「我我我,还有我。」
张大夫正了正神色,对我俩说:
「信,药其实也都是没什么作用的,放心。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那女人一把拉住他:「真的吗!」
张大夫点点头。
小护士替我掖了掖被角,还补充一句:「张大夫说的都是真的哦~」
女人哼哼唧唧,又说她想吃冰淇淋。
我看着呢喃的女人,陷入了沉思。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不过是医生哄病人的技巧罢了。
至于那个女人,我有点分不清,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可夜里,她又把我叫醒,问我想不想逃走。
我点点头,任她熟门熟路地将我带到楼外,围栏处有一个小洞口。
她得意洋洋,说这是她弄开的,除了她没人知道。
「你进来过好几次了?」
她点点头:「不过我没地儿去。」
14.
我和女人从精神病院逃出来,回到家当晚,俩人就喝了个酩酊大醉。
她年岁应该不大,总是吵吵着要吃冰淇淋。
我拍拍她的脑门,没有冰淇淋。
她嘿嘿笑了笑。
我借着酒意,问她为什么没有地儿去。
她眼神涣散,摇晃着脑袋对着我嘘了一声。
「你想换回来吗?」
我点点头,想:日盼夜盼那种想。
她嘿嘿笑了笑,「我知道怎么换,可惜了,我没成功。」
家里的座机电话响起,我迷迷糊糊伸手去接。
「你在哪呢!自己一个人吗?」
是纪秀清,她急了。
她害怕我知道真相,知道夺回一切的办法。
我笑了笑:「妈,你别急呀。」
电话那头语音杂乱,像是在准备出门:「你听我说,在家乖乖等着,我马上来。」
马上来?
我怎么可能会再回到精神病医院里去。
我酒醒了个大概,拖起那个女人就要往外跑。
「干嘛呀这是。」
我捂住她的嘴:「跑啊!我可不想再进医院了。」
15.
那女人身子沉,鞋还掉了一只,跟我在公园直打哆嗦。
她说冷,和冰淇淋一样冷。
我不顾,蹲在地上问她,换回来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她微微抬起眸子,盯着我,眼神骇人。
「这你都不懂。
「把她杀掉,就好了。」
杀掉?
我闻言猛地一颤,把纪秀清杀掉?
我只是想夺回来,却从来没想过要以这种方式。
「那你说,你没成功?」
她呆呆地望向不远处晨起遛狗的母女。
「那就是没杀掉呗。」
我看着她,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我退后了两步。
她自嘲地冲我笑了笑:「真怂。」
她赤着脚,指了指我的脚:「你也跑掉了一只,和我一样,都是左脚诶。」
我没说话,半坐在地上。
用不了多久,纪秀清就会找到我,她会愤怒地训斥我,骂我。
再找人把我送进那该死的跟牢房一样的精神病院。
我无处可逃。
那女人好像能明白我在想什么:「有什么好犹豫的,你现在的一切,不都是她造成的?
「杀了她,一切都结束了。」
16.
女人怂恿着我去买了把刀,店主看我俩衣衫不整,看起来不太对劲,就说暂时不卖。
我无奈,那女人笑了笑,说小问题。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超市,再出来时,怀里揣着一把比手掌稍长一些的水果刀。
她交给我,表情凝重:「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我和她等在公园。
纪秀清是一个人找过来的,她看到我,哭得眼泪哗哗的。
我没有丝毫感动,冷冷地看着她。
「我不会再回到那种地方去了。」
她抱住我,像哄小孩一样。
「好,不回去了,不去了。」
她身上香香软软,闻着一阵心安。
我不为所动,一把将她推开,从怀中取出水果刀,直直向她刺了过去。
她被我吓得尖叫一声,然后慌慌张张往回跑。
我在后面追她,听到那女人在一旁为我加油。
她说:「快追,杀了她!你就能恢复容貌了。」
可她是我妈……
我一顿,绊着脚摔在了地上,刀飞出去老远。
纪秀清听到动静,停下脚步回头望。
我没起来,看着她捡起刀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笑了笑:「你把我杀了,你也自由了。」
纪秀清哭得眼睛通红:「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我爬起来:「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突然凄惨一笑,把刀递给了我。
「给你,结束这一切吧。」
我拿着刀,恍然间不知所措起来。
那女人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啧啧」一声。
「快下手呀,你看,她都不跑了。」
我愤怒地侧过头去,叫她闭嘴!
纪秀清被我吓得一哆嗦。
「你在和谁说话?」
17.
她皱着眉看我,我向她指了指身旁,忽然又空无一人了。
这样真的显得我很有病。
这女人。
远处传来阵阵脚步,我眯眼望去,有警察,有白大褂。
她报警了,还是要把我抓起来。
「你就这么不想让我好过?」
我笑得凄惨,举起刀子朝纪秀清胸口刺了过去。
她没躲开,疼得闷哼一声,献血染湿了那件淡粉色卫衣。
我松开手,看着那群人加快脚步朝我跑了过来。
警察将我双手扣住,白大褂在为纪秀清查看伤势。
她睁着眼看我,双眼无助又绝望。
「妈,你就那么恨我吗?」
妈?
我不是你妈,我是你女儿。
等你死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我笑了笑,想回头找那个女人,警察按住我的头,让我不要乱动。
我想叫她,才发现连名字都忘了问。
18.
纪秀清被送到了医院,我被送到了警察局。
我每天都要问看管的警官一遍:「纪秀清死没死?」
他不搭理我,只会骂我神经病。
我摸着脸上的皱纹,想着等她死了,我就能复原了。
可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却等来了虚弱的纪秀清。
她唇色苍白,冷冷地看着我。
警官把我放了,警告我别再伤害他人。
纪秀清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那里寂寥无人,冷冷清清,破旧的牌子上漆已掉了大半。
她为我披上外套,让我下车。
我对着牌子嘟嘟囔囔:「丰园小学。」
不远处还开着家铺子,她领着我过去,熟稔地跟老板打了声招呼。
「要两个冰淇淋。」
我听到冰淇淋,想起了那个女人,奇怪,怎么不见了,不会她又被抓回去了吧。
老板热情地叫她:「何娅,又来啦!」
我这次没有反驳,乖乖等着冰淇淋递到我的手里。
纪秀清问我冷不冷,我摇了摇头。
看到门口的空旷,我竟脱口而出一句:「炸串呢?」
她愣了愣,浅浅尝了下冰淇淋。
「学校搬了,炸串自然也搬了。」
我低下头:「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她微微俯下身子,神色温柔:
「妈,你有没有想过,我真的是何娅。」
19.
我不信。
把冰淇淋摔了一地。
她叹了口气。把我带回家,打开了一个带着密码锁的箱子。
里面照片成叠,她轻轻地将这些摊在我面前。
「你好好看看,谁是谁。」
出生照、满月照、幼儿园毕业合影、公园照、小学毕业照、初中毕业照……
从稚嫩到青涩,那张脸一直都是一个人。
是她,不是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要是何娅,那我是谁?
她轻轻揽过我,语调温柔。
「你是纪秀清啊。」
她指了指一张合照:「这是你,在幼儿园门口,你抱着我拍的。
「还有这张,我们出去玩,摄影师给我们俩拍的。」
……
她细数着每一张照片的过往。
又拿出我的身份证,指了指上面的名字,我认得,「纪秀清」。
左边那张脸,就是我。
她又掏出一张,「何娅」是她。
末了,她轻轻喘了口气。
「妈,你再想想,我是谁。」
20.
我的世界凌乱了。
慌张又无助。
她说我有病,精神病。
还说原本以为我没那么严重,就每天顺着我,我说自己是何娅,她便依我叫何娅。
我不喜欢她,她便离我远一点。
怕我闲着胡思乱想,就给我安排了保洁工作。
可我好像越来越疯了。
我想起了什么,又拿出那罐绿瓶子面霜,指着问她,「这个呢,要不是这个,你怎么会变这么年轻,我记得的。」
她一脸错愕:「怪不得,你总要把它扔掉。」
她又说那面霜是我攒了好久的钱,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很喜欢,舍不得用,只在恋爱以后才开了瓶。
我扔,她只好每次都等在后面,再捡回来。
我反驳她:「不对!」
「那个女人和我一样,她也被妈妈偷走了青春!」
纪秀清摇了摇头。
「妈,你又糊涂了。」
没过多久,她的小男友也来了。
我盯着他,他没看我。
「何娅,怎么样了。」
就是他,把我拽上精神病院的车的。
他也不似以往,反倒对我温柔了起来。
「妈,走吧,我们送你。」
「去哪?」
他俩没人回应我,我知道,还是老地方。
「我不想去,求求你,别把我送去,好不好。」
她回头抹了下眼泪,说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没挣扎,暗暗思索着她之前对我说的那番话。
坐在车上,还是那个白大褂。
他看我乖,便没给我打针:「这次怎么不闹了?」
那小年轻也看着我。
我认真地望着他俩。
「我是谁?」
他们俩对视一笑,不约而同。
「纪秀清啊。」
21.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街景飞一样地向身后驶去。
如果我是纪秀清,我为什么会生病呢?
车……好多车……
车祸。
何景良。
对!就是他!
我记得,有个女人给我发来照片,是他们俩的合照,中间还站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那女人说:「你是真蠢。」
我去问何景良,他就打我,和过往的那些年一样。
「妈的,就你这样,老子早就看着恶心了!」
我发了狠,也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个狗杂种!怎么不死外边去!这么些年,我们母女俩得了你什么好处!
「拿着我的钱,还在外面养个小家!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那恶心德行!」
我骂爽了,可我打不过他。
何娅回家来,她哭着护在我身边,求何景良别再打了。
何景良撒了手。
「这么跟你说吧,自从你怀了孕,生了这么个闺女,我看着你就没兴趣。
「也就图你能挣点钱,还算勤快罢了。」
我看着何娅柔软娇嫩的脸庞,想起了自己这些年错付的青春。
我为了何娅,忍痛和他过了这么些年,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何娅叫我妈。
我让她住口。
后来何景良死了,何娅给他收了尸。
她渐渐走出了丧父之痛,开启了她的美好人生。
我看着她开始打扮自己,在外和人潇洒肆意,还交了新的男朋友。
那男孩帅气多金,对何娅极好。
我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每日里意识开始渐渐涣散。
我恨何景良,也恨何娅。
这么多年,我为了家庭,为了男人,为了她,活成了半人半鬼的样子。
我开始羡慕活力四射的何娅,渴望着自己的人生能够重来一次。
直到她拿出那罐绿瓶子面霜,我好像找到了情绪的突破口。
我是被迫的,我被她夺走了青春。
都是因为那罐面霜,她抢了我年轻貌美的容颜。
她是纪秀清,我不是,我是 20 岁的何娅。
我疯了,是我疯了才对……
22.
医院里,张大夫熟练地为我安排了治疗。
小护士也甜甜地叫了我一句「姐」。
我纠正她:「是阿姨。」
她面上一愣,伸手戳了戳张大夫。
我乖乖吃药,安心打点滴,小护士好奇地歪头问我。
「这几天,你都经历了什么呀?」
我笑了笑,没有回应。
侧头望向隔壁床,我问她,那个女人呢?
小护士啊了一句:「不是,死了吗?」
「死了?」
我皱着眉,想起她以往那副神神道道的样子来。
小护士点点头,伸出手指了指:「你忘啦?她一头撞在那的。」
我摇摇头,不对,不是那个姑娘。
是和我差不多年纪那个女人。
小护士顿时一脸惊悚,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没有啊,那个女孩之后,这个病房,没别人了啊。」
我愣了片刻,笑了笑,说大概是脑子又不清醒了吧。
灯光昏暗,我望着床铺出了神。
所以那个女人……
是我臆想出来的,根本就不存在吗?
我借机悄悄起身,趁人不注意,又来到了围栏那的洞口处。
如今已被钢筋焊死。
但这里,我确确实实爬过一次。
不远处小护士又在叫我:「阿姨!你干嘛呀!快快回来。」
她跑过来,嘟嘟囔囔。
「这都第几次了呀!早就焊死了!乖乖治好出院不行吗?」
我任她往病房里拽。
想起那女人恶魔般的低语、突然的出现和消失、她神神道道说和我一样的经历、还有那只左脚跑丢的拖鞋。
没有别的女人。
那是我。
一直都是我。
23.
不知过了多久,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小护士那天例行查血压,在我耳边悄悄透露说:「阿姨,你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我点点头,然后从包裹里掏出那罐绿瓶子面霜,递给了她。
她赶紧摆手说不行。
「我也用不上,你小姑娘家家的,就当是我对你的谢礼了。」
小护士还是没有接,说是会违反规定。
何娅和那个男生一起来接的我。
她看着我笑,叫了句妈。
我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泪如雨下。
我是个妈妈,却不是个合格的妈妈。
想起她被我刺的那一刀,我的心疼到发颤。
「何娅,妈妈对不起你。」
她抿了抿嘴,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如以往一般把我抱进怀里。
「妈,没事了就好。」
那天夜里,她窝进我的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我笑她,这么大人了,还像没长大一样。
她嘿嘿一笑:「有妈妈在,永远都长不大。」
真好啊,我抱着她,庆幸又欢喜。
如果我们也要写作文的话,她一定是我作文里最棒的女儿。
我轻声问她。
「何娅,你恨妈妈吗?」
她钻出我的怀抱,眨着好看的小鹿眼,一脸严肃。
「妈,你知道吗,你那么痛苦,说你是何娅,我是纪秀清的时候。
「我就在想,要是真的,该多好啊。」
「你苦了大半辈子,护了我这么多年,要是你能重返青春,一定要痛痛快快地活一遭啊。
「你后半辈子,交给我来活,你应该好好享受一下自己的青春。
「不要遇见爸,更不要生下我。」
我情不能自抑,在那个夜里哭得歇斯底里。
而我的乖女儿,反手抱住我。
她说她长大了,以后可以保护好我。
我只要躲在她身后,做一个潇洒的小姑娘就好。
我是纪秀清,永远都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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