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出来,我考了县状元,我的亲哥哥只考上一个大专的分数。
夜晚,他带我出去吃夜宵。
那一晚,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个晚上。
永远等不到的黎明,和男人们放肆的笑声。
我再也没有回过家。
1.
周向文拿着男人们给他的五百元钱在网吧包了个夜。
凌晨四点,我找到了他。
「靠,对面是傻逼啊!」他在打英雄联盟,输了一把,他大声骂着对面。
我小声地叫他:「哥哥,我想回家了。」
周向文没有回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游戏,手指在不停点击鼠标。
白炽的灯光照在他油腻肥胖的脸上,我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
有点冷。
洗得发白的衣服布满泥土,还有猩红的点点血迹。
在网吧蹲着看周向文打了半个小时游戏,我才发现,原来我死了啊。
小时候我曾问过奶奶,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吗?
奶奶粗糙的手摸着我的脸,说:「会吧。」
我现在可以告诉她,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了。
但是人死后是没办法立即投胎的,还有不少的限制,我只能跟在周向文身边转悠。
周向文打游戏连输了好几把,走出网吧时脸色难看极了。
我看了一眼漆黑的电脑屏幕,反光只照出了周向文的背影。
心里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哥哥或许会想起我,带我回家。
周向文回到家里刚好是早上七点,爸妈还没有起床。
周向文悄悄地打开门,晨光透过窗帘照亮屋子,他嘟囔了一声,躺到床上睡了过去。
我在屋子飘了一圈,他们说鬼魂是不能在白天出现的,我很害怕,担心自己会魂飞魄散。
所幸,没过多久妈妈起床了。
房子是两居室,爸妈一间,哥哥一间,客厅加上一张折叠床就是我的房间了。
妈妈起床上厕所,头发乱糟糟的,我飘在她身旁,她应该会注意到客厅是空的,我昨天晚上没有回家吧。
妈妈扫了一眼客厅,客厅很安静,我下意识屏住呼吸。
后知后觉地想起,鬼魂是不会呼吸的。
妈妈在卫生间上了个厕所,洗了把脸,出来时注意到客厅的安静了。
妈妈冷哼了一句:「果然是浪蹄子,刚成年,就想着出去骚了?」
眼神厌恶,像是想起什么脏东西一般,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爸爸也起来了,我很害怕他,看到他身体就不由瑟缩了下。
「大清早怎么了?」嗓音粗犷,周向文长得跟爸爸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满脸横肉,脸上坑坑洼洼的,看人的眼神凶狠。
「还不是那死丫头,昨天出去浪,浪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等会回来了要好好收拾她一顿,看她还敢不敢浪!」
爸爸冷着脸,嗤了一声:「养不熟的白眼狼。」
鬼魂是不会心痛的,我捂紧了心脏,身上的血液不停滴落在地板上。
在我的视线里,我飘着的一块地板已经被我的血液染红。
爸妈无知无觉地站着,他们看不见,还在不停地骂我。
「早知道刚出生就溺死好了,赔了那么多钱。」爸爸说。
我轻声说:「爸爸,若是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当你们的女儿。」
我出生他们赔了不少钱。
计划生育,他们本来以为是男孩,谁知道盼星星盼月亮来的儿子变成了女儿。
爸妈很讨厌我。
我从小就知道。
连带着,所有的亲戚也都不大喜欢我,周向文常常把我打得头破血流,爸妈也只当看不见。
在所有人的眼中,我是不懂事叛逆的坏孩子。
爸妈热衷于在亲戚中塑造我满嘴谎言、人品败坏、欺负哥哥的坏孩子形象。
而周向文,则是乖巧温柔。
明明,他上课闹老师,课后欺负女同学,偷家里的钱去买糖。
周向文做过的事情全部落到了我的头上。
后来,喜欢我的女老师开始讨厌我。
交好的同学也被家长勒令:「周向男是个坏孩子,你别跟她玩,免得被她带坏。」
这一切,只是我的妈妈不停跟人说,周向男是个垃圾,是满嘴谎言全身都是坏心眼的人。
流言蜚语,从小学伴随到我的高中。
我死去的第一天,一切如常。
没有人想过要找我,爸妈自顾自做着手上的活,周向文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老旧的空调呼呼作响,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房间明亮。
早上的太阳照到我身上时,我飞快地缩进角落,发现照到太阳没什么事,我才放心地飘了出来。
「周向男,给我倒杯水。」周向文还没有睁开眼睛,熟练地冲我发号施令。
屋子很安静,只有空调外机的滴水声。
周向文又叫了我一声:「周向男,给我倒杯水。」
我飘到房间,周向文翻身而起,揉了揉乱糟糟的发:「周向男这死丫头还没有回来?」
我在家里没有名字,叫得最多的代号是赔钱货、死丫头。
周向文起床洗脸,我跟在他身后,镜子只照出他的身影。
趿拉着拖鞋,周向文拿着昨晚剩下的四百元钱去楼下的小饭馆。
我只能跟在周向文身后,他点了很多菜,比过节吃得还要丰盛。
周向文拿出手机刷了一会视频,皱眉给朋友发去微信:「周向男呢,昨晚你们没有让她回家?」
对面没有回复,我清晰地记得,是三个人,哥哥昨晚带去三个朋友。
我蹲在小饭馆的门口,地上的血液越来越多,蔓延到周向文坐着的位置。
我大概明白了一件事情,我现在是靠执念存活在这个世间。
我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爸妈终于想起我了。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问起:「周向男呢,昨天跟你出去吃烧烤,怎么今天还不见回来?」
周向文扒拉一口碗里的鸡腿,爸爸安静地吃着饭。
气氛融洽,好像缺少一个无关紧要的我,也没有什么。
「昨天带她出去吃夜宵,玩嗨了吧。」周向文皱着眉,我凑近看他的脸,神情泰然,一丝慌乱也没有。
也是,爸妈从来就不曾在乎过我。
理所应当地,周向文也从来没有拿我当回事。
妈妈哼了一声:「周向男考了个县状元,县里说要给奖励。」
「多少钱?」爸爸注意力落在这上面。
「县里说给十万奖金,到时候还有热心企业家来资助。」妈妈夹了一筷子青菜。
难怪晚餐丰盛,原来是庆祝他们有钱了。
「妈,你们能不能别说话了,吵得我头疼。」周向文用力拍了下桌子,他高考成绩不好,现在正难受。
周向文比我大两岁,留级一次,复读一次,这次高考的成绩也就是堪堪上个大专。
妈妈忙安慰他:「好好好,我们不说了。等会县里的奖金下来,我们也是给你用的。」
周向文的眼睛圆溜溜地转:「全部给我?」
爸爸一向是以周向文为荣的:「是啊,一个赔钱货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是我们周家的儿子,到时候一切都是你的。」
周向文乐呵呵地笑起来,妈妈给他夹了一个大鸡腿:「多吃点。」
周向文脸上的肉一圈又一圈,笑得看不见眼缝:「妈妈,等会给我钱,我想出去玩。」
「好,高考完是要好好放松一下的。」妈妈很轻易地答应了。
「等会你去找周向男那个死丫头,明天定了采访,县里的采访有钱拿。」爸爸吃完把筷子一摔,对周向文说。
「行,爸,我想要买一辆车。」周向文的眼睛闪着贪婪。
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所有人都在笑着,消失一天的我无人问津,夜晚爸爸让哥哥去找我,也只是为了明天的采访。
鬼魂还会疼吗?
我伸出手,手上是一层厚厚的茧。现在,手上是一条又一条的伤痕,血肉模糊。
很疼,鬼魂是不会哭的。
眼泪滴在地上,跟血液混在一起。
血液延伸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周向文拿了钱并没有去找我,他又去网吧包夜了。
我不能离开他太远,只好看着他打了一局又一局的游戏。
「周向男不会被人欺负舒服,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吧?」天快亮时 ,周向文点了一根烟,嘿嘿笑着说。
网吧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油腻肥胖的脸上尽是猥琐。
或多或少,周向文对爸爸还是有些敬畏,爸爸交代给他的事情,周向文会想着完成。
走出网吧,周向文随意把烟头丢在地上碾了碾,给苏清打去电话。
苏清,就是昨天晚上带头欺辱我的人。
哥哥收了他五百,将我带了出去。
我满心都是喜悦,高考成绩不错,哥哥带我出去吃烧烤,我没有想过,一向以欺负我为乐的哥哥怎么会好心带我去吃宵夜。
打去一个又一个电话,始终没有人接通。
谁敢接周向文的电话呢,毕竟,我被他们亲手捂死了啊。
周向文回了家,我失踪的第二天,妈妈在屋子里大声骂我:
「果然是个赔钱货,等会记者要来了,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一点用都没有,把她养那么大,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回点本,居然不见了。文文,你找到她了吗?」
周向文吸了一口烟,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没有找到,小赔钱货不在,屋子都没有人收拾,等会她回来记得让她给我洗鞋 。」
「养女儿就是养白眼狼。」爸爸给我的失踪下了定论。
我安静地站在客厅,赤脚站在地上,鬼魂会维持死前一秒的形象。
赤着脚,身上发白的 T 恤被血痕浸湿,头发乱糟糟的,手腕不自然地弯曲。
「男男啊,她出去旅游了,她一放假就想着出去玩。不像我家这臭小子,会想着帮忙。」
「成绩好?呵呵,也就是成绩好,她人品不行,天天闯祸。」
记者来了,本来顺着夸我几句就行。
顺嘴地,妈妈说出了我所谓的「缺点」。
我飘在空中,看见记者的眼中一点点闪过嫌恶,是对我的。
瞧,又一个人认定了我是坏孩子。
坏得彻底,满嘴谎话,除了成绩一无是处的坏孩子。
「好的,李记者再见。」李记者是来采访我的记者,我不在,他顺着妈妈的话头夸了几句周向文。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是啊,臭小子听话,要是他也像男男一样,我怕是头发都要愁白了。」
没有人会对妈妈的话产生怀疑,毕竟,妈妈都爱自己的孩子,没有哪个妈妈会不护着孩子。
最亲近的人都在说不好,那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啊。
可是,明明事实不是这样的。
她在说谎!
我想把茶几上的报纸推倒在地,引起他们的注意,却只能在原地转悠,碰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人。
李记者走后,原先乖巧坐在椅子上的周向文懒洋洋躺倒在沙发上:「妈妈,要去找她吗?」
妈妈愣住了,随即,她的脸上闪过厌恶:「这么久不回来,不知道跟哪个男的在一起呢?管她做什么,不回来就不回来,爱死外面就死外面。」
妈妈最爱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是个赔钱货。」
还有一句:「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恨我。
我大概明白她对我的恨意从何而来。
怀我时,周向文两岁,她怀着孕要照顾周向文,听奶奶说,我在肚子里并不安稳,折腾她好几次。
明明奶奶让她去农村住,顺便可以躲躲计划生育,但是她不愿意回去。
爸妈都以为我是男孩,发现我是女孩本来是想要溺死我的,我被好心人救了下来。
不得已,爸妈补了一大笔钱。
因为这件事情,爸爸对妈妈的态度并不好,妈妈将这气撒到了我的身上。
从小到大,妈妈都会说她为了我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 。
每次说完,我就会多一样家务活。
我没有新衣服,穿的都是别人不要的衣服。
冬天,手上生着冻疮,妈妈让我用冷水洗碗洗衣服。
妈妈笑着说:「小赔钱货,你要乖一点,不然我们就不要你了。」
我跟她要钱买辅导资料时,她说:「你怎么不去死啊,天天要钱,早知道就不要你了。」
哥哥在旁边大口大口吃着零食 ,脚边放着新买的玩具,比我的辅导资料还要贵个几百 。
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周向文不知道想着什么,推了我一把:「你去找爸爸要钱 。」
我仰头看着妈妈,妈妈绷着一张脸,白亮的灯光从上扫下,像一座冰冷的雕塑。
对上哥哥时,她又笑弯了眉眼 。
一本参考书,二十元,我鼓起勇气对爸爸说:「爸爸,老师说要买……」
话没有说完,一巴掌落在我脸上,我被打得摔倒在地上 。
哥哥哈哈大笑,我红着眼睛看着他们,爸爸打完一巴掌目光落回在电视上,妈妈眼中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看,哭的人只有我一个。
其实之前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我的。
我的奶奶。
爸妈带着周向文住在县城,我跟着奶奶生活。
奶奶会为我扎好看的辫子,每天会做我爱吃的菜。
奶奶说:「甜甜最喜欢吃草莓了是不是,今天赶集我买来给甜甜吃啦。」
我的小名是甜甜,奶奶说生活太多苦,她希望我一辈子都是甜的。
我最喜欢的就是跟着奶奶去市场赶集,奶奶拿着她种的菜在市场卖,卖完后会牵着我的手去买糕点。
第一次看到草莓,我走不动道。
草莓很贵,奶奶买了十多颗,我递给她,奶奶摇头:「甜甜吃,奶奶牙齿坏了,吃不了。」
我慢慢吃着草莓,很甜,奶奶看着我露出慈祥的微笑。
那是我人生最幸福的几年。
爸妈在县城打工,放暑假时哥哥回到老家。
年幼的我很害怕,担心奶奶会跟爸爸妈妈一样,都喜欢哥哥。但奶奶会在夜里悄悄给我一颗糖,她说:「我亲手带大的甜甜,我永远会护着的。」
但或许是我真的不配得到幸福吧。
八岁那年,奶奶去世了,老家没有人可以接管我,我的学籍转去了县城。
爸爸有了个理由:「我就说女孩子都是赔钱货吧,克死我妈了。」
骂骂咧咧的,我突然就被冠上了扫把星的称呼。
刚到县城家里的我很不适应,明明城市的一切都要比农村好,但我就是想要回去。
回到那个只有奶奶跟我的地方。
做鬼后有了很多的时间,周向文玩手机打游戏时,我就蹲在一旁想着以前。
老实讲,之前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回忆。忙碌的高中生活,我满心都是学习。
奶奶说:「甜甜要多读书,走出去就好了。」
年幼的我给奶奶许下了很多诺言:「奶奶,我要带你去好多好玩的地方。」
「去吃好多好吃的东西。」
「奶奶,我要给你养老。等我大了,买一套大房子,我们一起住。」
奶奶每次都是笑眯眯地应着,掏出纸巾包好的糖果,喂我吃一颗。
奶奶死后,再也没有人叫我甜甜了。
人生真的太苦了。
可是我没有糖吃。
死去的第三天,周向文联系上了苏清。
电话接通,周向文就骂开了:「你多留了我妹妹两天,你得补我一千块钱。」
苏清似乎这三天受到了很大的煎熬:「你过来看看吧,你得负责。」
我跟着周向文出了门,一路上,周向文很安静。
我看着他的背影,我跟周家的人长得都不太像,他们体型偏胖,我很矮,瘦瘦小小的,用同桌的话来说,看上去就是长年营养不良。
飘到周向文跟前,我细细打量他的脸。
想要从中可以找出一丝愧疚。
并没有。
他的眼神有慌乱,有害怕,甚至还有一丝怨恨,但就是没有后悔。
我在书上看过人死后尸体的腐化过程,死去一天的尸体就会变成绿色,表现为面部肿大,四肢增粗。我已经死去三天了,若没有掩埋,估计会更加丑陋。
我开始期待起周向文看到我尸体的样子了,被保护得像温室内的花朵一样的哥哥看到恐怖的尸体估计会害怕得哭出来吧。
来到荒郊,盛夏的太阳炎热,周向文肥胖的身躯出了不少汗。
我的尸体就在水库边不远处的堤坝,埋了一层,沈清找到埋尸的地方,铁锹挖了一会,就看到我肿胀的尸体。
夏天的尸体腐烂得更快,臭味熏天,甚至还有蛆虫。
周向文「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沈清也躲在一旁吐了。
鬼魂是闻不到臭味的,我麻木地看着自己的尸体。
真的好丑啊。
我笑了起来。
哥哥带我出去的晚上,苏清他们三个喝了酒。周向文离开后,我大声呼救,拼命挣扎。
苏清甩了我两个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臭婊子,哭什么,之前约你出来你总是躲开,现在跑不了了吧!」
因为我最初的呼喊,苏清他们捂住了我的口鼻。
最后,挣扎的手腕被用力折断,干净的身体布满血污。
在身体刻骨的疼痛和窒息中,我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我眼中流出鲜红的泪水,我听见那夜呼啸的风声,和不远处汽车驶过的声音。
身体感受到炙热的夏天的温度,闻到泥土的味道。
在夏夜的蝉鸣声声中,我渐渐失去呼吸。
我说:「哥哥,带我回家。」
「爸爸,我很乖的。」
「妈妈,我好疼啊。」
三天后,我变成了薄薄泥土掩盖下的一具腐败尸体。
我思考过周向文见到我尸体会怎样。
只是我没有想到,周向文在吐完后蹲在河边吸烟:「把她推河里吧。」
苏清愣住了,不可置信地问:「推进河里?」
苏清算是周向文的狐朋狗友,周向文打小不爱学习,初中他就开始混日子,在一次打架中,他认识了苏清。
苏清有时候会来家里,我很排斥他,排斥他看我的眼神,像是恶狗遇到一块想吃的骨头。
我跟爸妈说过不想让他来家里,但爸妈只会轻描淡写地问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偶尔,苏清会约我出去,但每次都被我找理由拒绝。
苏清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凶狠,我的亲生哥哥为了五百元钱,就将我卖给了三个男人一个晚上。
「周向文,周向男她是你的亲生妹妹!」苏清踹了河边的大树一脚。
周向文的眼中满是恶意和冷漠:「那让警察知道怎么办,她死了,我们都要进去。」
他递给苏清一根烟,我死后,他吸的烟从二十一包变成五十一包:「再说,她还不是被你们亲手杀的吗?苏清,你可别心疼这个浪蹄子。」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们给她的尸体绑上石头,沉河里就行。幸好这边开发不够完全,没有人发现尸体。」
苏清沉默了,像是第一次认识周向文一样:「周向男是你的亲生妹妹,你是她哥哥。」
周向文皱着眉头打断,天气炎热,他的脸上汗津津的:「我爸说的,女人都是赔钱货,她算我什么妹妹。而且再说了,她不是被你弄死的吗?怎么,你还想要去自首?」
正午的太阳好亮啊,两个人静静地看着水光粼粼的河,我站在不远处听他们谈论如何处理我的尸体。
周向文找了大石头将我的尸体套上一圈,怕被发现,苏清用石头砸花了我的脸。
炙热的太阳下,白日的光明中,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三日前的深夜。
我好像,从未有过光明,短暂的光明从未偏向过我。
周向文处理完一切洗了个手:「好臭啊,等会还得去洗个澡,脏死了。」
苏清愣愣地看着归于平静的湖水,眼神空洞,似乎还有伤心。
这好像是我死后第一个为我流露出伤心神色的人,还是杀害我的凶手。
周向文回家时我回过头,苏清还站在河边。
第四天的午餐,妈妈做了三菜一汤,给周向文盛饭时她问:「小文,周向男还没有回来吗?」
周向文原本夹了一块肉,手指颤抖,掉落在桌子上,他发脾气大吼:「你天天念叨她干什么,有完没完啊?」
妈妈把饭递给他后,讨好地笑笑:「周向男找不到万一跑了怎么办,她现在是名牌大学生,我准备给她订个婚。」
寡言凶狠的爸爸一直都是顺着周向文的慈父形象,爸爸说:「彩礼多少,说好了吗?刚好可以给小文买套房,后面结婚也有一套新房。」
「等会我去谈,现在赶紧趁赔钱货翅膀还没有硬,先把婚约订了。我看她可不是个孝顺的性子,就是一个没良心的。」妈妈扒了一口饭,给周向文夹了一块肉,「养她那么大,好歹要把本收回来,她后面上大学翅膀就硬了,就有花花心思了。」
爸爸随意点了点头,我在他眼里,怕是连楼下看门大爷养的狗都不如,好歹他看到狗还会去逗弄一下,看到我每次都是皱眉,顺便附赠一个巴掌。
奶奶死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靠自己。
爸爸妈妈从来就不是我的爸妈,他们是周向文的。
我是他们手中的玩偶,长大了,我就是他们手中的商品。
他们的孩子,从来只有周向文一个。
「要是周向男真的不见了怎么办?」周向文吞吞吐吐的。
妈妈觉察到不对劲:「怎么了,她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周向文的额头冒出很多汗水,他之前一直活在爸妈的宠爱下,被他们养得像个巨婴,现在突然染上人命,眼中的紧张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周向男喜欢上了其他人,然后跑了。」安静的饭桌,只有楼下传来的小朋友的嬉闹声,周向文喊了出来。
我坐在沙发上,慢慢地转过头,去看饭桌上的一家三口。
这么拙劣的谎言,我不相信他们没有看穿。
「果然是个赔钱货,之前就说养女儿不行,早知道一出生就溺死好了。」妈妈的声音充满愤怒,「我们花了那么多钱把她培养起来的,现在还没有回报呢,就是浪蹄子。」
「……」
原来是不在乎,所以看不穿儿子的心虚啊。
周向文身上有道小口子,爸妈就会心疼得不得了。
女儿消失了四天,他们还在粉饰太平。
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这些我早就知道。
在我十三岁第一次生理期时,妈妈舍不得给我买卫生巾,就用草纸给我垫着。
那天夜晚,天气很好,跟我死的那个晚上一样。
月亮很圆,星星很亮。
「村上有人说要讨媳妇,要不我们跟那家先定了吧,还有彩礼呢,初中毕业就可以结婚。」房子很老了,隔音不好,我躺在沙发床上,静静地听着他们商讨彩礼。
幸运的是最后那家人没有看上我,嫌我太瘦,生不出孩子。
周向文吃得满嘴肥油,我多吃一点菜,妈妈就扯着嗓子骂:「赔钱货,你知道我们上班有多累吗?你吃那么多,我们挣钱容易吗?」
不过那时,我无比感谢,自己太瘦,不用初中毕业就被家里安排嫁人。
家里最常见的一幕,就是妈妈骂我,爸爸冷眼旁观,周向文吃着零食哈哈大笑,我安静地一个人擦着眼泪。
唔,现在也是一样呢。
只不过,那个被骂的人他们瞧不见了而已。
我突然觉得很疲惫。
一个泾渭分明的家,爸爸妈妈哥哥是一家三口,我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但我现在离开不了,只能日夜跟在周向文身边。
我嘲讽地看向餐桌上的人,笑得眉眼弯弯。
还有最后三天。
我有预感。
头七那天,我就可以彻底离开了。
记者采访的报纸出来了,一家县城报纸,桌上放着一份。
我飘过去看了半个小时。
比起造神,塑造成绩优异品德良好的县状元,他们似乎更喜欢将人踩入泥潭。
「成绩跟人品哪样更重要?」
报纸上面的采访,有妈妈跟周向文的合照。
笑容灿烂,无比亲密的母子俩。
报纸上,我成了一个除了成绩好什么都差劲的坏孩子,我的哥哥,他是一个成绩差点、人品优秀、性格温柔的好好学生。
又是这样啊。
我垂眸,手指碰见报纸时穿过去,我想把它翻个面,却怎么也做不到。
「小贱人,你过来过年干什么,抢我的压岁钱?」五岁那年,我被哥哥推倒在地。
「周向男,我妈妈说了,你人品不好,不让我跟你玩。」是三年级,曾经最要好的朋友说的。
「周向男同学,小偷小摸是不行的,你偷了钱就把钱拿出来。」最信任我的班主任皱眉看着我,只是因为妈妈常跟她科普我做过的「恶」。当班上有同学丢钱时,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我。
「我就说啊,那小妮子阴阴沉沉的,看上去就憋着坏。」在八岁之前童年要好的表姐是这么说我的。周向男弄哭了她的孩子,把责任推到了我的身上。
「小赔钱货」「小白眼狼」「浪蹄子」「没良心的」……
最后——
「扫把星,克死我妈的扫把星。」爸爸狠狠咒骂着。
世界上唯一疼爱我的奶奶去世后,爸爸妈妈不喜欢我跟着他们,却无可奈何。
于是——「都怪你,是你克死了我妈!」
我解释过的。
我跟所有人都解释过的。
我拼命地解释,求求你们相信我啊,我真的不坏。
可是,没有人相信我啊。
「她满嘴谎话,就知道推卸责任,老是把做过的坏事推到她哥哥身上。」妈妈说。
我捂住脸,鲜血从眼眶流出,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
心脏好疼啊,做鬼还会这么疼。
我疼得喘不过气了。
「哥哥。」
「爸爸。」
「妈妈。」
我不停唤着他们,本应该爱我的家人才是坏人啊。
13.周向文
周向文看到报纸生了很大的气。
打了妈妈一巴掌,妈妈眼中都是不敢置信。
「文文,你怎么可以打妈妈呢?」妈妈捂着脸,眼中有清晰的痛苦。
周向文很焦躁,他在心虚。
报纸出来,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更何况,那天夜晚,他带周向男出门时估计也被熟人看到了。
他跟苏清算是比较熟悉,周向文也知道苏清对周向男有意思。
那天,苏清提出想要用五百元钱买周向男一个晚上,他很轻易地答应了。
自从高考成绩出来后,他一直憋着一股气,凭什么周向男的高考分数可以比他高那么多分。
那天晚上,他听见了周向男的哭喊声:「哥哥,求求你,带我回家,我想回家。」
「哥哥,求你了!」
周向文没有回头,哼着歌去网吧开黑。
他也没有什么愧疚的心思,毕竟,从小妈妈告诉他的,女人天生就没有男人重要。
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更何况,不管他惹出多大的祸,妈妈都会无条件帮着他。
比如,把周向男从楼梯上推下去,又比如,自己把表姐的孩子打哭。就算他偷了爸妈的钱出去玩,打架打进了医院,爸妈都会无条件护着他。
所以当这次,周向男被他卖了,他也觉得无所谓。
正好可以给周向男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家里的一切以后都是他做主。
不过,周向男的死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只是想要给周向男一个教训而已,这段时间所有人的关注都到了周向男的身上。
周向文看到赔钱货尸体时直接吐了,真的太丑了啊。
看到尸体后,周向文二十年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害怕。
他觉得,这次有可能爸妈护不住自己了。
周向文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很漂亮,他还想上大学的时候去追呢。
没有犹豫,他拿石头砸破了周向男的脸,里面的蛆虫白白胖胖,眼睛黑漆漆的,周向文害怕地挪开了眼。
周向文努力保持镇定地回了家。
很奇怪,一夜无梦。
那天晚上跟苏清一起去的两个男人已经跑去外地,苏清亲手害死的周向男,他也不会报警。
在小县城,出了人命,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周向文想,只要过了这段时间,然后爸妈也不说,他也不说,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吧。
当中午吃饭,妈妈开口问周向男去哪里时,他的心脏跳慢了好几拍。
慌张地否定了,看着妈妈若有所思的神色,和爸爸安静吃饭的神色,没有起疑,周向文松了一口气。
随即心里浮现的情绪是恼怒,都怪周向男,那天晚上激怒苏清他们干什么,好好顺从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周向文思索着该怎么跟爸妈坦白,他知道爸妈是一定会护着他的。
周向文才是家里的孩子,这是周向文闯祸二十年得出的结论。
不管他做了什么,爸妈都会帮他。
哪怕,只是死了一个赔钱货妹妹而已。
更何况,是周向男自己作死,那天乖乖地听话,她早就平安地到家了。
周向文他忘记了,高考成绩出来的夜晚,最开始他叫周向男出去吃宵夜时周向男是拒绝的。
叫了周向男三次,妈妈也在骂她多事,有夜宵不出去吃,要三请四叫,周向男才跟着哥哥出去吃了夜宵。
昏暗的路灯下,周向男穿着洗得发白的 T 恤,脚上的鞋子破破烂烂。哥哥穿着时髦的衣服,鞋子是最新款。
「哥哥。」周向男笑得灿烂,嗓音甜蜜,这是她生活中很罕见的温暖。
「等会我们一起回家。」
「好。」周向文轻咳了一声。
周向文还是扛不住压力跟爸妈坦白了 。
爸妈果然震怒,我围着他们转了一圈。
初听到这个消息,妈妈似是不敢相信,眼睛睁得很大,像一只肥胖年迈的橘猫。
「向男死了?」过了好一会,妈妈颤着声音问。
这是妈妈第一次不带羞辱意味地叫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向男,最初在妈妈肚子里时,他们取的名字叫向南,我出生后是个女孩,就变成了向男。
弥补他们没有得到男孩的痛苦。
「嗯,她死了。」周向文干巴巴地应着。
妈妈的眼圈红了,嘴唇抽动:「不是出去时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
阳光打着卷儿侵入这个看似温暖的家庭中,客厅的气氛凝固,爸爸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人都死了。」
妈妈瞪着他:「向男出门的时候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周向文,是不是你把她带出去给你的那群狐朋狗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