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妖夜慌踪》
今天早晨梳头时,我突然摸到了发际线偏后处一个微微凸起。
对着镜子,我懊恼地看着这莫名冒出的一小痘痘,决定把它挤掉。
手指摁压着痘痘周围的头皮,慢慢用力,让它越发突起。
终于,它冒了头,乳白色的物体暴露在空气里。
我用镊子夹住末端慢慢向外拉,随着它暴露得越多,我的恐惧感慢慢增大。
首先,它是个固体。
其次,它和手指一般长。
1.
我坐在马桶上仔细研究着这个白色小棍。
手指摸着伤口边缘。
异乎寻常地光滑,也并没有出血。
我有些发抖,这到底是什么病症?
想着想着,却又释怀一笑,好在不是什么活物。
可能是痘痘变异了吧?
用个变异的小痘痘来吓唬我、惩罚我,好让我好好珍惜生活?
我回忆着我的前半生,耀眼,顺遂,家庭和睦。
我想着想着便安心来,长呼一口气,装作丝毫不在意地挠挠头。
这一挠,却浑身一个激灵。
一个,两个……
这凸起的怪痘痘居然不止一个!
难怪老人们常说,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登浮屠者六级而下。
可能是,月满则亏。
这时,我已经没有曾经对着镜子,拿着镊子,恨不得拿显微镜研究脸上毛孔的气性。
我没有勇气把所有的痘痘拔出来,若万一,是都这么长的白柱。
那我这脑子里还剩下什么?
眼泪夺眶而出的同时,我第一反应就是给男朋友打电话。
「施炎,我想你了。」
短短一句话,我却忍不住地哽咽。
电话那头的施炎有些着急:
「小柒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哭了,你别着急,我马上回来。」
他这么好,我该这么告诉他这件怪事?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
又会不会,我命不久矣。
2.
也许我把好运气都花费在了前二十五年。
我是个孤儿,但幸运的是,我并没有死在那个雨夜的垃圾桶旁边。
而是在襁褓中就被施家收养。
施炎是我名义上的哥哥。
养父养母从小便把我像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也不曾隐瞒我的身世。
「那天雨下得可大哩,你就像只小病猫一样缩在垃圾桶边上。
「我抱起来一看,真是可怜又可爱,太心疼了。
「你襁褓里还留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戚柒』,大概就是你亲生父母给你取的名字。
「我和你爸一直想要女儿,真是天上掉下的福气啊!」
他们一家三口从未介意多分给我一份爱,一份亲情。
也曾有叔叔阿姨开玩笑:
「这不是给小炎从小养了个媳妇儿吗?」
我们家里唯一的爱好便是我们三个人齐齐在沙发上坐成一排,看着施炎忙这儿忙那儿。
妈妈说:
「男孩子皮实,女孩子可是要娇养的!」
爸爸也说:
「这臭小子,多干点活怎么啦!」
抬起头便是一手拿饭铲一手拿菜的施炎,笑颜盈盈地看着我:
「好勒,好勒,那公主大人想吃什么,小的这就去做!」
「还有我们呢?」
「皇上皇后尽管吩咐小的!」
家庭幸福美满不说,在学习和工作上,我也游刃有余颇为轻松。
从小我就在最有名的实验小学读书,是我们这里最负盛名的理工科学校。
学生从小入学,一路披荆斩棘用末尾淘汰制升学直到实验大学。
虽然父母都在实大担任教授,但作为亲生孩子的施炎却因为考试成绩落后在高中后去了排名仅次于实验的华夏大学。
我一路遥遥领先,毕业后顺利进入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码农,不满三年就频频升职,管理着一个团队。
真所谓是顺遂至极。
除此之外,我仿佛身体也颇为强健,从没有出过什么大病。
施炎倒与我相反,小时候便感冒发烧不断,弱得很,因此爸妈才美其名曰:「让他多做家务强身健体」。
也不知是不是发育了,高中后的他倒是长得高出我半个头,并且各类运动不在话下。
人也越发精神帅气了。
大学后不久,我们便隔着学校谈起恋爱。
3.
「吱呀。」
门开了。
以往我最期盼的便是这个时候。
我会啪塔啪塔,踩着拖鞋,冲过去给回到家的施炎一个大大的熊抱。
然后挂在他身上拼命挠他痒痒,喜欢看他忍不住颤抖,又不敢松手怕我跌下来的狼狈样子。
今天,我只不过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小柒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好像,有点问题……」
我肉眼见地他仿佛身体一僵,抚摸我额发的手也忽地停住。
他好像在拼命让自己不紧张。
倒是我,安抚起了他:
「哎呀,也可能是我自己吓自己」
我拿出了那一根小白柱:
「我头上今天长了颗凸起的痘痘,我拔了出来,这么老长。
「还有好多,我不知道是什么病,我怕每个都这么长。」
我用手指比着,极可能轻松搞怪地告诉他。
他脸色忽地煞白:「这是怎么回事,快让我看看!」
「你不怕我吗?」
「我怕你个鬼!」
他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放到一边,仔细地看着我的头皮。
还带着夜里寒气的冰凉的手指不断地在我头皮摩挲。
怪痒的。
「今天发现的吗?」
「嗯,刚发现的,有点吓人。」
「不怕,改日我们去医院看看。」
「噗,好啊,我这辈子好像都没去过医院呢!」
「小柒不怕啊,咱身体好着呢!」
「嗯,有你在我不怕!」
4.
但我知道他还是在担心我,因为我看到厕所的垃圾桶里多出了几个烟蒂。
他身上也多了股淡淡的烟草气味。
他穿着围裙给我煮起了泡面,我从后面轻轻抱住他。
「小柒别闹,一会烫到了!」
「我才不怕,我就想多抱抱你。」
真是的,这一家人都像捧着易碎的豆腐一般照顾我,不让我近火,不让我动这动那的。
看吧,体质不行了吧。
吃着香喷喷的泡面,忽然他的手机一振。
他看了一眼:「工作上的事,我去接个电话」
我没怀疑什么便自顾自吃着碗里的荷包蛋。
没注意到居然是个流黄的,一口下去蛋液爆了一嘴。
我慌忙拿了纸巾擦嘴又跑去厕所擦洗了一下。
出来时却听到房间里细碎的声音。
啊,他原来是在给爸打电话。
「爸,她头上有几个痘,拔出来了一根白柱子。是出现什么故障了吗?她会发现吗?」
「别的呢,也有这个情况吗?」
「她会发现什么端倪吗?」
我拼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才没有把端着的水果盘摔在地上。
她是谁?
发现了什么端倪?
还有别的?
为什么用的不是生病,而是故障?
白柱子……她……是我吧……
那我又是什么呢?
5.
我冲进厕所不停地把水往脸上扑,想让自己清醒。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仿佛记起来一些不去深思又有些奇怪的事情。
初中时候一次运动会摔了一跤,似乎听到校医接了个电话。
「不拍片只做简单的处理吗?」
「好的没问题。」
回家后,之后爸爸告诉我,他是生物学家,懂得很,X 光有辐射,还是不做的好。
也不知怎的,很快就好了,我似乎没有疗伤的一个记忆。
就这么好了。
我原以为我是疼得脑子出问题了。
但我后来记得施炎骨折后,父母第一时间带他去了医院拍片。
他还笑着指着片子给我看:
「里头真是丑啊!」
难道爸妈这会儿就不担心辐射了?
再者,施炎一直和我的成绩差不多,他却因为高考失利没能上实验大学。
而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高考分数和实验的分数线。
我从小对器械就很敏感,一些电子设备出了问题,我好像无师自通可以直接找到问题并解决它。
这些都是细致活,施炎笑着说他看我弄得眼睛都快看瞎了。
但在我眼里,这些修理很明确,很大,不算细致。
我的好闺蜜们,无一例外都是码农,而且都小有成就。
但有些因为一些意外都不再与我联系了,如今我只有潞玖一个好朋友。
我也曾试图打探她们的近况,却一无所知。
之前的合照也常常是她们拍的,却再也没有发给我。
等等!她们都是在我们一起逛街合照之后不失联的!是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6.
我冲进房间开始翻箱倒柜,想找到以前的毕业照。
「小柒你在找什么呢?」
此时施炎也结束了电话,一脸茫然地看着急迫的我。
我无暇顾及刚刚他的谈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想找到照片证明我的猜测。
「施炎,你看到我之前的毕业照了吗?」
「没有啊,是不是爸妈收起来了。」
我又开始翻起手机,发现多数是风景照,萌宠照,我的单人照和与施炎家人的合照。
却没有一张我与以前好朋友或者和璐玖的照片。
我颤抖着给璐玖发消息:
「小玖咱这么久就没拍一张合照吗?」
「你犯病了吗!不是有毕业照吗!但我的好像被我哥收着了。哎好像是哦,我们一起逛街什么的也从来没自拍过!下次拍啊!」
「好啊,下次拍啊!」
拍吗?
我不敢,我要先找到问题,我不能再失去璐玖了。
如果真的如同电话中说的那样「我」有问题。
「他们」也有问题。
这么说来,曾今的我会不会曾埋下什么线索来提醒今后的自己呢?
施炎和爸妈又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呢?
「哥,咱周末回家吃饭吧!」
「怎么突然要回家啦?」
「我想爸妈了。」
「好呀,刚爸给我打电话,他也想你想得不行。」
7.
转眼便到了周末。
还是一样温馨的家庭,还是嘘寒问暖的爸妈。
妈妈瞪着施炎质问他有没有好好照顾我。
施炎哀求的眼神转向我,让我好帮他说说话。
「哎呀妈,施炎照顾得很好啦,什么都不许我干~」
「臭小子,还挺懂事的!来小柒,妈妈来看看你的小脑袋。」
「没什么事,应该就是个变异的痘痘,别的不要乱扒拉,养养就会脱落啦。」
爸爸也附和:「我和你妈都是生物教授,这点还是懂得的,小孩子可别自己乱吓唬自己了。」
是啊,但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他们?什么被我发现端倪呢?
「妈我有点小困,昨晚没睡饱。」
「去去去,快去房间睡觉,厨房里没什么要你帮忙的。」
说罢她便把我赶回房间,自己拽着施炎的衣角把他拉进厨房干活。
我环绕房间。
这里会不会有什么。
一个谎言开始,就需要千百个谎言去掩藏他。千百次,我总能发现一次。
我开始思考,如果我有秘密我会把它藏在哪里。
爸爸会换灯泡。
妈妈会整理床铺。
哥哥常常来我书桌找作业抄。
记得一年夏天,施炎扛着一把不知哪里找来的大锁,叼着牙签告诉我们:
「以后,哥们我的房间,无诏不得入内。」
气得爸爸直接抓起脚上的拖鞋追着他,一边喊着「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试试」,一边往他身上拍。
妈妈笑着说:「臭小子长大了呀,小柒你可不能学他一样叛逆,你要当妈妈永远的小棉袄。」
我也笑着点头答应。
我也越想越害怕,也就是说,我在这个家毫无隐私可言。
我的一切,都是完全暴露在外的。
8.
不,我总有一些自己的秘密吧。
不,我从来没有。
我有些失望,本以为在自己的房间能发觉什么。我摸着以前画的肌理画,白色,墨绿,浅绿,好一幅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画。
不似如今的我,期期艾艾。
手指已经滑到了右脚下的落款,那边便没有石英砂可以搓磨,我笑了笑。
刚要把手下来,却顿住了。
本不该有过多沙粒的名字上有一些突兀地有规律地突起。
圆点,圆点,圆点,线……
莫斯电码?SOS?
我在求救!
不,不仅仅是求救。
好像这些图形还有令我更熟悉的地方我望向置物架上自己闲来无事做的手工蜡烛。
圆球,圆球,圆球,长方条……
我做过很多手工蜡烛,如此简单的形状的蜡烛,我却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做的?
我仔细看这些蜡烛,每个上的落灰程度好像有所不同。
打扫卫时大家也不会注意到要去擦拭蜡烛上的灰尘。
看起来,我也并不是同时做的这一批蜡烛。
我把它们放进帆布袋,打算带回家一探究竟。
「呀,小柒这鼓鼓囊囊的是什么呀?」
一出房门,端着菜的妈妈便惊讶地问我。
「家里缺点香,发现自己以前做的这些蜡烛挺可爱的,想带回去点呢!」
施炎插了一嘴:「妈,你看她就喜欢些有的没的!」
「哎呀还是我们小柒有情调,学学,生活情调。山猪吃不了细糠,你不懂!」
9.
我在办公室女厕的隔间中,拿出了那些覆盖着尘的蜡烛。
家里早就被妈妈哄着装上了所谓的「防贼摄像头」。
我靠在马桶边缘,拿着小刀一点一点地剥开蜡烛,像是一个外科医生手术进行中一般小心翼翼。
果不其然,在每个蜡烛接近中心处都有一个油纸小包。
我赶紧拿出来,顾不上满手的滑腻,打开了它。
先是几张泛黄的纸,上面的笔记是我熟悉的我本人的字迹。
「终于上大学啦,可以不用每天记得要戴名牌了,烦死人了。」
「很久不见依依了,我很想她,今天见到了他的哥哥,说她出国留学了。好吧死女人,都不跟我说一声。但她哥哥倒是越长越帅气了,不像之前是个弱鸡!」
「今天和璐玖逛街时,听到前面讨论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施炎。我听到了他的高考分数居然和我一样,那为什么他没有去实验?」
「今天妈妈对着璐玖喊我的名字,我俩都快笑疯了,果然是闺蜜,越长越像!」
「今天毕业了,很开心和同学们拍了毕业照不知道洗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有一张倒不太像我的字迹,上面写着「快跑!」。
我看得云里雾里,我什么时候写过这些,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但好像又有些熟悉感,仿佛确实经历过这些事情。
我边想着,手上边拆着最后一个蜡烛。
最后一个蜡烛里,是一张团成一团的照片,照片很皱,边角有破损,仿佛是经历过什么撕扯。
照片中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实验大学」四个字,这是我心心念念的毕业照啊。
我慢慢往下看,手却逐渐颤抖,一股寒气直冲我的脚心。
我疯狂地在身上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是我没错,可是,为什么都是我!
上面每一个人,每一个我的同学,我的朋友,甚至依依和璐玖,都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明明不是啊」我呆滞地望着前方,嘴唇开始发白,颤抖,喃喃自语。
璐玖并不长这样,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依依却是飒爽大方,人也长得高大,些常常在运动会拔得头筹。
我很确定,我的每一个同学,性格不同,长相不同!
那这照片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无助地抱着脑袋,任由那些凸起在我的手上摩擦。
我努力地把现有的线索一点点穿起来,但好似还是一头雾水。
为什么施炎没有去实验?
为什么依依出国不告而别?
为什么毕业照上都是我的脸?
为什么我写下这些,却丝毫没有记忆?
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什么?
10.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办公室,手心却还死死地拽着那些纸片。
早已经没有工作的心思了,好在职级不低,也拥有了自己的独间。
我试图盘点一下手上现有的线索,仰头看了一眼右前方的摄像头,慢慢把咖啡杯移到与它形成一线,拿了一张便签,开始思索。
我在纸上划拉了许久,终于在几个关键词上打上了圈。
名牌?照片?错认?他们?
从照片上看,璐玖和我显然是一个「东西」,或者说我们是一类「人」。
我肯定是无法从施炎一家下手找到线索,那唯一的出路就是和璐玖见面,汇总我们俩的信息。
一下班,我便来到约好的咖啡厅等璐玖。
这日头晒得我内心更是烦躁,不安地搅动着美式里的冰。
「哎哟喂,天天要陪你的施炎哥哥,今天怎么想着约我啦!」
「小玖!我好想你。」
我好似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把抱住她。
「怎么回事啊柒柒,眼泪汪汪的。」
我猛地抬起头,双手覆上小玖的脸,用力地搓揉。
手感正常。
我又凑上前,仔细地端详起来。
脸颊红扑扑的,有细细的绒毛,毛孔虽然细腻但还是用肉眼可以看到。
一切正常。
「哎哎哎,你干嘛呀,痛死人了,你是不是嫉妒我的盛世美颜!」
「小玖,你有看过我们的大学毕业照吗?」
「没有啊,我哥给我放起来了,说是先不看,老了看到就会满满的感慨感动,都是回忆呢!」
「我妈也不让我看,可是我偷出来了,你看!」
「我才不看,你要毁我老了以后的乐趣!小心我和老太太打麻将不带你!」
「你必须看!」
我激动了起来,而她也好像有些被吓到了。
「哎呀,不气不气,不就看照片嘛,看!我看还不行吗?」
她眉眼弯弯地接过那张照片,嘴里还嘟囔着:
「怎么这么旧了,你这人!一点都不爱惜回忆!」
接着,这小声嘟哝便戛然而止。
她瞳孔微缩,声音也变得细碎:
「这,这怎么回事,柒柒,这可不好玩啊,愚人节都过了。」
「哎,我没有开玩笑小玖,你好好看看这就是那天的照片。」
「那为什么,为什么这上面都是我?柒柒你明明不长这样啊!」
等等,什么?
都是小玖?
我一把抓过照片,难不成这死物还能变魔术?
并没有啊,上面还是满满的 48 个我。
「小玖,你说什么呢,你好好看看,这上面都是我不是你!」
「我看清楚了啊,我确定,这是我!都是我!」
我们俩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对方。
11.
我深吸一口气,一手揽过她毛茸茸的脑袋,仔细地摸着。
还好,她头上并没有出现凸点,是不是说明,无论我们是什么,起码小玖目前还没有「故障」。
「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再吓我了柒柒。」
「小玖你摸,前几天,我头上出现了几个凸点。」
「这,你是没洗头长痘痘啦?」
「不是,我挤出来看,是一根笔芯长的白柱子。我告诉了施炎,却听到他和爸妈打电话,说什么我是不是出了故障,对,他没用生病用的是故障。他还提到,他们有这个故障吗?」
「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直到我看到了照片,上面都是我,而你也觉得上面都是你。」
「所以我,也是他们?」
小玖不敢置信,带着哭腔看着我。
「我也不确定,但我确定的是我们一定是一类「人」。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也仿佛在努力平静下来接受这个现实。
我忍不住打破这种怪异的平静:
「小玖你想一下,有没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地方?又或是家里,又或是?哎,我也不知道!」
她看着我,仿佛在喃喃自语,又仿佛在透过我看另一个画面。
「你知道,我为什么信你了吗柒柒,因为,我一直在做一个同样的梦。」
「什么梦?」
「我睡在一个像是做 CT 的机械里,闭着眼睛,旁边是很多很多水波形状的图案,最近的一次梦里我见到了阿姨靠在水波图案的墙上,对着我笑。」
「阿姨?我妈?」
「对,我第一次看阿姨这么笑,不达眼底,阴森得很。」
「那你说的那个图案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只见她伸出食指,蘸了蘸美式中的咖啡,在木质桌板上慢慢地画圈,一圈大过一圈,却似水波,也像漩涡。
熟悉,太熟悉了。
热闹的咖啡厅里,我俩却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我也见过这个图案,它就在我家杂物间的墙上!」
我很笃定,我在杂物间里面看到过这个图案。
曾经还笑着问妈妈:「什么嘛,谁家还在杂物间里还搞装修的。」
我记得她笑着点着我的鼻子笑骂我小姑娘家家没情趣。
12.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我与小玖的对话。
「小柒啊,小炎突然晕倒了。」
「什么!怎么突然晕倒了?」
虽然我疑虑这个家,也疑虑我的枕边人,但是,不可否认我爱他。
与小时候相比,施炎确实强健不少,但我始终忘不了他小时候躺在床上那苍白的脸,家里灶台上熏人的中药气息和五颜六色的西医药丸。
那时我只敢在门缝里悄悄地瞧一眼家里好看的小哥哥。
我从小时候就开始暗恋施炎,起初他并未像养父母般快地就接受家里有一个妹妹的存在。
他会在上课的时候,扯痛我的羊角辫,也会在家里无视我的存在。
到后来他渐渐接受我、宠爱我、心疼我。
他也深知我并不是他亲妹妹,再大些,就与我谈起了恋爱。
他爱我入骨,也曾紧紧地抱着我问我:
「柒柒啊柒柒,你终将成为我的一部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吗?」
「当然,耶和华用亚当的肋骨造就了夏娃,他们终归是一体的。」
虽然不知他到底在这迷雾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但青梅弄竹马的感情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像指尖烟灰那样一掐便泯灭的。
「在哪家医院?我这就过来!」
我不知为何从小便惧怕消毒水味,也因为身体康健,不曾去过那里。
但在心爱的人面前这些仿佛都不值一提。
不管我是个什么「物件」,但我确信,我爱他。
「你别担心,有我们在身边照顾着,你待在家等消息!」
什么鬼,妈妈的声音沙哑得一听就是刚啜泣完,居然还让我别着急?
我也冷静下来,父母在医学界举足轻重,这么说定是有原因的,那不若我就趁着这个机会,去家里的储物间探一探究竟。
13.
打开家门,这种安静的气氛倒让我有些不太习惯。
我在时,家里总是热闹的,而我似乎在成长的过程中也鲜有独处的机会。
倒是陌生,却是自在。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储物间的门。
果不其然,那个令人看着有些眩晕的漩涡符号依旧在墙上。
这个储物间到底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我伸出手,敲了敲这个漩涡。
「咚咚,咚。」
里头尽然是空的!
而于此同时原本空白的符号下方的铁皮,缩进后吐出了一块电子密码锁。
好精巧的设计,我本以为,这里头装的是 wifi,谁能想到这整面墙居然是一扇巨门。
可是密码是什么呢?
我不敢贸然尝试。
对了,书房!父亲和母亲最喜爱待着的地方,那边还有不少藏书。
可是会在那里吗,我和施炎也常去看书啊。
但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思路了,便决计先进去探探。
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是记忆中的样子,书桌书架一应俱全。
放眼望去,多数也都是我看过的书籍。
突然,我脑子中灵光一闪。
书籍摆放与商品陈列实属类似,销量最佳的商品往往摆放在顾客的视线平行处、及腰处和齐膝处。
既然如此,我视线慢慢上移,我不熟悉的生物医学类书籍和文件,正在我的头顶上方,而令我惊讶的是,大多数,我都没有涉猎,甚至不知道它们的存在,陌生得仿佛进入了一间新的藏书屋。
我仰着头,一目十行,走到拐角处。我赫然发现,一份文件的侧腰处有些许横条。
莫不是那个符号?
我搬来椅子抽出了那份文件,封面上没什么多余的文字只是写了「10023 号」并画着漩涡标记。
我把椅子放回原位后,便飞奔向储藏室输入了密码。
14.
「嘀嘀,密码正确。」
我推开门,是一个楼梯和一片黑暗。
打开手电筒,慢慢往下走,越走却愈发阴冷。
到底了。
顺着灯光看去,我寒毛直立!
瞬间整个人便抖成了一个筛子,捂着嘴,失声哭泣。
我面前正瘫坐着一个脸色如水泥墙板般灰白的尸体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而我也认识这个尸体,虽然她脸颊深凹,四肢异常扭曲,整个腹腔也剧烈下陷。
但我认识她!
她是依依!
所谓出国多年,学成留美的依依!
她胸前有一个字牌,就如同我小时候学校强制每个人戴着的胸牌一样。
只不过这次上面写的不是依依,而是 11 号,而胸牌也并没有别在什么衣物上,却是真实地刺在肉里。
我强忍悲痛,慢慢绕过她。走到再深处一些,在暗夜里那台唯一闪着光的电脑面前。
上面闪烁着 11 号的档案:
「女体,成熟品,27 岁,用于治疗渐冻症肌肉萎缩症,转换成功。」
照片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我的样子。
不对啊,这明明是依依?
我猛地拿起桌上的记录相机,壮着胆子对准那个尸体正脸。
屏幕中赫然出现一张衰败灰白的……
我的脸……
「女体,淘汰品,16 岁,用于器官移植,移植成功。」
「男体,淘汰品,18 岁,用于组织实验,培育成功。」
……
我颤抖的手继续在这唯一的电脑上搜索相关的资料,一个个窗口在我眼前一次次放大又缩小。
正如毕业照那般,每一个号码,都是我!
15.
我环顾四周,手电照不到的黑暗空间里实则摆放着架子和冰柜,上头是我看不懂的药品和试剂。
淡淡的光晕下,隐约能看见角落冰柜里堆砌着什么货品。
不,不是货品,是不止一具的尸体,虽然有些已露出骨骼,残肢半体,甚至头颅破碎。
但却都是我熟悉的脸庞,那是我的大学同学们!
无数个苍白的麻木的脸正看着我的方向,仿佛是在邀请我,邀请我加入这个队伍。
这里是什么地下室,简直就是藏尸洞!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我打开手上抓着的那份「10023 号」文件。
在手电光下哆嗦着阅读。
实验招生简章:
实验拥有最出色的师资力量和最先进的学习设备。实验小学/初中/高中可广泛招入优秀人才用于确立基准线,淘汰不良实验体。不良实验体淘汰后作为器官移植容器(淘汰品),或是药物研究载体。普通学生淘汰后送入其他学校。升入实验高中的普通学生可自由选择高考或者直接保送华夏大学。
实验大学招生均为实验体,毕业后可标记为成熟品。
培育亮点:
针对所有买家,培育实验体,为顺应科技发展,赠送脑部植入超常视力、反应力与编码能力。附赠淘汰体确保成熟体生长过程中,买家万无一失。成熟品需满 27 岁后才可用于大型治疗,有感情牵绊的药剂换体后排异罕见,可进行所有组织换体,恢复期短。
采购培育事项:
购入实验体首选山区,穷困家庭。同时测试大脑发育和身体素质。浸泡培育药剂,在婴孩头部柔软时植入针对性治疗药剂与激素。同时植入机器学习芯片,控制自我意识,并以人体为载体训练为治疗型机器型人。
注意事项:
药剂之间可以看到本来模样,为了区分药剂与人类在培育后均为标准面容。模版如下。
忌拍照,忌医用波,忌大面积受伤,忌大量失血。
为区分药剂,小初高老师请勒令学生戴好名牌。
定时除去药剂体不良记忆。
10023 号文件发起人:施恩、宋仁
单据:
受益人:施炎
对应实验体:77 号
培育方向:1.高智商 2.治疗恶性肿瘤
金额:100,000,000(内部人员折扣)
我们的宗旨是,让每一个尊贵的孩子身体康健、头脑灵活地赢在起跑线。
我们守护您来之不易的财富与地位。
我们为每一个出色的家庭,传承!
16.
我跌坐在地上,真是一家子的好演员,真是一家子的刽子手。
真是好样的。
所以,这二十几年父母的舐犊深情,哥哥不计较名利的爱情只不过是为了养一个续命容器罢了。
我们果真终将成为一体。
而我原以为我得到了一个家。
呵,我只不过是一个容器,一个盛着富人高知子嗣绵延、鼎盛不衰的容器。
我还算是运气好的吗,成为了成熟体?若我是淘汰体,我面对的就是活体移植和医疗实验。
或者换句话说,小白鼠?
穷人本就命贱吗?
生活窘迫,卖儿为药,「上等人」花钱买命。
在他们眼里,人人生而不平等,贫穷就是原罪。
依依是 11 号,我是 77 号,璐玖,岂不是显而易见。
我打开她的档案:
「69 号,女体,成熟品,26 岁,计划用于白血病治疗,未进行。」
一直以来小玖红扑扑的可爱脸蛋,竟然是特地为造血系统培养的药剂。
而我,什么童养媳,什么命中注定青梅绕指柔,不过是恶心肿瘤全身换体的一枚药剂。
我们也是人啊。
这样的医疗手断,究竟是大善还是大恶?
用一个人间炼狱来拯救人类,岂不是好笑吗?
我第一次觉得死亡是如此让人绝望的事情。我看着那个璐玖口中梦到的 CT 机器。
留下过「不良记忆」线索的我,是否也曾经绝望地躺在这个冰冷的器械上等待记忆清除。
我也不知道,从一个人变成一枚「药剂」,曾经还是婴孩,头部尚且柔软的我,究竟遭受过怎样残忍的对待。
我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打开电视,想让心平静一下。
我看着电视里出色的财经专家,商场上狠辣决绝的世家子弟和高高举起奖杯的运动员。
嚯,这不是依依哥哥吗,果真,渐冻症也是可以用人命治好的。
如此的姿态,倒也看不出曾经肌肉萎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