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她比烟花寂寞:情到深处人孤独》
和未婚夫去医院婚检时,我在病房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两年前死在我面前的警察前任。
他的手脚被绑在床上,身上处处是自残出来的伤。
我冲进病房后,他一边拼命地侧过脸躲避,一边用祈求的语气说:「梦梦,别看我。」
1
我和未婚夫陈泽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久久地沉默着。
我知道自己的选择很自私,对他很不公平。
「陈泽,我真的放不下他……」
我别过头不敢与他对视。
只是一直盯着那扇门。
……
最初认识蒋逢森,是在警校。
我是大一新生,他是大三优秀学长。
原本我也该是优秀新生的,偏偏我在高考后的暑假选择了学车,刚拿到驾照就在妈妈的鼓励下开上了路。
最后直接冲向行道树。
虽然事故并不严重,爸爸妈妈也都安慰我,这是新手司机一定会经历的。
但我就是觉得,心中的骄傲被打磨干净,甚至还留下阴影。
射击课成了我的大难,我会手抖会呼吸紊乱,会满脑子都是车辆直冲行道树的场景。
子弹破膛而出那一瞬间的后坐力,和车祸的感觉太像了。
刘老师气不过,找来了全校闻名的神枪手蒋逢森来辅导我。
蒋逢森这个人,长得不像个警察,痞里痞气。
一看就是风流债不少的那种人。
「接着。」
一把训练手枪朝我飞来,我手忙脚乱地去接,最后还是被砸中鼻梁,疼得蹲了下去。
头上传来笑声:「小学妹,没事吧?」
我揉着鼻子站起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挑着眉的样子,真是欠揍。
我举起手枪,对准靶子,不再看他。
「快教吧,我还有急事。」我不耐烦地催促。
蒋逢森绕到我身前,表情也严肃了许多:「手不要抖。」
我左手扶住右手的手腕,可还是控制不住。
「伸手。」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让我伸手时,右手就已经乖乖地伸了出去。
一颗柠檬糖落在了我的手心。
塑料包装的棱角有些锋利,手心刺刺的。
「是不是低血糖了?」
我抿了抿嘴,如实相告:「不是,我拿枪就是会手抖。」
蒋逢森没有继续追问,反而说:「那咱们就每天比赛吧,我赢了你就请我吃食堂,你赢了我就请你吃校外的大餐。」
我难以置信。
蒋逢森的射击成绩是全校公认的第一。
我就算不是倒数第一,也快了。
他这不是纯纯地来我这儿蹭吃蹭喝的吗?
「我不同意。」
蒋逢森却没有理我,自顾自地举起枪对准了射击靶。
「注意呼吸、沉肩、瞄准、稳定、集中。」说完,一枚子弹从枪口飞速地窜出,稳稳地扎进靶心,他侧过头朝我笑,「很简单的,你也可以的,平手也算你赢。」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哪有人这么上课的?
只用激将法。
没有技巧,全靠我情绪上头。
我举起手中的枪,屏住呼吸、沉肩、瞄准、稳定、集中……
虽然这次没射偏,但也在外环,跟蒋逢森自然没法比。
「还不错,再试一枪。」
我一心想着不能输给这个讨厌的家伙,反而更能专注。
原本牵绊我的杂念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竟然是五环!我第一次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又接连打了几枪,还是不能像蒋逢森那样正中靶心。
但于我而言,已经是很大的突破。
中靶心只是时间问题了。
蒋逢森看了一眼手机,问我饿不饿。
我虽然没答应他的赌约,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教学方法对我有用。
我竟然真的是一个爱上头、百分百被激将的莽夫。
我跟着他一起往一食堂走,路上有不少同学侧目。
我皱眉,这个蒋逢森倒是出名。
我故意走得慢一些,跟他拉开距离。没想到他的步伐与我一致,我快他快,我慢他慢。我俩始终保持着并肩而行的姿势。
这人也太欠了吧!
好在现在不是饭点儿,一食堂的人不多。
蒋逢森钻进了一家快餐店,拿起餐盘就直奔荤菜区。
装满一盘放在收银台,又折返回店门口,再拿起一个餐盘,如此循环了三次,装了满满三盘荤菜。
我咬紧了后槽牙,掏出饭卡去结账。
「你男朋友结完了呀。」
「啊?」
否认的话还没说出口,蒋逢森已经回来端最后一个餐盘了,顺便还拿了两套餐具。
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不是。」不是我男朋友。
坐下后,我问他,不是说好了输了就是我请吗。
蒋逢森夹了块儿鸡翅放进我面前的空碗:「你请客,我结账,没毛病。」
我小口小口地扒着面前的米饭,偷偷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长了一张顽劣不驯的脸。
偏偏又,有些靠谱。
2
回到寝室后,室友小如问我怎么这么开心,满面春风的。
我的笑容哽在脸上。
我才注意到,女寝楼下分别之后,我一直在无意识地微笑。
对着门口的镜子,我拍了拍脸。
「没事,今天的训练成果不错,我能打到五环了。」
小如直接把手机甩到床上,过来扯我的手:「那蒋学长就这么神?老刘都做不到的事他能做到?」
我把她的手打掉:「你能不能把这件事归结于你室友自身的不断努力呀,不要盲目造神,要相信自身的主观能动性。」
小如干脆不搭我的茬:「我见过蒋学长一次的,长得好……」她想了半天形容词,最后肯定道,「好酷,好桀骜不驯,好拽啊!」
「我就是小时候电影看多了才格外向往这个职业的,蒋学长把电影变成现实了。」
瞧她说得心潮澎湃的,我干脆看起了手机。
微信发出「叮」的一声,我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没有自我介绍,微信名是一个点,头像全黑,没有朋友圈。
把大杯装到这个程度的,除了蒋逢森还能有谁?
同意了好友申请后,他的消息来得很快。
【.】:我看了你的课表,明天下午两点可以训练吗?不耽误你的第四节课。
【活着为了下顿饭】:好。
……
我跟着蒋逢森训练了半个多月后,终于正中靶心。
我得意地看向蒋逢森,他朝我走过来,不忘为我鼓掌。
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整个人的气质虽然张扬不羁,却也带着少年的明亮。
「太厉害了,简直是我们临城之光。」
「您谦虚了,跟您比,我的亮度还差了点儿。」
我心情大好,也愿意恭维他几句。
「喜欢吃火锅吗?校门口的蓉城火锅不错。」
「嗯,我回寝室换一下衣服。」
回到寝室后,我打开衣柜开始犯难。
心理学老师说过,不要把特定时期亲密环境下的亲密关系当真,当那种环境消失之后,关系也会随之消失。
算了,先换衣服吧。
我找出一套最近刚买的漂亮衣服换上,又对着镜子开始化素颜妆,卷头发。
小如游戏也不打了,狐疑地看着我:「孔雀开屏,必有 crush。」
我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吃个火锅。
她立刻拖了椅子坐在我对面,拿出审讯课的架势,点开台灯正对我的脸。
「干吗这样?人家教了我半个多月,让我克服阴影成为真的六边形战士,我感谢他一顿火锅,是很正常的。」我把刺眼的台灯关掉,「讲文明、懂礼貌、有素质的临警学生都会这么做的。」
是的,跟着蒋逢森白吃白喝了这么久的食堂,这次说什么我都要请他了。
我进店就直奔吧台结账。
我就不信这次我抢不到单。
小如满脸姨母笑,欢欢喜喜地去自己柜子里翻化妆包。
「早承认不就行了,如大师亲自给你化妆。」
我放心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化妆刷就在我的脸颊上扫了不下二十多个来回,我意识到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睁开眼,镜子里的我脸早就被过量的腮红衬成猴屁股了。
「你……」
我脏话还没说出口,小如又在我鼻头处狠狠地扫了一下。
我不愿面对此刻的自己。
「真的好像挨揍了。」
「你懂什么?红鼻头妆可火了,我见犹怜啊。」
蒋逢森发来了微信,说他已经到了我寝室楼下,还让我不要着急,慢慢地收拾。
这谁慢得了!
「你说的这个红鼻头妆,到底是恶作剧,还是真的流行?」
小如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可以质疑我的专业课成绩,但你不能质疑我的审美与化妆水平。」
说着就把我推出了寝室。
我再想退回寝室的时候,差点儿撞上房门,小如倒是狠心。
我心一横,干脆冲下了楼。
冲得太快,迎面撞上了蒋逢森的胸膛,我头晕眼花地揉着鼻头。
蒋逢森反倒急了:「撞这么严重,整张脸都红了,快去医院!」
说着一手从我腋下穿过,绕到后背。一手托着我的腿窝,直接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捂着脸,羞愧地小声道:「快给我放下来,是化妆!化妆!」
我想象中的旖旎氛围被这场乌龙闹没了。
走在去火锅店的路上,无言。
我们共同点完菜后,我借着上厕所的理由,直奔前台结账。
前台大哥却说:「小森办了卡,已经从卡里扣完了。」
「哦……」我有些失落。
大哥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随后递过来一罐热乎乎的杏仁露:「天是有点儿降温了哈,你拿着暖暖。」
很好,我就知道小如是为了让我出丑。
我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在吃了一口辣毛肚之后,完全恢复。
这家店开在学校后身,要走一条细长幽静的小巷,因此我也一直没来过。
没想到味道这么正宗。
3
吃得胃里沉甸甸的,回学校的路上我们走得很慢。
我盯着地上我们两人的影子出神。
「你头发乱了。」说着,蒋逢森探过身,伸手将我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
呼吸近在咫尺,有热腾腾的火锅味,还有他身上独特的香味,像青橘也像薄荷。
我有些庆幸小如给我涂了足够的腮红。
也庆幸这个昏暗的夜。
……
期末周很痛苦,尤其小如这种学习不用心的人。
在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理取闹之下,我找蒋逢森借了他的笔记。
原本我还担心那天的火锅就是散伙饭。
后来发现,只要足够虔诚,上天会帮忙的。
我俩都选修了犯罪心理学,虽然不在一起上课,但都是同一个老师。
更巧的是我俩还都是犯罪心理学的课代表,所以经常能在老师办公室遇到。
多亏了他的笔记,小如考出了及格的成绩。
蒋逢森是本地人,而我是隔壁省的,收到放假通知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几点的车票,我送你。
【活着为了下顿饭】:下午四点。
蒋逢森如以往许多次那般,站在女寝门口等我。
手中拎着一大袋吃的。
「路上吃,还有一些特产,给叔叔阿姨吃。」
我接过袋子,笑道:「怎么那么像小女婿干的事?」
一时间,我俩都愣住。
我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子,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
他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也不是不行。」
然后,他一手接过我的行李箱,另一只手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脸很快地就红了,这次没有腮红的遮挡,将我的心意直白地展现在他面前。
我往蒋逢森身边靠了靠,与他隔着厚重的棉服紧紧地相贴。
他歪着头用自己毛刺刺的头发在我头顶蹭了蹭,愉悦地笑了:「像个炸毛的小狮子。」
我连忙掏出手机照镜子,头发果然因为静电立起来了一部分。
气得我去揪他的耳朵。
蒋逢森的耳朵很凉,但颜色却红得滴血。
我的手在兜里暖了很久,热乎乎的,捏着他的耳朵,能感觉到热度在向他传递。
蒋逢森干燥温暖的手掌罩住了我的手。
「车到了,上车吧。」
……
回到家后,我们保持着高频的聊天。
我告诉他,他准备的特产我父母都很喜欢。
还向他抱怨,在一起得太简单了,便宜他了。
他也向我保证,开学之后,一定要补给我一场浪漫的表白仪式。
我的脸埋在枕头里笑。
除夕当晚,蒋逢森给我发来一段视频,是他在雪地里放烟花。
「林梦,新年快乐。」
视频的最后,他笑着挥手说「开学见」。
4
巨变之前,总是平静。
再开学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们一起吃饭时,他身上的烟味呛人。
我有些不满:「你以前不抽烟的呀。」
他满不在乎:「想抽就抽了。」
那天之后,他微信也不怎么回复,人也不常出现在学校里。
给他打电话,却只能听到忙音。
我在他寝室楼下等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等到他醉醺醺地回寝室。
我气急,冲上前,猛地甩了他一耳光。
「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揉了揉自己脸颊,眯着眼看我:「没怎么,关你什么事?」
我觉得眼前的一切很不真实,一定是在梦里。
蒋逢森,天之骄子蒋逢森。
不该这样的。
而蒋逢森已经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根烟扔进嘴里:「行了,不是一路人,以后就别一起走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要分手吗?」
蒋逢森没有理会我疾言厉色的询问。
转身就进了寝室大楼。
门内很快地传来宿管的声音。
「你是哪个系哪个班的,在寝室怎么能抽烟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室的。
「梦梦,你怎么哭了?」小如抱着纸抽跳下床。
我一摸脸,一片潮湿。
原来这一路的侧目与指指点点,是因为我边走边哭。
「到底是咋了,你也坐四号线被色狼摸屁股了吗?」
我一把从她手里抢过纸抽:「男人没……没一个好东西。」
「我跟蒋逢森分手了呜啊啊啊!」反正回寝室没了顾及,我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如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安慰我。
「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有的是?我带你去大学城那里的酒吧抓男人。」
「我不要,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了。」
小如急得来回踱步,口中还念念有词:「没想到蒋逢森那个浓眉大眼的也是个渣男,亏我还觉得他是个例外。」
最后,小如干脆将刑侦课的书堆在我面前。
「梦梦,咱好好读书,把书读烂,毕业之后做个最厉害的警察,给所有坏男人都抓进去。」
我点点头,开始看书。
可是眼泪越来越多,多到我看不清书本上的字。
我和他,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
那天之后,我把蒋逢森的微信拉黑,生活也恢复了认识他之前的样子。
他仍然和以前那样耀眼,是人群中的焦点,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
尽管我努力地避免去听他的传言。
可那些传言还是一条不落地钻进我的耳朵。
——「学神的堕落。」
这是最近提到他时,绕不开的话题。
或许是老师的偏爱让他得意忘形,在他翻墙出校看电竞决赛的那一晚,学校深夜紧急集合,只差他一人。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会和以前一样被刘老师高高地举起,轻轻地放下时。
蒋逢森被退学的通报已经登上了学校官网。
我正在整理犯罪现场勘察的笔记时,小如风风火火地跑回寝室,灌了一大口水后,开始向我汇报今天的八卦。
她说蒋逢森退学的事闹得很难看,他指着刘老师跟系主任骂骂咧咧,临走前他还推了老师一把。
我无从认证这些传言是真是假,他已经彻底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我如往常一般,学习、训练、生活。
只是那家很好吃的蓉城火锅,我再也没去吃过。
……
很久之后的一个午夜梦回,我猛然惊醒,所有细节呈现在我面前,放大。
我终于琢磨出了这件事的不对劲。
他是故意的。
他被选中做卧底了。
也是,他长得具有欺骗性,专业课成绩也好。
只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让他打进那边,他会有一番作为的。
他是什么时候被选中的,半年前?一年前?还是更久之前?
我甚至都快忘了,刚入学时,我拿枪手抖,把刘老师气到掐人中。
最后是蒋逢森来教我。
那时候,他还是我可靠的优秀学长。
5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荒诞,如果告诉小如,她一定会骂我电影看多了。
可我又如此笃定,这是事实。
因为他去做了卧底,所以他斩断了正常生活里的一切联系,纵身跳入深渊。
我也已经大四了。
电脑屏幕还亮着,里面是我的论文初稿。
写满了我的宏大理想。
我想要构建一个和谐又安定的社会。
那我现在,是不是就有机会去实践?
第二天,我敲响了刘老师办公室的门。
刘老师从教案中抬起头,看到是我后,露出慈爱的笑:「林梦同学呀,进来吧。」
我关上办公室的门。
「刘老师,蒋逢森是不是去洪帮做卧底了?」
昨晚我已经做了功课,扎根在临城,辐射全国的大黑帮——洪帮。
一直是警方的心腹大患。
刘老师面色未变:「是不是毕业季压力大呀?可以去校医那里看看的。」
我又问了刘老师几个问题,都被他完美地挡了回去。
「刘老师,您不觉得他需要一个帮手吗?两年了,他还在最底层负责收债吧。课上您总说不要信仰个人英雄主义,要依靠团队的力量。」
刘老师将钢笔拍在桌子上,显然有些气愤:「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写好论文,顺利毕业。至于其他的,不是你该考虑的。我明确地告诉你,你的猜测都是无稽之谈,蒋逢森那个小混蛋就是自己作死,毁了自己的一生。」
从刘老师的办公室出来,我双拳紧握。
不甘心啊。
出了校门,我想去找蒋逢森。
我知道他最近总是在洪义网吧跟一群混混一起打游戏,洪义网吧也是洪帮的产业。
坐上地铁,我开始思索如何说服蒋逢森。
他一定不希望我卷入。
可既然决定了做警察,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车窗的倒影中,我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拉下裤链,正在轻轻地蹭着他前面的一个女生。
对啊,我坐的是四号线,这趟车有个屡教不改的色狼。
那我就让你改改。
刘老师,这下你不能拒绝我了。
我窜到色狼身后,一记肘击把他击倒在地。
制服住他后,我把格斗课上的所有技巧,以十成力在他身上都用了一遍。
今后别说是在地铁做色狼,他连出门都很难了。
我的每一击都带着私人怨恨。
为什么要做坏人?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坏人?
坏人都该死!
死亡才是他们的归宿!
列车乘务员赶来时,色狼已经奄奄一息。
……
刘老师接到电话就直奔派出所。
「林梦,你疯了吗?」
面对刘老师的质问,我忽然笑了。
「老师,现在我没有退路了,你会同意我的请求吗?」
我第一次在这个古板严肃的老头脸上看到如此悲伤的神情。
「你父母该多担心你,小森也不会希望你陷入危险的。洪帮的危险,不是你能想象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即使我家远在丹城,也活在洪帮的阴影之下。
去年我表哥借了高利贷,利滚利之后资不抵债。
洪帮的人上门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舅舅和舅妈如今以泪洗面,卖掉了房子,本该安享晚年的年纪还在摆地摊努力地还债。
刘老师最终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很是疲惫。
「我会跟上头申请的,你的能力很优秀,希望很大。但你一定记住,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全为主,而且,变成他们、融入他们,才能消灭他们。」
彼时,我还不懂得刘老师这句话的含义。
6
我回到寝室收拾东西,原本小如还没说什么,在我打包床上用品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发问。
「梦梦,你要换寝室了吗?是不是我打游戏吵到你了?」
我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忍不住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如,我退学了,这些是要打包寄回家的。」
「哦,原来是退学,我还以为你讨厌……」小如一顿,「等等,什么?什么退学?」
「四号线不会再有色狼了,你可以放心地去市内玩了。」
「到底怎么了?」
我忍住眼角的泪意,深吸了一口气。
「小如,提前跟你说一句,毕业快乐。」
……
洪义网吧里,蒋逢森左手边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电脑屏幕。
四个人正在围攻他一个人,虽然他的血条十分不健康,但他游刃有余地躲避着敌方的攻击,不动声色地将对面的四人血条拉到和他同一水平。
就快要完成四杀了。
不幸的是,敌方的第五个人赶来,一个大招提前结束了这场拉锯战。
随着屏幕变灰,蒋逢森咒骂了一句,开始在商城购买复活药水。
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摘掉了他的耳机。
「如果一打五太难,试试二打五呢?」
蒋逢森眼神带刺,嘴角叼着烟,态度有些轻佻:「再不走,寝室大门可就锁了。」
「因为打人,我被开除了,现在我没地方去。现在整个临城,除了你这个前男友,我没人能依靠了。」
他歪头,看到了我脚边的行李箱,表情不善。
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小混混率先接话:「小妹妹,阿森要是帮不了你,可以来找哥哥我呀。」
他的眼神油腻得紧,我只是被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就很想吐。
蒋逢森把嘴里的烟塞回烟盒,又关掉了电脑。
「跟我走,可是要收报酬的。」
在那几个小混混的起哄声中,蒋逢森拽着我离开了网吧。
7
到了他住的小公寓后,蒋逢森语气很急,再没有了先前的懒散悠闲。
「今晚先在我这里住,明天回学校。」
我在门口换好了拖鞋,仰着头直面他的眼神:「组织已经批准了,我来协助你,我不会回去了。」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别瞧不起人了,你退学之后,我也当了临警两年的第一,有我在,你的任务会更轻松的。」我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调侃一笑:「说说卡到那一步了?梦姐帮你。」
蒋逢森还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他们对我的信任不够,我也只能接触到一些催债的工作。」
公寓不大,小客厅只有几平米,屋子里没什么装潢,冷冷清清的。
蒋逢森已经去找新的棉被了。
「我睡沙发,你睡床。」
我看了一眼那个只有一米五长的小沙发。
「别睡沙发了。」
「我一个糙人,睡地板都没事的。」
「我是说,我们一起睡床吧。」
!
蒋逢森身上的烟草味很重,但在他身上却并不难闻。
反正也过上了这种猫一天狗一天、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
就更不该隐藏自己的心意。
我们并肩地平躺在并不宽阔的床上,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他忽然发问,语气很轻:「会后悔的,就算不是现在,以后你总会后悔的。」
我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干脆话锋一转,聊起了校园生活:「你不知道有多幸运,我写开题报告的时候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我正愁写论文的话我的头发还够不够掉。这回好了,论文也不用写了,再也不用早起了。」
「说起来,又快要毕业典礼了。」
我点点头:「是啊,学校欠咱俩一个毕业典礼。」又想到我俩的在校成绩,「说不定还欠了优秀毕业生奖呢。」
「嗯,还有优秀论文,所有的荣誉都会属于我们的。」
8
蒋逢森说得没错,洪帮的人谨慎,对我们这种警校出身的人,天然地不信任。
即使我们表现得再混不吝,还是不如其他小混混受重用。
「不然搞个苦肉计吧,让警察去抓龙哥,咱们把他救了,有了这过命的交情,还能当不上他的亲信?」
蒋逢森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龙哥也不是洪帮的关键人物,上头得到消息,洪兴才要来临城了,我们的目标是他。」
……
毕业典礼的日子到了。
我们一起去了天台,支着手机看官网的现场直播。
临城警校在郊区大学城,离这里远得很。
而我扶着栏杆眺望,就好像目光真的能穿透距离,看到毕业典礼一样。
蒋逢森目光沉沉。
「我觉得咱俩很像一句歌词。」
「什么?」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我们相视一笑。
9
龙哥终于愿意给我们除了讨债之外的其他任务。
堂口里抓了一个没有按时还款的女大学生。
听说借的是校园贷,留下了不好的照片。
利滚利之后,已经到了一个她再没可能偿还的数字。
那个女生被锁在桌子腿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剩胸部缓慢的起伏证明了她还活着。
龙哥丢给我一台电脑和相机,让我给这个女生做一份「简历」。
给客人看的那种。
我打开相机之后,犯了难。我懂龙哥的意思,拍照自然也不是只拍脸,肯定要把每个部位都清晰地拍出来。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那个女孩醒了过来。
一瞬间,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会想办法筹钱的,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吧。」
她的恐惧溢于言表。
我的衣角被她拽着。
那股悲伤与绝望,似乎就因为这一点儿浅淡的链接,传到我的心里。
催债的人找上门的时候,表哥是不是也如此绝望?
救一人还是救千百人。
是此时此刻眼前即将坠入深渊的一人,还是未来还未发生的千百人。
我快要动摇之际,蒋逢森把杯子摔在地上,语气凶狠:「吵死了,哭什么?你不按时还钱,纯活该。」
我猛然恍过神来。
我一个都救不了。
如果现在就暴露自己,那才更不值。
几个小混混上来帮忙,他们把女孩的嘴堵住,然后就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我竭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手抖,拍下了照片。
坐在桌前整理照片填写「简历」的时候,我看到了女孩望向我的眼神。
无助与绝望之下,又燃烧着仇恨的厉火。
我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心脏像是被触手捏紧。
龙哥站在我身后,饶有兴致地指导我。
我听从他的意见,加上了许多低俗的词汇。
……
一直到跟着蒋逢森回到了公寓,女孩的眼神依然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的一辈子都要被这群人渣毁掉了。
她是临城师范大学的,她本该站在圣洁的讲台上。
如今却被拖入深渊。
我若是再强大一点……
哪怕只有一点……
蒋逢森拥我入怀,而我贴上了他的肩膀后,才终于敢哭出来。
「我太弱小了,怪我太弱小了。」
「我是个助纣为虐的坏人,我给她拍了那种照片,还给她做了那种简历,我……」
蒋逢森拍了拍我的后背。
「不是的,你很棒,龙哥愿意让我们做除了催债以外的事,说明我们的卧底工作有进展。」
「等到我们打掉洪帮,会有很多人得救的。」
「今天那种情形,我们就是没有办法救下她的。」
「林梦,打起精神,我们越快完成任务,他们越快得救,不是吗?」
我开始慢慢地理解刘老师说的话了。
一个合格的卧底,就是要亲手把自己的所有信仰都打碎,然后再踏着碎片往前。
我把眼泪都蹭到蒋逢森的肩膀上,朝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嗯。」
蒋逢森的嗓音经过这几年烟酒的浸泡,也有些低哑。
他又一次问我:「林梦,回到学校吧,你不该经历这些的。」
我摇头。
「这个问题,永远不要再问出口了,好吗?」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做了卧底之后的第一想法,是来帮你。我不希望你的第一想法是劝我放弃。」
他愣住,连连摆手。
「我不是不信任,我只是……」
我吻上他的唇,堵住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是——想要减少牺牲。
10
我们没事的时候还是很喜欢坐在天台上发呆。
这个小公寓哪里都不好,唯独这个天台,算得上是我们压抑生活里的乌托邦。
也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告诉自己。
不要被同化,不要真的相信眼前。
眼睛不要看脚下的泥土,也看看天上的星星。
我收到了龙哥发来的微信,他难得没有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对我说话,只是问道:「小林啊,你会不会做账?」
财会方面的东西我确实会一点。
做得越多自然就越能得到他的信任,我连忙给了肯定的回复。
不一会儿,龙哥派人来接我去海天一色 KTV。
蒋逢森想陪我一起去,却被拦下。
我安抚住蒋逢森的情绪:「去龙哥那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他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帮我拉开了车门:「那你可要快点儿回来,约好一起看比赛的。」
我顺势钻进车里。
「放心吧,等我回来。」
海天一色 KTV 内的装潢十分奢靡,与它有些过于朴素的门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前和小如来市内逛街的时候经过海天一色还会暗自嘲笑,这破 KTV,名字土、装修差,是不是快倒闭了。
如今才知道里面大有乾坤。
我偷偷地打量的时候,一排穿着性感的小姐姐在走廊跟我擦肩而过。
我一眼认出了那个女孩,她站在队末。
那天我还能在她眼中看到情绪,今天却只能看到空洞。
她像是一个失去思想的提线木偶。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小林,你终于来了。」
龙哥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他已经从办公室出来迎我了。
办公室的门被反锁上,窗帘也被拉紧,房间的光线昏暗,只剩电脑屏幕发出刺目的白光。
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龙哥却真的拿出了一个账本。
「洪总马上要来临城了,我其实一直就负责收债这一块儿的业务。小林啊,毕竟我年纪大了,也没读过什么书,这个账怎么都对不平,要是找歌厅的会计,我放心不下,还是自己人才能让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