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种文笔很好,不虐的先婚后爱的古言啊?

听到这个声音,澄澈反而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在此人面前尴尬的次数太多。连多余的掩饰也不用,回脸直接就可以怼,「你哪来的自信说别人?我见过最小白脸的人就是你。」

顾攸宁听了这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越活越年轻了,哎,这可怎么好,你说本王不会长生不老吧?」

乐澄澈道:「有可能,毕竟祸害遗千年啊。」

顾攸宁沉重地道:「那样不好,本王就没有机会变成风度翩翩的中年美大叔,岂不是我大齐百姓的一大损失?」

他俩斗起嘴来基本就没有旁人什么事了,白以书便告退回去了。

他一走,乐澄澈明显身体一松,有点站不住。

顾攸宁扶了她一把,问道:「这下死心了?」

「死心了。」

「放下了?」

「放下了。」

「那咱回家吧。」

澄澈站在原地没有动,「你几时给我写休书?」

顾攸宁的脚步一顿。

片刻,他回过头来,作西子捧心状,「丫头你果然是没有良心,过了河就拆桥。」

乐澄澈:「明日清早起来就写吧。」

「……」他默了一瞬,忽然虚弱地笑了笑,爽快地道,「好。」

8

乐澄澈最终也没等到那封休书。

大齐边境的狼烟没能等到天亮,当京都的人们还做着香甜的美梦,大齐南境的数余座城池已经陷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天色微明之时,老管家步子踉跄地敲开了卧室的门。

乐澄澈一个咕噜爬起来,「什么事?」

老管家的声音里透着惊惶,「宫里急召王爷入宫,传召官走得仓促,什么事情却没说。」

乐澄澈点点头,「既然尚不知道是何事,就不要自乱阵脚,你先去把王爷的朝服取来。」

管家的脚步远去了,乐澄澈才去扯顾攸宁那繁复的罗纱帐。

「顾攸宁,刚才……顾攸宁!」

床上的被子卷成一个筒,裹在其中的顾攸宁面色白得骇人,原本完美到招恨的面容扭成一团。他紧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无形中有一只躲不开的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乐澄澈把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摸了一手的汗。夏日里,他身子却冷得像冰块似的。

求生的本能逼着顾攸宁找寻热源,他不由自主地贴住了乐澄澈,手臂紧紧地圈住她的腰,恨不能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她温暖的怀抱里。

如同溺水之人在最后的窒息时刻,抓住了他的浮木。

「别走,我怕。」

乐澄澈拨开他额前被汗浸湿的头发,犹豫了一下,一只手回搂住他,空出的一只手一下一下安抚拍着他的后背。

微熹的晨光透进了轩窗,顾攸宁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攸宁……」

「我方才怎么了?」

乐澄澈一愣,「我还想问你呢,你方才吓死我了!」

顾攸宁坐起来喘了口气,回想了一阵,「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被魇住了。」

「……」澄澈松了口气,「你方才吓死我了。」

顾攸宁挑了挑眉,刚想说些什么,门外等得焦急的管家再次敲响了门。

顾攸宁到时,朝堂上早已炸开了锅。

大魏自高祖在时便一直是大齐的一块隐患,到了先帝时期,几乎倾举国之力再加上一个骁勇善战的乐将军,这才将这条不怀好意的恶龙打回老家,十余年间不敢再犯。

可是没想到,也仅是十几年而已,大魏铁骑就毫无征兆地卷土重来,一夜之间连破大齐边境五城,打得大齐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第一时间皇帝就派了使臣过去,但是对方主将竟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直接将其斩于马下祭了旗。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魏国此举竟是要直接撕破脸面,誓逼顾氏江山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奋起迎敌一条路可走,大齐国力兵力不输于魏。可是,高位上的皇帝皱着眉头,看着下方负手不语的顾攸宁,四目相对,兄弟俩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担忧,「大齐没有可与魏军匹配一战的统军良将」。

朝堂上的风声很快传了出来,不消一日,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了大齐边境战事吃紧的消息,一时间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顾攸宁还没有回来,乐澄澈头一回觉得王妃这个头衔有用。她畅通无阻地进了宫,在宣政殿前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顾攸宁。

看到她,他原本沉重的脸色更沉重了些,「你来做什么?」

乐澄澈道:「出兵之事迫在眉睫,我们不能再等了!」照魏军这个趋势,多耽搁一天,便又会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惨遭屠戮。

「我知道,」顾攸宁又重复一遍,「所以你来做什么?」

「我来向皇上请愿领兵。」

顾攸宁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闻言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就往宫外走。

他手劲很大,乐澄澈挣脱了几下竟挣不开,不由急道:「顾攸宁!」

顾攸宁的脸比锅底还黑。

乐澄澈:「我爹读书不多,很多大字都认不全,但是他在世时有一句话常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你可明白是什么意思?」

顾攸宁:「道理我都懂,但是你现在立即给我回王府。」

乐澄澈:「我从小跟着我爹在南边长大,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那里的环境。我爹死在魏军手里,此仇我记在心里从未放下,因此也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的作战方法……」

「闭嘴。」顾攸宁粗暴地打断她,「大齐的男人还没死绝呢,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女人上战场了。」

这句有气概的话从一天洗四遍脸的顾王爷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没有什么震慑力。

乐澄澈怒道:「你管不着我!」

顾攸宁冷笑道:「我管不着你?只要本王一日不给你写休书,你就一日是本王的女人,你说我管不管得着你?」

乐澄澈:「……你个混蛋,无赖!」

「本王无赖不是一天两天了,爱妃今天才知道?」

乐澄澈是跟他说不清了。

从守门士兵抢过两柄剑,扔了一把到他面前,「这样吧,你若能打赢我,我一句话废话没有回家绣花,如何?」

两个小兵听得肝颤,望望花容月貌的王爷,再望望凶悍的王妃,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王爷平时走两步路都嫌累,这不明显欺负人么。

乐澄澈没有给顾攸宁拒绝的机会,当先抽剑出鞘,利落地划下一道,挑衅地看着他,「拔剑吧。」

顾攸宁道:「你真要跟我比?不后悔?」

「废话少说!」

「那好。」

他没有去拣地上的剑,而是慢吞吞地跨出一步,定定地看着乐澄澈,哄孩子似的张开手,「来吧。」

乐澄澈拧眉,「你不用兵器?」

顾攸宁:「让本王拿剑对着亲亲爱妃,本王不舍得。」

乐澄澈:「……」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这放嘴炮,心一横,提剑毫不留情地刺了过去。

下一瞬,两个小兵瞪大了眼睛,下巴壳子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澄澈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对面拿着剑的顾攸宁。顾攸宁显然是被剑柄上黏腻腻的泥灰恶心到了,赶紧丢下,拿出帕子擦手。

乐澄澈:「……」方才顾攸宁从她手里夺过剑,只用了一招。而她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

顾攸宁擦完手,手臂往石化得差不多的乐澄澈肩上一搭,「走,回家绣花。」

乐澄澈:「你……是个高手?」

顾攸宁:「还行。」

「有多高?」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江湖上那些什么大侠,闲着没事去争个名次回来。不过,我有一回在寻欢楼看花魁,有个自称潮海派掌门的丑八怪非要过来跟我喝酒。我就把他打了一顿,从二楼扔下去了。」

「那个丑八怪是不是四十上下年纪,个子不高,右边脸有颗醒目的痦子?」

「嗯。」

乐澄澈:「孔雀,那个丑八怪在去年武林大会上力战群雄,成为天下第一,被推举当了武林盟主。」

顾攸宁:「江湖真可怕,选盟主不看脸的么?」

乐澄澈:「……顾攸宁,重点是你打败过天下第一。」

顾攸宁没什么所谓地道:「那有什么可骄傲的?本王觉得打败你才值得骄傲。」

乐澄澈:「……我平常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还手?」

顾攸宁:「好男不跟女斗。」

乐澄澈:「……你为什么要学武?」

「为了防身。」顾攸宁摸摸自己的脸,「本王长得这么好看,万一碰上采花贼怎么办?」

「为什么你学武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顾攸宁停下来,有点委屈地道,「你只是习惯忽略我罢了,后来自然就忘记了。」

「……」

乐澄澈忽然想起了那个不愉快的午后,顾攸宁趴在躺椅上,背后有一片可怕的淤青。

她记得那个午后的阳光,记得荼蘼花,记得白以书,记得被扔到池塘里的半包桂花糕,确然是将他忘了。

她发呆的功夫,顾攸宁已走出了好几步,她连忙追上去,干巴巴的道:「对不起。」

顾攸宁回过头来:「嗯?」

「那天,你背上,我还推你来着。」

顾攸宁反应过来,伸手在她头上弹了一下:「你还好意思说,丫头你是真敢下死手啊,你知不知道本王有多疼?不过……」他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扔你的桂花糕。」

乐澄澈:「那我们扯平了?」

顾攸宁微笑道:「扯平了。」

9

翌日,圣旨下,封北渊王顾攸宁为靖南大将军,统帅三军,代替天子亲征,南下御敌。

出行当日,乐澄澈起了个大早,没想到顾攸宁起得比她还早。

天气已然入秋,早晚天气逐渐凉爽,顾攸宁穿着青色棉袍,青丝未束,用绣带松散地系在身后,沐浴在晨光里,精致的五官宁静柔和。

他伏在书桌上不知在写些什么,听见脚步声,忙在墨迹上吹了吹,对乐澄澈招招手,「澈澈,快来。」

乐澄澈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纸,「什么?」

「休书。」

乐澄澈默了一默,将尚未干透的纸张撕得粉碎。

顾攸宁讶异地看着她。

乐澄澈道:「等你打了胜仗回来再给我写罢。」

顾攸宁:「你可想好了,若是本王回不来,你就成寡妇了。」

乐澄澈扑上去捂他的嘴,「呸呸呸,快说三声童言无忌。」

副将已经点军完毕,捧着铠甲在门外等候。

顾攸宁笑着摘下她的手,顺便拍了拍,「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乐澄澈:「我爹走之前也是这么说,结果他骗了我,他是个大骗子。」

「我跟乐老将军不一样。」

「你比我爹更不靠谱。」

「可是我从未曾骗过你。」

乐澄澈抬起头,「你说话算话?」

「自然。」

乐澄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顾攸宁换上铠甲,跟着副将走出门,昔日走到哪都要前呼后拥,走一步躺三步的那个顾王爷好像不见了,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成了天下臣民与身旁至亲至爱的依靠。

这一走,就等于是将家国天下一力托于己肩,再不能回头。

「顾攸宁!」乐澄澈大声喊道,「我等你回来!」

顾攸宁脚步丝毫未停,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可是,乐澄澈知道他听到了。

10

八月初六,齐军南渡湛江,从魏军手里夺回一城。

八月十四,收复西南失地。

八月二十一,连收夺两城。

九月初一,将魏军赶至涟虞山,再收夺一城。

捷报频传,紧紧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九月底,皇帝诏乐澄澈进宫。

「此次的捷报里,有攸宁写给你的信。」皇帝站在宽大的书案前,对亲弟弟这个夹带私货的行为有些无可奈何。

乐澄澈迫不及待地拆开,带着暗纹的信纸透着暗香,是顾孔雀一贯讲究的作风。

乐澄澈看完,神色古怪。

皇帝紧张地道:「他信上说了什么,可是有事?」

乐澄澈:「他说他手上划破了点皮留了个小疤,难看死了,让我给他备点祛痕膏。」

皇帝:「……」

转眼到了年关,飞雪不断,因顾王爷统领的军队接连打了胜仗,战火一时半会儿飞不到自己身上,京都的百姓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张,街上年味一如既往地浓厚了起来。

王府的管家也张罗起了年货,府内外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顾攸宁间或给乐澄澈写了好多信,每一封通篇都是瞎扯,几乎跟他人在京都时没什么两样,书面表达都阻止不了他满嘴跑火车。

对战况却从来只字不提。

他不提,乐澄澈也假装想不起来提,回信时一句一句怼回去,但总要在末尾郑重加一句,「我等你回来。」

连续下了几日的雪好不容易停了,乐澄澈披上斗篷走出门。

街上已经有小孩子开始放鞭炮了,三两个结伴笑着跑来跑去。

乐澄澈左右闪躲着怕撞了哪个,不防退了到一个行人身上。

她刚想说声对不起,却发现是个熟人,「余伯伯。」

正是卖了她许多年的糕点铺子的老板。

余老头也认出了她,「啊哟,是乐澄澈啊,可是好久不见你了,不对,如今该叫王妃才是。」

乐澄澈摆摆手,「您还是叫我澄澈吧,我听着亲切,您身子一向可好……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王妃?」

她嫁了顾攸宁一向低调,几乎没几个人认的她。

老人道:「你和王爷成亲的那天我都看见了,丫头啊,看你找了个好归宿,余伯伯也替你高兴。王爷他不仅模样生得好,对你也上心。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乐澄澈听着他的话,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没等她找出异样的感觉来自哪里,就听老者继续道:「我活了这把年纪,就没见过哪个当丈夫肯像他这样亲力亲给自己媳妇做吃食的。

「毕竟君子远庖厨,就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来说,儿媳妇有了身子懒怠动,他都不肯进一进厨房,更何况人家是个王爷呢?」

乐澄澈惊道:「您说什么?」

余伯:「怎么你不知道么,他不是年年都在你爹的生忌那天给你做桂花糕么?竟从没告诉过你?」

乐澄澈一把拉住老者,「从什么时候?」

余伯回想了一阵,「就是你最后一次,从我这里买桂花糕的那年罢,我记得我跟你说我要回老家养老来着。

「那天傍晚,我收拾到铺子快要关门了,突然见门外站着一位衣饰华美的公子哥,生得是真好看,就是脸色不大好,生了大病似的苍白得紧。他一只手别扭地别在身后,想要挠痒痒够不着似的,站也站不直。

「他在我那三间茅屋来回看了好几次,嘴里嘟囔着就这破屋子怎么好意思叫坊?害得本王好找。我问他有何贵干,他伸出手里攥得汗津津的油纸,正是我常用来包点心的那种,跟我说他不小心把你的桂花糕扔进了水里,要重新买一份回去。

「油纸上『凝香坊』三个字被水泡掉了大半,我那铺子位置又偏,天气又那样热。难为他是怎么找到的。

「我当时看他满头汗,着实不舒服的样子,问他可要进来歇歇,他却摇头说不用。那天卖剩的糕点还有一些,我连忙包了一包递过去,他却嫌我捆扎得不好看,又拆了亲自包了一遍。

「他说要买我这间铺子,给了我十倍的银钱让我继续住在这里,每年只做一回桂花糕就可以,还说我可以把儿子儿媳接来。在京城安家,一概吃穿用度由他供给。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我起初是不信的,可是他竟然说到做到了。

「儿子儿媳嫌我老不死,不爱同我住在一起。我就仍住在铺子里,他每年如约而至,取一包桂花糕,有时候还愿意坐下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我年纪大了,有些话絮絮叨叨反复说上好几遍自己也不觉。

「他也不嫌烦,我讲到你小时候事情的时候,他总听得格外认真。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有时候觉得他比我儿子还像我儿子。

「没过两年,我年纪大了,做不动桂花糕了,他就问我能不能教他来做,我口述即可。你还别说,这孩子真是聪明,上手极快,很快就跟我做得丝毫不差了。从此每年,你的桂花糕就都是他做的了。

「我一直都不晓得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王爷,直到那天你们成亲我去看。」

11

与余伯道别以后,乐澄澈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连自己原本是出来干什么的都忘了。

她记得那个下午,顾攸宁没有来上课,白阁老为此还发了脾气,说他不知礼。她当时心里松了一口气,还有些窃喜,终于不用看见他了。

后来半个月,顾攸宁都没来,来告假的宫人只说王爷中了暑气,需得卧床休息。白阁老的脸一天比一天难看,谁都知道顾王爷身体娇贵,出两滴汗都能算中暑,皇后又一向纵容他,大家明面上不好说什么,私下里难免鄙夷。

可,其实谁又能知道,他是背着一身伤满城去寻过一间在犄角旮旯的小铺子,连最应该知道的自己都不知道,还不知道了这么多年,错将一腔感动痴付了他人。

他伤成什么样她最清楚,那样的伤坐着不动都痛,更别说到处走动了,躺半个月算好的了。

他一声不响地瞒了她这么多年,若不是偶然碰上了余伯,她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了?

那天他明明委屈地抱怨过,「你只是习惯忽略我罢了,后来自然就忘记了。」

她却从未细想,还理直气壮地跟他说扯平了。

扯不平的,乐澄澈气闷地想,凭什么被他瞒着耍了这么多年,等他回来必须好好打他一顿。

天又细细飘了雪,乐澄澈胸口堵得难受,也不知道顾攸宁在边境过得好不好,可有人替他添衣……思绪慢慢飘远,等她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想他了。

想不顾一切地跑去找他,想立刻马上就见到他。

她摇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去了也没用,只会扰乱他。

春天来的时候,乐澄澈给顾攸宁的回信中夹了一支桃花。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情不知所起,故一往情深。

顾攸宁,你快回来吧。

可是许久不见他回信,每月一至的军报也整整迟来了三日。

原本被狠狠压制的魏国大军突然之间增了五十万援军,将齐军围困在蓟州城,南境告急!

乐澄澈不顾阻拦闯进了御书房。

「怎么会这样?」

皇帝自书案间抬起头来,眸间布满血丝,已然几天几夜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轻声道:「是犬戎,魏国联合了犬戎,誓要将攸宁置之死地。」

他太可怕了,自从他与魏军正面杠上,魏军就节节败退,没有打过一个胜仗。这样一个人,有生之年存在一日,大魏人就别想踏进大齐国土一步。野心勃勃的魏人怎能甘心,宁可割让数十座城池给犬戎,也要将顾攸宁永远留在南疆。

乐澄澈死死攥紧拳头,告诉自己不能慌。

「皇上,我们在蓟州城还有多少兵马?」

「……不足十万。」

「我们能派多少援军过去?」

「最多二十万,但是除了南境,还有东方西方北方三处边防。若全都倾巢而出,敌人定会趁虚而入,届时情形只会更糟……澄澈,对不起,你心里可以只有你的夫君,可朕心里除了自己的弟弟,还有天下黎民。朕不能置百姓的安危于不顾。」

十万兵马对五十万,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其实都根本不用正面交锋,魏军只需要将他们死死围住,粮草送不进去,静静等着顾攸宁他们饿死就可以了。

这是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澄澈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我知道,皇上请放心,澄澈不是那么不顾大局的人,就算是顾攸宁站在这里,他也会说您做得对,我是他的王妃,不能给他丢人。」

皇帝刚要松口气,忽听她又道:「作为王妃的那部分职责履行完了,接下来我要做一些作为他的妻子该做的事情。」

皇帝警惕地道:「你要做什么?」

乐澄澈道:「我去找他。」

「你去了只是多一个人送死!」

「那我就跟他死在一起。」

「攸宁不会想看你这么做的!」

乐澄澈竟笑了一下,「从小到大他不愿意的事,我也不知做了多少回,也不怕再多这么一两回……」

皇帝一掌劈向她的后颈,接住软软倒下的人,偕干她脸上犹存的泪痕:「对不起,我答应了攸宁,会好好照顾你。」

乐澄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在宫中,还是自己从前住的屋子。

不出意外的,门上了锁,过不久进来一个拎着食盒的宫女,她进来以后门外仍有落锁的声音,那宫女摆好饭菜便安静地退到了角落,垂首不语。

乐澄澈冷笑道:「做什么,这是怕我想不开自尽?皇上也太小看我了,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她却没有说出来。

入了初夏,从遥远的南方竟然又传来了捷报,齐军破城而出,魏军大败,退至白云山以外,齐军乘胜追击,魏军溃不成军,不得不缴械投降。

魏国已派出使臣前往,愿意割让城池金银财宝若干,不日即将到达。

消息传到大齐朝堂,满朝文武皆长长舒了一口胸中郁结多日的闷气。

皇帝更是心情大好,不由问那先行回来传信的小将,「大军几时可归?」

「禀报皇上,末将回京当日,大军已经开拔,相信不日即可抵京。」

「王爷呢,他可有受伤?」

小将的脸色倏然变了,忍了又忍,黝黑的脸孔狰狞起来。

鸦雀无声的大殿之上,这铁打的汉子难以自抑地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悲鸣。

12

大军凯旋之日,全军缟素。

黑压压的阵列中央,抬着一具黑沉的木棺。

副将军的双膝重重地砸在殿前的白玉台阶上,以头触地,再抬头,已是双目赤红,一字一字地道:「末将无能,有负皇恩,没能……护王爷周全,请皇上降罪!」

站在皇帝身边的人动了动,短短几日,乐澄澈已经瘦成了一道薄薄的影子,仿佛风稍微一吹,就能将她吹得无影无踪。

皇帝不由伸手欲扶她,她轻轻地避开了。

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她倏然抽刀架住了副将的脖子。

「澄澈。」皇帝道。

她置若罔闻,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副将,声音虚弱不堪,却字字清晰有力,「你再说一遍,他是怎么死的?」

雪白刀光映在副将脸上,稍微侧头就是一道血痕,副将沉声道:「魏军连同犬戎大军围困我军多日,粮草将耗尽之时,王爷终于使得魏和犬戎将军反目,他们打得不可开交。

「我军成功破城而出,趁乱一边分散敌军主力再逐个击破。犬戎原本就不是真心想帮魏军,见占不到便宜,便慌忙退军了。魏军所剩无几,被赶到白云山……」

「继续。」

副将咽了口唾沫,女人的目光比他脖子上的刀还要凌厉,压迫得他抬不起头来。

「后来王爷说,要乘胜追击,打得魏军彻底无力还手,他们才会知道畏惧。王爷亲自点了末将在内的百余人追上了白云山,魏军已是穷途末路,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们便缴械投降了。往回走的时候,悬崖边上有一株荼蘼树。

「王爷见了很高兴,说要采一枝带回京,末将还与他说笑了一番,问他是否要送给王妃,王爷说,是送给他的心上人。

「就在这时候,魏国的统帅自王爷身后突然站了起来,他原本是死了的,谁也没有发现他是装死,变故发生得太快了,我们来不及……他的剑从王爷胸口透了过去,把王爷推下了悬崖……」

「你们为什么没下去找?」

「回王妃,悬崖深不见底,实在非人力可以攀附。」

「杀他的人呢?」

副将颤着手往俘虏里堆里一指。

乐澄澈提刀走了过去。

刀体沉重,她几乎拿不住,刀尖拖在地上「喀喇」「喀喇」擦出火花,在肃静的氛围中格外刺耳。

这声音对那些俘虏来说,无异于像从阴曹地府里传出来的。虽然他们不知道这是谁,虽然这只是个羸弱的女人。但是看到她的眼睛,战场厮杀过的人对于死亡的气息更加敏锐,眼看着她走近,皆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人脸上有一条长疤,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脸上,恐怖而丑陋,他身材魁梧,身上伤痕累累却不见颓败之色,正是魏军的统帅魏恒。

乐澄澈走到他面前,道:「我是北渊王妃,我要杀了你。」

魏恒站了起来,小山一般,他双手被缚,却毫无惧色。两国交战,自来胜方不杀俘虏,否则会为世人所不齿。齐国刚打了胜仗,不敢背上这等于国威有损的骂名,天下人都看着呢。

更何况,他知道魏国来求和的使臣,马上就要到了。这时候杀死他这个魏国的大将,对于齐国来说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有可能惹恼魏国,齐国最终什么也得不到。齐国皇帝不会这么蠢的,反正人已经死了,为了个死人不值当。

哪怕死的那人是齐国的王爷,皇帝的兄弟呢。他自己也生于官宦之家,懂得皇权之下,焉有真心的道理。

所以他有恃无恐地看着乐澄澈,笃定她不敢拿自己怎么样,甚至还有些得意地道:「原来你就是顾攸宁的女人?长得一般,说起来我有点后悔,不该就那么杀了顾攸宁。

「啧啧,那张脸长得,比娘们还俊。本将军应该把他带回去当两年男宠,玩腻了再杀。」

忽然刀尖抵住了他的胸口,乐澄澈道:「你就是这样把剑捅进了他的心脏吗?」

随着她的话音,冰凉的钝痛从魏恒心口上炸开,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没柄的刀。

眼前的女人身形模糊起来,魏恒的目光开始涣散。

乐澄澈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温柔又冷漠地问他,「痛吗?」

他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倒退几步,身体晃了两晃,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

女人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你知道么,顾攸宁这个人啊最怕痛了,手指头不小心蹭破了点皮都得包得如春卷那么粗。你用那么长的剑穿透了他的心脏,你说他该有多疼啊?」

毫无征兆的,乐澄澈将插在他胸口上的刀拔了出来,血花四溅间魏恒的头颅飞了出去。

没有任何停顿,她将刀转向了俘虏。

此起彼伏的哀鸣声中,手起刀落,地上很快滚了一地头颅,饶是刚从死人堆里滚了一遭回来的将士们见了,也不免胆寒。

可是乐澄澈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

「皇上。」副将声音都变了调。

皇帝闭目不语,良久,缓缓睁开眼睛,平静地道:「让她杀。」

副将内心在嘶吼,疯了疯了,皇家的人都疯了。

直到刀锋卷刃,百名俘虏无一幸免,全都身首异处,乐澄澈停了下来,缓了缓,向棺材走去。

她浑身浴血,仿佛地狱爬出来的女修罗,沿路的士兵皆自动分列两侧,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打开。」她说。

两名小兵站战战兢兢地推开了棺盖儿。

棺空无一物,只有一件白色的盔甲和一支染血的荼蘼花。

花朵已然枯萎腐败,她视若珍宝地捧起来贴在脸上,从质问副将到屠杀一场,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脸上浮出了一丝温柔的神色。

她连同铠甲抱进怀里,转过来对站在高阶之上的皇帝道:「我不认,一日未见到他的尸身,我便不相信他死了。我等他回来。」

她一步步走出深宫,无一人敢阻。

12

老管家亲手闭上了王府的大门。

王妃说了,王府谢绝吊唁,不办葬礼,不设灵堂。

管家佝偻着身体,摸了一把脸上混浊的泪。有些不放心地回到后院,透过窗上的影子,他看见王妃将王爷的盔甲揉进怀里,哭得肝肠寸断,「顾攸宁,你个骗子,大骗子,你不是答应了我吗,你说你会回来,你倒是回来啊,你个骗子……」

13

太后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两鬓难掩斑白。

「澄澈,你也陪哀家一道拜拜佛祖吧。」

乐澄澈道:「我不信神佛。」

「爱家也不信,可是除了来跪佛祖,哀家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消解什么也做不了的苦痛。」

乐澄澈扶她站了起来。

她看着澄澈,眼中满是慈爱,「哀家有两个儿子,都说皇上比攸宁省心,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最让哀家省心的是攸宁。那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见,想做什么就会去做,做什么成什么,从不用人照拂,哀家养他,跟散养没什么两样。

「哀家知道你们私底下都说哀家偏宠他,那是因为哀家心中对他有愧。先帝之前有个贵妃,嚣张蛮横,一次竟因为嫉妒,就对先帝新宠的一名嫔妃动了死刑。

「哀家当时是皇后,自然不能放任她这样草菅人命,就罚她跪了一天,谁也不知道她当时有孕在身,就这样失了孩子。哀家也自责了一阵,可是扪心自问,哀家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贵妃后来就得了癔症,见了孩子就抢,且病情日益沉重,先帝失了耐心,就将她逐到冷宫关了起来。慢慢过了许多年,人们渐渐把她忘了。

「攸宁当时才四岁,粉雕玉琢的,谁见了都心疼得不得了。他正是活泼贪玩的年纪,哀家以为他由哪个宫女领出去玩了,傍晚时才发现不对劲儿,问乳娘,乳娘吓得够呛,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阖宫上下都疯了,整整找了他五天。每一块地皮都翻遍了,也找不到他。」

乐澄澈的心不由跟着揪了起来。

太后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似是不愿想起这段伤心事。

「最后有人在冷宫里找到了他,贵妃将他抱走了,宫人来来去去找人的动静惊到了她,她以为是有人要来抢她的孩子,就把小攸宁放进她陪嫁的楠木箱子里锁了起来。为了防止他闹出动静,还绑住他的手脚,堵住了他的嘴。

「找到他的时候,他满嘴的血,原来他自己挣扎着咬断了手上的绳子,但是哪里推得动沉重的箱子,两只小手都抓烂了。太医说再晚上一时半刻,他就救不回来了,都是哀家不好。

「如果哀家对他多上点心,早点发现他不见了,如果哀家早日联想到贵妃那里,如果哀家当时没有惩罚贵妃,如果哀家不是皇后……

「五天啊,整整五天,他在密不透风的箱子里辗转了五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该有多绝望,多害怕?他还那么小,那么小……」

太后突然说不下去,掩面痛哭起来,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她就无法释怀。

乐澄澈不得不抱着她,等她慢慢平静下来,安慰道:「后来他回来了,好好地长大了啊。」

「是啊,」太后拿手帕试着眼泪,「上天保佑哀家把他找回来了,不过那件事给他留下来终身不可磨灭的伤害。他惧极了黑夜,不敢吹灯睡觉,若是灭了灯,须得有人一刻不离地挨着他,让他感觉到才行。」

乐澄澈心里咯噔一下,问道:「如果……如果没有人在他身边,他会怎样?」

「会喘不过气,冒虚汗,全身发冷,手足僵硬,心悸不已。哀家曾试图要根治他这个毛病,狠心让他自己睡了两次,每次都以他晕过去告终。

「哀家也就不敢试了,小时候有乳娘陪着他。大了,他就点着灯自己睡,即使这样他也睡不好,噩梦连连,总是惊醒。」

乐澄澈:「所以他才在白日里动辄睡觉,是因为他夜里睡不好么?」

太后道:「是啊,可你们这几个孩子老嘲笑他懒,他也要面子不肯说,就由着旁人误会下去了。」

太后牵着她的手道:「哀家急于为他纳妃,说起来也有这方面的私心,盼着有个可人与他同床共枕,能让他睡个好觉。可是他对哀家说,此生非你不娶。」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了。你记不记得刚进宫的时候,你自己脾气坏得很,简直是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一点都不讨喜,他却对哀家说那个小妹妹真可爱。这些年他对你的好,许多人都看在眼里,唯独你这个粗心的丫头觉不出来。

「哀家跟着急得不行,干脆挑明了给你们两个赐婚,他却不答应,说不能强迫你,须得你自己心甘情愿才行,累得哀家陪着他一茬一茬的做戏选秀。」

「所幸他真的娶了你,皆大欢喜。如何,成婚这样日子以来你们小两口……睡得可好?」

乐澄澈夜夜睡得很好,她睡觉不老实,以前醒来的时候被子总在床底下。可是自从进了王府,每天醒来被子都是严严实实盖在身上的,她从来不曾细想。

顾攸宁每天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他睡得好不好,或者是不是根本就没睡,她不知道。

只有那天早晨的突发事件,他狼狈的样子将她吓了一跳,脆弱得让她不要走,他怕。

清醒了以后若无其事地告诉她,只是一时的梦魇。

更早时候,是成亲那天晚上。

「不要吹灯。」

「睡觉的时候不吹灯?你睡得着?」

「睡得着,太黑了我才睡不着。」

「……闺秀,你是不是有病,谁家睡觉的时候头顶上竖着三四个锃明瓦亮的灯?」

「我家。」

「王爷,讲点道理,你以前有什么毛病我管不着,但是现在这个房间不是你一个人的,是不是咱们能互相迁就一下?」

「所以,你要迁就本王啊。」

「生活经验告诉我,某些人作妖多半是欠揍,打一顿就好了。」

「灭灯可以,不过你得睡到床上来,最好是我身边。」

「……」

窸窸窣窣的声音,顾攸宁吹了蜡烛,屋内顿时一暗,黑暗中他一改往日慢吞吞的形象,飞快地窜回了床上。

「你这又是什么毛病,折腾了一天你不困么?」

「我不困,你先睡吧。」

他对她的好,都是细如骨髓的好,向来甘之如饴,不必她知道。

等到她终于知道,那些绵密的好便如数反噬回来,化成冷硬的针,刺得她遍体生寒,痛不欲生。

并且连弥补的机会都没能给她。

她终于开始跪在佛像前,只要他能回来,她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要做什么,发毒誓吗,奉献一部分血肉吗还是别的什么,什么都行,只要让他回来。

「太后,您帮帮我,或者罚我吧,怎么办,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温软的手掌覆上她的头顶,「孩子,你起来,不必这样。」

「攸宁临行前来跟哀家辞行,曾嘱托哀家,他若是回不来,让哀家好好照顾你,还让哀家替他把这个交给你。」

乐澄澈怔怔地接过,是熟悉的字迹,又是一封休书。

他周全到这种地步。

她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荼蘼花下,她逼问他,「你几时给我写休书?」

他当时没让她看见他的表情。

回过头来,仍是嬉皮笑脸,「丫头你果然是没有良心,过了河就拆桥。」

她一门心思想跟他撇清关系,「明日清早起来就写吧。」

「……」他默了一瞬,忽然虚弱地笑了笑,爽快地道:「好。」

如今,她也算得偿所愿了。

乐澄澈将薄薄的纸,伸到佛像前的蜡烛上点燃扔进了火盆,看着它化成了灰烬。

太后默然道:「丫头,你这又是何苦,攸宁去了,哀家心里的痛不亚于你。可是上百双眼睛都看见了,透心而过的剑,那么高的悬崖,你不要……」

「顾攸宁没有死,他知道我在等他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

太后被她坚定的眼神吓了一跳,似被她感染了,露出了连日以来第一个苦涩的微笑,「好,好孩子,哀家同你一道等她回来。」

14

寒来暑往,七个春秋过去了。

第二年的时候,乐澄澈在王府花园里种了一排荼蘼树,如今已成荫一片。

那年夏天,余伯代替顾攸宁给她送了桂花糕,红着眼睛劝她节哀。

第三年,连太后都不抱希望了。她还年轻,劝她要往前看。

第四年,老管家被儿子接回去养老,临走前殷切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对他摇了摇头。

白以书来的时候,乐澄澈正在给荼蘼浇水。

第五个夏末了,又是一年花事了。

白以书站在花下,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眉宇间添了点轩昂,道:「他临走前,曾经极不情愿地托我照顾你。」

「知道。」乐澄澈熟练地提着花洒,「皇上,太后,你,管家,余伯,隔壁王婶,认识的人都被他嘱咐了一遍。」说完,自己先笑了,「这个人,难道我自己不会照顾自己么?」

白以书道:「澄澈,你变了。」

「哪里变了,是不是老了,我可快三十岁了啊喂。」

白以书笑道:「不是,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是变得更好了还是不如以前了?」

「比以前更好了。」

乐澄澈道:「那我就放心了,这样等他回来了,也会开心的。」

白以书哑然地看着她,斟酌着措辞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乐澄澈毫不迟疑地道:「没有想过。」

她笑了笑,「白大哥,你们都以为我疯了是不是,其实我心里清醒得很。你们想劝的,我都知道,担心什么我也知道。同样的,我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们就让我再坚持一下,好不好?也许哪天我累了,等不下去了,那就算了。」

「……好。」

她抬头去看那些荼蘼,花开得茂密,一朵压过一朵,连成一片,光是看了就让人觉得欣喜。

「『开到荼蘼花事了』我偶然读到这么一句诗,觉得喜欢,但是不认得荼蘼这两个字,其实我在请教你之前,先请教过顾攸宁,但他这个人说不上两句正经的话就开始东拉西扯。

「我怕他框我,就想着再去请教请教你,没想到你跟他说得一模一样。那天你摘花送我的那片荼蘼树,宫里的花匠头天说留着无用,要砍了的,是顾攸宁让留了下来,因为他想着我喜欢。」

乐澄澈眼里漾着甜蜜的笑,「我若是知道这诗这花这样不吉利,当初不喜欢就好了。」

第七年的荼蘼花开。

乐澄澈前天睡得有些晚,早晨便多睡了一会儿。

太阳出来得差不多,才慢悠悠提着花洒来到了花园。

今年的荼蘼花开得特别大。

在阳光下闪烁着莹白的碎光,将整个花园都映得熠熠生辉。

乐澄澈想:这样它们也许就能开得久一点,将光阴拖得长一点,慢一点。

她往前走了两步,转过一架蔷薇。

突然猛地一顿,花洒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澄澈捂住了嘴巴,防止自己叫出声来惊跑了这个美丽的梦。

乐荼蘼花下放了张躺椅,躺在上面的男子身材修长,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一只手挡在眼皮上遮亮,虽窥不见全容,但是那熟悉的身形,脸颊,脖子,嘴唇分明是脑海中描绘过千百回的模样。

男子似是被她吵醒了,慵懒地翻身坐了起来,露出那张一出场就惊起尖叫声一片的脸。

刹那相见,恍若隔世。

男子却没有给她感慨的时间,仿佛只是离开了一夜般,先是将她打量了一番,惯性嫌弃。

「我的天,澈澈你这是穿的什么,奢华版村姑吗,都七年了你的品位能不能有稍微的提高?

「你头上插的那都是啥,街口买菜的大婶都没你朴素。你实话跟我说,我皇兄是不是趁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克扣咱们家的例银了?受了什么委屈,你尽管告诉本王……」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乐澄澈忽然蹲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他只好走过去抱住她,安慰道:「好了好了,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商量一下行不行,不要把眼泪鼻涕蹭我身上?好吧,好吧,当我没说,你爱蹭就蹭吧……澈澈,我好想你。」

番外

1

顾攸宁刚回来之时,颇与自家王妃过了一段如胶似漆不分你我的幸福时光,当然,这是顾王爷单方面这么认为的。

站在澄澈的角度,这完全就是一部《论饲养一只别扭孔雀有多糟心》的血泪史。

这日澄澈清早起来,看见顾王爷正泼墨挥毫,便随口问了一句:「你做什么呢?」

顾王爷用那种「今天天气很不错」的语气道:「给你写封休书。」

澄澈:「………???你又来!!!」

顾攸宁不慌不忙:「再重新娶你一回。」

澄澈想到大婚当日被王爷的颜粉支配的恐惧,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要!」

顾攸宁:「你看,上回都是咱俩第一次成亲,没什么经验,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连杯合卺酒都没喝,遗憾的很。」

澄澈听他这样说,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眼睛一亮:「不就是交杯酒嘛,我现在就陪你喝,来人呐,把本王妃珍藏了多年的二锅头拿上来。」

顾攸宁:「………。」

十个月后,北渊王世子呱呱坠地。

岁月在孩子身上不显长,小世子眨眼长到了五岁上。

那年寿辰上他也问了爹妈一个所有孩子都会问的问题:「我是怎么来的?」

小世子问完,想到皇帝伯伯家的几个公主皇子跟他炫耀过的答案,比如说父母的爱情结晶之类的,心里美滋滋。

岂料他的爹妈面面相觑,最后澄澈道:「你是我和你阿爹酒后误的事。」

「………」为什么答案跟他想的不一样,小世子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过了半晌,不死心的把期冀的眼神望向了阿爹。

顾攸宁翘着二郎腿瘫在椅背上,笑眯眯的对他道:「你阿娘说的对。」

小世子:「………。」明天就去问问皇奶奶离家出走带多少钱才够。

小世子过五岁生辰最高兴的不是他本人,也不是怀胎十月生他的阿娘,而是他爹顾王爷。

隔天,年满四十的北渊王兴高采烈且理直气壮的宣布自己踏入了老年人的行列,应该享受老年人应有的一切待遇。

澄澈道:「比如说?」

「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在哪睡就在哪睡,一天洗四遍脸不能少,毕竟我们老年人的皮肤很娇贵。本王说你的时候你不能回嘴,更不能家暴本王,毕竟我们老年人的身体很娇贵。全府上下以你为首,要宠着本王,让着本王,毕竟我们老年人的心态很娇贵………暂时就这么些吧,其余的等本王想起来再补充。」

「………请问王爷,难道您二十岁的时候不是这么过的么?」

「所以说,晚年生活幸福的真谛就是要延续年轻时候的快乐。」

澄澈:「………你这么美,你说什么都对。」

除此之外,顾王爷还不想上朝,趁着小家宴向皇帝提出了要辞官回家养老的要求。

皇帝望着他比二十岁小年轻还要水嫩的脸,当场拍了桌子:「你这样,让六十四岁还奋斗在抗洪一线的户部侍郎怎么想!」

顾攸宁也不反驳,只是眼神委屈巴巴的递向了一旁的太后。

太后立即黑脸:「皇帝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你再吓着你弟弟。」

太后:「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想来朝中也没有多少事情。」

顾攸宁附和道:「母后您说得对,且您不晓得,皇兄近来也不知怎么,十分啰嗦,就一点鸡零狗碎都能说上两个时辰。」

太后:「哎呀,我儿受累了。」

皇帝:「母后你别被他骗了,您随便找个人问问,朕哪天在朝堂上不给他赐座?他那屁股又沉,坐着的时候比朕都多。」

顾攸宁不紧不慢的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回家休息,皇兄你单给我一人赐座,长此以往,未免会让诸位大臣觉得你有失偏颇,于皇兄天威有损。」

「如此说来,朕反倒要谢谢你的好意?」

顾攸宁饶有兴趣的道:「口头感谢不需要,有谢礼么?」

皇帝:「………澄澈去哪了?为什么还不来打他。」

顾攸宁不愿意了:「皇兄你老想着我媳妇做什么,你就说同意不同意吧。」

「朕不同意。」

顾攸宁立即转向一旁的皇后:「皇嫂你不知道,那年冬天雪下的很大,我皇兄带我去………。」

「咳咳咳………」皇帝咳的肺管子都快裂开了,硬生生打断了他:「那什么,朕想了想,觉得母后方才所言十分有道理,如今确然国泰民安,你在朝堂上当摆设也多余,还总是无形中分散个别大臣的注意力,就准你从明日起不上朝罢。」

顾攸宁目的达到时总是最好说话,当下含笑补充完了方才对皇后的未尽之言:「我皇兄带我去滑雪,措不及防摔了个大马趴,哈哈哈哈哈,好笑吧?」

皇后静静的看着他。

顾攸宁:「………不好意思忘了你笑点高的看不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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