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头。
直到回到林之舟租的房子,他还是像无尾熊一样扒着我,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我说:「这样很热的。」
林之舟退离小小的半步,双手还是缠在我腰间。
缠着缠着,就变了味道。
林之舟有一双特别好看的手,连一向以打击弟弟为主的叶初都夸他有双艺术家的手。
指节白皙修长,右手虎口靠近腕关节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痣,此刻在细密的汗珠的映衬下,越发充满诱惑气息。
而现在,这双诱人的手,正在我的腰窝处盘桓,轻轻点点,如同最深情的钢琴家在弹奏一首交响曲。
我只觉得被伤痕掩盖了十几年的心底麻麻酥酥的,似乎有什么要破出来,要溢满整个胸腔。
这还不够,林之舟的手又抚上我的眼睛,在我耳边低声说:「关关好漂亮。」
我捂住自己的眼睛。
「关关是最美的女孩子。好喜欢你。」
「别说了……」
我红着脸伸手捂住他的嘴。
林之舟按住我的手,眉眼弯弯地看着我。
正当整个房间的气氛慢慢不可描述的时候,林之舟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望向他,「怎么了?」
他满脸尴尬,「没有那个。」
「噗!」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气氛被打断,我四处张望着参观他的房间,给某只丧气的萨摩耶平复的时间。
走到书架边的时候我被一张证书吸引了目光。
「新锐摄影大赛 金奖 行舟」
这个摄影大赛我知道,某时尚杂志举办的,专门面向青年摄影师,在业界还算知名,获得金奖的选手,怎么样也算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大 V 了,根本不会再接什么电商流水线商图浪费自己的才华。
我觉得林之舟一定有秘密瞒着我。
逼问他的时候,他才磨磨蹭蹭地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图给我看——是那年我参赛被淘汰的废图。
我不解地看着他。
那是我前二十年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参加的比赛。
那个时候钟杉身边的女朋友来来往往,我压抑到极点,拼命想要找自己身上的闪光点,不知天高地厚地报了某个模特大赛。
就像之前说的,那张钟杉给我拍的参赛照片,海选阶段就毫无意外地被刷了下来。
而这张图,现在静静地躺在林之舟的相册里,他甚至还专门给它建了一个文件夹。
林之舟向我揭开了真相。
原来那个时候,他刚入门,正在苦练人像,却总觉得拍的照片差点什么,直到看到我的照片。
用他的话说,他是被这个女孩身上一种莫名的故事感吸引。
本来以为这个姑娘可以往前走一走,没想到海选就被筛了下来。
直到叶初拿着我的照片找上他,一向不接电商活的他立刻就应了下来。
「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啊关关?」某只萨摩耶得意地冲我摆尾求夸奖。
16
第二天回到工作室,我把整个事情向叶初和小梨姐(就是化妆师姐姐)和盘托出,包括当初的迎新晚会礼服事件。
小梨姐听完,在旁边撸起袖子,嚷嚷着要替我教训钟杉和校花。
叶初则冷着脸,说:「有些人的脸,确实该打了,但要找好方法。」然后她递给我一张报名表。
学校一年一度的设计展。
她看着我的眼睛,就像那年夏天她直视着钟杉把话讲给我一样,语气仍然一样坚定,「关雎,有一些坎还是得你自己过。你敢吗?」
我也终于能直视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叶初真的是个狠人,参赛的设计图她就用了我当初的那件珍珠鱼尾裙。但是她把白色变成了黑色,婀娜的鱼尾改成了古希腊爱奥尼亚式的飘逸下摆。
我循着她的思路做二次修改,把蕾丝等元素毫不留情地砍掉,统一用了更简洁利落的线条设计,腰间开始做开衩,保证走路带风,兼具帅气和性感。
设计师,叶初和关雎。
模特,当然是我自己。
当我试穿这件衣服出来时,小梨姐的夸张语气比之前更甚,朝我伸出手,「关关好像中世纪城堡里走出来的吸血鬼公主啊。美上天,帅断腿。给个姬会吧~」
叶初和林之舟同时打掉她的手。
设计展当晚。
校花的号排在前面,她出来的时候我冷笑了出来。
大概她也知道那件珍珠鱼尾裙和她甜美的气质极其相衬,这件参赛的衣服,她整体版型都没做什么修改,就是腰间加了腰带,身后加了披肩。
但效果,却是从清纯的小美人鱼公主变成了身着累赘华服的少妇。
轮到我上场了。
我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指尖微微颤抖,叶初和林之舟分别握住我的手,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走在展台上的时候,刚平复下去的心却又躁动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被这样注视过。
这样尊重的,仰慕的,不带忽视和排斥的目光。
大概是这件衣服风格太不一样,观众们沉寂了几秒,接着发出欢呼声。
前排的同学声音传来:「这模特是谁啊?咱们学校的?」
「应该是吧,参赛人不都得是本校的吗?」
有同班同学认出来我。「天,这不是我们班那个傻大……」旁边的人戳了戳他,他急忙改口,「是我们班的关雎!」
坐第一排的校花猛地把脸转了过来,钟杉也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我在他的眼神中读到了惊讶、震撼,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复杂的眼神看过我。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全场。
展台两侧开始响起口哨,甚至我宿舍另外两个室友也凑热闹,「关关姐姐,给个姬会~」
有人已经认出了这件衣服,「这和周筱晗刚才穿的那件好像。」哦对,周筱晗就是校花的名字。
叶初早就安排好的吃瓜群众开始科普真相。
众人露出了然脸。
看向校花的眼神多了鄙夷,钟杉作为当初的证人也连带在内。
走完秀回到后台,林之舟正在候场处等我,我刚一下台,就被他抱了满怀。
我奇怪,「怎么了?」
林之舟委委屈屈的声音从我肩窝传来,「关关太好看了,怎么办?我一点都不想他们看你,你是我一个人的。」
我哑然失笑,正在哄萨摩耶的时候,钟杉也来到后台,开口道:「关关,我们谈谈好吗?」
林之舟刷的一下从我肩膀上抬起头,眼神瞬间凌厉,直射向钟杉。
钟杉丝毫不后退,他直视着我,「以前是我没有明白。关关,我不想放弃。」
17
钟杉失踪了,谁也联系不上。
甚至钟叔叔、赵阿姨的电话都打到了我手机上,语气焦急。
我搬出宿舍的时候,校花找到我,逼问:「钟杉到底去了哪里?」
我非常无奈。
以往我在他身边一步不离的时候,所有人都忽视我。
现在我再也不近他的身,所有人倒都来找我。
钟杉失踪之前,只给校花留了句分手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毕竟是钟叔叔、赵阿姨的儿子,连爸妈都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无法彻底不问。
我向所有认识钟杉的人打探了一圈,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此时已经到了暑假,学校的宿舍楼只向大三大四开放,我只得回了家。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楼下的花坛坐在一个人——风尘仆仆的钟杉。
他见我走来,立刻站起身,跑到我面前,向我展开右手——一串天珠项链。
我终于知道他这阵跑去了哪里。
「关关,高中的时候你说过,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香格里拉,想要拥有一串恋人做给彼此的天珠项链。
「我知道现在直接邀请你一起去,你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我就先把天珠给你带来了。还有藏地的小吃,我记得有出差的叔叔带回来过,你好像很喜欢吃。」
我制止了他要翻找东西的动作。
说真的,此刻我才发现,原来过去那些年,我不是对钟杉毫无影响的。
他这些对人好的行为,都来自我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
而我那会儿还觉得是他的性格如此,所以才会对我间歇性冷漠,对我的那些讨好不予回应,现在看来,不是他不会,只是他那时候不想。
他现在开始想了。
可我不想要了。
「钟杉,放弃吧。」清冷的月光里,我对他说。
就像曾经对我自己说的那样。
18
我低估了钟杉的执拗。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妈妈从被窝里拽出来。
钟杉来我家了,带上了他背回来的一系列藏地特产。
我爸妈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钟杉一直都是那样一个不怎么平易近人、既沉默又嚣张的少年。
钟叔叔和赵阿姨也上了门,有邻居家的小孩办升学酒,两家大人准备一起去。
我懒得洗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席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大人们谈笑风生。
钟杉在对面死死地盯着我。
席间我爸妈和钟叔叔、赵阿姨谈起来我们小时候,赵阿姨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说:「那时候多好玩,两个小孩吵闹之后又一前一后黏在一起。唉,我还总想着让关关当我们家儿媳妇呢。」
爸妈笑出了声。
钟杉挺直了背。
我在一旁尴尬地陪笑。
回到家的时候楼下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之舟露出招牌天使般的笑容,向我挥手,然后来到我爸妈身边,非常自然地接过他们手中的东西,「叔叔阿姨好,我叫林之舟,是关关的男朋友。」
爸妈惊讶地张大嘴,「啊,好的,你好。」
钟杉在后边握紧了拳头。
爸妈看了看我,露出好像知道了点什么的表情。
我们家的氛围一向开明,饶是如此,一向沉默寡言的女儿突然招回这么多桃花,他们的心脏还是有点受不了。
我爸找我单独谈了一次,还是尊重我的意见,毕竟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他相信我能妥善解决。
出来的时候,客厅传来我妈的欢笑声。
林之舟正在陪她看八点档电视剧,是真的陪看,不是在旁边玩手机陪着的那种,还不时参与剧情讨论,把我妈哄得眉开眼笑。
我妈妈还问他:「关关有没有欺负你呀?」
林之舟害羞地笑,「阿姨您说哪里话,关关对我特别好,有时候我都会担心自己配不上她。」
说完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19
我把钟杉单独约出来谈了一次,就在小时候我们总去的那个街心公园。
九岁那年就是在这里,我战战兢兢地递给他我最爱的桃子味棒棒糖,他回怼我傻大个儿。
也是后来,我被他从厕所里救出来,回家路上经过这里的时候,他对我说:「丑女是没有资格哭的。」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十多年,他的每个表情、每种状态我都能领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知道,他现在,只是不甘心而已。
「你还记不记得,刚上初中那会儿,有个小男孩天天在这里等我,你把人家推到沙坑里,问人家是不是变态?」坐在秋千上,吹着晚风,我看向面前站着的钟杉,「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对我有好感。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吧?你只是不甘心。」
钟杉想上来抱住我,我退后,从秋千上下来,拉开和他的距离。
他抿住嘴,沉默几秒后开口,「关关,不要随意评价我的感情。
「那个时候我找你问叶初,不是要重新追她,而是想把当年的一些心结了结掉。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想清楚了自己的感情。过去你付出的所有,我都会加倍还给你,学会对你好,学会对你有回应。
「我希望身边的那个人,仍然是你。」
「可能吧。不过都没关系了。」我看着远处的灯火,缓缓说道,「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好。长到那么大,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可以发着光,而不是默默跟着别人后边,永远做不被看见的影子。
「而这些,都是我在你身边的那些年里不曾得到的。叶初说得很对,毫无理由地对一个人好会让人失掉自己。这句话,我也同样送还给你。」
我慢慢走向公园的出口。
钟杉在身后喊我的名字,隐隐约约带了一丝哽咽,「关关,你能不能别走?」
我回过头,第一次冲他展露不带丝毫委屈压抑的平静微笑——
钟杉,你该长大了。
20
林之舟在楼下的花坛焦急地绕来绕去,见我回来,立刻正襟危坐,脸上不带丝毫表情。
我逗他,「在等我?」
他不看我,看着夜空。「哪有,我来看…… 看月亮!」他指着天空,「今晚的月光那么美。」
我笑得很有深意,点头认可,「没错,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
他听懂了。
委委屈屈转过头,黏上来抱住我,「我以为——」
我摸了摸他的头,看起来乐观的林之舟,其实也是一只内心敏感的萨摩弟弟啊。
林之舟转过头,「关关,唔……」
正要说话的他毫无防备地被我吻住。
不过他立刻反客为主,把我揉进怀里,里里外外毫不客气地扫荡了一圈。
我气喘吁吁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他正向某个角落里露出挑衅脸。
钟杉站在远处的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我翻了翻白眼,站起来,喊他,「喂,萨摩耶同学,遛弯时间结束,要不要回家?」
「要!
「哎呀,关关你等我啊!」
(完)
番外 1:六年后的小甜饼
晚上 11 点,关雎回到家。
刚回到家,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就被某只萨摩耶从背后拦腰抱住,「关老师,你让人家独守空房。呜呜……」
关雎在这只萨摩耶的「拖累」下艰难地换好鞋,嘴角的小梨涡不由加深,但嘴上还是要「打击」一下他,「怎么了?关老师的节目不好看?」
某只萨摩耶连忙举起双手自证自己的铁杆粉丝身份,「没有没有,关老师的节目特别好看,关老师好美,好会点评,好专业~」
关雎嘴角的笑意更深,捏了捏林之舟的脸颊。
从大学开始,关雎就和叶初经常搭档参加活动,叶初作为设计师,而关雎则是模特,从小杂志的比赛开始,一点一点积累在业内的影响力。
六年时间里,两人还创立了自己的女装品牌。到现在为止,品牌已经小有名气,而关雎除了自家的业务,偶尔也会接一些时尚类节目的邀约。
没想到,本来只是试水的小打小闹给关雎闯出了名堂,现在各家平台相关的节目都会找上门来,这几个月,她确实忙到分身乏术。
关雎反省了一下自己,确实有点疏于关心自家的萨摩耶了。
她拍了拍林之舟的头,「下个月你的个展,我一定会空出时间去的,好不好?」
林之舟还是不放开抱着她的双手,「不行,现在就需要关关的补偿。」
「所以?」关雎看着委屈屈但狡猾地讲条件的林之舟。
「关关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
沉默了几秒后,关雎默默开口,「林之舟,你又在网上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了?」
关雎的声音不大,林之舟却被吓得立刻放开了双手,「关关,这个不是奇怪的问题,男生真的很想听女朋友叫一声哥哥的嘛。啊,你不要打我。」
晚上 12 点。
林之舟正在任劳任怨地给关雎收拾出差的行李。
边收拾边在内心腹诽:万恶的节目组,为什么要把录制日期排得这么紧张,真把人都当工具人了,他们家关关累病了怎么办?
他竖起耳朵,听见浴室的水声停了,赶紧把已经收拾完的半边行李箱封好,然后装成漫不经心、敷衍了事的样子。
关雎一边擦头发一边回到卧室,看到的就是林之舟扁着嘴在默默收拾的侧影。
关雎看着这个人,脸上漫不经心,手上却还把维生素按种类仔仔细细分装好,写上标签,然后贴心地放在夹层——
她想到了之前这漫长的六年时光。
刚入行时被前辈嘲讽的时候,明明自己靠实力争取来的名额却被迫放弃的时候,她们的品牌遭遇竞争对手恶意举报的时候……
从二十岁那年开始,人生中所有的灰暗时刻,她都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都有这样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度过。
而这六年里,她也亲眼见证着她的林之舟同学,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理想,一点一点积累,成为今天能够举办个展的青年摄影艺术家。
他们都在努力成为彼此的光。
她张开双手,从背后抱住他,安心地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小声说:「舟舟哥哥,幸好是你,幸好有你。」
然后她看见,这个一小时前还叫嚷着要被叫哥哥的人,耳朵红了。
林之舟转过身来,面对面地抱着关雎站起身,让关雎双手挽住他的后颈。
两人的额头相抵,林之舟眨着湿润的眼睛看着关雎,明明他比她高,明明是俯视,关雎还是有种萨摩耶在眼巴巴瞅着她的错觉。
萨摩耶同学摆摆尾巴,「那关关今天晚上都听舟舟哥哥的好不好?」
关灯前的那一刻,关老师真的觉得,萨摩耶这种生物啊,真闷骚。
番外 2:追不可及
心理咨询室里,咨询师问他:「我觉得你刚才说的这种感觉,背后似乎是一种巨大的遗憾和悔意。你能告诉我,目前为止,你人生中感觉最遗憾的事是什么吗?」
飞机起飞,带来了瞬间的耳鸣,然后逐渐平稳下来。
钟杉打开遮光板,看见云层之上盛大而耀眼的太阳。
他想,遗憾的事吗?
他人生遗憾的,似乎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个人、一段时光。
第一次见到关雎的时候,他还是个不怕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之前见过的同龄的小孩子都是小小的,尤其女孩,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围着他转的样子好像爷爷养的小画眉。
关雎比他高一个头,乍一见到她,他有种仿佛看见异类的感觉。
可是只有她不会离开他。
小孩子注意力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你有一个新鲜的玩具我们跟你玩,明天他带来了好多零食我们就一起扎堆。
钟家管孩子非常严苛,钟杉一向是没有多少新鲜的玩意分给其他人的,大家夸他长得好看,但也并不会天天围着他。
只有关雎,会在他失落的时候吭哧吭哧从家里搬来自己的玩具,向他伸出手,就像她第一次递给他桃子味的棒棒糖一样。她对他说:「没关系,我把我的玩具给你,咱们玩。」
童年匆匆而过。
青春期的荷尔蒙如同躁动的春光,他看见同年级好多女同学躲在远处,看着他窃窃私语,又不敢靠近,甚至还有上一级的班花学姐直接等在他打球的球场,向他示好。
大概是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听着周围的起哄声,甚至都没看清学姐长什么样子,就漫不经心地答道:「好啊。」
他余光瞥到旁边给他拿着水和毛巾的关雎似乎愣住了,不知为何,他有点怕看到她此刻的目光,慌忙接了水,搂着学姐离开了篮球场。
两个星期后,他和学姐分开。
放学后,仍然是他和她一起回家,一起走过街心公园,一起分享小摊买来的小吃。
可是有什么开始慢慢不一样了。
他似乎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满不在乎地搂上她的肩膀,「哥们,请我吃个冰激凌。」
然后等着她一边装作有点嫌弃地拿掉他的胳膊,一边迅速跑去小卖部买回他最爱的口味。
发现那个隔壁班的男孩每天都在街心公园等她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觉得怒不可遏。
可当他教训完那个男孩后,他却茫然了,盯着晚风中晃悠悠的秋千,他问自己为什么。
是啊,自己这样,是为什么呢?
被打了的男孩非常愤怒,把这事传到了学校。
他一个朋友问他:「杉哥,难道你喜欢关雎?」
他立刻站起来,大声说:「她是我好哥们,你他妈胡扯什么?」
抬头,就看见窗外给他送笔记的关雎。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笑意却难达到眼底,而后把笔记放在窗外上,沉默离开。
从这天起,他和她再也没有一起回家。
那些躁动而肤浅的青春里,他有时候也会想象将来他的另一半是什么样子。
好像都和朋友们差不多,漂亮、白皙,或者可爱或者清纯,总之似乎都以同龄人里最受追捧的明星为模版。
和同学打这些哈哈的时候,他心中偶尔会闪过一个人的影子,然后他自己就会摇摇头,想要把它甩开。
她是他从小到大的哥们,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是的。就是这样。
就在这种混沌不明中,他遇到了叶初。
叶初有一张典型的女神脸,但她很少对别人笑。
男生们争着给她送礼物送情书,她也不会回复,这些东西塞满抽屉,她就会一股脑地丢进垃圾桶里。
有人嘲讽她傲个什么劲儿,她冷冷地盯着他们,说:「关你们什么事?」
那个时候,钟杉正好经过他们班外,看着她说完后面不改色地坐下。
他觉得这个女孩,某些角度似乎有点像关雎。
但她确实和她不一样,和很多人都不一样。
他平生第一次开始想追一个人。
然后失败,不,应该叫惨败而终。
但这一次叶初并没有把东西丢进垃圾桶,而是还给了他。
她说:「毫无理由地对一个人好会让人失掉自己。你好自为之。」
她说给他听,却看着关雎。
但其实关雎并不知道,她还给他留了一张纸条,上边只有两个字:垃圾。
被叶初如此「羞辱」般地拒绝后,他开始陷入一种报复般的发泄,肆无忌惮地恋爱,快速在一起,又快速离开。
往后的很多年,这种处理感情的方式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谈恋爱这种事,总是要分开的。他也知道她们看重的是自己的什么,也无非这张脸罢了。
就是这样吧,感情这种事。
而只有关雎不会离开他。
当那年毕业散伙饭上狐朋狗友起哄,让他给她介绍对象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烦,他冷冷地盯着那个带头起哄的朋友,关他什么事?
可他说出口的话,又像小时候一样,下意识地否认,下意识地刺痛她。
其实说完那句话后,他就后悔了。
他不由自主地观察坐在角落阴影里的关雎,灯光太暗,他似乎看见她依然如往常一般沉默不语。
他找不到台阶下,于是存着一丝侥幸又加入和朋友们的酒局里。
多年以后,他又梦到那一刻,梦到关雎在阴影里晦暗不明的表情,然后他猛然从床上醒来。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就从那一刻开始,他永远失去了她。
无论是作为从小陪伴他长大的朋友,还是作为用整个青春喜欢他的女孩。
飞机降落的提示音响起,钟杉从回忆中回神。
阔别三年,他终于又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故乡。
和投资商聊完公事后,对方和他私交还不错的经理拿出一张艺术摄影展的票给他,建议他去看看,毕竟这位名叫行舟的摄影师是业内这两年在持续关注的新秀。
第二天周末,钟杉租了车前往展览馆。
他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和关雎重逢。
三年未见,关雎似乎在他看不见的日子里,尽情舒展着,绽放着,成长为今天这般发着光的样子。
台上的她一袭简洁的黑裙,只佩戴了铂金珍珠系列的锁骨链和耳环,但那一抹冷冽与妩媚交融的气质,无人能忘却。
她长大了。
钟山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定了定神,想要走上前去。
他该和她说些什么呢?
好久不见。
你还好吗?
我很想你。
我们还能再重新认识一次吗?
纷繁的思绪在看见那个人牵住她的手时戛然而止。
林之舟。
他展开手中的票,反应过来,原来行舟就是林之舟。
台上的林之舟握住关雎的左手,十指相扣。
林之舟另一只手握住话筒,向台下说:
「很多年前,我遇见过一个女孩,其实也不算遇见,因为我只看到了她的照片。
「那个时候我刚入行,水平一塌糊涂。对自己能不能坚持这条路也非常怀疑。但是在看见她的照片的那一刻我好像突然被灵感眷顾。那张照片非常简单,但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有种即将开始了解一个故事的感觉。而我在那时候就明白了自己的路——去展现每个个体,每个生命的故事。
「这个启发我的女孩,就是陪伴我六年的女朋友,关雎。但是今天,我还要做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后,林之舟面向关雎,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戒指盒。
全场沸腾。
台下录制开展仪式的摄影师赶紧拉近镜头,对准男女主角。
钟杉又出现了一瞬间的耳鸣,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眼泛泪光笑着扑向林之舟的关雎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离开的。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展览馆门口了,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痉挛,像被电击中,绞痛充斥着他的胸腔。
钟杉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
他想起来小时候,妈妈给他说过一段话。
她说,人这一生寻找另一半,就好像一个人步入一片麦田,期望寻找到那株最好最灿烂的麦穗。
但是你永远不知道真正属于你的那株麦穗是在哪一刻出现。
许多人以为后面还有好多,于是丢掉前面的。
还有人以为再也无望,于是在入口处随意摘掉一株匆匆走掉。
而他终于明白,自己也曾经被命运眷顾过的,原来它早已在入场时就把最珍贵的东西赐予过他。
只是他那时太幼稚、太愚蠢,把她捧上来的整颗真心,那样肆意糟蹋。
(番外完)
□ 孟九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