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霭的声音混在车窗外模糊不清的风声里。
「我爸不让我靠近,他说,只要我敢碰就打断我的腿。」
「但我还是把花瓶打碎了,我爸当时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跟刚才也差不多了。」
「然后呢?」
我心里腹诽,打断了就老实了。
「然后我爸就能掏钱把花瓶碎片买下来了,回家打断了我一条腿。」顾霭嘿嘿地笑,「不破不立知道吗!养好了之后我的身高窜得飞快,要不然我怎么能比顾辞暮高那么多。」
「那你现在是嫌自己还不够高吗?」
我终于转头看向了顾霭,窗子微微开了一条缝,冷风从一条细缝中疯狂地挤了进来,我的头发乱乱飞舞。
「你这么靠近我,不怕你爸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断吗?」
顾霭斜眼瞟着我,微笑如刀,声音从轻飘到沉淀,在狭小的车厢里我听得无比清楚。
「那我会小心一点,尽量不把你碰碎。」
我转身一把摸上车把门,「停车!我要回去!」
「不停!」顾霭根本不怕我的威胁,泰然自若,「坐好,有本事你就跳。」
「你要带我去哪!」
我心里隐隐有些恐惧,顾霭刚才的表情都是认真的,他万一真的把我拐到了哪里关起来……
「去妇产医院啊祖宗!」
顾霭锤了一下方向盘,「你回来之后做过检查吗!今天还穿得…… 肚子都被勒出来了!不知道你怀孕的,还以为你胖得小肚子都出来了!」
「这是我故意这么穿的!」
「万一肚子里面的小孩被勒小了怎么办?万一你把他脖子勒到了呢!」
「…… 顾霭,两个月大的小孩是没有脖子的。」
「…… 这,这种事情我知道啊,可是他会难受的!」
「……」
现在连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小孩,怎么可能会觉得难受。
放在手提包里的手机响了,电话是顾辞暮打过来的。
我不想接,索性把手机关了,刚才争吵的气氛烟消云散,车厢内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顾霭有些沙哑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喜欢让我管这件事,看在孩子的份上好歹让我尽点心。」
顾霭打了方向灯,在下一个路口转了弯,我看着窗外的树木慢慢地向后退去,头搁在车窗上心里五味杂陈。
「顾霭,我不喜欢你。」
「你拒绝过很多遍了,可是这个孩子……」顾霭压抑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起码他姓顾。」
我的手抚上小腹,心中一口闷气宣泄不出。
顾叔叔是个好人,刘阿姨也是个好人,顾霭…… 虽然很烦人,可是我知道他没什么坏心思,但我的复仇是令人痛苦的,因为浑浑噩噩的怨恨浑身泥泞不堪。
我不想把顾霭扯进泥坑里,刘阿姨又温柔又善良,为了开解困兽一般的我,几次三番地跑到美国代替妈妈照顾我。
顾霭有一个好妈妈,我不想让刘阿姨伤心。
「…… 顾霭。」我的声音微微颤抖,看车窗外飞驰到身后的景色,思绪和语言渐渐分开,说出口的话每一个字都残忍无比。
「但凡,如果我有一点点喜欢你,或是对你抱有好感的话。」
「我就不会怀上你哥哥的孩子。」
哪怕,是为了报复他。
小腹微微抽痛,好像是这个孩子在对我拳打脚踢。
车子停了下来,顾霭沉默着踩下刹车,我知道他被我彻底地伤到了心,低头慢慢地解开那个死结,如果顾霭也能解开心结,起码他以后能够心里坦荡荡,毫无芥蒂的生活。
死结被打开了,我伸手去握车把门,充满歉意地低声说了一句。
「…… 顾霭,谢谢你。」
「不用谢。」
顾霭利索地停车熄火拔钥匙,打开车门走下车,我怔怔地抬头看着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安,安育妇产医院。」
「已经到了。」顾霭关上车门,气定神闲地走到我的车门边,替我打开了门。
我麻木地跟着他转动视线,看着他手撑着车门,毫不在意地俯视着我。
「进去做检查。」
在顾霭的监督下,我麻木的任由医师摆布,得到的结论和在国外听到的一模一样。
「黄小姐,精神状况会直接影响到身体,你现在的精神状况并不适合要这个孩子。」
女医生平静地看着我,「你的身体很虚弱,最好是静养调休身体,孩子的事情以后在考虑。」
一模一样的话,我摸着小腹,即使把「它」当成是报复顾辞暮的工具,可是再次听到「它」被否定了存在,我的心脏还是一抽一抽的疼痛。
顾霭送我回家的路上,一路沉默不语,直到送我到了黄家门口,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下车,「谢谢。」
我们都因为这个孩子的情况变得沉默寡言。
「朝朝,如果你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可以带你离开。」
顾霭在得知我怀孕之后不止说过一遍这种话,「我还是希望,你能从过去脱离出来。」
「不可能的。」我抬头看向夜色里我家的轮廓,即使在深夜里,我也依然能清晰可见妈妈曾经带着我在家里任何角落走过的身影。
她的身影无处不在,我对她的思念无处不在。
走进大厅,第一眼就能看见父亲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叶欣摸着肚子担忧地劝说着,向上翘的嘴角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顾辞暮坐在最旁边,也是第一个先看见我的人,他猛地站了起来,眼神惶恐又透露着一丝丝期盼。
我转过头,这里倒是看不见叶辞晚的人影,看来今晚的刺激对她还是蛮大的。
「你给我过来!」
「你怀的是什么人的孩子啊!」父亲目眦欲裂,「毒贩,混混,被人刺死在了美国的小巷子里!你怎么会怀上这样的人的孩子!」
父亲看着我的眼神,不可置信,痛心,失望,以及愤怒。
「可能是因为……」我拉长了音调,言笑晏晏,「因为他是美国人吧,我想要一个混血宝宝呢。」
「啪!」
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脸颊上的疼痛火辣辣的,我踉跄了一下,还是站稳了,余光里我看到顾辞暮震惊地想冲上来扶我,被叶欣用力抱住了手臂挣扎不得。
「你怎么,怎么……」父亲眼中泪光闪闪,握紧拳头痛心疾首地看着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觉得你生下这个孩子会变得幸福吗!这个孩子会幸福吗!」
「就像你和妈妈一样?」
我的反问明显戳中了父亲的心坎,他惨白了脸,怔怔地看着我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也许我生下他之后,也会变得想跳楼呢,到时候我死了,我嫁的男人也在我死后不到半年就新娶了老婆,我说不定会死不瞑目,飘在家里死死地盯着他们呢。」
脸颊已经开始红肿,我盯着叶欣惶恐的脸开始笑。
「你恨我这个爸爸是吗?」父亲看着我流下泪来。
是啊,当然恨你,但不是现在说的时候。
「爸爸是爱你的!爸爸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爱你!」父亲竭力向我证实着。
是啊,你当然是爱我的,所以你一直到现在都隐瞒着妈妈的真正死因。
我向前走了几步,轻轻地握住父亲的手,「我不恨你,我只是可怜妈妈。」
「如果妈妈真的在这里她会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们呢,爸爸?」
父亲的脸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在他身后,叶欣的脸色更加难看。
我开始火上浇油,「爸爸,妈妈看着你娶了别人,看着别人家的女儿儿子占据了我的家,我的回忆,我的家人。」
「妈妈该怎么想?」
「没有人会夺走你的东西!」父亲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声嘶力竭,「我永远是你的爸爸!你妈妈留给你的东西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
他用力地将我抱进怀里。
「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女儿!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也是你妈妈的家。」
叶欣阴狠地看着我,我的目光越过父亲的肩膀,落在了她的肚子上,缓缓上移,对上了她的眼神。
我缓慢地勾起嘴角,叶欣眼神猛地一缩,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可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始终不是什么好人。」叶欣勉强挂着善良的微笑,「趁现在月份不大还是尽早打了吧,二十多岁的女孩未婚先孕,以后孩子父亲的身份暴露了,朝朝要怎么办呢。」
「不能打!」
顾辞暮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大的他亲妈都被他吓了一跳。
「这个,这个孩子是她自己想要留下来的!」顾辞暮双眼通红,怯怯地看着我,每句话都像是在试探。
「是朝朝,自己想要留下来的。」
看来顾辞暮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了,这是他的孩子。
虽然有顾霭在中间搅局,但是我的计划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叶辞晚被父亲赶到了酒店居住,毕竟在外面散布我未婚先孕消息的人是她,这五年里,不管她叫了多少声「爸爸」,都是没用的。
血缘亲疏,终究是有差别的。
叶欣求不了情,甚至因为我今晚的言论,父亲对她产生了抗拒,她看着我的眼神恨不得想撕了我。
我摸着肚子,拿这个孩子去报复所有人,最后能算是我赢了吗?
深夜,父亲在妈妈的书房找到了我,我一页页地翻看妈妈的相册,里面的笑容这么熟悉,却再也看不见了。
「我也很想你妈妈。」
父亲站在我的身后,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画册递给我,我没在妈妈的书房见过这本画册,迟疑地看了父亲一眼,接过来打开,里面一张张竟全是素描。
我和妈妈的素描画。
画上全是妈妈和我日常的相处,以前妈妈陪我玩的时候,父亲总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们,原来那个时候,他在画画。
「我和你妈妈,的确不是因为爱情结婚的。」父亲环顾着妈妈的书房,目光满是怀念,
「当时我只是设计系的穷学生,配不上你妈妈的家庭,后来我想要从政,但又因为你外公生意上的牵连,只能退出政场,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设计师。」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怨恨妈妈?」
「我没有怨恨你妈妈!只是当年发生了太多事情。」父亲扶着额头,「和你没有关系,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总之,都是我和你妈妈的错,你妈妈的死,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不,和我有关系。
我静静地合上画册,父亲依旧全然不知,他口中的那些事,才是妈妈跳楼的原因。
妈妈的抑郁症,可能从和父亲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患上了吧。
我将画册放进书架里,「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从来没有跟妈妈说过吧。」
父亲露出愧疚的神色,嗫喏着开口。「朝朝,你这次回来,怀着孩子是不是想报复我?报复我让叶欣怀孕了,侮辱了你的妈妈。」
「从你娶了她开始,就已经在侮辱妈妈了。」
我闭上眼,抑制不住颤抖和愤怒,一句话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如果有一天我也跳楼了,那一定是你们逼我的。」
「朝朝!」
父亲眼里的痛色一览无遗,他看上去老了很多,精神颓然地看着我,「你妈妈走了之后我只剩你了。」
「你还有新的家庭,新的妻子,和你还没出生的儿子。」
我实在厌倦了这种对话,转身想走又被父亲叫住。
「你觉得顾辞暮怎么样?」
我猛地转头看向父亲,这句话实在突破了我的想象。
「他虽然住在这,可是他的户口不在这,就算我和他妈妈结婚了,但他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在法律上也是允许结婚的!他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能看出来他和你是有感情的。」
父亲期盼地看着我,「而且,你不是很喜欢他的吗?他一定会把你的孩子……」
「闭嘴!」
我把手边的台灯狠狠砸在了地上,气喘吁吁地看着一脸震惊的父亲。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非要和初恋在一起才算圆满!我恶心他!恶心叶辞晚!恶心你们所有人!」
我情绪激动,眼前开始恍惚,小腹也开始抽痛,但是巨大的愤怒包裹住了我,全身上下都有一股的力量,牢牢支撑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嫁给他?我宁愿嫁给那个死在美国街头的混混!」
我咬牙切齿地扔下这句话,转身用力拉开书房的门。
顾辞暮就站在门口,低头沉默地看着我。
我尚在喘气,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其实很想把地上的台灯捡起来,再砸在他的脑袋上。
我避过顾辞暮走回房间的时候,听见顾辞暮痛苦地在身后询问我。
「朝朝,你真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了吗?」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有可能的。」
「让我妈妈活过来,别说是嫁给你,就是给你生孩子……」我喘了口气,紧紧地盯着他,笑得十分讽刺,「就算是给你生孩子,我也心甘情愿。」
顾辞暮手猛地捏紧了,看着我张口想说什么,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怎么说得出口,告诉所有人我怀的是他的孩子?
不可能的,就像「他爱我」这个令人作呕的真相,他怎么敢告诉别人,怎么敢让我知道。
如果我知道肚子里面怀的是他的孩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打掉它。
顾辞暮这么坚信着。
看着他惨白痛苦的表情,我心里出奇的爽快,刚才的怒气一扫而空。
我竟然开始由衷的感谢两个月前,谢谢那天遇到的熟人,谢谢那天足以让我崩溃的真相,谢谢在我崩溃的时候,偷偷到美国看我的顾辞暮把我带回了房间。
还要谢谢我自己,那天晚上我主动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唇送到了他的唇上。
那天晚上,顾辞暮送我回到我的家,虽然我喝的很多很醉,但我清楚地察觉到身边的人就是顾辞暮,他把我抱到了床上,抚上我的脸,喊我名字时压抑住的感情,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我在那天知道了叶欣如何在背后动的手脚,她只用了一兵一卒,利用了父亲,利用了我,手上干干净净的就害的我妈妈一跃下高楼。
现在呢,那个女人的儿子再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为了在我喝醉之后侮辱我?为了让我以为自己被人糟蹋了万念俱灰,为了也让我从楼顶一跃而下吗?
顾辞暮摸我脸的同时,我的手悄悄伸进了枕头下面握住了那把匕首。
美国不比国内安全,深夜有时甚至能听见街道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声。
为了自保,我把匕首藏在枕头下面。
这个时候愤怒几乎冲破我的理智,当时满脑子都是我要杀了顾辞暮,我要划开他的脖子,把匕首插进他的胸口,彻底捅烂这个人,我要让叶欣知道失去儿子的痛苦!
顾辞暮的呼吸声慢慢地靠近我,我的手此时也紧紧握住了匕首柄。
靠近点,再靠近点,让我能够一刀扎进你的脖子里。
顾辞暮离我越来越近,滚烫的呼吸声喷在我沸腾的大动脉上,血液和酒精混合在一起,叫嚣着挑战我仅存的理智。
近一点,再近一点,我们一起下地狱。
顾辞暮的唇已经贴在我的耳边,他的胸口也离我很近,这么近的距离,我可以直接刺进他的胸口,捣烂他的心脏!
我握着那柄匕首,缓缓从枕头下面挪出手。
「对不起……」
滚烫的液体落在我的脖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
顾辞暮伏在我的耳边,压抑着哭声向我道歉,一声又一声,好像赎罪一样。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道歉?
你爱我吗?
我的手停住了,这种可能性在我脑子里炸开,自从顾辞暮背叛我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认为顾辞暮对我只有利用,可是他爱我,他竟然是爱我的。
我缓缓松开了匕首柄,魔障了一般慢慢伸出手臂,环上了顾辞暮的后背,明显感到他的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在我耳边念了一声。
「朝朝?你醒着吗?」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笑的满脸泪水,我用力地抱着顾辞暮,轻柔地抚摸他滚烫的后背。
「嗯,我爱你……」
既然你爱我的话,为什么不阻止你妈妈?为什么不停下你端水过来的动作?
如果你爱我的话,为什么你没有迟疑没有犹豫,连一点愧疚都没有看见?
如果你真的爱我……
我抱着顾辞暮,心脏从未跳得如此有力,黑暗的天花板逐渐蠕动起来,我又看见了绝望的妈妈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楼边,单薄的身影像纸片一样从楼顶坠了下去。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我妈妈原来就不用死的啊……
我伏在顾辞暮的耳边轻轻张口,吐气如兰,声音像毒蛇一样爬进他的耳朵里,直达脑子。
「我爱你,米勒。」
我感觉到顾辞暮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我爱你,米勒!我爱你!」
我找了一个最恶心的人,反反复复呢喃着他的名字,深情地诉说着我的爱意,如果你爱我,你肯定会因为我的爱意而感到深深的痛苦。
我宁愿爱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我宁愿作践我自己,我都不会爱你!
果然顾辞暮开始挣扎,想要摆脱我的怀抱,摆脱我的声音,我热情地死死抱住他,深情地和他纠缠在一起,一遍遍在他耳边诉说我对「米勒」的爱。
切身感受到顾辞暮的痛苦,这五年来我第一次如此神台清明,无比的爽快,最终他屈服了,他紧紧抱着我,像是破罐破摔一样,一边流着泪一边颤抖地和我纠缠在一起。
我们两个人都像是一头困兽,困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感情里求不得解放,但顾辞暮是一头愧疚的野兽,我是疯狂的野兽!
只要能深深地对你造成伤害,那我受的伤又算什么呢?
我念了一整夜「米勒」的名字,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身体僵硬酸疼,顾辞暮已经不见人影。
虽然身体酸痛,但是却明显经过了仔细的清理,我艰难地爬起来穿好衣服,看着镜子里面长发凌乱的自己,控制不住地开始笑,一边笑一边掉眼泪。
我知道,我终于还是变成了一个疯子。
第二天就传来米勒在街头被刺死的消息,果然作恶多端会有报应的,其他人也是。
我开始着力准备回国的计划,以及安排他们每个人该有的结局。
一个月后,我发现我怀孕了,医生说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不能要这个孩子,所有人都劝我打掉这个孩子。
顾霭在旁边沉默地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上。
其实我也担心大疯子会生出一个小疯子,但是当我想到那天晚上顾辞暮痛苦万分的样子,我决定将他留下来。
这个孩子,是怀着他妈妈对他爸爸最深的恨意才出现的,所以把他当作报复顾辞暮的工具再好不过了。
回国透露「孩子父亲死亡」的消息,我身边唯一死了的人就是米勒,并不难查到他,到时候顾辞暮听到这个名字会是什么反应?
他以为那天晚上,在我的意识中我和米勒在一起,和我纠缠的人也是米勒。
第二天米勒就死了,所以这个孩子会是谁的呢?
想明白的那一刻,顾辞暮,你会不会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都麻木了?
你明明就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可是你谁都不能说。
这样的痛苦,一定远远胜于那天晚上,你亲耳听着我对别的男人诉说爱意的时候吧。
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敢让我知道。
我看着对面看着痛苦纠结的男人,他双拳紧握,看着我的眼神颤抖,仿佛下一秒事实就要冲口而出,但是他不敢。
所以你只能一个人痛苦地瞒着,眼睁睁地看着我怀着你的孩子,却以为是其他男人的孩子,甚至还会看到我因为「米勒的孩子」感到开心,说不定后面我还会遇见新的人,带着你和我的孩子,幸福的嫁给别人。
「如果你没什么好说的,那我就回房间了。」
我对他微笑,充满爱意地抚摸着小腹。
「朝朝,你……」顾辞暮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有一句虚弱的嘱咐,「你要注意身体,注意…… 孩子。」
「谢谢你,但是和你无关!」
我往顾辞暮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微笑着和他告别,回到了房间。
妈妈当年怀着我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
不,一定不是吧,她一定很爱我,每天都会和我说很多故事,给我唱儿歌听,希望我以后会长成一个阳光健康的孩子。
那这个孩子呢?他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妈妈跳楼前和我认真的谈过一次,她告诉我和爸爸在一起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后面却是在折磨自己。所以她不希望这种悲剧再度发生在我的身上。
曾经为了朋友,她做过和我一样的错事,从那次之后她就明白了,并不值得。。
最后她说虽然很痛苦,但是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我的出生,带给了她新的希望和快乐,所以她一点都不后悔遇见爸爸,因为最后我会成为她的女儿。
谁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对她说「我爱你,妈妈」的机会。
最后她对我说「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住了」,从楼顶一跃而下。
如果生下这个孩子我也会因为她的出生而感到幸福吗?
那这个孩子会因为我让她出生而觉得开心吗?
我闭上眼睛,还没有完成我的复仇,我却也开始感觉我快撑不住了。
第二天叶欣看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她忍不住打量着我的肚子,脸上勉强挂着得体的微笑。
看来顾辞暮昨晚已经告诉她的妈妈,我肚子里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所以她看着我的眼神复杂又厌恶。
叶欣,这可是你的亲孙子,你敢下手吗?
「朝朝啊,我想你父亲昨晚应该给你提过了,你考虑得怎么样?」
原来昨天让我嫁给顾辞暮的提议是你提出来的。
我放下每日坚持一杯的牛奶,毫不掩饰眼神里对她的嫌恶,「昨天我已经回复了,难道爸爸他没有跟你说吗?」
「啊。」我恍然大悟,「是不是爸爸昨天到今天都没有见你呢。」
「黄朝朝!」叶欣脸色大变,看着我咄咄逼人,「现在就算你挑拨我和你爸爸,都改变不了我肚子里这个孩子的事实!你再怎么不愿意,这都是你爸的亲生儿子。」
「也是你的亲弟弟!」
我并不生气叶欣此时的挑衅,她这样反而正中我下怀。
「你那么多前任,是不是我爸的还真不一定。」
「顾叔叔现在确实已经和你划清界限,有了自己的家庭,可是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前夫,他和你是不是还余情未了可说不定。」
「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对我爸这个初恋还耿耿于怀,那和前夫旧情复燃也说不定呢。」
我捂着嘴笑起来,「对了我都忘了,你的前夫好像是个家暴男,叶辞晚好像也是被他强奸生下来的吧。」
叶欣当年口口声声报警的时候,可不就是这么说的。
「黄朝朝!」
叶欣猛地站起身,颤抖的手指向我,「你,你和你妈一样,仗着自己家世好背景好,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人!」
「你妈跳楼是报应!」
叶欣捂着肚子喘着气冷笑看着我,「对了,就是她的报应,她当年欺负过我你知道吗!
当年你妈看不惯我和她的青梅竹马在一起,她竟然找人打我啊!你和你妈一样!畜生!」
「只有这么恶毒的女人,才会生出你这种没品的女儿!」
是啊,这就是父亲苦苦瞒着我的真相,也正是因为这样,父亲当年毫不犹豫相信了我「欺负」了叶辞晚,没有听我的辩解,妈妈也是因此,从楼顶一跃而下。
但妈妈跳楼前一天,她就已经告诉了我这些事情。
她害怕我会因为执念步上后尘,却没想到,其实这是她自己的执念。
「你说得对。」我端坐在沙发上,「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孩子,所以顾辞暮和叶辞晚,才是你这种人的孩子」
「是吗。」叶欣冷笑着打量我的肚子,「那你的孩子呢?你知道你怀的是谁的孩子吗?」
我装作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言外之意,「我听说当年是多亏你向我父亲求助,你的家暴前夫才被通缉逃向了国外,而你也在我父亲的协助下,找到律师和前夫脱离了夫妻关系。」
「你有病吧,你说这个干什么!」
叶欣皱紧眉头,警惕地看着我,从豪门贵太太变成了「家暴男」的老婆,她恨不得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我微笑,「不过你怕什么呢?既然已经逃到了印度,那他应该不会回来了,不会有人再打扰你平静的生活了。」
叶欣警惕地看着我站起身,绕过她向门外走去。
「哼,跟你妈一样,你也是个……」
叶欣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到,她那张脸上惨白震惊的表情。
我转头看去,叶欣呆如木鸡地看着我,一张脸瞬间毫无血色,眼神可以称得上是惊恐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叶欣浑身都在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你怎么知道他去的是印度。」
「我感觉家暴男最有可能去的就是印度了,毕竟那里可以挖到钻石呢。」
这两句话可以说是毫无逻辑可言,但是叶欣闻言摇摇欲坠,看着我整个人抖如糠筛。
这时,叶欣的电话忽然响了,她被吓了一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手机。
「不接吗?」
我幽幽地看着她,「搞不好又是一个对你无法忘怀的旧情人呢。」
叶欣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颤着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平静了下来,冷笑着在我面前摇了摇手机。
叶辞晚三个大字十分明显,我对她笑了笑,转身不再理她,大步出了家门,让管家送我去了市里的一家咖啡厅。
等到下午四点的时候,我要等的人终于姗姗来迟,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我面前,神情颓废,双目失神。
过了许久,他仿佛梦游一般喃喃开口。
「你说得对,她们两个是一伙的。」
「叶欣就算了,可是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啊,我辛辛苦苦的赚钱,就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
中年男人最不值钱的眼泪他掉了一桌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我哭诉。
「她们竟然真的叫来了警察,为了她们,我一个人去印度挣钱,我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啊!」
男人额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两个月前,就在顾辞暮在酒吧抱我回去的那天,我在美国的垃圾巷子里遇到了他,我们家以前的司机,也是当年叶欣控诉的那个前夫。
叶欣控诉的不止这个前夫家暴,更重要的是,她居然声称这个男人是受了我妈妈的指示,所以才会接近她,家暴她。
之所以警察只通缉了这个男人,没有提到我妈妈的只言片语,也是我查了很久才知道原因,是父亲在背后操纵关系瞒了下来。
是为了妈妈的名誉?还是为了夫妻之间的体面。
这些我不得而知,最重要的是……
他信了!他相信叶欣说的话,多年夫妻情谊,竟然还是抵不过叶欣的三言两语!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问过妈妈!
事情的真相「凶手」还没有承认,他就已经亲手把妈妈推上了信任的断头台。
「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大小姐!」男人泣不成声,「要是当时我没有听叶欣的话去印度,大小姐就不会被冤枉了。」
当时叶欣多么聪明,她一面偷偷伪造家暴虐待的伤口,一面和叶辞晚串好口供,同时还若无其事的哄骗这个男人,傻乎乎的飞去印度给她们赚钱,最后只需要拿出一张照片,拍到我妈妈给这个男人钱的瞬间。
这一切都成立了。
在父亲眼里,妈妈雇人行凶的罪证已经一览无遗。
只要她再偷偷雇人,在国外抢走这个男人的护照和身份证明,他就彻底孤立无援,这一切甚至都不用她亲自动手。
一个语言不通又失去证件的男人,莫名其妙被通缉,也没办法去大使馆求救,迟早会悄无声息的死在哪个街头吧。
可是这个男人还是活下来了,过着乞丐一般的日子,从印度偷渡到美国,即使食不果腹,他还在想着回家,和妻子女儿能够一家团聚。
「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回国,揭穿叶欣的真面目,你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伤害你的女儿,我答应了,只要你说服叶辞晚就能带她离开。」
我喝了一口牛奶,有些怜悯地看着面前痛不欲生的男人。
「你联系了你的女儿,然后她联合她的母亲,叫来警察准备逮捕你,死心了吗?」
男人沉重地点了点头,颓然又无奈,「当年明明大小姐是想帮我的,到头来却是我害了她。」
「这是我欠大小姐的……」
终于要结束了。
这个男人的证词,足以掀翻叶欣之前所有的努力,除了让她们恶有恶报,我还要平反妈妈被误会的所谓「罪名」,澄清所有泼在她身上的脏水。
走出咖啡厅,我眯眼看着远处的夕阳,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一辆汽车缓缓启动,从慢速猛然变成了急速向我驶来。
接下来听到的声音就是男人大喊的「小姐小心!」
然后我被一股力量重重地推倒在一边,身体被一个东西撞得向后滚了好几圈,剧烈的疼痛蔓延到了全身,小腹剧痛,我看见有血渐渐从身下蔓延开。
最后的印象是人群慌张的围过来,嘈杂的声音嗡嗡作响。
我勉强抬起头,看见那辆车驾驶座上,一脸惨白的叶辞晚。
睁开眼睛的第一反应,我下意识去摸了肚子,平平坦坦,好像「它」并没有来过这世上。
旁边的顾霭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这么大的人了竟然哭地满脸都是眼泪,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轻轻地把手抽了回来,覆在我的肚子上。
嗯,再摸一遍也还是平的。
「他没了。」
我仰头长舒一口气,全身瘫软地靠在床头,我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并不是因为爱意来到我的腹中,我也没有对他好言相待过,可是他竟然是用这种方式被带走的。
「叶辞晚已经被带走了,那个男人…… 当场死亡。」
顾霭低着头声音微弱,「她声称多年不见的爸爸找到她后,威胁她给钱,她去报警却没抓到人,没想到开车出来的时候看见了那个男人,情绪失控踩错了油门。」
我的声音很平静,「她们是不是又在控诉,是我找到了那个男人,利用他来威胁叶欣。」
毕竟叶辞晚撞死她亲生父亲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和当年妈妈被诬陷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叶欣故技重施,那么父亲呢,他也会像五年前一样深信不疑吗?
「如果顾辞暮来找我的话,不要拦他。」
「把我发到你邮件里面的视频保存好。」
我跟顾霭只说了两句话就觉得很累,顾霭一言不发地让我躺了下来,替我掖好了被子,他忽然伸出手,掌心覆在我的眼睛上。
滚烫的温度贴敷着疲惫的双眼,我忽然觉得很困很委屈,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孩子的事情不怪你。」
「也许,是这个孩子不想让妈妈这么难过,他想用更好的方式准备下一次和你见面。」
「…… 朝朝。」顾霭俯下身,抓住了我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让自己更加痛苦了。」
妈妈也曾对我这么说过,她说,「朝朝,这不是你的错,和你没关系,是妈妈的错。」
最后她只给我留下一句,「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我用力咬着唇,眼泪却越流越多,顾霭感觉到了我的情绪,他抓着我肩膀的手逐渐颤抖。
「朝朝,如果你真的这么难受…… 如果他们都死了的话,你会好起来吗?」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顾霭,他双眼通红,明明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男孩,竟然能用充满恨意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顾霭,如果你因为我变成了杀人犯……」我的眼神和语气都十分狠厉,「如果是我的原因导致你去犯法,让你妈妈…… 让刘阿姨伤心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朝朝……」
顾霭看我的眼神太过痛苦,我只能放缓了语气,「至少我答应你,我不会自己寻死,你答应我不要去做傻事,没有什么比你的人生还重要。」
也没有什么,比让妈妈不要掉眼泪还重要的了。
「帮我个忙。」
一方面为了转移顾霭的注意力,一方面也是…… 为了我自己。
我勉强扯起嘴角,声音有些哽咽,「帮那个孩子烧点衣服和玩具,让她在下面过得好一点,她的名字你就写……」
「写夕夕吧。夕阳的夕。」
我和这个孩子,匪伊朝夕,终究是不可能的。
最先来看我的人竟然是父亲,看见父亲苍老消瘦的脸,我心里只感到痛快,并无一丝一毫的愧疚怜悯。
「她们说,是你指示那个男人想威胁小…… 想威胁叶辞晚她们。」父亲可怜又期盼地看着我,「我的朝朝,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对不对?」
我平静地看着他,「是我做的,是我联系了那个男人,也是我告诉了那个男人叶辞晚的联系方式。」
「帮一个父亲找回他的亲生女儿,我有什么错吗?」
「那是个通缉犯!」父亲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气得浑身颤抖,「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现在好了,最后受伤的还是你!你看看现在你沦落成什么样了!简直就和……」
父亲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看他喘着粗气,却说不出来后半句话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于是我就真的当着他的面笑出来了。
「和妈妈一样,对吗?」
父亲瞳孔一缩,看着我颤了颤唇,艰难地开口,「朝朝,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的新老婆亲口跟我说的,她说我是个畜生。」
我的声音应该很好听,父亲看着我的脸色越加苍白,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朝朝,你还是恨我对不对?」
「对啊!」这次我答应得很干脆,「我恨你恨得要死。」
「朝朝!」父亲看上去心痛极了,他捂着胸口咳嗽起来,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失望。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我还一直在跟他们辩解,我说我的女儿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可是你!」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流了一脸。
「要是五年前你对妈妈说同样的话,也许她就不会跳楼了。」我抬手揉了揉脖子,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亲生父亲。
「我知道,叶欣向你控诉妈妈的时候,你为了帮初恋讨回公道,一怒之下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了这样的话。」
我用手做出打电话的样子,把手放在了耳边,对着呆愣的父亲莞尔一笑。
——「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二十年前的事情你居然重蹈覆辙,你就不能放过叶欣吗?她到底做什么对不起你了!比起你做的事情,你的人品更让我恶心!」
「别,别说了……」
——「你到底要把叶欣害成什么样才满意!难道把她逼死了你才肯罢休吗!我以为二十年过去了你会有悔改,没想到你根本就是本性难移!」
「别说了!」父亲泪如雨下,他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我的病床前,「别说了别说了!」
我微微一笑,完全再现了父亲当年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怪不得朝朝现在会去欺负别人!原来都是你害的!你难道要把我们的女儿,变成你那样你才满意吗!」
这通「电话」就这样挂断了,妈妈从楼顶的天台一跃而下。
她纵身跳下无底深渊的时候,想必父亲正在柔声安慰哭泣的叶欣吧。
「当时,哪怕你多问妈妈一句,或者是像刚才那样,你说你信任她,相信她不会做出那种事,妈妈应该就不会崩溃跳楼的吧。」
「可,可是叶欣她有证据,她拍到了,她看见你妈妈给那个男人钱了……」
父亲看着我,声音越来越小,他渐渐开始颤抖。
寂静的病房里,我坐在病床上笑了。
「就像现在一样?恶毒的女人生下的是同样恶毒的女儿。」
「朝朝!」父亲想向我扑过来,我眼疾手快,抄起旁边桌子上摆的花瓶,扬手狠狠地砸在了床边。
碎裂声炸开,父亲吓得停住脚步。
飞溅的水浸透了床单,打湿了我身上的病号服,我紧紧地握着花瓶的瓶口,断裂开的碎片看上去无比尖利。
医生和护士应该很快就会赶来,我必须速战速决,最后的谢幕不应该留在这个病房里。
我举着花瓶的碎片对着父亲,吊针因为剧烈的动作已经从我的手背上脱落,血从细小的伤口里蔓延出来,伤口虽小,细细涓流,很快被子上有了一滩鲜红的颜色。
我有些颤抖,但努力维持着微笑,「你和妈妈都爱我,所以你自以为是为我好,瞒着这件事不肯让我知道,害我查了好久才找到当年那段电话录音,我日日夜夜地听,听我爸爸怎么把妈妈逼上了绝路。」
「我们谁都不知道,妈妈当时的抑郁症竟那么严重,她又那么爱我,你连我一起算到了攻击妈妈的话里,她怎么会不崩溃。」
我用力地撕下了五年来从没愈合过的伤疤,几乎要笑出眼泪。
「举刀把妈妈逼向楼顶的人是你,可是我就是那把刀。」
如果我当年没有欺负叶辞晚,只要忍气吞声,就不会犯下那种错事,就不会被当成伤害她的利刃。
「朝朝啊!」父亲看着我老泪纵横,他一遍遍地叫着我的名字,「朝朝,是爸爸错了!是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是爸爸错了!」
我想不明白,这么多年,妈妈竟不值得一丝真情实意的信任吗?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陪着我长大,悄悄给我买糖,让我坐在他的肩头,把我当成他最珍惜的宝物。
我盯着他,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苍老憔悴,老泪纵横,而我印象中的爸爸温文尔雅,气质斐然,总是会温柔地对我微笑。
「朝朝,朝朝呀,你是爸爸的小公主。」
「爸爸永远都爱你,永远都会保护你。」
我真傻,那个时候怎么没有听出来,他只字未提妈妈的名字。
我冷眼看着爸爸在我面前痛哭流涕,默不作声地把花瓶碎片移到了脖子上,轻轻地抵住了脆弱的皮肤。
如同一把手枪,子弹上膛,冰冷的枪口此时已然抵在我的太阳穴上。
「朝朝!」爸爸扑通一下跪在了我床前,满眼惊恐,不断向我道歉,「是爸爸错了!是爸爸错了!求求你不要伤害自己!爸爸去死都行!」
他扑在地上把头磕得很响,哀求的声音撕心裂肺,「爸爸错了!爸爸去妈妈墓前面磕头,去跟妈妈道歉!求求你了,爸爸最爱的就是你了!爸爸不能失去你啊朝朝!」
我看着父亲卑微恐惧的身影,双眼还是抑制不住的红了,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全都把我当成了一把伤害妈妈的刀。
医生和护士终于赶到了,看见举着花瓶的我吓得惊叫,我松下一口气,全身的力气瞬间流走,无力地松开了手,花瓶掉在地上彻底摔碎。
见我已经缴械投降,护士和医生大着胆子过来,将我按在床上,生怕我再有什么过激行为,接着就将跪在地上的父亲架了出去。
父亲还向我伸着手,满眼泪水愧疚的叫我「朝朝」。
我已经失去力气,任凭护士把我的双手捆在床边的栏杆上,吵着嚷着要给我打镇静剂。
天花板在眼前晃悠,我想起在国外那几年,医生和护士也经常把我绑起来,「因为」我精神有问题,我被打了很多次镇静剂,可是每次想到妈妈的时候,我还是会心痛如绞。
「爸爸!」
父亲被架出门之前,我忽然喊了他一声,尽管抬不起头,但我还是听到了他惊喜期盼的声音。
「朝朝!我在我在!爸爸在!」
「你千万不要死。」我盯着天花板看,怔怔地流泪,却笑得很开心。
「妈妈她肯定不愿意见到你!」
爸爸那边鸦雀无声,应该像我一样失去了全身力气,被架到病房外去了吧。
感觉到冰冷的药剂被打进身体里,我静静地等待药剂产生作用,听见外面崩溃的哭声。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求求你们救救她!」
「先生请你赶快离开,病人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
「那是我的女儿!朝朝啊!爸爸错了!是爸爸错了!朝朝!」
我慢慢地微笑,眼前开始模糊,我发现我已经想不起来小时候爸爸叫我的样子了。
朝朝,朝朝。
我是妈妈的朝朝呀。
顾辞暮是趁着晚上来的,我靠在床头假寐,听到了推门的声音,睁开眼就看到顾辞暮正轻轻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只有床边透过的月光隐约看见他的样子。
顾辞暮扯过门边的椅子,沉默地坐在床前。
两天不见,他的眼眶似乎都凹陷进去,嘴唇毫无血色,从少年时候就一直挺拔的脊背此刻已经颓然的弯了下来。
我平静地看着他,「你是来嘲讽我的吗?」
「还是为你的妹妹和妈妈求情。」
「朝朝……」顾辞暮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我妹妹她是咎由自取,可是我妈…… 我妈她对这件事情全然不知啊……」
我沉默了,顾辞暮看着我,眼泪毫无知觉地掉了下来。
「孩子走的时候,你痛不痛?」
黑暗的病房里,我们两人互相对视,都没有说话,如同一场沉默的厮杀。
月光穿过窗外的铁栅栏,在我的被子映上长短不一的影子,打眼一看,监狱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了这个病房里。
「很痛……」我先开口了,轻轻吐出了胸口里的郁闷浊气,「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我身体里离开了。」
「对不起……」顾辞暮泪如雨下,瘦弱的脊背抖如筛糠,「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脊背几乎弯到了地上,我冷眼俯视着他,有句话是时候放在现在说了。
「这个孩子,自己估计也没想到是被她的姑姑害死的。」
虽然这句话说得恶心,但是效果却十分显著,我眼见着顾辞暮猛地抬起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连唇都开始颤抖起来。
「朝,朝朝,你……」
顾辞暮尝试着想站起来,但他已经双脚发软,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尤其绝望。
「你知道……」顾辞暮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你知道,这个孩子是我的?」
「即使这样,你还是决定把这个孩子留下来了……」
顾辞暮看着我又哭又笑,像一个疯子那样喃喃自语。
「爸爸爱你,妈妈也是爱你的。」
顾辞暮扑在我的床边,挤出满脸的笑容伸手想去握我的手。
我静静地把手抽了回去,就这一个动作,顾辞暮眼中希望的微光瞬间荡然无存。
「这个孩子,你是因为想报复我才留下来的吗?」
顾辞暮无力地低下头,「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你早该想到的。」我笑得十分温柔,「那天晚上,我是故意的。」
「…… 如果是女孩就叫岁岁,是男孩就叫年年。」顾辞暮的声音浸在了被子里,无力又苍白,白色的被单在他的手里皱成了一团。
「我曾这么想过…… 你给他取名字了吗?」
我没有再回答他一句话,只是看着他,欣赏他的绝望和崩溃。
他那么卑微地向我祈求一个答案,无非是想证明我和他一样,爱着肚子里的孩子。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年少时不敢向别人提出的巧合,衍生而出的那点期待,原来当年他也和我同样念着。
但是从此朝朝暮暮,他于我,只是荆棘烂草。
「顾辞暮。」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动作温柔而致命。
「我说过,只要你能让我妈妈活过来,我就算给你生孩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顾辞暮双眼赤红地抬起头,祈求地看着我,「朝朝,你怎么恨我都行,我求求你了。」
「你放过我妈妈。」
「当初你给我下药的事,我不信没有叶欣的指使。」我一字一句,如同巨石滚崖,「我不会放过她。」
「如果……」顾辞暮红着眼睛,声音颤抖,「如果你妈妈要挟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如果你不服从她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会不去做吗!」
「顾辞暮……」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不会有这样的妈妈。」
顾辞暮恍惚了一下,攥着我的手慢慢松开,他呆呆地看着我,绝望从眼里溢了出来,他动了动唇,无可奈何的声音仿佛一声长叹。
「可那是我妈妈啊……」
「滚出去。」
这是我第二次这么说,我毫不怜悯地看着顾辞暮,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