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真假千金小姐的爽文

姐姐要去认亲。

她说,等她当上郡主,我每天都能有糖糕吃。

姐姐真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可是后来阿津告诉我,她是骗我的。

她是假千金,我才是真郡主。

1

流落民间近十年的长宁郡主江见月被寻回,真是长公主府一件泼天的喜事,来祝贺的贵人们络绎不绝,簇拥着姐姐七嘴八舌地说着吉祥话。

可是我,郡主养父家的孤女,等来的只有嬷嬷破音又破防的呵斥,「你这个乡下来的傻姑!」

我小时候是烧坏了脑袋,可我不是傻姑,我有名字的,我叫阿季。

我也不傻,我只是吃得多,想得少而已。

我反驳着,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我说完。

我不喜欢这里。

他们抢走了姐姐,也没有给我糕吃。

嬷嬷说要教我规矩,却总是凶我。

只有长公主会对我笑,还送了我很多礼物。

可她是姐姐的娘亲,不是我的。

我的亲人除了姐姐,就只剩下爹爹了。

爹爹出远门了,临行好像嘱托了什么事,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它很重要,可是明明白白地忘记了它是什么。

后来就连爹爹的样貌也越发模糊了。

我能记得的只有他鼻翼的那颗小痣,每次靠在他怀里听故事时抬眼就能看到的小痣。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想回我真正的家。

我踩着破箩筐爬上了院墙,哼哧哼哧地流了很多汗。

可原来院子的外面还是院子,方方正正地像是切豆腐般把京城的天空分成一个个小块。

那我究竟要趟过多少块豆腐才能回家?

我正是懊恼时却瞥见一人走入院中,白衣翻袂,温澈翩然,

我一时出神,脚下打滑栽下院墙去,屁股蹲没摔成,反倒是跌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以前只有爹爹会这样抱我。

他人真好,会像爹爹一样保护我。

他把我放了下来,这时候好像应该说些感谢的话,可我太笨了,低着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该说什么。

我可以想起来的,姐姐教过的。

我有些着急,憋得面色潮红,猛薅了几次头发却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他却是先开了口,「你没事吧?」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他这么好,说话和声细语的,还会关心我,我怎么能一句感谢的话都想不出来呢?

像是被羞愧击中,我的脑子一下子灵光了起来。

我应该看着他郑重真诚地说,感谢郎君搭救之恩,小女子不胜感激。

可我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了他鼻翼的那颗小痣。

爹爹的鼻翼也有小痣,爹爹也会抱我,关心我。

记忆中原本模糊的面容霎时被赋予了具象,逐渐和面前人的容貌交叠重合在一起。

他一定就是爹爹,他来接我回家了。

我兴高采烈地扑过去紧抱住他,「爹爹!你回来了!」

一定是保佑我的菩萨显灵了,只趟过一块豆腐就找到爹爹了。

可他却是石化般呆立住,胳膊僵硬地悬在半空不知所措,半天也不肯回抱住我。

我撒开手,想问他为什么不抱抱我。

他却是试探着问出口,「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而后又后退几步疏远地作揖,「在下大理寺司法少卿江云津,比姑娘年长不了几岁,应该……不会是令尊。」

我向前拉住他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着急想要证明什么,可我舌头打结磕绊着总也说不清楚。

他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同,可他没有走开,也没有像别人鄙夷厌恶地叫我傻姑。

他立在阳光下,眼光柔和地耐心地听着我说,还会哄着我让我慢慢讲。

这么好的人,肯定是我爹爹。

良久,他弯下身子摸摸了我的头,我觉得像是变成了午后的阳光里慵懒惬意的猫儿。

我想让他再摸摸,可他却是说,「阿季,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立在那里,霎时又像是变成了雨天街边无人认领的哈巴狗。

「公主府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江州,我想和爹爹回我们真正的家。」

可他却是让我叫他阿津就好。

一定是我忘记了爹爹嘱托的事,他生气了才不肯认我。

2

正是僵持时,一人边喊边是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江云津,江少卿,又死人了,这是三个月来死的第四个官员了!」

闯进来的这个人我认得,他是护送我和姐姐进京的小将军。可他总是张口天子亲卫,闭口出身沈氏,骄傲得像只大公鸡。

大公鸡爪子立定却是诧异看着我,「你怎么在这里?」

我后退了半步,拽着阿津的衣角藏在了他身后。

见我不说话,大公鸡又自顾介绍,「她是阿月养父家的孤女,心智不全,就是个傻……」

还没等他说完,我便觉得耳朵被双手紧紧覆住,而后听到阿津略有愠色截断他,「沈星逐!」

「她听得懂。」

我就是听得懂,大公鸡在骂我是傻姑。

不过我可不怕他,我会在姐姐面前说他坏话,让姐姐和他解除婚约。

我才不要姐姐嫁给他。

大公鸡自觉羞愧便是言它,「不说这个了,又死人了,你快去看看吧。」

阿津终于有了几分着急,嘱托大公鸡送我回家。

我心里不愿意,却也不能自私地阻拦他帮助别人。

「那阿津明天会来接我吗?」我问。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为难,还是摸摸我的头郑重许诺道,「你乖乖的不要再乱跑,阿津忙完了就会去看你。」

我不情愿地随大公鸡回到了公主府,公主府还是很热闹,甚至没有人发现我曾经离开过。

不过我已经找到爹爹了,我不是一个人了。

只是阿津不肯认我,有些苦恼呢。

我拿出纸笔摹出他的样子,点睛般画上那颗小痣。

我好怕明天醒来又会忘掉,反复检查小像还压在枕下,才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我又做梦了,梦里是爹爹在嘱托我什么。

他说,「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你最勇敢了,一定可以办到。」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事?我马上就要听到了。

可是这时耳边传来咚咚的鼓声,我越是想听到爹爹的话,那鼓声便是越发密集清晰。

我起身揉揉眼,看见太阳又升起来了,是姐姐来敲门叫我起床了。

姐姐走进来帮我梳理发髻,她手上动作不停,却还是耐心同我解说。

「兔子耳朵缠住兔子尾巴再从洞里掏出来,这样阿季的发髻就梳好了。」

她看着镜中梳扮好的我,却是说,「阿季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梳发髻了。」

我抬头看着她,像以前一样冲她撒娇,「有姐姐在,阿季才不要学。」

每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姐姐会来叫我起床,还会帮我梳兔子发髻。

日子似乎已经这样过了很久了,我不想改变。

可她却说,「那要是姐姐不在了,怎么办?」

才不会,姐姐就是天上的月亮,月亮不会掉下来,姐姐也不会消失的。

她没有冲我笑,语气很认真地说着,认真得让我害怕。

她说,「总有一天,姐姐也会出远门,阿季要学会自己扎发髻。」

我不想学,如果我学会了,姐姐就要离开我出远门了,也许会像爹爹一样很久不回来。

我胡乱扎了一番,姐姐却夸我是顶聪明的姑娘,还给了我最爱的糕吃。

我抱着那盘栗子糕,如获珍宝地数了一遍又一遍,一共有十块。

三块分给姐姐吃,三块留给阿津。

大公鸡虽然趾高气昂的,可他对姐姐很好,那就勉强分给他一块吧。

还要留一块给公主,她也爱吃栗子糕。

那剩给阿季就只有两块了,没几口就吃完了。

然后我一时没忍住又把大公鸡的糕吃了。

谁让他说我坏话,阿季也是会记仇的。

其他的绝对不能再动了。

我要留着看公主对我笑,留着明天姐姐叫我起床,留着阿津来接我回家。

3

公主对我笑了,姐姐又来叫我起床,可是阿津还是没有来看我。

眼看糕都快放坏了,我只能自己去找阿津了。

我在院墙边发现了一个洞,不大不小刚刚够我通过。

可是阿津没在院中,我揣着糕进了屋里还是看不到人。

我踱到桌边拿起纸笔,想要再画幅小像送给阿津当礼物,却看见了桌上的纸上画了一枚铜钱,上面还有字。

我凑近一看,辨认着我为数不多认识的字,不觉间读了出来,「周,王,赏,功。」

这是什么意思?

椅子上还有一大幅地图着重圈住了江州一地,旁边写了一个大字。

这个字我认识,兔子被困在盖子里,卷曲着无法舒展,蜷缩着不得伸张,谓之「冤」。

我们难道不该帮帮这只小兔子吗?

等阿津回来了,我也要帮他一起去解救那只兔子,尤其它还是来自江州的兔子。

我等了很久,不觉间困倦地躺进衣柜里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我听到阿津和大公鸡在说些什么。

大公鸡喟叹着,「三个月内死了五个朝廷命官,都是一枚铜钱嵌入太阳穴,一击毙命,杀人手法简直匪夷所思。」

阿津却是颔首若有所思,「这不是普通的铜钱,这是前朝逆党的赏功币。」

「景和十年,太宗崩逝,韦后废黜端太子,自立为女帝,改国号为周,大量铸造这种铜钱,即可作为功勋奖章,也可作为货币在军中流通。」

「后来各地起兵勤王,大梁光复后,逆党诛尽,铜钱尽毁,如今赏功铜钱再现定是有人想重提二十年前的旧事。」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我不该出去打扰他们,可是我的脚好像有些麻了。

大公鸡还是有些不解在说着,「可这和江州有什么关系,你如何笃定江州有巨大的冤情?」

「遇害的官员遍布六部,可只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在江州任过职,而后多次越级升迁,不足十年竟全部任职京城。」

「这绝不会是巧合,我甚至怀疑这和十年前驸马的死,郡主失踪有关。」

隔着柜子的狭小缝隙,我似乎看见阿津的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花。

大公鸡似乎也很诧异,「你是说当年驸马带着郡主巡牧江州时不是遭遇了山洪,而是发现了什么被灭口的?!」

「那现在郡主已经回来了,你可以直接去问她。」

阿津噤声,却是摇摇头,一旁的大公鸡却是突然来了脾气。

「说到底,你还是在怀疑阿月的身份!幼时我与阿月一同玩耍时,你都未进过京,我当你是兄弟,你怎能如此?!」

阿津叹了口气,却还是耐心解释,「我没有怀疑她的身份,我只是觉得她的回归太不符合常理了。」

他们看起来吵得好凶,阿津文文弱弱的肯定会被欺负。

「不要吵架!」我从衣柜跳出来吼了一声。

这次反倒是他二人异口同声诧异出口,「阿季?你怎么在这儿?」

我却是径直走到中间,板着脸很严肃地说,「好好说话,不许吵架。」

他们互看了一眼,不再争吵,反倒是互不搭理。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可是我不会劝人,只能说出自己心里最真实的话。

「好朋友遇到问题应该一起面对,不应该冷言恶语伤害对方。」

「就像你们就是上天注定的朋友,阿津冷静聪明,大…小将军武艺超群,没有小将军我会担心阿津被欺负,没有阿津我也会害怕小将军会被骗的。」

大公鸡嗤笑一声,「我才没有被人骗,不过没有我,活该他被欺负。」

阿津柔了目光,抬眼却是和大公鸡相视一笑。

我拉住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笑了就不能闹别扭了,握个手就还是好朋友。」

爹爹说过的,好朋友之间要懂得分享。

我掏出怀里的栗子糕分给他们,糕已经有些碎了,不过大公鸡没有嫌弃,阿津也说很好吃。

气氛如此融洽,可以提个小小要求了,「那,我能和你们一起去救兔子吗?」

4

阿津好像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不过他也没有拒绝。

阿津也不让我再钻院墙的洞了,他说不应该因为我出身卑微就低人一等,也不应该因为我不谙世事就被人轻贱。

我应该挺直胸膛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进来。

以前都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的。

他真好。

肯定就是我爹爹。

我每天昂首阔步地从大门进来陪阿津一起救兔子。

他在看公文,我就在一旁画画,好像很久之前我就是这样陪爹爹的。

我托着腮又给阿津画了一张小像,可是越瞧越觉得不对劲,像是少了什么。

到底是少了什么呢?

我抬头看看阿津,再低头看看画。

是了,少了一个酒窝。

记忆中爹爹是有酒窝的,但是阿津没有。

这么说,这么好的阿津……不是爹爹?

我有些慌忙凑近,左右端详着他的脸庞。

他双眉柔和,琥珀般的眼眸更显温润,高挺鼻梁外侧的那颗小痣,使面部更加干净立体。

他真好看,可是……没有酒窝。

像是被我瞧得不自在,阿津的耳朵浮上了红晕,就连说话都有几分结巴,「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阿津,」我虔诚又认真凝视他的眼,缓缓开口,「我给你戳一个酒窝,好不好?」

「啊?」他有些诧异又有些不解。

我却是抬手抚上他的脸,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等我戳出来酒窝,阿津就又变回爹爹了,还是会像以前对我好。

他本能地退却,身体一时失衡栽倒,我整个人猛然扑到他的怀里。

他身上暖暖的,淡淡的檀香让人安心沉迷,不愿离开。

正此时,大公鸡又是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嘴里还是不住喊着,「女的,凶手是个女人。」

只是他进屋看到我扑在阿津怀里,又悻悻地退了出去,「对不起,打扰了。」

「回来!」阿津呼嗬了他一声,我也只好恋恋不舍在他怀里起身。

阿津立定仍是温润翩然,只是耳朵还残留些稍纵即逝的红晕,他淡然出口,「什么女人?」

「凶手,凶手是个女人!」小将军转圜立定讲了起来。

「昨夜我值夜巡逻见有蒙面人从冯侍郎家中窜出,便追上了上去,她中剑见了血,可惜最后还是跑了。」

「回去查看发现冯玉也死了,已经是第六个人了!」

阿津却是若有所思地问了一个问题,「你说那人蒙着面,那你怎么知道她是女人?」

对啊,你怎么知道她是女人?

大公鸡支支吾吾,脸一直红透到耳根,「我又不是故意轻薄她的……」

他抬眼又是看着幸灾乐祸的我,语带警告,「别告诉你姐姐。」

我干嘛要听你的。

回去我就一五一十跟姐姐说了,「昨晚沈星逐当街轻薄了一个姑娘,可激烈了,那个姑娘流了好多血。」

我实话实说,可没有添油加醋。

可是姐姐没有说话,看起来神情落寞,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是不是……姐姐的头痛病又犯了?」

姐姐却是勉然一笑,「只是昨晚没休息好而已。」

一定是夏夜蝉声恼人,叫得姐姐睡不着觉,我作势要找杆子赶走这些坏虫子。

可姐姐却是拦住我,眼眸黯然,意味深长地说,「那蝉也算是福薄寿短之物,此身轻微,蛰伏十年,才换得鸣叫月余,不足半月,凄切的垂死之音便会越发稀疏了。」

我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姐姐说这话时一个人站在树下,背影孤单又寂寥。

明明姐姐已经找到了家人,为什么还会不开心,是不是怪阿季不够关心她了。

我走过去,直到阳光把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姐姐不要不开心,有阿季陪着你。

5

蝉鸣渐渐稀疏,秋天来了。

院子里开了好多菊花,公主邀请了好多人一起来看。

姐姐说,这叫游园会。

阿津和小将军也来了。

说起阿津,还有些小烦恼呢。

阿津的酒窝我还没有戳出来,我一碰他,他就羞着脸躲开,还跟我说,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我只是戳戳他的脸,没有想亲他啊。

虽然有些不自在,他还是坐到了我的身边。

嬷嬷走过来,和声笑语对姐姐说话,「入秋时节蟹脚初肥,厨房特意做了蟹黄糕,还请郡主品鉴。」

姐姐还未出口,小将军倒是面有愠色先出了口,「阿月自幼便对蟹过敏,郡主离家不过十年,喜好禁忌你们都忘干净了吗?!」

嬷嬷慌忙跪地赔罪,姐姐道,「无妨,分给大家吃吧。」

阿津夹了一块,却是先递给了我。

他真好,还记得我最爱吃糕。

我眼睛亮亮地盯着那块糕,还不忘说了句,「谢谢阿津。」

可是姐姐却是拦住了我,她说,「阿季最近有些腹泻,不宜食这种寒凉之物,还是吃栗子糕吧。」

我眼睁睁姐姐把蟹黄糕撤走,心中仍是疑惑。

我根本没有腹泻,姐姐为什么要撒谎,她明明说过撒谎的人会长长鼻子的。

难道这些都是骗小孩子的,大人就可以说一套做一套吗?

我有些不开心,也不想像他们一样装作开心。

正此时,有画师拿着新绘的游园图来讨赏,大家都围着他大加赞叹。

有什么好的,平平无奇,那么普通还那么自信。

阿津看我嘴撅得老高,摸摸我的头慰藉问道,「阿季是不是也想画画?」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嗯,我画得比他好。」

我只是说了事实,没想到那么多人听见了,他们都一脸质疑地看着我。

果然,还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倒是姐姐出来为我辩白,「我们家阿季虽然心智不全,画工却是一顶一的好。」

阿津递过来纸笔,满怀希冀地看着我,「阿季,别怕,看到什么画什么就好。」

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假山,菊花,凉亭,和凉亭中的一众人。

我画了出来,和一旁图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大家围着我的图欣赏,不时发出赞叹。

「这线条,这运笔,简直栩栩如生!」

阿津笑着说,「这是属于阿季的夸奖和掌声。」

我也可以……拥有夸奖和掌声的吗?

我还以为大家都很讨厌我。

可原来我是这么厉害的人。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一整颗心像是一瞬间被捧上了天。

「卷云皴,她画假山的技法是卷云皴!」人群中一语既出,满堂哗然。

大家突然都用嫌弃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嘴里还不住嘀咕着些什么逆党、叛乱……

我不懂发生了什么,假山就是假山,为什么还要分什么云卷花卷。

公主示意让我过去,她摸着我的头问我,「好孩子,你告诉我,是谁教你画画的?」

「有……有很多。」爹爹,姐姐,还有江州织绣坊里的绣娘个个画技精湛,都有教过我。

公主紧握着我的手,站起身来保护我。

「太宗朝的端太子谦和敦厚,画技精湛,15 岁自创的卷云皴技法更是风靡一时。韦后叛乱,与端太子无关,更与绘画技法无尤,大家不必谈此色变。」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若是日后再有闲言碎语,本宫绝不轻饶!」

我看着公主一时出神,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温柔和威严并存的。

可是公主的手好温暖,我一点也不怕她,反而觉得好亲近。

她摸摸我的头,递给我糕吃,「好孩子,不用怕,以后想画什么便大胆画,阿季肯定能成为个赫赫有名的大画家。」

成为个……画家?

她说,我能成为个赫赫有名的画家。

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化作了小鹿在胸膛乱撞。

我啃着糕,猛地点头。

公主那么厉害,说的话一定准。

阿季不是傻姑,阿季会成为个大画家的。

6

爹爹就是个大画家,画了好多好看的画。

我又梦到爹爹了,我靠在他的怀里听故事,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鼻翼那颗小痣。

梦里的我很是忿忿不平,「这个女人真坏,为了抢家产杀了那么多人,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要害,可为什么她儿子还要帮她赎罪呢?」

「大抵是因为她的儿子很爱她吧。」

我满眼疑惑,「爱是什么,不明白……」

爹爹又把我搂得紧了些,耳畔的声音磁性又温暖。

「爱啊,爱就像在胸膛里煨上了一罐糖浆,让人感觉很甜蜜很温暖,可有时也会让人感到刺痛煎熬。」

「爱是最简单的本能,也是最复杂的感觉,等到阿季遇到了就会知道了。」

还是不明白,谁会在自己胸膛里煨糖浆呢。

正是这样想着,我似乎闻到了一阵呛人的焦糊味,这是谁家的糖浆熬糊了?!

猛烈的咳嗽将我震醒,睁开眼却看见火苗四下乱窜,燎上衣柜,跃至床幔,火焰张开血盆大口几乎就要把我吞噬。

我很害怕,猛拍着门窗大喊,可浓烟滚滚不断,缭绕在整个屋子里,窒息般灌入我的口鼻。

烟熏缭绕间,摧枯拉朽中,我似乎看到了爹爹,可他浑身都是血,躺在火海里一动不动。

不会的,这一定是梦,一定都是假的。

可脑海里不断有支离破碎的记忆闪回。

我看到姐姐在火场里呼救,我看到我在浓烟里拖拽她,然后燎火的房梁砸了下来……

我的头好疼,疼得我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我听到爹爹在嘱托,「这个匣子里有一幅画,是一幅藏宝图,你一定要把它藏好,不能告诉任何人。」

但又好像是阿津在叫我,「阿季!阿季!你在里面吗?!」

「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你最勇敢了,一定可以办到。」

「阿季,别怕!我来救你。」

好多种声音重叠回荡,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眼神迷离昏厥之际,我看到有人向我奔赴而来。

我不愿意分清那是爹爹还是阿津。

因为我害怕……梦是真的。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窗外依旧月色朦胧,却再也听不到蝉鸣了。

姐姐端着药喂我喝,可是我却觉得这碗药前所未有的苦,哽在咽喉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我还是问出口了。

「爹爹只是出远门对不对?他没有被人害死对不对?」

我拽住姐姐的衣袖,像是绝症患者抓住最后的稻草,仿佛只要大夫说是误诊,我就不用咽下这碗苦药。

「你想起什么了?」姐姐有些惊异,却并没有否认。

她没有否认,所以……梦是真的。

有坏人杀了爹爹,还要放火烧我们,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阿津就是假的了,他不是爹爹。

那么好的爹爹,会关心我,给我讲故事逗我开心的爹爹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姐姐低头眸色未明,语气却更像是自责,

「你不应该救我的,你毁了心智,而我只剩下痛苦和仇恨。」

这是什么话,你可是那么好那么好的姐姐,再来一次我还是救你的。

「你真是世界上唯一的大傻子。」

「我才不傻。」我擦着鼻涕眼泪倔强地反驳着。

「阿季不要哭,」姐姐摸着我的头,熟悉又温暖,可转瞬她的眼神变得凌厉又陌生,语气也是冷冰冰的。

「姐姐承诺你,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姐姐,狞笑着竟比庙里驱邪神像还要可怖几分。

可转身看向我时她又恢复了一副笑颜。

姐姐来了京城后变得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7

他们说,是阿津救了我。

我抱着一整盒栗子糕去道谢,路上嘴里一遍遍嘀咕着要对阿津说的话。

「多谢郎君救命之恩,小女子不胜感激。」

「多谢救命,我……感激……」

「多谢……什么来着?」

等我站到他面前时,我又忘记了要说什么。

哼!都怪他家正门实在太远了!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感谢,只能给他我能给的所有。

我把一整盒栗子糕都递给他,「阿津,给你糕吃,都是你的。」

阿津好像很开心,没有吃糕只是看到我就有那么开心。

不对啊。

「阿津,我从公主府走到你家正门走了好久,你是怎么赶过去救我的?」

难不成阿津会飞不成?

阿津也不避讳,永远都是这般坦荡,「因为我钻了院墙的洞。」

「可你不是说过不能钻狗洞,会没尊严,不体面?」

他凝视我的眼睛,眸子柔得像是一汪水,语气却是那般的认真。

他说,「尊严体面远没有阿季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鼻头酸酸的,就是好想哭。

我抽泣着,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好,「你不是爹爹,为什么还会对我这么好?大家不应该都喜欢聪明强大的人吗?」

「阿季说得没错,大家都更喜欢聪明、强大的人,因为他们活得无可指摘,令人艳羡,可再完美的人心底都滋生出私心阴暗。」

「但是阿季干净纯粹,善良勇敢,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比他们都更珍贵。」

他捧起我的脸,如获珍宝小心翼翼地拭去我的眼泪,「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值得这么好。」

霎那间,一股夹杂着甜蜜的温暖,像是煨热糖浆涌出的微小气泡,连绵不断地从心底咕嘟咕嘟浮了上来,以至于整个胸膛都溢满了甜香。

这就是爱吗?

这就是爱了。

和爹爹说得分毫不差。

我爱阿津,不是因为他像爹爹,只是因为他是他。

那么好那么好的阿津还会对我好,可我只怪自己太笨,不知怎么表达。

爱真是复杂的东西,感觉得到却又那么难说出口。

阿津,我该怎么让你知道呢?

8

阿津穿着朝服来拜见公主。

公检法颜,光风霁月,原来还有人可以把大红袍子穿得这般好看。

他还是那般彬彬有礼向公主作揖,「微臣奉旨彻查京城官员凶杀连环案,却不料牵扯出十年前驸马身亡的真相,特来告知公主。」

公主没有很惊讶,只是淡然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山洪,他是被人害死的,对不对?」

「公主明鉴,臣前日奉旨提审了最后一位符合凶手条件的官员——前江州刺史杨稷。」

「据他交代,当年驸马巡牧江州,有人检举当地官员假借修堤之名,围堰抽水,致使陵江下游万千百姓丧生流离。驸马继而查之他们七人是在暗寻周王宝藏,欲上书陈表。杨稷收买不得,便杀了驸马与检举人灭口,并谎称死于山洪。」

公主坐在那里不说话,眼眶氤氲着雾气。

阿津语气还是温柔,「逝者已矣,公主切莫过分哀伤,所幸天道公正,恶人落网,也算告慰驸马英灵。」

公主好可怜,姐姐上前牵住她的手抚慰,我也很想上前抱抱她。

公主神情稍定,像是想起了遥远的过去。

「当年韦后叛乱时,本宫刚及笄,依稀记得逆党南撤时搜刮财宝,几乎搬空了整座京城,之后竟在陵江上不翼而飞,周王宝藏到底是传闻还是确有其事,竟害了那么多条性命。」

周王宝藏?会不会和爹爹嘱托我的藏宝图有关?

阿津又是作揖,「未知全貌,微臣不敢妄言。只是杨稷众人挖出了十箱财宝,分赃后用于打点升迁,若传言不虚,宝藏绝非仅此。臣已请旨前往江州查明原委。」

江州?!阿津要去江州。

「我也要去!」姐姐抢先一步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我早知父亲是为人所害,只是碍于种种缘由,一直不得回京认亲。如今我随江少卿重回江州,一来是了却父亲遗愿,彻查宝藏一事,二来我流落江州十载,也好便易行事。」

姐姐句句在理,公主也只得默许。

他们都要去江州,「那我也要去,我要和你们一起回家!」

阿津本来是不同意我去的,可是耐不过我死缠烂打。

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到江州,我要找到爹爹嘱托给我那张图,看看到底是不是藏宝图。

可是,我藏到哪里了来着?

9

船顺着陵江而下。

小将军也随着一起来了。

他大抵真的很爱姐姐。

别人一提起姐姐,他就像是炸了毛的猫儿,可到了姐姐面前,他又秒变淋了水的狗儿。

是夜,他邀姐姐在甲板赏月,随风传来了一阵阵嬉笑。

能让姐姐开心的他,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后来欢笑渐歇,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他偷亲了睡着的姐姐。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桅杆后暗中偷窥的我一下跳脚出来,「你你你……你怎么可以……」

他比了个嘘,拉着我到了一旁,可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阿津说的男女授受不亲。

没想到他倒是先兴师问罪,「小叛徒,上次就是你告的密,这次又想怎么样?」

我问他,「你告诉我,要怎么去爱一个人呢?」

因为不懂爱,只能偷偷观察学习别人怎么去爱。

小将军眉头一皱,「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说,我就告诉姐姐你,偷,亲,她!」

他连忙捂住我的嘴,迫于威胁终于缓缓开口,「这有什么难的,爱一个人就是陪着她,支持她,保护她,给她想要的一切。」

「可你怎么知道姐姐想要什么呢?」

「自由,她最想要自由。」他出口笃定,「小时候,阿月最爱荡秋千,她说她最喜欢荡到最高处迎面自由的风,若是能荡到月亮上去,怕是诗仙都要羡慕她了。」

「那我怎么知道阿津想要什么呢?」

小将军瞳孔震惊,转瞬又笑成媒婆一样,语气还带了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那你自己问他喽~」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这应该是他简单头脑难有的智慧了。

嗯,我照着小将军说的比葫芦画瓢去做就是了,这样阿津一定可以感受得到我很爱他。

我去找阿津下五子棋,这应该算是陪伴吧。

这还是阿津教我的玩法,不过现在他好像玩不过我了。

「五子一线,阿季又赢了!」

说来奇怪,自从上次火场逃生后,冰封的记忆好像缓缓融化了,就连脑子都能多绕好几个弯了。

阿津心不在焉勉强一笑,回过神来却是向我道歉,「对不起,阿季,我又出神了。」

自上船后阿津便时时眩晕呕吐,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了,即使这样还是愿意陪我下棋。

我托着腮宽慰他说,「阿津,你不想下棋可以不下,不开心也不用装开心,没有人会怪你的。无论你做什么,阿季都会永远支持你。」

他抬起眼看着我,烛火昏黄扑朔地映在他的脸上,他眼眸明亮却又裹挟些许缱绻情思,而颊上却不觉染上了云霞。

我凑近一看,他的眸里是我,全部都是我。

我的心跳得很快,像是糖浆不受控制地剧烈沸腾翻滚。

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很爱他,一刻都等不了了。

我盯着他粉润的薄唇,鬼使神差般地踮起了脚尖。

双唇几近触碰的瞬间,门外却是传来一阵喧闹。

出门只见船上已经乱成一团,无数蒙面人自水中跃出在甲板上大开杀戒。

混乱中,小将军带着人反抗,阿津把我藏到帆布底下,让我不要出来。

我很害怕,可我又想起小将军的话,「爱一个人,就是要保护他。」

我鼓足了勇气怯怯露头,却正见火光夜幕中,阿季被蒙面人捅了一刀推入了水中。

那一瞬,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身体也不受控制地跳下了水。

水幕中,阿津闭着眼毫无生机地径直下坠,鲜血从他胸前溢出,把江水晕染得绯红。

江水冰凉刺骨,我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奋力向他游去。如果我不拉住他,那么好那么好的阿津就要消失了。

触碰的真实稍缓了我的恐慌,唇齿相贴的瞬间,我终于感觉到了爹爹说得爱的刺痛。

那是有口难言的遗憾,是患得患失的苦楚,也是生离死别的恐惧。

我用尽气力把阿津拽上浮木,可他还是没有醒。

失去意识前,我看着漫天的星辰又祷告了一遍。

菩萨啊菩萨,你一定要保佑他平安无事。

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换。

10

醒来的时候,阿津就躺在我身边。

他告诉我,我们被江边的渔家救了。

太好了,阿津没有死,我也还活着。

阿津捂着伤口起身作揖,「我们兄妹二人本欲到江州寻亲,没想到遇到了水匪,多谢大爷大婶救命之恩。」

「我不是他妹妹。」

我委屈不满地喃喃细语,声音不大却足够四人全听到。

大婶瞧瞧阿津略显尴尬的神情,却是爽朗一笑,「行了,别瞒大婶了,看那丫头昏迷时你焦急的样子,怕是情妹妹吧。」

阿津噤了声,可我分明看到了他稍纵即逝上扬的嘴角。

倒是大爷给了忠告,「江州那地方,能不去最好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我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江州河堤失修,洪涝频繁,好多流民为了口吃食加入了那红莲邪教……」

大爷长吁一口气,多少有些无奈叹惋,「说不得,说不得啊,你们多加小心吧。」

我自小在江州长大,倒是经常听说红莲教。我不知道他们是好是坏,只觉得他们红衣灿白莲的衣服好看极了。

可不知为什么,大家好像对他们又敬又怕。

阿津伤势稍愈便是要出发,我知道他是害怕小将军和姐姐担心。

所幸江州已然不远,大爷恰巧南下驾着驴车把我们送到了江州城北的破庙中。

道谢告别后,天色已晚,我们暂栖破庙,只待明日进城。

阿津寻来些干草,打开火折子。

火焰焠出的瞬间,我却是本能地拽着阿津的臂膀后退。

阿津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可不知为何,自从那晚水中吻之后,我本有些开窍的嘴巴又笨了起来。

「火……烫烫……会很疼。」

我怕阿津不懂,特意拉起衣袖露出我小臂上火燎的伤疤。

姐姐的小臂上有块月牙状的胎记,刚到京城的时候,公主摸着它哭了好久。

可我同样的地方却只有一块骇人的伤疤,会不会吓到阿津?

念及此,我又慌忙撸下了袖子。

阿津好像明白我的意思了,「阿季是怕我被火烫到,让我小心,对吗?」

我点头如捣蒜。

火光亮了起来,我却是心有余悸般不敢靠近。

阿津握住我冰凉的手,帮我暖热,抬眼眸中闪烁着心疼不忍,「阿季的伤疤是怎么烫到的,还疼吗?」

我低头支支吾吾还是说了出来,「是姐姐烫的。」

「不过,姐姐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给阿季道歉了,还给了我好多糕吃,现在已经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阿津欲言又止,只是摸摸我的头,把我揽入怀中。

他的怀里暖暖的,一点都不冷了。

庙里火光橙黄,昏暗交错扑朔,我抬眼看破旧掉漆的神像问阿津,「这是个什么庙啊?」

阿津也抬眼看了看,「这是座菩萨像,应当是个菩萨庙。」

菩萨?菩萨?!

我想起来我把藏宝图放在哪里了!

我猛地起身,四下翻找,不觉跑到了院子里。

江州城北菩萨庙有一个地窖,小时候玩捉迷藏我藏在那里从未被发现过。

那张图应该也是被我藏在了那里。

在哪里?在哪里?我明明记得有个入口的。

阿津被我搞得一头雾水,「阿季,你在找什么?」

「我丢了东西,很重要的东西,阿津快帮我一起……」

话还未说完,我一脚踩空,连累阿津一起坠入地窖。

一时摧枯拉朽,尘土飞扬。

待回神才发觉这里已经荒废,年久失修,就连向上的木梯也已经破碎不堪。

我们被困在了地窖中,却真的找到了爹爹嘱托的木匣。

若宝藏是真,那一定是这个木匣子害死了那么多人。

我捧着匣子交给阿津,认真又虔诚。

这是爹爹死前嘱托的东西,比我的命还要重要,阿季现在交给你。

你一定要查清真相,别让这匣子再害人了。

阿津不明所以地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幅江州的全景图和一幅书信。

月光下书信缓缓展开,仿佛沉冤之人借月回魂苦诉衷肠。

「吾名李端,忝居太宗朝东宫太子。景和十年,父皇崩逝,母后夺权自立为周朝女帝,诛李氏宗族,囚吾于别院。暴政不得民心,各地起兵勤王,未及三年,兵败如山倒。

逆党余众搜刮京城财宝,押吾乘船南撤,行至江州遇袭,残众分赃不均自相残杀,独活吾一人。金银万万两,皆为民脂民膏,吾恐有心人以此为祸百姓,遂沉船于陵江底。

吾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回京继承大统。欲投江自尽,却被当地女捕快所救,后为吾妻。

吾与爱妻相濡以沫十载,育有一女。天意不公夺吾妻性命,吾悲极又念江州恶官觊觎宝藏,只得苟且偷生。幸驸马江桓将巡牧江州,吾欲检举恶官,以宝藏托之。

此举甚险,吾恐命之不久,特绘江州图以示沉船之地,愿后世忠贞无畏之士,破江州图之谜,得周王宝藏,复我大梁荣耀,则吾死而无憾矣。」

读完,阿津长吁一声,许久没有回神。

良久,他才高举木匣,跪地仰天立誓,「端太子以命重托,云津定不辱命。」

周遭一片昏暗,他身上却仿佛闪烁着神性的微光。

扶他起来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他若有所思地喃喃着些什么。

「端太子也有个女儿,还和郡主年龄相仿……」

「阿津,你在说什么?」

他抬眼恍然大悟般看着我,可最后只是说了句,「没什么。」

那句没什么,倒是像极了江湖道士口中的天机不可泄漏。

11

天光大亮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我们。

一位跛脚老伯带着一众人马赶忙来迎,见到阿津却是慌忙跪地,「江州刺史赵谦见过钦差大人。」

刺史?!刺史大人来了!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街上大婶教过我,刺史是很大很大的官,见到了要磕头的。

这下倒是把刺史大人整不会了,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着。

这头磕来磕去像极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不过幸好大鱼偏爱虾米。

阿津把我扶了起来,向他们介绍,「阿季是长公主的义女,也是我的……私人司理。」

公主是认了我当义女,可我什么时候成了阿津的私人司理?

他们似乎也不理解这个私人司理是个什么官,可这丝毫不影响对我毕恭毕敬。

到了公廨,小将军似猴儿一般跳出来,一拳精准锤在阿津的伤口处。

「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

阿津吃痛一声,微笑着咬牙切齿,「没有你二次伤害,我可能命能更大些。」

姐姐却是细心,招呼着医官给阿津换药。

这时我才发觉鲜血已经他从中衣里渗透了出来。

都怪我太笨了,这一路他不说疼,我竟然真觉得他是不疼的。

我自责无用,只能在门外落泪。

他们说着男女有别,说什么都不让进去看看。

姐姐却跟我说,「你嫁给他,就可以进去陪着他了。」

嫁给他,就可以分摊他的痛苦了吗?

那就嫁给他!

以后这些伤疼苦痛,我都不想让他一个人承受了。

正是想着,小将军花里胡哨地骂着那群刺客走了出来,还说定要好好审审抓住的两个活口。

你会审还是我会审?!到头来还不是受伤的阿津去审。

他好吵啊,能不能让阿津好好休息。

正此时更吵的侍卫却是冲了进来,「大人,那两个刺客突然暴毙了!」

阿津赶忙着衣携刺史大人一同前去查看。

潮湿逼窘的牢房中,两个黑衣人口吐血沫倒地不起,可手掌上皆绽出了一朵七瓣红莲。

「红莲蛊!」一旁狱卒见状喊出了口,可看了看刺史大人不悦的脸,又涔涔地噤声后退。

阿津却是威严正色道,「什么是红莲蛊?」

刺史只得上前解释道,「本地有个教派名曰红莲教,信徒入教需得种下此蛊。平时倒是无碍,但若被催动毒发便是头痛欲裂如同火烧斧劈,每发作一次手掌便会绽出一片莲瓣,七日内若不服解药,七瓣莲开便是神仙难救。」

小将军却是疑惑,「可他们前两日并没有毒发绽出莲瓣啊。」

刺史又补充道,「若是……误饮同是中蛊人的鲜血,瞬间七瓣全开毒发暴毙。」

所以……是有人故意以血下了毒?

我的脑袋还没转过弯,只听阿津严肃呼喝一声,「大胆赵谦!你可知罪?!」

刺史慌张跪地,做小伏低地连喊冤枉。

「你何冤之有?!今日这两位刺客猝死于此,便是表明早有红莲教徒渗透入了公门,你身为一州刺史,识人不清,御下不严,竟纵容不轨之人在公门中混淆视听,行凶杀人!」

阿津绷着脸凌厉地铿锵其词,我却觉得他前所未有的英俊飒爽。

「本官限你十天内肃清公门,在此之前为保安全,钦差卫队暂宿于外。」

宿在外面?!

我眼睛一亮,心中窃喜。

我是不是能把阿津带回家了。

12

阿津真的同意了,小将军也是积极得很。

推开织绣坊的大门,阳光明媚地洒在了脸上,院子中央屹立的日晷不偏不倚指向了午时。

半年前离开时也是午时,这里一切都没有变。

一众绣娘伙计迎了上来,我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抱住他们,「立春,小满,秋分,小雪,阿季回来了!」

原先在江州时,姐姐经营着织绣坊,而我每天除了和绣娘姐姐们唠嗑画画,就是和伙计哥哥们追逐玩闹。

直到陪姐姐去了京城,我才知道原来世界很大,不只有这一方天地。

可我还是很喜欢这里。

这里有刺绣精湛的谷雨姐姐,有烧饭很美味的立夏姐姐,有很爱讲笑话的霜降哥哥,还有面冷傲娇的大寒哥哥……

我乐此不彼地向阿津介绍我的每一位亲人,直到天色将暮。

一席欢宴后,小将军和阿津安顿在东厢房。

我想着阿津身上有伤,念着他晚上会冷,抱着棉被进门却正巧加入了他和小将军的谈话。

小将军终于意识到问题,疑惑出口,「不对啊,如果红莲教杀两个刺客是为了灭口,可催动蛊毒绽出红莲,岂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抬头和阿津对视一眼,终于忍不住吃笑了一声,「小将军,你终于发现了,脑子转一圈时间未免太长了。」

这个问题出了公廨,我就偷偷问过阿津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

阿津眉头微皱,终于道出他的推测。

「或许有这么一种可能,京城的连环杀手其实是苦主,她杀了冯玉六人,却独留杨稷招供,为的就是把我们引到江州来查一桩陈年冤案,而今天也是她出手把线索指向了红莲教。」

小将军追问道,「什么冤案?」

阿津这才从包裹中掏出木匣,展开那张江州藏宝图,神情坚定道,「一桩和周王宝藏相关的滔天冤案。」

我看着那张江州图,心里揣测着爹爹的死怕是也与此有关。

查清冤案,救出江州的小兔子,爹爹在天上会看到吗?

小将军伏在桌上对着江州图打量来端详去,得出了一个结论。

「有山有水,有城有村,这就是一幅寻常的江州全景图,倒是这题字值得斟酌。」

我看着那似曾相识的题字,一字字读出,「石钟对石鼓,金银万万五,谁能参得破,买尽江州府。」

小将军灵光一现,当即拍板,「会不会宝藏是在钟鼓形状的大石头附近?」

可如果是这样,只留下题字口诀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费力画一幅江州图。

我和阿津都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太大,但这并不妨碍小将军风风火火地满江州城找石头。

可小将军不在,万一又有坏人来行凶怎么办?

万一阿津被坏人砍了,又受伤怎么办?

万一阿津受伤,包扎又不让我进怎么办?

胸膛里那罐糖浆咕嘟嘟煎熬着,我也被放进了名为胡思乱想的罐子里煎熬着。

不能再这么患得患失了,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阿津,我嫁给你吧!」我跑到阿津面前,直截了当地就说了。

阿津勾唇笑笑,似是觉得我这是孩子话,「阿季,你知道「嫁给我」是什么意思吗?」

「我没有开玩笑,我很爱阿津,愿意永远支持你,保护你,最坏不过是你受伤了我也能握着你的手,陪着你一起包扎。」

我凝视着他的眼,前所未有的认真。

几乎是瞬间,他一双琥珀眸子中闯入欣喜,在眼底荡出层层涟漪,连带着眼圈都微微一红,嘴唇翕动却含着一抹极力压制的上扬笑意。

他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把嘴巴撅得老高,怒目娇嗔地叉起腰,「臭阿津,你真是块大木头!」

他俯身笑着挠了挠我的下巴,我那股小气愤便是在舒服喟叹中不争气地消散了。

「阿季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我怎能不喜欢?」

这块木头终于开口了,怎么好端端还红了脸呢。

他说,「我亦心悦阿季。」

心悦就是爱的意思吗?

「坏阿津,那你刚才笑什么?!」

阿津捏捏我的脸,语气中掩饰不了的喜悦,「当然要笑了,就像本来以为要辛苦培养一棵小苗,可在刚刚发现它已经是棵大树了。」

什么大树小苗,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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