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原本在摩耶山替我盯着离渊,前几日发现有一个黑衣人频繁进出离渊,心中生疑,便寻机跟踪了他。
一路跟到妖界,突然跟丢了,只得在城中乱晃了一天,正打算回摩耶山。
「没想到在这遇到你,真是太巧了!」他一拍桌子,睁着毛乎乎的大眼睛,龇牙咧嘴笑得很是开心。
凡事过于巧合,都有其必然的因果。
我一手托腮,一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妖藏老窖,这酒有点烈,激的我微微皱眉,「是挺巧!对了,你观察那个黑衣人多日,发现什么没有?」
千寻双目一沉,表示这个黑衣人并不足为虑,只是喜欢昼伏夜出,有时待在一个阴气极盛的地方,一待就是一天,大概是在练什么阴损术法云云。
我揉着生疼的太阳穴,心里老大不高兴,本王一直以为你个兔精浓眉大眼是个正经修道的,没想到啊!
认识兔精千寻是在无尽海,那时我还是无尽海混世魔王,他不慎掉落海中,被一群水母围住,蛰得一个头两个大,毫无招架之力。
我跟踏雪路过,站在外围笑到肚子疼。
水母这东西,其实不争不抢,每天成群结队在海里静静地飘着,远远看上去,梦幻又优雅。可你要不知死活前去招惹,那就是自讨苦吃,她是海中带刺的玫瑰。
为了向这个外来的家伙秀一下我勇斗水母多年练就的绝技,我咻乎闪入水母群拉住他,又咻乎毫发无损地出来。
他果然惊呆了,当即对本王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感激涕零,表示以后要跟我混。
我大手一挥,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投诚开玩笑!无尽海只收水族,你个兔子哪来的回哪去!
我当即让踏雪给他送出无尽海。
后来他表示自己在摩耶山寻了个洞府潜心修炼,紧邻离渊,可以顺便帮我盯着点鲛人族,那自然很好。
时至今日,我有点佩服当年那个混世魔王了,浑归浑,到底还有点原则。若是真留了他在无尽海,恐怕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还得再提前几百年!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黑衣人可是天界堕仙,大凡神仙堕入魔道,灵气转换为魔气,修为必定连番大涨,何况他潜修万年,那日在离渊打得我毫无招架之力。
但是这个修为低微的兔精竟然说自己跟踪了那个黑衣人数日,此刻还面不改色心不跳,企图诱导我,说那家伙只是为了修炼什么阴损法术。
呵呵,以你的修为连人家的影子都看不到,好么?
本王只是曾经顽劣,但从来不傻。
许是年纪大了,本王如今极为注重自身修养,并没有当场揭穿他。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头,想干什么。但还是面带微笑,喝完了酒壶里的最后一滴妖藏老窖才与他友好告别。
毕竟是第一次喝这么烈的酒,有点上头,过瘾!
14.
回到无尽海,站在蓝华殿,这股酒劲儿都还没过去。
乃至寸心长老唉声叹气,踏雪泪眼婆娑地向我哭诉灵犀被瀛洲仙岛上刚刚得道升仙的小灵芝拐跑了,留下一封书信,说要跟小灵芝去天界看战神时,我还只是眨了眨眼,没甚反应,跌跌撞撞地坐到了椅子上。
男孩子这该死的英雄崇拜情结啊,令老母亲伤透脑筋!
「那个什么天界战神到底什么来头,长老可曾听说?」我看向寸心长老。
「是九重天上的司法天神吧,据说是天帝的胞弟,却并不大受待见,不要命的活计都是他去,可却每每乘胜而归,颇有战绩,倒得了战神之名。颇为天帝忌惮,领了个最是得罪人的司法天神之职,执法严苛。我听瀛洲九老说天界的仙家对他是又怕又恨,稍有差池,便要挨罚,连自家人也不放过。」
无尽海临近瀛洲,寸心长老与瀛洲九老颇有些交情,想来不会有差。
这位战神听上去颇有本事,却常年被天帝刻意刁难,郁郁不得志的话,很难不心理变态。不,几乎可以肯定已经心理变态。若是灵犀见到他,当下便会被认出青龙真身,后果不堪设想。
也不知道那个玄泠上神跟他有没有过节。
天,我竟然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玄泠上神在天界有个好人缘,最好是人见人爱那种。
我头痛,头痛得很,心烦意乱,很想摔东西。
顺手拿起一个琉璃樽准备摔,四长老冲进大殿说灵犀回来了!
我后怕地抚了抚琉璃樽,小心放了回去,三步并做两步,冲出去迎接小祖宗!
呵,老母亲为你操碎心,你却心安理得一手啃着糖葫芦,一手牵着别人的手,没心没肺,甚至还隐约感觉胖了一圈,看到我也不知道扑过来。
这狗儿子!
嗳,怎么还牵着谁的手?
我慢慢抬眼向上看去……
月白长袍,长身玉立,精雕细琢的脸上一双凤目,此刻正满含柔光看着我,薄唇噙着一抹似笑非笑。
灵犀奶呼呼地喊了一声「娘亲~」,却仍旧拉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专心致志地啃着手上的糖葫芦。
此情此景,俨然只是逛大街回来的父子俩。
很好,这就来抢儿子了,并且灵犀这小子已经迅速投诚,眼里丝毫没有老娘了。
我站起身笑了笑,将他们让进蓝华殿。
寻机让踏雪将灵犀带走,而我领着玄泠上神一路沿着珊瑚礁堡,逛到了深海断崖之侧。
幽深的断崖之下,被结界压制的妖兽嘶吼声阵阵传来,令人心惊肉跳。
想起灵犀出生时险些被扔进断崖喂了妖兽,不禁双手紧握,后怕不已。
「上神,你不该来的。」我直视他的眼睛。
「灵犀孤身去天界寻我,可见,到底还是父子血脉相连。不过,为免你担忧,我便送他回来了。我希望你可以亲自告诉他我们的关系。你说过的,我们的孩子要有娘亲,也要有爹爹陪伴。」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呵,天真,我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上神,我说过人鱼族无情无爱,我的孩子也不需要父亲,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放过你们?」他倒吸一口凉气,良久才缓缓道,「阿律,你只是被施了摄魂术,倘若你想起我们曾经那么相爱,便不会如此了。」
我蹙着眉烦闷不已,这人怕不是个榆木脑袋吧!什么相爱不相爱的,说了多少遍那都是为了骗你跟我生孩子啊。
凡人生了执念都难以纾解,上神生了执念更是难上加难,还死活用不了摄魂术,这难题我解不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机会杀了他算了。
「阿律,我们……」他向我凑近了些,声音柔柔地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惜,我的鱼骨鞭已化为利刃不偏不倚插入他的心口。
鲜血即刻染红白衣,好似白雪地里,红梅朵朵绽开,艳丽,刺目。
他双目猩红,颤声呢喃,「阿律?」
我压住心头莫名不适,握着鱼骨刃,迎着他因为惊诧痛苦而猩红的双目,抿唇轻笑,「到底露水情缘一场,本不必如此。但我实在不想继续纠缠不清,只想求个清净,上神,走好!」
即便是九重天上神,若进了海底妖兽之腹,也只会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我推着他慢慢向断崖靠近。
他怔怔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看穿,一滴清泪潸然落下。
那滴泪,像是滴在了我心上,霎时让我喘不过气来。
脑海中莫名其妙地闪过一帧血红画面,玄泠上神一身白衣躺在血泊中,仍旧极力抬眼看着远处,伸手要抓抓不到,张口要喊喊不出。红着的眼中满溢痛苦绝望,眼角亦是这样缓缓滑下一滴泪。
这滴泪不知为何让我心中如遭猛兽撕咬。
人鱼的心是不会痛的,为何我会这样痛?
他的手抵着鱼骨刃,喃喃道:「阿律,阿律,你当真要杀我?」
「是,人鱼族的孩子不需要父亲。你若一辈子破不了摄魂术便罢,既已破了,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我的声音一定是在海底凄厉寒风中凉透了人心。
玄泠竟微微笑了,只一句细微叹息,「好,好阿律,如今我唯愿你永远不要想起我来了。」
他说完深深看我一眼,松开了反握着鱼骨刃的手,慢慢闭上了眼。
海底妖兽似是闻见了血腥味,暴躁的嘶鸣声震荡不止。
玄泠上神眉头微蹙,双目紧闭,满是寒霜的脸上不知何时沾染了星点血迹,还有湿湿亮亮的泪珠。
我摇摇头,凝神强迫自己忘记那个晨光熹微中冲我柔柔浅笑的白衣郎君。
对不起,骗了你,伤了你,但我当真没法给你交代,也无虞与你继续纠缠。
来生,来生让司空郁律不要生在人鱼族,不要做这个人鱼女王,任你驱策,还你的命罢。
我闭上眼,便欲狠心推他下去,了结一切。
15.
「娘亲不要!」是灵犀的声音,他一贯软软萌萌的,从未叫得这样撕心裂肺般凄厉。
我心一凉,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半分也逃不掉。
灵犀扑进玄泠怀里,搂上他的脖子,小小的身体整个儿挂在他身上,回头冲我大喊,「娘亲,你不要杀我爹爹!不要杀我爹爹!」
「灵犀,胡说什么!我们人鱼族何人有过爹爹?」我冷厉呵斥。
「我是人鱼吗?你再如何装点我的尾巴,龙尾也变不成鱼尾,我也学不会唱好听的歌。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我跟他才是一样的!」灵犀说完一头扎进玄泠上神颈间呜呜大哭。
玄泠睁开眼,抚了抚灵犀的脸,冲他笑笑,「灵犀乖,去娘亲那里,爹爹不会死。」
「呜呜,爹爹……你不知道,我娘亲真的会杀了你的,这次咱俩死定了,要被大怪物吃掉了!」
灵犀兀自抱着玄泠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横流。
很好,玄泠上神那白瓷一样的脸上现在不仅有血有泪,还沾上了鼻涕……
这般父子情深,我倒成了个十恶不赦之人了。
「灵犀,你喜欢他吗?「
「喜欢!」灵犀仿佛寻到一丝希望,猛地回头看我,眼里还包着一包泪。
「那你要跟他走吗?」
「要!」他含着泪,挂着鼻涕,却开心地笑了。
「好。」
我错了,龙终究是龙,万灵之首,该当遨游九天,怎肯屈居幽深海底?
我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小心将插入玄泠心口的鱼骨刃慢慢拔了出来。
「你们一起走吧,再别回来了。」我轻笑。
「不行,我们一起走!」他俩倒是默契,几乎异口同声。
我收了鱼骨刃,撇过脸摸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水珠,冷哼,「老娘要守着无尽海,守着人鱼族,趁我没改主意之前,赶紧滚!」
「娘亲!」灵犀这下慌了,又转头要扑过来。
我忍痛推开他,向玄泠道:「好好照顾他。」
狗儿子,谁养谁知道,就算留在身边养大了,未必将来不会被哪家少女拐走。谁家儿子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现在被他亲爹抢走,总好过以后被一个比我年轻漂亮的小丫头片子抢走。
这口气,老娘更咽不下!
正待将他们扔出无尽海,突觉背后一阵凌厉寒风袭来。另有人急急奔至我身侧,将我扯到一边。
一时海藻晃动,海底砂石乱飞,大祭司冷着脸,裹挟着强大的灵气,直冲玄泠和灵犀而去。
灵犀惊呼,「娘亲救我!」
玄泠一手抱着灵犀,一手施法抵挡,一时僵持不下。
大祭司恼怒不已,冲紧随而来的三位长老递了个眼色,三长老看了看我,有些为难。
寸心长老挟制住我,好言相劝,「人鱼族一贯不与六界有过从,此番放他们走了,必定后患无穷。此事,早该有个了断!」
大祭司见三长老不动,气恼道:「三百年前就该做的事,还愣着做什么?」
闻言,三长老不再看我,齐齐发力襄助大祭司。
玄泠本就伤重,终究不支,在跌下崖底那一刻,试图将灵犀扔上来,可惜,灵犀太铁,竟然死死抱着他不放。
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浑身麻木。
我不记得是怎样挣脱了寸心长老的制缚,随他们奔向了崖下,更不记得是怎样将他们带了上来。
重又站在断崖上时,只知道腰间被妖兽抓了一把的伤口正汩汩流血,疼得我龇牙咧嘴。
大祭司怒目而视,「王,莫忘了你的职责,还请大局为重,三思而后行!」
我冷着脸,一手抱着灵犀,一手扶着玄泠,只低低道了句:「我会回来的!」
踏雪见状迅疾化出真身,驮上我们。她是整个无尽海最快的海马,一路疾飞而去,不消片刻,便到了玄泠那座孤悬天际的云海之岛。
16.
本以为永远不会再来,没想到再来却这样快。
灵犀只是受了些惊吓,踏雪带他去安歇了。
我将玄泠上神扶到他的卧榻之上,便伸手帮他脱了外袍,解了腰带,正待掀开领口,拉下上衣。
他躺在床上,苍白着脸,握住我忙活的手,睫毛颤了颤,耳朵尖也红了,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这次,我受的可是外伤。」
我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还能做什么?我捅的血窟窿,我给你堵上,两不相欠!」
说着两只手扒开他的衣领,将上衣全然褪去。
啧,我虽然怔了怔,但绝不是因为他线条流畅,肌肉紧实。只不过周身新伤叠旧伤,就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加上心头仍在血流不止的伤口,看着就很惨。
施了术,治了伤,也上了药,止了血,才想起自己腰间还有整整五道血痕。
沾上上神,果真接连报应不爽。
认栽!
替他盖好云被,我打算独自出去找个地方清理一下伤口。起身的功夫,却被他一把抓住,修长的手握得指节发白。
回头一看才知整个后腰全被血浸透了。
「你受伤了,疼不疼?快让我看看。」他强撑着要起身。
「没事,也有可能是你的血,我去换身衣裳。」我挣脱他的手,想走。
他豁一下支棱起来,「你就爱逞强,都伤成这样了,还硬撑!」
这位大哥,没记错的话两个时辰前我刚捅了你,并且毫不客气地置你于死地,好么?
你这么健忘的话,能把三百年前的事想起来,也是不容易!
我毫无跟他继续掰扯的兴致,头很晕,心很乱,只想赶紧找个地方缓缓。
是以,有些粗暴地将他强行按回床上,然而这厮还在反抗,拉扯间我一个脚下不慎,险些压倒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他不知为何竟双目微红,低低叹息,「你到底何时才能记起我们的过往?」
看着这张因为伤情而更添瑰丽的帅脸,我真想骂一句:天道,你给人一张好看的脸,就非得收回一个好用的脑子吗?
我到底要怎么才能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是被骗了感情,而不要坚信一个人鱼会真的爱他?
为了不压到他的伤口,我打算还是先站起来再说。就这么好死不死,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天界仙官领着一群仙侍、仙娥!
我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确定门口这群人不是幻觉。
为首的仙官颇为体谅,强忍着笑,凑了进来,冲床上行了个礼,「殿下安好,小仙岐黄仙官,天帝陛下闻听殿下喜得贵子,本打算隆重庆贺。可又接到奏报,说殿下受了重伤,因此,特地命小仙前来看护。」
看护?还是看热闹,传八卦?消息这么灵通,我看天帝有点闲得慌。
我装作若无其事,默默从玄泠身上爬起来,目不斜视,加快脚步,从容淡定地穿过人群,走出门去。
没想到,我刚在隔壁空屋坐下来,刚才那个岐黄仙官就跟了进来,并且身后乌泱乌泱的仙侍、仙娥也一个不落全跟了进来。
感情你们不用留一两个照看下自家人?
为首的岐黄仙官一边替我查看伤势,一边笑得两眼冒星星,不知道是什么令他如此兴奋。
「不必不必,我家殿下喜好清净。」他一边替我清创,一边笑眯眯道。
接下来整间屋子叽叽喳喳,就差一人一把瓜子就是个齐齐整整的八卦联欢会。
刚才一个个仙模仙样的,此刻个个眼中冒着被八卦点燃的小火苗。或站或坐,展开激烈讨论,还真不把我当外人!
我听来听去,大概就是九重天上一贯生人勿近、洁身自好的玄泠上神突然有个私生子找上门来了,这事儿已经在天界炸开了锅。此时此刻,天界众仙还在奔走相告,热烈讨论,多方打探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几位暗恋玄泠上神的仙子正寻死觅活,闹得不可开交。并且已经有人设了赌局,是一夜荒唐还是暗度陈仓,是道德的沦丧还是神性的泯灭?连天帝都悄咪咪派人去下了注。
「万万没想到啊,矜贵威严的战神殿下竟然会干出这种事,看他以后怎么还好意思义正词严地惩治别人!」
「就是就是,还有哦,我听说月华宫那位号称非玄泠上神不嫁的仙子,已经做好准备当后娘了,正在写教养手册!啧啧啧。」
「噢哟……当舔狗上瘾啊!」
等等,我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感情玄泠上神就是传说中的战神——司法天神,心理变态那个?
「哎呀,你还不知道吗?」岐黄仙官包扎好伤口,坐到了我对面,「他就是战神啊,打遍六界无敌手的!也是司法天神,严苛无比,让人又敬又怕呢!」
「对了,你们俩怎么会一起受伤?」他终于发出了灵魂拷问。
屋中安静了那么一瞬,随即更是掀翻了屋顶,炸开了锅。
不见外是真不见外,差点连我八辈祖宗都要问清楚。
最后,一名仙娥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讲实话,该不会你就是被我们殿下始乱终弃的那位吧?方才,我看你还在强行轻薄于他?」
「对对对,我们都看见了!」众人附和。
「想开点,你是得不到他的。整个天界,上到高门大户,下到洒扫仙娥,多少自视美貌才学兼备的仙子肖想于他?毫不夸张地说,他出门走个百丈路能有七八个仙子不小心撞他怀里去。可他不是到处打打杀杀,就是在司法殿给人处刑,其余时间全都躲得人影也不见。天界押过无数局,赌他有龙阳之癖!」
「啧啧,这下私生子都有了,不少人要赔到精光咯。」
「未必呢,难讲不是随意找人生个孩子延续血脉,龙族本就人丁稀薄嘛。」
「极有可能!」
新一轮的七嘴八舌又开始了。
我只能再次悄咪咪地逃遁,幸亏当年也是混过凡间街头巷尾老太太圈的。我愣是嗯嗯嘻嘻咦啊哦地含混过去,一个字也没透露,否则真替我八辈祖宗捏一把汗……
17.
独自坐在玄泠上神的梅园里时,隐约听到玄泠上神将天界来的那群名为探视、实为八卦的仙侍、仙娥毫不留情地打发走了。
我兀自倚坐在一块巨石上,以手扶额,暗自琢磨无尽海即将面临的大战。
这群爱八卦的神仙倒也并非全无是处,方才没有被他们套去话,倒问出些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解了心中大惑!
那个天界堕仙、神出鬼没的黑衣人,真身竟然是只浑身灰毛,身长九尺的兔子!
我记得兔精千寻也是只灰毛兔子。
呵呵,本王早晚烤了这只兔子下酒,就喝妖藏老窖!
「想什么呢?眉头都拧到一起了。」玄泠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懒得起身回头,瞥了眼他的月白衣角,「唔」了一声,算作打招呼。
「你的伤怎么样,好些没有?」他绕到我面前,好声问道。
「小伤而已。」我暗自调动灵力镇痛,又有些好笑地瞄了他一眼:「原来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天界战神,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请问,你昨日在海底断崖唱的哪出?」
「我不信你会杀我,无关曾经,就算你不记得我,司空郁律也绝不会滥杀无辜。」他浅浅一笑。
「呵,恐怕你要看走眼了,我当时的确是想杀了你!」我挠挠头,本王一向敢作敢当。
没想到他竟然坐到了我身侧,「有时候不到最后一刻,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阿律,我赌你不会杀我,就算真将我推下去了,你也会马上将我捞上来!」
「若是赌输了,命可就没了,不怕吗?」我吔着眼看他,不禁好奇,战神是否自信过头了?
没想到他竟然忒不要脸地抓住我的手,漆黑的眸子幽幽盯着我,「若输了,阿律,我便是遂你的愿罢了。」
我抽出手,干干一笑,「上神,人鱼无情无爱,不要浪费感情了。我想了想,灵犀在人鱼族的确多有不便,并非长久之计,他也喜欢你,就让他跟着你吧。只是,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他,还有,我们两清,以后绝不再相见!」
「两清?」他眼底的微光霎时黯淡,「你我这辈子,恐怕都不能两清了。」
怎么就不能两清?儿子都给你了,赚大发了好么?非要搞个媳妇回去管着你,每天骂你吗?矫情,天界的神仙不是无聊就是矫情!哪有我们人鱼来去干脆。
「不管怎么样,三百年前的事就这样一笔勾销。前些日子你又救我三次,我还过你的情,就再不往来!」
想来这位战神打架可以,一遇到感情就变小白,我拿出不容商量的口气,力求在气势上碾压他。
「那你亲我,亲我三次。」他红着眼,一本正经地提出这种无理要求。
哈?果然感情小白!我暗自窃喜,这把赚了,总算能扳回一局!
「行吧!」说着,我就吧唧往他嘴上亲了一下,「一次,还你北山上救灵犀。」
又吧唧一口,「两次,还你离渊救我。」
正欲吧唧第三次,还了他从离渊救我之后,替我疗伤修兵器。
没想到他突然伸手揽我入怀,低低闷哼,「不是这样的……」
一个蔓延许久的深吻。
久到我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霎时炸开,风起云涌的记忆齐齐涌上心口,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腰间的伤痛早已被心口铺天盖地的撕裂痛楚压住,反倒浑然不觉。
我眼角温热,大滴大滴的泪珠涌出,颗颗滚落在地。
此生,相爱过,幸福过,是我之幸;挣扎不过,逃离不过,是我之命。
许久,他终于离开了我的唇,手却没有放开,额头相抵,呼吸也带着痛楚。
「阿律,我从前不知为何爱你,如今,也不知如何才能不爱你。」
我倒吸着凉气狠心将他推开,强稳心神,不让声音颤抖,「上神,人鱼无情无爱。」
18.
孤身回到无尽海,大祭司并几位长老正在蓝华殿议事,见我回来,皆暗自松了口气。我凉凉走向王座,远远看着那个人鱼族数万年尊崇的宝座。
它永远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王座之上,承载的是司空氏怎样的命运。
我丢弃一切,携一身的伤,半生的痛,一步步走上去,准备迎接属于我的命定归宿。
却到底,气血翻涌,一口血急急喷在了那王座上。血渍四溅,我瘫倒在王座之下,任凭心上翻涌的剧痛将我宰割,终是眼前一黑,诸事不知。
待我醒来,已经躺在自己的寝殿,唯有寸心长老守在一旁。
「孩子,你可算是醒了!」寸心长老紧握着我的手,满目关切。
我将手从她手中缓缓抽出,勉力翻身起来,披了件披风,执意要去正殿坐坐。
她太知道我了,我若决意要做,无人能够劝阻。
我斜倚在那个早已清扫干净的王座之上,呆呆看着脚下的珊瑚石地面,凝神思索一些事,以求短暂忘记心中翻涌不止的痛。
「你都记起来了?」寸心长老立在一侧,小心探问。
她果然最是了解我,只一个眼神便知道我心中所想。
见我沉思不语,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年你去凡间数月未归,我放心不下,前去寻你,才发现你竟动了真情,生了要与那人长相厮守的心思。我……我一时心慌便知会了大祭司,这才……」
「事已至此,不必再提。」我如今听不得这些了。
没想到寸心长老竟一路膝行,停在了我脚下,握住我的手,「你与那上神走吧,他能护得了你和灵犀。人鱼族从来都是牺牲一人救整个无尽海水族,以为这便是天经地义。可为何无尽海水族的命是命,司空王族的命便不是命了?我的孩子,你也有权利为自己而活啊!」
她草草抹了一把泪,「如今还来得及,我知道那个人还在等你。你走吧,回到他身边,好好为自己而活。」
我揉着生疼的心口,勉力一笑,「若我终有一死,如今的局面便是最好的。往事休提,向前看吧。」
司空氏称王人鱼族数十万年,掌控无尽海,低调称霸一方,有多少尊贵荣耀就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
当年无尽海妖兽横行,海中水族几近灭绝,人鱼族倾举族之力镇压妖兽,激战数千年,终于收复无尽海,以王族之血结阵,将妖兽封印在海底断崖之下。
只是妖兽之力太过强大,破阵之心从来不死。法阵稍有破损,便需王族血脉亲自歃血结阵,以一己魂灵修补先祖法阵。
意思就是原本快快乐乐做着人鱼女王,突然有一天大祭司通知你,收拾收拾准备赴死吧。
这大起大落的人生,谁受得了?
所以有个别不肯接受命运的女王,闹得天翻地覆,甚至真的让一两只妖兽破阵,血染江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四千年前,大祭司算出法阵四千年之内将破。
我的母亲,生下我便莫名早逝。于是我光荣地成了这个注定要在四千年后祭阵的倒霉蛋!
原本我是安之若素,毕竟从小就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不存在被突然告知的惊吓,就活得肆意了一些。
但我也曾因为爱上一个人,惊觉世间美好,不舍得去死。
可我终究逃不出这命运之手。
当年为保灵犀,我向全族立下血誓:「时机一到,以身饲阵,绝无犹疑,必定不使妖兽破出结界,不使一人丧命!」
寸心长老仍旧抹着泪,叹息不止。
我的心思却已飘到很远,「长老,我记得大祭司提过,万年前鲛人族崇明领兵来犯,他身边是不是有个极为难缠的蛇妖?」
「是九尾蛇,最是诡谲歹毒。你怎么想起问这个?」寸心长老擦了泪,见我问得认真,便继续道,「当年鲛人首领崇明便是与那蛇妖结合,才得以借妖族之力进犯无尽海,否则小小鲛人族又岂会用得着我们放出海底妖兽对敌,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害的流觞女王大战结束又以身祭阵,重新将妖兽封印。」
「所以,那蛇妖是葬身海底妖兽之腹?」
「正是。」
「难怪……」我理了理鬓边乱发,心下了然。
那黑衣人痴恋蛇妖,万年来收集她的残魄,想是已经大成,但是既然她是死在无尽海,必定是有些残魄留在了无尽海,多年前他化身兔精千寻,来到无尽海,想必也是为了收集最后的残魄。
既然是葬身妖兽之腹,被封印在断崖之下,他自然是遍寻不见。
「王,你有何打算?」
我冲寸心长老凄然一笑,「这次,我得想法子与那些妖兽同归于尽了。毕竟,在我之后,司空王族再无人可来祭阵。」
我说得淡然,寸心长老却肉眼可见的心惊肉跳,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我冷冷一眼堵了回去。
这是一个必死无疑之局,我绝不会让玄泠涉此险境。
我的神君,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着吧,连同我那一份……
19.
我坐在断崖边的礁石上,静静听着妖兽嘶鸣。
随意理着长发,低低哼着海上笙歌,我在等一位老朋友。
无他,必须淡定从容又优雅,才能首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方,然后从战略上鄙视对方。
「女王好雅兴。」一个爽利声音从身后传来。
来了!
我缓缓起身,力求光彩照人,「别来无恙,千寻兄。」
呵呵,这只浓眉大眼,居心不良的傻兔子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毫不客气地回以冷脸。
转身面向漆黑幽深的断崖,问道:「你用聚魄珠收集九尾蛇残魂,是不是还差最后一点点,无论如何也收集不齐?」
他有一瞬的震惊,但随即便轻笑一声,「女王果真聪慧过人!」
「我猜,你与鲛人族合作,图谋攻打无尽海,也是为了彻底掀翻无尽海,好找出九尾蛇剩下的魂魄吧?」
他沉着脸不说话。
「定光仙当真是情深之人!可惜脑子不好。」当然,我只说了上一句,没说下一句,不想太过直白地侮辱人。
我建议他放弃跟又蠢又丑的鲛人族合作,复活个意中人而已,动静何必搞那么大?天下又有什么交易是不能谈的?好歹也是多年虚情假意好朋友,不至于,真不至于。
「你什么意思?」他沉声问道。
「当年你落海,陷入水母群也是为了混入人鱼族,借机收集蛇妖魂魄吧?」我轻笑,「其实没能留下倒也不必遗憾,这余下的魂魄,任是将整个无尽海翻个个儿你也找不到。」
「你知道在哪儿?」他急了。
「当然,你走了不少弯路啊!」我丢了个同情的眼神给他,「跟我合作吧,你会知道去哪里找剩下的魂魄。」
「你为何要帮我?」
我指了指漆黑的断崖底下若隐若现的幽光,「九尾蛇伙同鲛人进犯,流觞女王引妖兽灭之。我想,最后的魂魄碎片,应该在某一只妖兽的脏腑之中。」
我险些笑出声,但是大局未定,我忍了,「我开结界,让你去找魂魄,你帮我杀妖兽,能杀几只杀几只,几时找到九尾蛇残魂几时收手。你与鲛人族谋划已久,相信早已想好如何应对一拥而上的妖兽。」
「听闻这些妖兽是人鱼族看家护院的一把利器,舍得让我杀掉?」他眼中不无轻蔑怀疑。
我定定地看着漆黑断崖,「利器双刃,它们从来都只是司空氏头上悬着的一把刀而已。」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孤身帮你去杀这些嗜血妖兽?」
「凭你为一只妖,由仙道堕入魔道却还是爱不得。凭你万年来活在黑暗里,一片一片收集温养着那个人的魂魄。不管你是否还有最初的满腔爱意,你唯有坚持将这件事做到底,至死方休,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愚蠢!不是吗?」这次我的嘴角终于露出抑制不住的嘲讽了。
他双拳紧握,紧咬牙关,眼中情绪变幻万千。既然默然不语,那就是同意了。
我实在又有点同情他。
由仙门堕入魔道,竟然都没有求得那一份情。最后只能独自义无反顾地做着情深不悔的事,骗骗别人,骗骗自己,心里才能好过一点。
我想,如果到时他能活着上来,便由着他带走九尾蛇的最后一缕魂魄吧……
20.
如果这个天界堕仙能一口气把海底妖兽杀个精光,那我岂不是不用死了?
没等我因为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兴奋起来,就马上意识到,这根本不可能!
随手接过踏雪递上来的香酥小黄鱼,我们俩蹲在断崖边的一块巨石上,一边嘎嘣啃着小黄鱼,一边探头探脑观察断崖下的厮杀。
这些妖兽真不要脸,被困在断崖底下数十万年,都没能压制住他们强盛的生育欲望。虽然饿极了也会互相撕咬残杀,但是出生率太高,妖兽总体数量竟然一点没少。
本事再大,也不敢指望这个天界堕仙能单枪匹马杀光这么乌泱乌泱一大群妖兽。
命里该绝终须绝!
是以,我特地选了个阳光明媚,惠风和畅的日子,力求死得舒心点。
香酥小黄鱼越嚼越香,我吃了一个又一个。
踏雪眨巴着眼睛,愁眉苦脸,「王,你可不能再吃了,吃多了上火。」
「放心吧,等不到上火我就没了!」我咔一声咬碎手上小黄鱼的头,嘎嘣脆!
嘤嘤嘤……
踏雪又抽泣起来,整片海域最强海马,最近却时不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像话吗?
我拍了拍她的后背,一脸嫌弃,「别哭了!今日以后,这海里的每一滴水都是我。六界之大,谁能像人鱼女王一样死得这么狂拽炫酷屌炸天?」
呜呜呜……
她哭得更凶了!
「好啦!交给你一个任务。」
「唔,什么?」
「我走了之后,你去做灵犀的坐骑吧,他一直想找出第二厉害的海马,却怎么也找不到。你去了,他肯定开心,替我好好照顾他。」我从她手上又抢过来一条小黄鱼,顺手替她抹了抹泪,「如果将来玄泠遇到喜欢的人,你就带灵犀离开,不要耽误了他。可以去瀛洲岛找九老修炼,早前便与他们说好了的。」
「怎么是带灵犀离开,不是应该棒打鸳鸯,手撕负心人吗?」踏雪小可爱噎了口气,疑惑不解。 同时还捏紧了拳头狠狠一挥,表示自己完全可以做得来!
「我才是负心人……」我无比心虚,丝毫不敢触碰那些记忆。
如果可以许愿,我当然希望玄泠他余生能得幸福啊,傻瓜……
我扔了手上的小黄鱼,轻舒一口气。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碎屑,缓了缓蹲到酸麻的腿脚。
默默将鱼骨鞭幻化成一把短小利刃,很是趁手。
估摸着断崖之下,有人该撑不住了呢。
花式把玩着手上的鱼骨刃,闭着眼睛,脚尖点地,慢慢数着从海面传来的鼓点数。
没错,鲛人族不甘心退出这场游戏,硬是在这个被我选中的日子里巴巴赶过来凑热闹。
此刻大祭司并四长老正带军对峙。
而我,心无旁骛。
我在数堕仙千寻撑不住上来的时间,也在数我自己还能活着的时间。
事情开始有点不对劲。
我都数到一千九百一十三个数了,还是毫无动静。倒也不是我赶着去投胎,毕竟没人嫌命长。
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呢。
论理他撑不了这么久,其实妖兽千百头,能正好杀了吃掉九尾蛇的那一只,找到最后一片残魄,这位深情堕仙的运气不见得能有那么好。
我原本也是打算让他打个头阵,灭灭妖兽气势,能杀多少杀多少,差不多撑不住了就换我上。
他蹲旁边等着我与剩下的妖兽同归于尽,捡走那一片残魄得了。如今这么久上不来,莫非他太过执着,非得去妖兽肚子里跟九尾蛇团聚?
正暗自佩服他果真情深不悔呢,哎,人家上来了。
他一身血污,以剑杵地,微微躬着身子,满目苍凉。虽然样子惨了点,有点不忍直视,不过好歹是活的。
出于如果不说点什么会比较难为情的现实原因,我低低问了句,「还好吗?」
「你说的对,我这漫漫一生,便是个笑话,哪怕倾注一切,也得不到她一眼青睐。」他声音细微冰冷。
说话间他骤然双目一凛,挥起手上的剑向我袭来,冰凉的剑气擦过我的脖颈,差几寸就能给我了结了。可他同时拉了我一把,将我扯到一边,躲了过去。
我甩开他,回身看去。
好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妖,此刻被剑气所伤,一手捂着心口,微微蹙眉,我见犹怜。不怪迷倒了鲛人崇明,能让天界上仙折腰。
他那一剑劈在了蛇妖身上,同时自己也中了蛇妖原本应是向我袭来的一击。我心有余悸,这蛇妖刁钻,上来就伤人,还好他拉了我一把。
不过我有点看不懂呢,这天界堕仙不是要死要活爱惨了人家,神仙都不做,一万多年苦心痴情复活所爱之人吗?
千寻从怀里掏出一颗如同皎然月色一般干净澄澈的珠子放在我手心。
这颗聚魄珠凝聚温养九尾蛇的魂魄一万多年,里面的魂魄早已苏醒大半,求生欲望会驱使她自己去寻找最后一片残魄。
所以,断崖之下,残魄归位,九尾蛇复生。
千寻方才那一剑似乎已经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他凄然一笑,在我耳边低低道:「如今依你看,我是不是不仅愚蠢还可笑?」
话是对我说,眼睛却盯着九尾蛇,然并无一丝情绪,似已目空一切。
我想了想,摇摇头,「不,定光仙深情且高贵。」
他抿嘴笑了,眼中有光,刹那幻灭。
看着被砍过一剑的九尾蛇,我掂了掂手中的鱼骨刃,「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她冷哼,「说什么深情不悔?我不过是要他用聚魄珠帮我找回崇明,他便气恼不已,说自己一生错付。有病!」
我看了一眼千寻方才道身消散的地方,不免替他悲凉,所爱非人,便是离经叛道,无怨无悔又如何,终究是大梦一生,错付一场。
好在最后的时刻,他找回自己了罢。
我扬手之间,鱼骨鞭凌厉挥向九尾蛇。
原本,看在定光仙一片深情的份上,她是可以随他一起离开无尽海的。但是现在,我觉得她还是留在这里陪着定光仙一起消散得好。
毕竟,进犯无尽海,无人可生还!
21.
我收了鱼骨鞭,看着因为杀戮而异常暴躁、不停疯狂冲击着结界的妖兽,握紧手中重新幻化回来的鱼骨刃,一步步向断崖走去。
「王!」踏雪哭着扑上来抱住我的腰,号啕大哭。
本来不悲伤的,毕竟生来就已知道会有这一天。定是悲伤会传染,惹得我没法潇洒转身。
「好了,你去外面看看战况如何,太平许久,不大有这种立战功的机会了。」
「你诓我,若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谁也想不到整片海域最强海马是个小哭包啊。
我这些年都受的什么苦,又当爹又当妈的,还得哄着一个比三岁小儿还爱哭的坐骑。
「好好照顾灵犀,还有……」算了,一遍一遍地交代后事未免矫情。
我转身将踏雪拎起来,替她抹了两把泪,粲然一笑,「好了,你先避开点,我怕等会儿误伤你。放心吧,我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每一个人的!」
推开踏雪,我腾身跃上断崖上空,垂目看向崖底,果真是片刻耽误不得了,杀红了眼的妖兽一遍遍冲击着已经破损的结界,再晚些,恐怕更难收场了。
我绝不会再让一只妖兽出来伤了无尽海水族。
鱼骨刃快速划过左手手腕,血腥气让妖兽更为疯狂地怒吼,崖底的阴风刺目生泪。我忍着耳朵疼、眼睛疼,收了鱼骨刃,双手作法,以血结印,将新的法阵重新笼罩在整个断崖之上。
看着头顶上空,鲜血所就的一张细密法阵,阵眼之处雷电狂风不止,带动着整个法阵幽幽旋转,一点一点地笼向崖底。
这般情状,想必也是预感到死期将至,更是激得妖兽暴躁疯狂。尽管冲撞吧,撞破那一层结界,还有更要命的等着你们。
腕间的伤口仍旧汩汩流着血,自是一滴也不能浪费,尽数用来加铸法阵。眼见法阵已成,我轻呼一口气,向顶端的阵眼而去。
一如先祖一般,以鲜血魂灵祭阵。但是,现今这阵法十足用了些心血,不只是困住妖兽,这一次,我要带着这些妖兽一起下无间地狱!
耳边妖兽嘶吼,周身狂风大作,法阵耀着电闪雷鸣,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立在阵眼之前,很想再回头看看,但是我知道什么也看不到。
来生吧,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什么也不管,只凭自己高兴,但是这一生,司空郁律不能。
正挺身准备踏入阵眼,却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拉了回来。
那人冷着脸,蹭了蹭我手腕间的血,深深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将我推开很远,兀自入了阵眼。
「不,不行,不行,你出来,你快出来啊!」
胸口如同堵了棉花一般,我也不知道我叫出来声没有,就那么一直哭喊着跟了进去,拼命要把他拉出来。
他困住我的双手,将我箍进怀里,柔声安慰,「乖,不要哭了,回去吧,灵犀在等你。」
无论他说什么,我没法思考,只会哭,只会说不行,不可以……
我紧紧抱着他,用尽所有的气力,要么将他推出去,要么一起死。
可我还是被推出了法阵,倒在了断崖边的礁石上,看着法阵在电闪雷鸣中迅速收紧,拢向崖底。
这法阵,我用了血咒,入阵者永锁妖兽,共坠无间地狱。
心中一片空白,如同鱼儿离了水一般艰难窒息,我伏在礁石上,身体缩成一团也没法阻止疼痛将我凌迟。
握紧的手中还有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温度,我不敢放。
没有遇到玄泠的司空郁律是无畏无惧的,生或死又有什么区别?可自从那一袭白衣入了梦,便成了再也割舍不下的心心念念。
原本我什么也不求了,只愿他安心顺遂地活着,只把我当个无心过客也好。
却不想到头来,却还是连累他万劫不复,只剩我心如死灰。
我狠了心,爬起来一步步挪到断崖前,望着幽深断崖,冒着凛冽的寒风,向着忽明忽暗的崖底,慢慢坠落。
玄泠,我们失去了三百年的时光,如今,我再也没法失去你独活于世了。哪怕能有一丝魂魄交缠在一起,不使你孤寂一人,也是好的。
我静静等着魂飞魄散的时刻,耳边却听一声低叹,「傻子。」
随即腰间便揽上了一只手臂,强劲有力,直将我捞入怀中,紧紧地,仿佛再也不会松开。
贴着他身上冰冷的战甲,忍不住周身战栗。
这气息,总是没错的。
我迅疾睁开眼,便紧紧攀上了他的脖子。
「你还是活的吧?」
「你这么伤心,我自然不敢死。」他轻笑。
直到被他带回断崖边坐在礁石上,仍是心如擂鼓,难以置信,控制不住地又哭又叫,「我以为你死定了,你怎么破的法阵?那些妖兽呢?」
他抬手捧起我的脸,拇指安抚似的慢慢抹着我眼角的泪,「本来我也以为死定了,但是你这个法阵吸收不了我的灵力,我只好下去将妖兽全斩了,省得你又诸多借口,说什么无情无爱,不肯理我。」
仔细想来,人鱼族的法阵拿上神祭阵,的确小池难养大鱼,小庙难敬大佛。
算了,不管大鱼还是大佛都是我的了,不计较那么多!
「战神大人威武!」我适时奉上马屁。
「那你现在还说自己无情无爱吗?」上神开始算旧账了。
「不不不,我没有说过那样的混账话,你别瞎说,我爱死你了,一天也不能离开你!」我笑得那叫一个谄媚,话没说完就准备生扑了。
还好我家上神大人对我的这番谄媚表白很满意,敞开怀抱,还细心化去了一身坚硬战甲,任我扑了个满怀,紧紧拥在一处。
我又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寒梅幽香,却不觉清冷,细细的柔暖将我狠狠包裹。
这一次,我想,司空郁律终于得以救赎,可以心无挂碍地去爱想爱的人,过想过的生活了。
「爹爹,你真是战神?」灵犀小可爱奶呼呼的声音出现得有些不合时宜,还企图将我从他爹爹身上扒拉下来,没扒拉开,又使劲扒拉一下。
他眨了眨眼,啃着香酥小黄鱼,看着我,「娘亲,你不是说战神青面獠牙、天界最丑吗?可我爹爹这么好看!」
狗儿子,你的耿直到底像谁?老母亲好不容易旧情复燃,你这么说很容易重新变成单亲家庭的,知道不?
要不怎么说我当年踢了几乎就要上钩的凡人男子,临时决定还是得把玄泠这个家伙扑倒呢?
此刻,他一手揽着我,一手揉了揉灵犀肉嘟嘟的小脸蛋,坚定地道:「灵犀,你得记住,你娘亲是不会错的,她说什么都对!我们一家三口,的确是爹爹最丑。」
他就是这样的,谦虚又温柔!
【玄泠番外】
1.
「玄泠,如果让你选,你是选择做天帝还是做司法天神?」
我的母神在父帝打算传位哥哥时这样问我,我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如果我说想做天帝,她会立刻去把已经定下来要给我哥的天帝宝座抢下来给我。
但是我并不喜欢像父帝那样坐在那个巍峨的宝座上,接受众仙的膜拜。
谁知道谁有几分算计?
我要做就做司法天神,抱着天条法典,让那些心思诡谲的仙家见到我就瑟瑟发抖!
我的兄长是一条金色的龙,我觉得他耀眼得有些张扬,并不是很想搭理他。但是他却很喜欢招惹我,从小到大,烦不胜烦。
他一直认为我是因为长得酷似母神,才会备受宠爱。
包括天界众仙子对我的追捧,提亲的仙家踏破门槛,而他无人问津,还得自己亲自去苦苦追求凤族的表姐,也一并归咎于大家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罢了。
从小到大,我一点都不想搭理他,但是他一直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明示暗示,很多时候我很想直接打破他的头,让他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