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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身后的柱子一靠,哑然失笑,「对啊,所以才讨人厌。」

「不过,有一点你错了,那时的我但凡能用一点拙劣的手段,但凡我能做个恶人,她也不会落得个魂灵离体的境地了吧?」

「光玄,你说,她在哪?」他是在问他,也不像在问他。

「不可说。」

无忧宫里的霞色映着泽尹的侧脸,一阵静默后,他仰头喝了口酒,松松散散道,「听烦了,有没有点新意啊?」

光玄的视线落到了对面那只茶杯上,「世事有常,若有缘,总会再见的。」

「罢了罢了,我走了,谁爱陪你在无忧宫坐牢。」

他起身边要走,光玄幽幽道,「你来一趟,就是为了偷我酒?」

「差点忘了,我是来问我徒儿桐和那个叫顾如什么的——」

「顾如卿。」光玄纠正道。

「那厮跟我徒儿有缘分吗?」

光玄瞥了他一眼,「我不是月老。」

「要是那老头管得了,还用得着你。」泽尹跟他几万年的交情,早把他的性子摸透了,当下懒得抬杠,便直说出自己心中所惑,「你们天界不是规定什么鬼历劫后,就要把先前的情缘断的一干二净吗,否则会被反噬。」

「你担心顾如卿对你徒弟的心意不是真的?」

泽尹点点头。

「我掌管天命书以来,只知那些命定的结局,但在走向结局的途中,会发生什么,我无法得知,人心是怎样,我更难以读懂。」他顿了顿,道,「顾如卿和桐,原本的结局该是厮守终身的。」

「原本?」

「天命书上,一旦有出现差错,就无法再得知接下来的走向了。」光玄不紧不慢,「所以,只能说是原本。」

一阵静默后,泽尹笑着打量他,「帝尊护短护到这个份上?」

「什么意思?」

「你果真不知这差错是谁造成的?」

「我知晓,」光玄平日里温和平静惯了,此刻却是有几分鲜有的波澜,「嘉嘉的事情,我来管,定会给你个交代。」

「要给个交代的自去找我徒儿。」他墨黑的眸子里深不可测,「只不过,这怕是没那么简单,天族,东荒,还有那暗地里想引起纷争的魔族,都在伺机而动呢。」

光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你呢?」

泽尹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拨,折扇一展,发出清脆的声响,「当然是看戏。」

来东荒时,阿因仔细捋了捋泽尹把桐带走的前因后果,发觉最大的阻碍怕不是在桐的师父身上。

感化他?真爱无敌,告诉他别棒打鸳鸯?

太天真,这要是有用,凡界话本子里哪来那么多被长辈打散的痴男怨女?

还是让他对顾如卿放心?

这听上去靠谱些。

不过,阿因一想起顾如卿,脑壳就犯痛,先前虽对他印象尚可,但细想后不禁怀疑,万一他像对清嘉一样对桐怎办,要是再历次劫再爱一个,自己怎么敢向人家师父打包票?

思前想后,她竟觉得倒不如把桐给抢出来,放她与顾如卿私奔来得来得容易。

「姑娘,姑娘。」

阿因忙回头看,原来自己站在一卖烧饼的小贩摊前,老伯看着她,尴尬地提醒道,「姑娘买烧饼吗?」

阿因发现自己挡住别人做生意了,有些愧疚地移开了步子,有了肉身自己还是不习惯能被人看见。

「我,」她想起自己身上又没带钱,便道,「我不买。」

刚要走时,她折了回来,不对啊,东荒是仙者之境,怎么会有人卖凡界的小吃?

「你是谁?」她有几分警惕地盯着那老伯,「你不是这儿的人?」

那老伯见状,眉眼笑开,「徒儿要不要来一块烧饼啊?」

阿因讶异道,「你是......德墟天尊?」

德墟将幻术卸去,露出光光圆圆的脑袋,拍了拍肉肉的肚腩,「正是为师,如假包换。」

「你怎么会来?」

「说来话长,光玄帝尊通知为师你的行踪,让我来东荒助你。」

「助我?」

德墟长叹了口气,「你骗如卿的事情,我都知晓了,乖徒儿,你这次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竟扰了命格。」

他这语气仿佛是在责问,阿因摸不清他的脾性,搪塞道,「一时气不过嘛。」

德墟倏然拍手道,「不过,做得好!我徒儿怎么能被欺负?」

阿因愣了愣,他刚是在认同清嘉?她突然能有些明白清嘉骄纵的性格从何而来了。

「就是可惜了,原来南海离岛的忘情草药性那么差,」他思忖道,「有了,太白那老头有颗金丹,可以忘所有事情的,光玄都救不回来的。」

「可我现在是要让他俩相守一生。」阿因忍不住把他从跑偏的思路上拉回来。

「也对。」德墟哂笑,「苦了你了,心里定不大舒坦吧?你看,连跟为师说话都少了以前那种冲劲了,拘束多了。」

阿因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她又不是真正清嘉公主,自然是没什么感觉的。

「德墟天尊,你说有没有可能,」她认真道,「那颗金丹那么有用,泽尹君吃下去会不会忘了这茬?」

「......」

德墟想起四百多年前,泽尹在天界被惹怒的那次,亏得光玄破例出趟无忧宫拦下他,否则整个天界怕是不知会发生什么。

半晌,他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徒儿啊,刚我想起太白那老头抠门的,定是不愿给呢。咱们在从长计议啊,从长计议。」

「来,」他拉着阿因在摊边坐下,打开热腾腾的蒸笼,「这里有你师娘做的包子,烧麦,烧饼,花卷......」

阿因嚼着烧饼,忍不住发问道,「为什么神仙还吃这些东西?」

「光玄帝尊说你受刺激,性情大变,果真如此,」德墟怜爱地看着她,「这些凡界的食物于神仙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是没什么用。」

「那为什么师娘还要做?」她咬了一口烧麦,暖暖的触感在舌尖蔓延,她自从做游魂以来,第一次尝到凡界的食物,「还挺可口的。」

「这就对了,虽然神仙有神仙的吃食,但总有神仙像你师娘一样,喜欢凡界的食物,」他眉开眼笑,「她说,这叫烟火气。」

阿因想起先前在天界吃的食物,似乎都是冷冷的。

东荒。

德墟蹭蹭了嘴,点评道,「奢靡,太奢靡了」。

东荒乃天界一边境之地,多年守着魔界和天界的边境,阿因原以为这虽不至于算一蛮荒之地,却也没想到这宫殿如此恢弘。

「东荒如此富足?」

德墟不答,笑着摇头,「徒儿,走吧。」

「等等。」

阿因把心中所想告诉了他,这一趟,她和德墟得分开行动。

由德墟代表天界,找东荒王谈谈此事;另外,她自己潜入桐的身边,看看她的心意如何。

「为了不引起怀疑,你明日再上门告知来意。」

她在暗,便于行事。

德墟自然懂这点,于是告两声保重,便扯开步子先消失了。

凭身上的功力,阿因很顺利便瞒过守卫,突破结界,来到了东荒宫内。

她现化作一普通女婢的模样,在宫内转转悠悠,不过,在这偌大的地方,想寻到桐的下落,还真有几分困难。

「听说桐殿下前些日子回来后,好生伤心,哭了好几宿可是真的?」

迎面三位女婢走来,见她们提起桐,阿因忙躲在假山后去细听一二。

「这事泽尹君一插手,谁敢管?可我们殿下就是心肠软,边哭边道,她谁也不怪。」

「要我说,泽尹君虽是桐殿下的师父,但这也管太宽了吧?」

就是,就是,阿因内心忍不住赞同。

「他不会是喜欢上自己徒弟了吧?才百般阻挠。」

「阿慧,休得胡言乱语!」一尖细的声音小声呵斥道。

「没准他们活到这个岁数神仙,偏好这一口。」

「你们俩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怎敢妄议泽尹君?」

另两位婢女连连称不敢,不再多言。走过了假山。

阿因冷汗连连,要是有那可能,她的任务可谓是艰巨如山。

这事先记下,如何潜到桐身边可就得靠这三位姐姐了。

「阿慧!」她朝那三位的背影喊。

「怎么有人在叫你?」

「谁在那?」

「我有事找你,你过来一下。」

「你是谁?我忙着给桐殿下送熏香呢。」

阿因顿时语塞,不说点什么她们似乎要走了。

「我是,」她一咬牙,算了豁出去,「我是小翠。」

反正凡间的话本子里,大户人家总有个丫鬟叫小翠的,她碰碰运气。

「是我六姑姑家的小崔,前几天才送进来当膳房的厨娘,我过去瞧瞧。」

阿因松了口气,边见一圆脸的姑娘朝假山这里走来。

「诶?人呢?」

「在这。」阿因往她脖颈上一击,她瞬间倒下,「失礼了。」

阿因在她身上布上一层隐形结界,琢磨着刚应该没下太重手,「阿慧姑娘,先好好躺一下吧。」

「阿慧,快点!」

阿因化作她的模样,「来了来了。」

这得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了,临走前不忘往阿慧嘴里塞颗德墟上回在天庭宴席上赠她的丹药,「当作补偿咯。」

顶替了阿慧的身份,阿因沿途与另两位婢女交谈,得知其中一位应该是掌事的婢女唤作夏琳,另一位唤作巧巧,不就便行至桐的住处,凤桐殿。

穿过长廊,来到后院,远远地便闻见桃花香。

一白衣女子轻轻荡着秋千上,百无聊赖。

「见过三公主。」

桐回过神,澄澈的眼里含着笑意,看着她们。

阿因先前不明白为何清嘉绝世的容颜不足以让顾如卿动容,原来世间真有一类女子,美好易碎,明明未做什么事,未开口一言,便能激起人无限的保护欲。

「巧巧,把熏香收起啦吧。」她的声音温软好听,「有劳夏掌事和阿慧了,代我跟姐姐道声谢。」

夏琳寒暄客套了一番。

阿因心里道不妙,原以为这三婢女都是服侍桐的,才知唯有巧巧是她婢女,而其他两位,则是大公主东方芷的人。

「阿慧,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夏琳催促道,「大公主那还有一堆差事呢。」

桐看出几分奇怪,便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没,」阿因强颜欢笑,「我想说,三公主好好保重身体。」

「多谢。」

还真是没有一点架子,阿因感慨道,连对下人一普通的关心都会道谢。

不过,计划被打乱了,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大公主东方芷,阿因在清嘉的记忆里翻了一遍,似乎有点印象。这位年纪轻轻便越过她的几位兄长,继任东荒储君,能力超群可想而知,为人处世周正过头,滴水不漏。

清嘉就曾在她身上吃过瘪。

曾经,清嘉欺了她小妹,在一次天族宴会上与东方芷相遇。那东方芷伶牙俐齿,有礼有节地明褒暗贬,让她好生难看。

不过,奈何清嘉的骄纵盛气不是一两天了,当场不顾众人阻挠找她过招,把她伤得三个月闭门不出。

此后,清嘉的闯祸本上又添了光彩的一笔,再经好事者一番添油加醋的杜撰胡说,清嘉混世魔头的形象便更深入人心,旁人愈发不敢招惹。

万一自己落到她手上,被她看穿可得怎办?

「阿慧?」夏琳碰了碰她的胳膊,「怎么回事?今天叫了你好几次都在走神?」

「我没事,」阿因撇开话题,「你刚说什么?」

「明日春日宴后大公主邀泽尹君一聚,这事大公主交给你告知泽尹君,你到底去说了没有?」夏琳担忧道,「要是耽误了,没个回信,指不定公主怎么罚你呢。」

她哪知道?此时阿因连马上回去把找阿慧换回来的心都有了,无奈路不识,也走不开。

夏琳叹了口气,拉着阿因就走,「瞧你这样,就是要误事。我陪你到泽尹君的茯远居。不用谢我,帮你也不是一两次了。」

「泽尹君?」阿因站在茯远居外,心里默默叹气,「大公主邀你明日——」

冤家路窄,没想到那么快就要再见到他。

「进来。」慵懒的声音透过门来,却带股不容反抗的味道。

进就进,阿因思忖道,纵然能识破我阿慧的身份是假,也定然识破不了清嘉的身份。

她轻推开门,明明是白天,屋里却一片暗色。

泽尹斜躺在坐塌上,墨袍松松垮垮,将他胸膛的弧线勾勒得完美。

他手里拿着酒壶,因方才阿因推门而入带来的光线而不适应,微眯着眼。

「过来。」

阿因的脚步似固定在原地,她摸不清他的意图。

他不再说话,他的眼刚适应光亮,凝视着她,仿佛料定她会走过来。

鬼使神差,她走到了他面前,手腕倏然被他紧握住。

「我不管你接近东方桐有什么意图,也不管你和那个姓顾的有什么纠葛,离开这里。」他脸上挂着初见时那样似有似无的笑意,一字一顿道,「清,嘉,公,主。」

原来自己早被识破了。

他将她的手腕攥得愈来愈紧。

可阿因盯着他却移不开眼,他的眸子似乎可以囊括星辰,而这样一双美的眼,她想不知曾在哪里见过。

而且,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很悲伤的感觉?

情绪泛滥得越来越凶。

她注视着他的眼直到他眼里闪现了几分慌乱。

「你,你哭什么?」

她伸手一抹,手背上真的挂上几滴水珠。

「那你笑什么?」

泽尹指了指旁边的镜台,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模样。

她一侧身,便见镜子里倒映的影像,「阿慧」脸上的妆容被她哭花了成一片。

泽尹爱揶揄人的性子又犯了,「想来别的女子一哭,懂得用绢帕擦拭,我见犹怜,哪有你这样,用手去抹一片的。」

这模样出去,恐怕会吓到一片人。阿因走到一旁的梳洗台上,鞠一捧清水要把脸上的妆容洗净。

这时手腕处才不断传来剧痛,腕上深红的红痕有些惊骇。

泽尹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变化,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将她的手握住。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那句「泽尹君请自重」已快说出口。

「帮你疗伤。」他头也不抬。

阿因愤愤然,也不看看是谁造成的。

他运了内力,她手腕处传来温暖的感觉。

「好了。」他难得没了那戏谑轻佻的神色,「是因为太痛了才哭的吗?」

阿因竟听出了温柔的感觉,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他向她道歉。

「这三个字从你口中说来也挺怪。」

他舒然一笑,「我会道歉,是因我把不该加在你身上的怒气给了你。」

「不该的怒气?」

「不是你们小辈的事情。」他坐回了塌上,展开折扇道,「天族,你父皇母后,欠我一笔债。」

「债?」

「你可曾听闻,自父神开辟混沌以来,」泽尹的身子笼罩在屋里的暗色里,缓缓道,「魔族和天族,势不两立?」

「可有些事例外,」他似乎像讲述与他无干的事情一样,「逼死茯夏一事可谓是他们联手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茯夏大人......医圣茯夏?」阿因也曾听过这个名字,传闻是位与泽尹相恋未果的魔族少女,她以为这人物是杜撰出来的,试探道,「她是你......」

他没有看她,淡淡地道出几个字,「吾妻渠因,阿因。」

空气仿佛凝结。

她怎么会傻到,在方才那一瞬间,以为他唤的人是她。

她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看了眼手腕上光玄给的靛青色的玉镯,刻着个「因」字,想是懂了为何光玄那日听闻她选了「因」为名后,略带诧异的神思。

此刻她虽不知光玄和泽尹有没有过交集,只心下觉得,这两件事隐隐有关。

怕是因光玄想起,有人将这个名字铭刻心头,心心念念,才如此反应吧。

他恢复了方才阿因进门时见到的模样,斜躺在榻上「告诉东方芷,明日是我最后一次答应见她。」

「还有,你幻形后的气息,稍有些功底的人,一靠近便能拆穿你的伪装。但不论你怀有什么意图,我劝你早点离开东荒。」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

阿因走到窗边,将木帘卷起,窗外的春光散入屋内,茯远居旁种的竹子,沙沙作响。

屋里亮堂起来,他睁开眼,周边散乱一堆酒壶,不远处的桌案上仍放着昨夜醉酒写的墨迹。

窗边,有一女子逆光而立,看不清脸,清风拂过她的发丝。

「走出去吧。」

阿因离开茯远居后,没了原先的忐忑不安。

四下无人,她倒不急着找阿慧换过来,再重新混到桐身边。

桐对顾如卿感情虽坚定,但怕是难违抗师命。

不过,今日观察泽尹君,她曾以为他对她的敌意,来源于清嘉曾害过她的徒儿,但却并非如此。他虽要紧他的徒儿,可究竟没到那个程度。

而东荒王族,在此事上,竟未表态,仅仅是畏惧战神之威吗?

想到这,阿因倒觉得将错就错,待在东方芷身边是个不错选择。东方芷身为储君,操持大小事,想必她小妹与天族的联姻也经她手,定能知晓其中一二。

见不远处夏琳等着她,她暗自庆幸,不然又要找不到路了。

蕙芷殿。

「参见殿下,」阿因完完整整地转述泽尹的话,「泽尹君说明日是他最后一次答应见殿下。』」

夏琳和众侍女在一旁冒冷汗,这人怎么不懂得稍微委婉点?

屏风后,围棋落子的声音,接连不断。

可东方芷未说「免礼」,阿因只得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她听了泽尹的提醒,隐匿了气息,无法施展功力偷个闲,因而保持这个姿势也是有些两肩酸痛。

「长姐,」屏风后一娇柔的女声伴着笑传来,话却十分冷血,「这女婢怎敢如此顶撞,长姐何不拔了她的舌头?」

阿因眉头微微一皱,心底某个地方止不住恶心,她讨厌这种感觉。

「又胡闹。」东方芷回了句,「阿慧,你留下。其他人都走。」

东方芷只说完这话,便再也不搭理她,也不曾让她起身。

「长姐,这么多年你为了泽尹君,做了多少事来?怕是颗石头也该被感化了。」

东方芷轻笑了声,「茉儿,你想说什么?」

「不就是东方桐吗?定是向泽尹君污蔑了你,让他误会你,对你的态度越来越差。」

「你总跟你三妹过不去。」

「别的不提,东方桐总是在泽尹君面前提起茯夏那个魔族野种,她难道不知长姐对泽尹君的心意吗?却有意为之。」

「比起茯夏待她,我个亲姐姐确是不如。茉儿,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是因顾如卿的事情,嫉妒三妹吧?」

「长姐你!为什么,你们都向着她?」

「茉儿——」

棋盘被掀倒,屏风后一身着橙红色华裙的女子冲出了门,经过阿因身边时撞了她都不觉。

东方芷走出来,见着躬身的阿因,便道,「起身吧。今日,泽尹君的话真是如此吗?」

阿因抱着刚被撞痛的手臂,「是。」

「只这一句话,你却在茯远居待了两刻钟?」

难道,茯远居外有她的人?

她万幸未在出茯远居时找真正的阿慧换回来,否则真就败露了。

东方芷面若冰霜,「你该懂得,自己是谁。」

阿因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只觉得好笑,她也不知道她是谁啊。

入夜,阿因回了房。

夏琳与她同屋,阿因便借机套出点东荒王族的事情,要是单靠清嘉对东荒微薄的认知,怕是不便日后行事。

她听夏琳说,东荒的三位公主里,要数大公主最大方体贴,能力卓越。她平日待兄弟姐妹都好,不过与二公主东方茉自小最为亲近。

阿因想到,东方茉想必就是今日从蕙芷殿跑出去的那女子吧。

「不过,三公主嘛......」

夏琳讳莫如深,耐不住阿因的纠缠追问,便也告诉了她。

三公主东方桐出生天资极差,几乎与凡人无异,让尚武善修法术的东荒王族蒙羞,自小受人漠视欺侮,甚至没个公主该有的待遇,被养在偏远的行宫,不闻不问。

直到她不知何原因拜了天地战神泽尹为师,东荒王族借此能与战神交好,仿佛才认下了这王室血脉。

儿时的桐受尽冷暖,性子懦弱胆小,寡言少语,别的兄弟姐妹一向瞧不上她,长姐东方芷倒是偶尔能关心她几句,不过也是客气得紧。

阿因磕着瓜子打断道,「可我不觉她的性情如此啊。」

要是不知顾如卿与桐的那段虐恋,她估计以为桐一直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眼里才能常含着笑,对谁都充满善意,。

夏琳从她手里抓了把瓜子,继续道,「夜深了,加之只有你我二人在屋里,便提提吧。不然,这可是忌讳呢。说到这,你可知和泽尹君相恋的茯夏大人?」

这是阿因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点了点头。

「说句不妥的话,茯夏大人比王上王后待三公主都好,而三公主也是黏她黏得紧,几乎是寸步不离,还常因此惹她师父不快。」

「她该是个温柔的人?」

「何止是温柔,我那时尚小,随行大公主去看三公主,有幸见到茯夏大人在院中抚琴,三公主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她挂着浅笑,眼里柔和得似一滩化不开的春水。」

「这般能说,怕是要抢了话本先生的生意。」阿因嗤嗤地取笑。

「这就是你不懂了,」夏琳戳了戳她的额头,「虽同是女子,但我见到茯夏大人时竟会心跳脸红。

她是个冰美人,不常笑,举手投足间常会不经意显出三分媚色,勾人心魂,可她却也干净纯粹得不像这个世间的人,惹人怜爱。你怎么一脸怀疑的样子?」

阿因笑道,「我在想明日在街上给你支个摊子说书,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你啊,就是年轻,」夏琳叹气道,「这么说吧,听说茯夏大人的神力可是足以和泽尹君那般人物打上一架的,可我在面对她却会徒然生出种保护欲来。现在的三公主身上也带着几分当年茯夏大人的影子。」

阿因想起那日在凤桐殿见到桐时候的感受,确实是美好易碎,「难怪大公主对泽尹君付诸真情而不得回应。」

夏琳忙捂住她的嘴,「这话你同我说说就得了,万不可外传。茯夏大人的事情,天界早已禁止再提。睡吧,明日春日宴,还得提起精神呢。」

次日,众人齐聚灼华园,桃花簇簇,春色美好。

阿因伺候东方芷而随行在侧,心下略微觉着今日似有事情要发生,也不知德墟靠不靠谱,计划他今日来访,怕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不多时,东荒王携王后款款步入院内,众人行礼后,便宣布宴饮开始。

阿因注意到夹道对面有一空位,便扯了扯夏琳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那是谁没来?」

「除了泽尹君还有谁敢?」夏琳白了她一眼,「操心那么多干嘛?」

也是,阿因将视线放到了对面的空位旁的桐,她今日着一身淡粉的纱裙,将头发盘起来,娴静又不失活泼俏皮。

巧巧正俯身给她布菜,她脸上是恬淡的笑意,不时点点头,交谈两句。

阿因不知怎的想起昨夜夏琳的话,桐身上有几分茯夏的影子。

能让泽尹君倾心的人物啊,真想一见呢。

「阿慧。」夏琳碰了碰她胳膊,阿因见东方芷已站起身,向中央走去。临行前,竟给了她一冷冷的眼神。

「她为何这样看我?」

夏琳忍不住扶额,「你方才盯着对面出神,被公主留意到了。」

「那又如何——」

倏然被一声擂鼓打断,东荒王问道,「今年春日宴可有哪家仙者的女子要献艺?」

东方芷上前,抱拳道,「儿臣愿意舞剑助兴。」

东荒王东方闽拍手,连连称赞,「好,真有东荒储君之范。」

「芷儿小心。」王后南川枫忍不住嘱咐道。

「是。」东方芷行了个礼后,拔剑起舞,一招一式,皆如行云流水,在场之人无不感叹。她今日不似别的女客,而是着一身劲装,她本生得标志,舞起剑来,别有一番风味。

这个东方芷,果然上回败给清嘉后,苦练武艺,倒是有模有样。

阿因偶然间瞥见对面屋瓦上那一角黑袍,笑想,原是如此。

果不其然,东方芷收剑入鞘后,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东方芷落座后,二公主东方茉随之舞了一曲惊鸿舞,舞姿曼妙,娇媚十分。

阿因思忖,这个时辰,算上来德墟应该上门来访了,怎还未到?

夏琳激动地拉着阿因道,「刚二公主看我们这一眼了,好美呐,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她先前还是游魂时见过清嘉一面,且后来一直顶着清嘉这天界第一美人的皮囊,说句实话,看东方茉还不如照镜子。

不过,东方茉一曲终了,众多男客纷纷向她赠礼,把她的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因昨日从夏琳那听说,东荒民风开放,春日宴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尚未婚配的男客在宴席间心悦某位女子,便可赠礼作为信物,以此结缘。

阿因也才发现,东方芷桌上也有不少男客赠的玉器首饰,她皆待人周到客气,落落大方,可阿因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宴席已过大半,来的年轻女宾也大都收获了几件男子的信物。

夏琳羡慕道,「这空气中都是甜腻的味道。可惜这总与我们下人无干。」

阿因倒不在意,却见对面桐的桌上空无一物,「怎么没有人给三公主赠礼啊?」

夏琳刚要回答,场上便一娇柔女声响起,「怎么没有人给三妹赠礼啊?」

东方茉走到桐身边,假意扶上她的肩,「三妹,没有人喜欢你吗?」

桐面色平静,笑道,「自然不如二姐讨人喜欢。」

话音刚落,一支折扇便重重落在东方茉手上,她娇呼了声松开了手。

泽尹君负手而立,身姿颀长,淡淡吐出个字,「滚。」

桐看着她二姐愤然离开,给他添上酒,「师父,你还是来了。」

泽尹接过酒盏,他从不喜宴席,「不放心你。」

而且,他的眼神对上了对面服侍在东方芷身侧的阿因,还有个有意思的人。

「泽尹君肯赏脸,真是本王的荣幸啊。」东方闽隔空向他敬了杯酒。

泽尹敷衍地举了举杯,边跟桐说道,「你爹行事说话还真是万年圆滑,让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也不叫他改改?」

桐早已习惯,「那师父早点回去?」

「无妨。」

桐觉着这个回答,似有点与往常不同,「也好。」

「今日是春日宴,泽尹君可有礼物要赠给在场的那位仙家姑娘?」南川王后看向泽尹,笑得温和亲切,她可有心撮合撮合泽尹和东方芷。

桐对她母后的心思怎个不知,不过,怕是一厢情愿罢了。

「好啊。」泽尹破天荒地要送礼,这可是从未听闻。桐更是对他投来疑惑的眼光。

他站起身,飞身折一桃花枝,落到了东方芷面前。

东方芷面色微红,眼神飘忽地看向他,「多谢——」

「方才我有幸见了大公主舞剑,」泽尹嘴角勾起笑意,「华丽有余,而招招都是破绽。」

「多谢泽尹君指点。」东方芷面上皆是落寞,为什么她努力了了那么久想博他青睐,却还是落了个被奚落的下场。

「要是再遇上天界的清嘉公主,不知大公主能撑得过几回?」泽尹的话是对东方芷说,却看着阿因,目不转睛。

阿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拆穿她的身份吧。

「这花,」他眼里含笑,越过东方芷,将花枝交到了阿因手上,「给你赔罪,也是谢你上回在茯远居说的话。」

我.......谢谢你啊。

阿因装作惶恐不安的模样,俯身道,「阿慧不知泽尹君何意。」

泽尹低低笑了几声,转身向座位走去。

她斜眼一瞧,东方芷紧紧抿着唇,眼里如冰透彻入骨。

阿因心里突突的打了个颤,这下东方芷可难容得下她了,她又该如何斡旋其中?

她手里转动着那枝桃花,果然泽尹还是对她有戒备,才想着要赶她走。

「儿臣有事禀报父王母后,」东方茉蓦地走上前,引来众人侧目,「三妹临时悔婚,枉顾东荒和天族礼法,理应受罚。」

「是我把她带回来的,那姓顾的并非良人,这婚不结也罢。」泽尹摇扇轻笑,「怎么,东荒王要罚?」

「这......」东方闽犹豫了片刻,「此事有些复杂,容后再议吧。」

「不可!」看样子东方茉是做好紧逼的准备,「此事若传出去,东荒随意撕毁婚约,定是会毁坏东荒的颜面呐。」

「求陛下惩戒三公主。」一帮臣子纷纷附和。

东方闽看向泽尹,近年来东荒实力渐渐增长,天族倒日渐衰颓,他一边境之地,获得了很大的自主权,谁又愿意把利益和天族绑在一起,成为天族铲除异己的工具呢?

因此他不满这档亲事,可奈何无法明面上违命,便找泽尹去天族闹一番,撕毁婚约。

跟泽尹讲了不少那顾如卿辜负桐的事情,能引起他在意的人不多,他徒儿算一个。

泽尹气定神闲地小酌一杯,却满脸写着,看你个老狐狸如何收场,敢拖东方桐下水给你当替罪羊你就死定了。

「芷儿,你怎么看呢?」南川王后轻言细语问道。

「儿臣以为,此事出在泽尹君身上,不该罚三妹。」

东方芷的话引来一阵细碎的议论。

「大公主的话是在怪泽尹君吗?」

「刚泽尹君故意让大公主颜面尽扫,大公主许是气不过。」

「可是罚泽尹君,这怎么可能?」

「这尊神若是怒了,四百多年前天庭都差点被他拆了大半。」

「大公主这是糊涂啊。」

.......

东方芷不是没听到这些议论,齐整的指甲刺入掌心,面上却端的平淡,「可此事东荒不作交代,也是说比不过去。三妹,你可愿回静心岩暂且住下?」

泽尹轻笑了声,半讥半讽,「静心岩,亏大公主想得出来。」

那是东方王室曾把桐抛下的地方,偏僻,孤寂,了无生气。

「好。」桐按住了泽尹下一秒便要向东方芷脸上扔过去的酒杯,站起身,「我愿意,也没有人能拦我。」

「那我呢?」

温润的声音伴着院内的春风,吹动了桃花枝头。

一白衣少年,伫在园林的拱门下,风华内敛,俊秀无双。

「那我呢?你走不走?」

桐不言不语,凝视着他,神游出窍。

阿因心里欣喜,来得正好,一出好戏。

顾如卿缓缓走上前,各仙家女眷无不暗暗惊叹他皎若女子的面容,气质如兰。

顾氏乃仙门正统,血脉至纯,奈何满门惨遭到魔族少主之陌屠杀殆尽,如今只留顾如卿一人。之后,顾如卿拜于仙门山德墟师尊门下,天资聪颖,短短三百年就飞升上神。

后来,他在天庭,还未任职,便领命与东荒三公主联姻。

「那日,我奉命来东荒求亲却未到,怠慢了三公主,是我思虑不周。」

这事阿因知道,那时顾如卿仍未恢复记忆,心里仍挂念着清嘉的喜怒,虽不敢抗命,态度倒是敷衍,连求亲都是派下人上门。后面大婚,办的也是草草敷衍,也难怪他俩新婚之夜,顾如卿会在清嘉的塌上了。

「今日,天族,仙门顾氏,顾如卿,十里红妆为聘,求娶东荒三公主东方桐。」

话音一落,院内由德墟领着数十天兵,抬着一箱一箱的珍宝入内。

是求亲还是逼婚?

这顾如卿可以啊,阿因弯眉浅笑,天兵都给调来了,就来抬抬东西谁信?东荒宫殿外怕是已埋伏下重兵了吧,早知他如此能干,自己瞎费工夫作甚。

东方闽也想到这一层,飞快盘算着,觑着泽尹似笑而非的脸皮,想着他定是不打算再帮自己第二回了。这顾如卿,想想的确算女婿的不二人选,何况还有整个仙门顾氏,不过这背后的天族嘛.......

「东荒王考虑好了没有?」德墟咳嗽了声,笑眯眯地问道。

东方闽朗声笑道,「本王这东荒,哪得德墟师尊和如卿上神来访?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南川王后也附和道,「是啊,上回见师尊也是在两百年前的天后的寿宴上了。今日来访,何不在东荒住几日?」

泽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这对夫妻的太极打得真好。

「是啊,」德墟摸了摸细细的胡须,笑容可掬,「南川王后也是越来越漂亮了,如卿,我们暂且住几天啊。求亲的事,你们年轻人不懂,急不来。」

阿因忍不住扶了扶额,这德墟师尊,还真一点都不怕师娘削他,夸别的女人漂亮那么顺口。她心里倏然生出异样感,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会不知不觉间把清嘉的记忆当作自己的,认清自己是谁不好吗?

现场在东方闽的话术下,一片其乐融融。

德墟已入座喝起小酒,顾如卿被桐不知拉去那个角落你侬我侬了,泽尹君也早嫌无聊先走了。

阿因想着趁东方芷不注意先离开,趁早卸掉幻形术,找德墟相认。

不料,一记鞭子狠狠地落到了她左肩,瞬时渗出血痕。

一女婢疾呼,「放肆,竟敢将酒水洒在大公主身上!」

阿因抬头一看,东方芷拿出了细长的鞭子,目光凛凛。

也是鞭子吗?阿因唇边浅笑,那不属于她的记忆里,清嘉就是用鞭子把东方芷抽得三个月下不来床。

再一记鞭子重重地落到她右肩,那大方得体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情感,

「父王,母后,儿臣有个婢女不懂规矩,先带下去管教一番,不扰大家兴致了。」

南川王后见阿因那血淋淋的样子是在骇人,想劝几句,却被东方闽摆摆手,「退下吧。」

「芷儿今日戾气怎么那么大,紫金鞭都拿出来了,怕是要了那女婢的命。」南川王后掩着帕子,还在为那血腥味犯恶心。

「呵,这有什么,一个婢女若能消她的气,也是值得了。在者,她将来继承本王的位置,怎么能妇人之仁?」东方闽转动着酒杯,他先前还怕东方芷处事端正过头,现今是多虑了。

有谁能救她?

阿因捂着渗血的手臂,德墟正在她不远处和仙者饮酒聊天,那模样估摸着醉了大半,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但此时若大声唤他,他定能注意到,过来解救她。

可是,那样自己不就暴露了?

自己尚且住在清嘉的躯体内,一介天界公主竟伪装侍女潜伏在东荒,有何目的,这可以做多大的文章?

「公主,不可啊,阿慧她服侍您多年......」

夏琳为她跪下求情,却也遭了一鞭子。

「别牵累别人。」阿因吃力地挤出几个字,紫金鞭可不同一般鞭子,打在身上散尽的是修为。

「好啊,慢慢算。」

几个侍女支着她,离开宴会场地,行止一僻静处。

「说,」东方芷缓缓抬起她的下颚,「你用了什么方法博得泽尹君欢心?」

「你是东荒储君,不觉自己现在竟像个小女儿作态,很可笑吗?」

阿因的讥讽不偏不倚地刺入她的心脏,换来了是一记一记鞭痕。

「说了,留你全尸。」

她终是难以支撑,双膝一软,「说你可笑。」

「你!」

预计的一鞭没有落下。

「泽尹君。」侍女们大惊失色,忙低头跪下。

他手里攥着东方芷的鞭子,微微一笑,却杀意尽显,「大公主问什么方法能博得了本君的欢心,嗯?」

「我,我没有,」她眼眶微红,「我只是在......」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做的,还算少吗?」

她的瞳孔放大,惊诧道,「泽尹君,你听我解释,那次真的,我不是有意——」

泽尹松开了手,盯着她讲,直到她慌乱地讲不出话来。

「人,我带走了。」

他再也没看她一眼,附身问阿因,「走得动吗?」

阿因点点头,顷刻间被他长臂揽腰抱起,一低沉的声音道,「信你才有鬼。」

东方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惨然一笑,竟然有女子能让他再次显露那番温柔的神色了。 

泽尹低头瞥了怀中的女子一眼,不咸不淡道,「不想被发现的话,就再撑一会儿。」

她苍白着脸色,紧抿着唇。

紫金鞭一鞭落下,打散的便是十年的修为。而她挨了数十鞭,丧失修为不说,此刻的神力已快支撑不住幻形了。她忍不住想,要是暴露,刚那些鞭子就白熬了。

「没想到骄傲荒唐惯了的清嘉公主,会为了天族的脸面不现形,硬生生地挨了东方芷的鞭子。真是顾全大局,天界该为之敬佩。」

她气若游丝,「哪里哪里,拜泽尹君所赐罢了。」

「伤成这样还能扯皮,也是厉害。」

话虽如此,他放轻了脚步,像是怕颠簸碰到她身上哪个伤口似的。

真是越来越心软了,他心里忍不住笑自己,而且竟是对天族的人心软。

今日,他的确心怀目的,送她花枝想借东方芷逼她现形,近而逼走她。

原本,再等下去,她也迟早因功力衰退而现形。

可不曾想,当他看着她被众人包围,一道一道鞭痕落在她身上时,她冷静决绝的眼神让他陷入其中,当回过神来,脚步早已向她迈去。

或许是因为曾经,他也见过这个眼神,是他六百年前三日不眠不休只身闯魔族结界、杀退十灭殿的魑魅魍魉后见到的眼神。

沉重的锁链刺入骨髓,渠因遍体鳞伤,结痂的血痕从她被撕裂的衣裙中显露出来,她苍白着脸,瘦削的双肩微微颤动。

「泽尹,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她嫣然一笑,「这是我欠你的回应。」

「你欠我的,还多着呢。」

他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横抱着她出十灭殿,「往后,你行医也好,找人打架也好,万水千山,我都陪着你。」

「爱找人打架的,不是你吗?」

他在她额上留下一吻,

往后,佛来斩佛,魔来斩魔。

茯远居。

阿因睁开眼,她坐起身,等着视线变清晰。

这里是,茯远居?

是泽尹带她回来的?

模模糊糊的印象里,有只手托着她的脑后,让她缓缓躺下。

所以,自己是在,泽尹君的......榻上?

她忙不迭地地正要挣扎地站起来。

「如果不想伤口裂开就躺着,」他坐在桌案边写着字,「省得你再上一次药。」

「你帮我上药?」她指了指自己,她已卸掉幻形术。

泽尹不出一言,笔走龙蛇。

她是周身都有伤,要是上药,那不得要......

阿因只觉脑袋一片嘈杂轰隆,脸颊发烫。

清嘉公主,我对不起你。

没事没事,就当是长辈,长辈,长辈看一下也......还是说不大过去。

「我在光玄那埋了三壶酒,下次你帮我带过来。」

阿因丝毫没有想与他交谈的心情,掩面道,「你让他老人家自己给你送过来。」

泽尹的笔下一顿,抬眼看她,她难道不知道光玄......

原是如此,他对清嘉公主的疑惑不解全都解开了,难怪自己所看到的清嘉公主会和传闻中差异如此之大。

瞬间,冷冷的银光离她的脖颈不到两三寸。

「说吧,你是谁?」

阿因是第一次见他提着剑,原以为被识破后的紧张不见了,「凡界的一个游魂,暂住在清嘉公主体内。」

泽尹像是听了什么笑闻,「一个游魂有那么大能耐?你背后是谁主使?」

「光玄。」

怎么可能?但泽尹转念一想,若是别人的换魂术,他的修为定能一眼识破,可要是光玄这家伙,可就难说了。而且这的确像是光玄的做事风格,看似规规矩矩其实是最不安分。

她此刻别无选择,一五一十地把缘由告诉了他。泽尹听到一半,便放下了剑,坐了回去,气定神闲地沏茶。

「所以我为了让桐和顾如卿按原本天命书的结局走下去,就到了东荒,后面的事情你知道了。」

泽尹微微颔首,「如此,你挨东方芷的鞭子挨得有些冤。算我欠你,往后你若有求于我,我就帮你一次。」

阿因却不全怪他,或许就像世人说的,因果相报,许是百年前东方芷挨的那顿鞭子报应了回来,恰好她在清嘉躯体内罢了。

「你是如何发现我不是清嘉公主的?」

他喝了口茶,「你要扮作清嘉公主,怎么连光玄受天命书约束,不得擅自出无忧宫都不知道?」

阿因想起上次光玄似乎说过一句,「别的,我出不了无忧宫,也管不到。」她当时有些许迷惑,还以为他是清净惯了。

「你可有名字?」他随口一问。

「没有。」

阿因支撑着站起来,「我想起我还要找德墟师尊,先告辞。」

「等等。」他喊住她,「外面有个人你带走。好像是叫阿慧。」

「你把她从花园里带来了?」

「你送她的丹药,一下增了她万年的修为呢。」泽尹叹了口气,「德墟老头要是知道,该心疼死了吧。」

阿因恍然大悟,「这么说,是她给我上的药?」

「不然呢,难不成你以为是本君帮你——」

「嘭——」屋门被重重甩开。

「逃得真快,」泽尹饶有兴致地转动着茶杯,笑道,「这假的清嘉公主,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阿因红着脸,从茯远居跑了出来。

良久,才想起方才他好像提到个人。

转过头看,阿慧跟在她不远处,见她注意到自己,便立马跪下行礼,低着头:「奴婢参见清嘉公主。」

阿因走过去,轻叹了口气,「你帮了我,我却害你在东方芷那待不下去。」

「奴婢惶恐,公主赐德墟尊者的仙药,已是奴婢几世都难修得的福分。」阿慧颤颤巍巍道,心里虽感激阿因,却更是怕她,毕竟这些年清嘉公主的混世魔王的名头骇人听闻。

阿因怎会看不出来,扶了她站起来,「以后就跟着我吧。」

她迟疑了片刻,终是下定决心,「是,奴婢定对公主忠心不二。」

既然回到东方芷身边已是死路一条,也不怕待在这混世公主身边,大不了脱层皮。

阿因盯着她丰富的表情,淡淡道,「你六姑姑家的小崔可好?」

阿慧愣了片刻,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挺......好的。」

她是在逗自己笑?

倏然,阿慧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明媚笑靥,方真正地了解那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

有些人,你见她一笑,便觉着阳春三月般温暖,仿佛这世间美好地不像话。

而这一切,却难是那精致绝美的面容能带来的,她真的是那传闻中骄纵善妒,满嘴谎言欺骗三公主的天界公主吗?

借着身边有阿慧带路,阿因没再迷了方向,顺利地找到了东荒平日接待外宾的处所,鸿渊馆。

阿因问一馆内洒扫的小厮,「德墟师尊在哪?」

小厮一抬眼,身子便酥了半边,移不开眼睛。

阿慧清咳了声,「初七,这位是天界的清嘉公主。」

初七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奴婢......不......奴才冲撞了公主,请公主恕罪。德墟师尊在......在馆内东侧的厢房。」

又吓到了一个。

阿因内心叹气,这清嘉公主究竟多招人怕?

她边走边出神地想着,不料前头有不少人手正抬着东西往一厢房内送。

栏杆旁,翩翩公子牵着一女子的手,好看的桃花眼里是化不开浓情蜜意。

「卿卿,你看,我差人给你在院里置办张竹椅,这样你闲时就可在此休憩,可好?」

「好。」

「也可在此品茶,对了,再配上一副东荒仙窑的茶具好了」

「都依你。」

「要不再种上一排竹子吧,夏天的时候风一吹,像师父住的茯远居一样凉快。」

他有些不忍地打断道,「桐,我在此只是暂住。」

「是啊,我忘了,」她落寞地笑了笑,「真希望你能永远待在这。」

顾如卿弹了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呢?我们往后不会分开的。」

愿这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阿因内心许愿道,也能让天命回归原有轨迹,这样也算给清嘉一个交代了。待清嘉回来,她便能重入轮回。

到时,她是不是也能有去爱一个人的机会,携手到白头。

「师妹?」顾如卿注意到她,略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阿因见他将桐护在身后,不在意地笑了笑,「是啊,你管得着吗?」

顾如卿也是习惯了她的语气,「最近东荒这不太平,魔族屡屡骚动,你可要小心。」

「知道了,德墟师尊在哪?」

「师父在馆内东侧的厢房。」

「可这不就是吗?」

阿慧看不下去了,上前附在她耳边道,「公主,您方才往西边走的,奴婢以为您是想逛逛。」

「对,我就是想逛逛。」

阿因发觉,原来自己迷路怪不得这偌大的东荒王宫,东西南北不分才最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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