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女主被渣后找到了真爱的文

母亲说不上来,随即想到了什么,朝着刘婉晴痛声呵斥过去:「冤家,你又拿萧家东西了?你还未出阁,这样日后到了婆家如何能被人看得起?况且如今你父亲在朝中被人盯得紧,你又如何能…」

刘婉晴这些天来已经忍了许久,此刻见我杵在后头看热闹,登时挂不住脸面,火也起来了,直接打断了母亲的话:「萧郎心爱我,才不舍得我吃穿用度没一点好的,日后整个萧家都是萧郎的,我用萧郎的东西他们有什么可说的?!倒是母亲,自己偏心嫡姐,还根本见不得我过得好。」

「我儿…我是怕你日后为人所轻贱!」母亲的泪水蓄在眼眶。

「轻贱?萧郎送我的可都是这上京城里最好的,什么是轻贱?我看像嫡姐那样定亲数年就收到一根破笛子那才叫轻贱!」刘婉晴说着,朝我䁾来一眼,我依旧撇过头装病。这时候我不出头,却愈发盛了刘婉晴的气焰。

当初萧流同我初订婚时,也曾说过倾慕我的风骨,亲手打磨了一根竹笛送来以表心意。

后来又说我这样的人,总是让他觉得遥远,一直到刘婉晴朝他靠近,女孩儿的鲜活明艳感染了他,才让他认清自己的心。

刘婉晴总是记着萧流亲手给我做笛子的事,她认为那是萧家在轻贱我,这是我失败的证据。

她似乎已经不在乎外头对她对太师府的风言风语了,只想极力在世人面前证明,她是比我更珍贵的存在。

母亲给她气得不行,上前抬手就要去掴刘婉晴。

刘婉晴也是不装了,将脸朝前一伸,就这样鼓着眼睛瞪着母亲看她到底敢不敢将这巴掌落下去。

到底是萧流对她的痴迷给了她底气。

母亲的手掌悬在半空,一时间周围也无人拦阻,到最后,她还是没能打下去。

只是捂着心口痛呼孽障。

我看着她,只觉得几分可笑可悲。

这些年来母亲在我面前总是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高傲神气的,我知道她被吹捧多了,心里拿着贵妇的架子,看我时总觉得我还带着青州水土中的俗气,就像从前在家中被祖母为难的她自己,是拿不出手的。

可如今,这名骄傲的贵妇在面对她倾心培养的儿女们时,却只能落泪,除了落泪她好像也没有了更好的法子。

眼下刘婉晴和她犟着,而她那亲亲儿子刘邝知,早就在和她刘婉晴吵上是面色阴沉拂袖离去了,口中还直骂着女人多事。

她心里定然是不明白的,从前在她面前温良体贴的这些人,怎么在过了短短数月后,就个个变了样。

再往后或许她就能明白,那些人也许本来就是这个样。

我身体不好,早就在边上坐着看她们吵了。天气热得很,蓉儿在边上给我打扇。

母亲求助的眼神飘过来时,我也就一个劲的手帕掩唇咳个不停,人都咳成这样了自然是发生了什么都不能瞧见的。

一直等到门房来报肖家二公子求见,我才扶着蓉儿起了身,虚弱万分地越过她们母女两去迎我的客人。

肖纵早在门前侯着了了,他身后跟着两个肖家的家仆,每人各自挑了两个绸缎裹面的箱子,他自己则是一身锦衣,手中拿一把乌骨檀扇,长身玉立。

虽是商贾出身,他身上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风流。

这人确实如传言般温柔,被拦在外面也不恼,唇角勾着春风笑意朝人拱了拱手,只道是便麻烦兄台跑一趟通报一声了。

随后他见我来,招呼的礼仪得当,举手投足亦是优雅。

刘婉晴本是想要跟出来看热闹,这会目光落在肖纵身上,神情上的惊艳遮都遮不住。

「这便是肖二郎…」我听见她在我身旁喃喃自语着:「可惜了,是个商籍的出身…」

我心头听得一阵无语,旁边的蓉儿莲儿看起来也无语了。

于是赶紧替我招呼了肖二郎入府。

就在那四个绸缎裹着的礼箱抬过刘婉晴跟前时,她忽然将之拦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不知道家姐何时同肖家有了交情?」

肖纵面上依旧是那和风熏月般的笑意:「府上大小姐年年冬日都在肖家铺子里进碳,照顾肖家生意,这些药材则是西域那边常见的,虽价值不高,但求聊表心意。」

肖纵说这话的时候,刘婉晴已经让霜儿动手掀了一边盖子,手在上面反复拨弄了会,见确实是些常见的廉价药材,面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轻蔑。

倒不是对肖纵,而是对我。

她仿佛又找着了一处战胜我的地方,再开口时声音调子都甜上了几分:「肖家哥哥或许不知道,如今府上是我娘亲当家,哥哥这两抬礼物送去了东边院子怕是效益也不大。倒是我见肖哥哥亲切得很,过会就在母亲身前说说,今年冬天也定然不会断了和肖家的合作。」

这话一出来,我周边的几个人纷纷变了神色,一旁的蓉儿更是捏紧了拳头。

我倒觉得无妨,刘婉晴这是瞧上肖二郎了,一口一个肖哥哥,迫不及待就要在他跟前挑拨,只是她还记不记得,她眼下还靠另外一个萧哥哥养着。

她如今这般大胆妄为,不过是还没在萧家老夫人手里吃过苦头。

肖纵唇边的笑意不变,只那双黑玉般的眸子冷了几分,口中的话也敷衍了些:「哦?是吗。那肖某改日必定派人前来拜会府上老夫人。」

等肖纵一路同我去了会客的前厅,刘婉晴都还继续跟着。

我提点了她几句要她先离开。

她这会倒是同我撒起娇来:「姐姐如今身子不好,婉晴也想多听听你和肖哥哥如何谈话,日后学着点也好去帮衬母亲。」

于是我笑容和煦,问她:「那你还记得我身子是因何不好的吗?」

她面上娇憨的笑容开裂,暼了暼一旁气定神闲的肖纵,最后不情不愿地走了。

「烦请代我向府上老夫人和大公子问好。」我笑着开口,吩咐下人布上茶。

他初登门便看上这样一场闹剧,却并不多话,利落地让手下人将东西抬给我过目,便匆匆离去了,听说到了府门前时,他又和刘婉晴不经意偶遇了,刘婉晴缠着肖二,话里话外都在刺探肖二对我的态度,被肖二糊弄了过去。

由此她心头又记恨上了我一笔。

等回到院子里,将皮面上一层药材扒开,见到了四个箱子中齐齐摆满的银锭。

蓉儿都看傻了:「小姐,这回怎么能卖上这么多银钱?」

「是肖大让利给我们了,肖大是商人,向来算得清楚,等之后他回来了,必对太师府有所求。」

我带着丫鬟们撬开了菜窖的地砖,将这一回卖印泥得来的银子封好。拍拍沾满泥灰的手,心里却很是满足:「管他呢,有了这些银子,日后我们离开太师府,也能生活得不错了。」

蓉儿脸上也带上些笑来,看上去对将来的日子很是憧憬。

我知道肖成业是有所求,却没想到,等他半个月后回来,却直接找好了媒人上门来提亲。

刘婉晴最先听到这个消息,在确认了求亲的人是肖大而非肖二后,乐得直抚掌。

说我这样的大龄未嫁女配个贱户商籍最是合适。

却又在见到肖家派来的轿夫身上都穿绸后变了脸色,或许是又想起了那神仙似的肖二公子,刘婉晴面色有些不服起来,狠狠剜了我一眼,酸里酸气开口道:「真羡慕姐姐,足不出户都能招来商户上家里提亲。」

我还未说话,匆匆赶来的刘锦州倒是先开口呵斥了她:「刘婉晴,说别人之前别忘了你自己的婚事是怎么得来的!」

说罢,他不再管刘婉晴一时精彩的脸色,转身恭敬朝我行了礼:「长姐安好。」

我捏着帕子侧过头在一旁假装被刘婉晴的话伤了心,没有搭理他。

刘婉晴被刘锦州这样一说,自是生气,她刚要再开口,母亲也到了。

她便上去就摇着母亲的手臂,直说着不好啦,城中的商户都能来上门向嫡姐提亲了。

母亲看都没看肖家派来的媒人,直接一口回绝了,说我身子不好,还要在家中多留两年。

我见着媒人面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我如今十七,再过两年我十九,到那时候便是真的就嫁不出去了。

我知母亲心中想法,她还在盼着我好起来,替她收拾这堆烂摊子。

可我却不愿意再由着她了。

肖家是上京城的有名的富户。

肖成业这个人虽然了解得不够深入,却也已是目前能接触到的人中算是知根知底的了。

我若想要离开太师府,嫁人是最快的法子。

我想赌一把,在媒人离开之前,我起身叫住了她,向着她一字一句开口:「请代我回复肖大公子,就说这门婚事,刘雯玉答应了。」

「雯玉,你疯了?」母亲发出一声惊呼:「商户之子如何能配得了太师之女?何况你竟然越过母亲擅自许婚,你这样如何能是知检点懂礼仪的?」

「母亲。」我看向她,神色哀戚:「我今年本该嫁入萧府,成为萧家妇。可我还未过门便已被相弃,纵使我是太师之女,名声却已毁尽,况且孩儿日日待在府中,望着这相似的景色,便日日都回想起那悲藏摧心之日,恨不得即刻羞愤而死!」

我望着她,手掌捶着心口,声悲形怒,字字泣血,凄厉喊她一声:「母亲!」

母亲似乎被我的话震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地将目光转开。

一旁的刘婉晴见状就要开口说话,却被刘锦州狠狠瞪住。

过了会,母亲才对那媒人缓缓开口道:「如今事出仓促,我还需与家中人商量,你们且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讲完这些,母亲看起来也累了,由王妈扶着就要回去,在经过我身边时,她顿住脚步,问了我一句:「雯玉,你是否在心中怨怪母亲?」

我低下头,咬住下唇不说话,良久之后,母亲长叹一声,腔调里染上些悲切:「你太懂事了,也吃太多苦了。」

我早说了,在母亲心里,两个冰桶就可以平了她对我的愧疚的。

我要说什么,做什么,样样比不过她最心疼的刘婉晴粘着她撒两声娇。

我若要向她求什么,一定是要我将过去那些不堪一次又一次撕扯给她看,才能换得她一点儿心酸动容。

哪怕她现在垂着泪心头觉得耽误了我,过两天见我无事,便又会将我放去一边。

谁家的女儿当成了这样?

当天夜里,我便托人去问了肖成业为什么这般突然。

他的回复亦很简洁:我怕你等不得了。

他这话我当时想不明白,但很快便明白了。

那一日父亲下朝回家,身边跟着久违的刘怀光。

他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看起来很是得意。

一打听才知道,原是刘怀光近来得了苏丞相的青眼,要提携他到自己身边做事。

还说苏丞相其实早就看中了他,当初刘邝知的事苏丞相也出了一份力来摆平这件事,为的就是卖他刘怀光这份人情。

苏丞相而今在上京城中的权势如日中天,刘怀光能被苏丞相看上,自然是争气的。

刘婉晴听着刘怀光的话,面上也全是喜色,一口一个大哥围在他身边,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来得殷勤。

只是这一切连我身边的这群丫鬟都觉出不对劲来。

「大少爷在学校时,写得策论传回来看,十篇有九篇都是废话,他的学识究竟如何,府上众人心中是有底的,这都能被丞相大人看上,那丞相大人莫不也是个草包?」

酥儿现在机灵了不少,在自家院子里讲人坏话也学会了压低嗓门:「况且太师府如今名声这么差,那丞相难道是脑子让驴给踢了?」

其他几个丫鬟纷纷翻她白眼,觉得她将事情想得太简单。

只有在我身边最久的蓉儿莲儿一脸的忧色。

苏丞相看中的,自然不会是我那天真蠢笨的弟弟。

他真正要笼络的,是我那自认清流,坚决在朝中中立,被圣人信任着的父亲。

刘怀光自是张扬,可父亲呢,父亲默许了刘怀光这般的高调,这是否表明了他的态度?

「小姐。」我听见蓉儿在我耳边压低了声线:「苏丞相有个亲侄,是个混不吝的,两年来娶了三个妻子,个个不过半年多就暴亡在家中,他如今有再娶的意思,我担心 …」

她剩下的话没说出来,可我却能明白。

我了解我的父亲,看似清正,心头却比谁都渴望权势。

只是他从前警惕,头脑也算清醒,知道自己在这暗流汹涌的朝堂争斗中,只能算是个没有倚仗的小喽啰,靠上了哪一边都可能在下一轮的争斗中被牺牲掉,所以他选择了一身清贫向圣人表忠心。

可那是从前。

我早早就让绿柔去库房那边探了口风,家中明面上仍是只有父亲每个月那边稀薄月俸的进账。

可府中的用度却在如今物价翻涨的当下突兀拔回到从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便心中明白,父亲已然半推半就上路了。

或许是从刘邝知的事情开始,又可能在更早之前,从他放任自己的小女儿去蛊惑抓牢萧流的心时。

恐怕就已经有了计较了。

我被父亲放弃了。

我总算是懂了肖成业说的怕我等不得了是什么意思。

我让院子里的丫鬟去跟从前我官家时吩咐过的人打听这阵子府中的风吹草动,一点儿细节也不能错过。

得回来的消息,桩桩件件,毫无头绪,

蓉儿说前两天府上有人带了两车马的礼物求见,走得却是侧门。

父亲从不允许家中人收礼,可这一回有人给他开了门,那人走时面上是带着笑的。

而刘婉晴在某个傍晚,带着侍女从侧门悄悄溜了出去,也是到了月上中天才回来。

至于父亲,负责书房那边的侍女亲耳听到了父亲说近来家中会有喜事。

听到这,我大致是真的对父亲绝望了。

分明是酷热夏日,我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我本是想着拖到太后寿辰,届时就随着宫中娘娘长住西陵为国祈福。等他们渐渐将我忘了便算了,只要不在这个家里待着,怎么都行。

却没想到父亲心中当真没有半点父女之情,到头来还要物尽其用。

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若我当真在此前退婚一事中就被打倒,再遭逢这等刺激,怕是真会就凶多吉少。

也幸而自幼时起总在独自成长的经历将我的心性打磨得比任何人都坚强。

我咬紧牙关,抬袖揩了揩眼泪,朝莲儿吩咐道:「去给肖大递消息,我要见他,越快越好。」

父亲想要用我来攀稳苏丞相,反正我既生了病又不得萧流的心,嫁了他那个混蛋侄子死了也罢,只要我死后留住我正妻之位,两家的亲缘关系便在。

而刘婉晴嫁去萧家,萧流是个疼她如命的,日后自然也会因着刘婉晴的缘故成为太师府的助力。

他甚至没有瞒我的意思,在第二日便叫我前去书房,三两句就吩咐下来:「我给你寻了门好亲事,对方是相府中人,出身显贵,你这些时日好好回房中待嫁。」

「苏家公子如今已是四娶,父亲直接将嫡女嫁过去,是否会影响太师府声誉。」我恐他看出我面上的冷意致使日后生变,特意压低了眉眼,一副专心为太师府考量的模样问他。

「声誉?」我听见头顶父亲嗤笑一声,以一种我从未见他在人前展露过的姿态,毫不遮掩地开口:「只有权势不够重时,才需要声誉来填补,而如今的太师府,已然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

是了,他终究在取得了圣人的信任后,又接住了丞相府的橄榄枝,如今的父亲,不会再是谁的马前卒,而是和苏丞相一样,在人后当了操盘手。

这确实是他该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我站起身来,一身华裳的刘婉晴不知何时也进了屋,在她后面跟着我三个弟弟。

刘婉晴满头的钗环,几步小跑到父亲,灵动轻快的像只金贵的雀鸟。

她晃着父亲的手臂撒娇,情态娇憨,却在转头向我时,毫不掩饰眸中恶意。

「长姐能够嫁进苏府,这真是天大的好姻缘,我与萧郎都会祝福姐姐。」

「婉晴这话是对的,苏府是高门,长姐能嫁去,自是无上的荣光,要惜福才是。」刘怀光也在一边附和,到如今他依旧是认为苏丞相是因为看中了他才给了太师府这门亲事,我是受他福泽荫蔽之人,他看向我的眼神中全是高傲。

再说我的父亲,听了这些话,他也只是带着笑,轻轻抚了抚刘婉晴发顶,说她亦是待嫁之女,要学着好好收收性子,日后莫到了萧府上,还是这般的没有规矩。

我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平生头一回,心中荡起了滔天的恨意。

我的好父亲,他也曾经看着我长大,在我稚幼时将我抱在怀里。

而如今他是如何看我,一枚废棋,还是一个随时可以舍去的工具?

我低下头,藏在袖中的手一点点用力收拢,直到手背青筋迸起,仍不能平息心中半点怒气。

「长姐。」刘锦州不知何时到了我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长姐身子不好,我先送长姐回去。」

父亲随意摆了摆手,要我们下去。

等一出门外,他便朝我沉声道:「我打听过了,那苏家是个吃人的地方,长姐若是不愿意嫁过去,我便去求父亲!」

「要求你方才就已经求了。」

刘锦州这话说得响亮,却又在我漠然的眼神中慢慢失了底气,想来他也察觉了,这座太师府,从来跟他想象中就不一样。

就在我以为他已然退却,转过身就要离去时,刘锦州再度叫住我了。

我看见他拳掌紧握,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狠狠坚定了目光,他说:「你要离开这里,我帮你!」

我倒是没想过刘锦州还有这等良心,沉默了一会,仍是将现实告诉他:「刘锦州,你没有那样的本事,更何况…」

我越过他看向身后刘邝知从窗中递来的阴郁目光:「你以为的亲人,只需要一点利益拨弄,便能是你彻头彻尾的敌人。」

「你能一时意气做下决定,可你有与众人为敌的勇气么?」

我心知刘锦州是个靠不住的,也不对他多有期望,在说完话后,略过刘锦州陡然惨白的面色,径自离去了。

下午是莲儿替桂儿出门去采买,几经周转后带回了肖大的手信。

他在信中言到事有转机,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要我务必能在几日后的宫宴中出席。

我虽不知缘由,也未曾听到宫中要办宴会。但从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我和小丫鬟们便开始着手准备,用卖泥得来的一部分将这府中上下的关系再度疏通了一遍。

又过了几天,宫中果然传来了消息。

莲儿去打听,原是因着数月这酷热不退,黄州一带旱情加剧,而今四处又物价翻涨,只有上京还能堪堪维持住供应,其余地方的百姓生生让饿死晒死了许多。肖成业有自己的门路,比上京人要早一步得了这讯息,所以要我早做准备。

圣人已下了罪己诏,在大殿上读黄州知州递上的折子时洒了泪。

而宫中娘娘也近几日要办一场宫宴,将要发生的事请大家心知肚明。

连圣人都要亲自去上清台祈雨了,我们这些官家贵女,受百姓供养,自然也该跟随宫中娘娘前往西陵寺为国祈福。

这本是我们当为之事,可却有许多人不愿意,纷纷想着法子回避这一场宴会。

只因此去至少得在西陵寺留待两年。

两年,对这些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们来说,不是个短的时间。

白白蹉跎了芳华,再回来,纵然身上有美名,也不好再议亲了。

况且圣人与娘娘仁慈宽厚,顶多小惩于他们,不会再多加责怪。

打定这些主意后,一夜之间,半个上京城的贵女都纷纷染了恶疾。

连这些日子总往外头跑的刘婉晴也是急匆匆跌伤了腿,在家中关起院门养起伤来。

父亲对我也是这般的主意,他叫人吩咐了我这几日要在家中待好,不要在外头露面。

我倚在床畔定定地听,心头却想着这若是几年前,父亲怕是巴不得将我送过去为太师府搏个好名誉。

毕竟在他眼中,我不过是样工具,连人都算不得,又哪里会在意我是否被耗大了年纪。

也是多亏了他的这份不在意,父亲虽然派人盯守住了我的院子,却还是让我在宫宴这日找到机会跑了出来。

我本想径直去母亲房中,却没想到刘邝知竟守在门前。

他一眼看认出了同莲儿换了衣裳的我,将我狠狠拽去一边,眼神阴鸷警告道:「刘雯玉,这是你的命,你最好老实认命,别想着搞出什么花样来。」

我将他箍在我腕上的手甩开,也不废话,与他开门见山:「刘邝知,你知道在父亲的这三个儿子里,最不受重视的就是你,所以你收了许家送来的钱财,想借此给自己打点个好前途,让父亲能重新认识到你的价值。」

「所以呢?」刘邝知神色阴郁,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身上:「你要去父亲面前告发我?还是想以此威胁我?」

我揉着有些发红的手腕,蹙眉看向他:「我是要提醒你,若我真的嫁去了苏家,和苏家亲上加亲的人只会有父亲和怀光。到那时候,你才是真正没有半点机会了。」

刘邝知乍然沉默,也皱着眉细细思索着,显然是听进去了。

于是我又开口:「从前你刚开蒙时,除了在夫子跟前读书,就是被教养在我身边,我是你最早的老师,我在管院子时教你如何平衡四周,聚拢人心,你却在学到后把这门心思用到了在学校里拉帮结党上,但凡比你优秀或是不愿同你来往的人,你便带着你的爪牙百般欺辱排挤他。」

说到这里,我面上露出讥嘲的笑意:「这些年来你做得那混账事,全是要我帮你去赔罪道歉。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你根本容不下别人过得比你好比你优秀,你不会愿意看到刘怀光靠着苏家在太师府真正站牢了位置。」

话到此处,刘邝知猛地抬头,被人看透心思后,一道凶狠戾色逐渐在他面上显现出来。

我却不惧他,迎着他的目光,沉声开口:「现在,我可以进去了么。」

对峙不过片刻,刘邝知便已做出了决断。

他侧过身让我进门,还在那之前替我将母亲房中的下人一并叫走。

待我踏进房中时,母亲正坐在花梨镜前,出着神不知想些什么。

乍然见到我从身后出现,她下意识手腕一抖,先前手里拿着的东西便这样一路滚落至我脚边。

我俯下身将之拾起,却发现从前母亲送我的银钗,未曾想到当初典钗时她还留了一支在手。

我上前几步,将它轻轻放还至母亲手中,随即直直跪了下去。

「玉儿…你这是在为难母亲…」母亲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抬头,正瞧见她神色痛苦地阖上眼睛。

「是,可女儿这一生,也都是在为难中度过,从前我自以为这些为难能让母亲知晓我的信任委屈,从而能将目光分些给我,到如今,女儿不敢再奢求那些。」

我说着,俯下身去,掌心贴着地面,朝母亲沉沉叩拜下去:「女儿心中只有一个愿望,我想活着,母亲!」

在叫这一声母亲的时候,我格外咬重一声,母亲亦是周身一震,似乎大梦初醒,面上又带着混沌与茫然。

最终,她用一种尤为不忍的语气同我做出决断:「这些年终究是我亏欠了你,今日你便同鹤佩一起陪我进车。等这件事过后,你便当…没我这个母亲。」

我拜伏在地上,良久不能起身。

倒是母亲叫来了王妈,要重新为我妆点,她说:「总归是府上的嫡小姐,入了宫中是要脸面的。」

王妈会意,上前来拆了我头上略显凌乱的发鬓,重新装点起来。

「鹤佩跟我的时日早,我从来只信任她的手艺。」母亲在旁边看着镜中的我被王妈一点一点打理出来,有些感怀:「这些年从不曾好好看过去,如今仔细一看,才发现我的玉儿同我年轻时,竟然长相相似极了。」

王妈连在一旁附和:「都说当初夫人踩着鬼门关将大小姐生出来,所以大小姐懂事,是来报恩的,自然是与夫人亲近又相似。」

这话好似说到了母亲的伤心处,她撇过身子,拿手帕擦擦泪。

过了好一会,才上前来牵起我:「走吧,该出发了。」

先前父亲叫人来唤母亲,母亲说她头正发疼,要父亲先进宫去。

如今父亲不在府中,她要带我出门倒是方便。

在宫门口下车时,正逢着各路贵族高官们的车架相继到来,下车的时候却见不到几个年轻少女。

我听见身边的母亲在微微叹上一口气后,便自顾自地先往宴会上去了。

不知道她是为我的将来叹息,还是在忧心之后她面对父亲时的处境。

就在我跟随着引路的宫人也要离开时,却被身后一道清泠的声音叫住。

一个说不上熟识的人站在了我跟前。

「刘雯玉,你还真敢来?算你们太师府的人还有些骨气在。」宋如织在打量过我两眼之后这样开了口。

她因着记恨刘婉晴,连带着也十分讨厌总是被刘婉晴拖下水被迫替她善后的我,在她眼中我与刘婉晴是一丘之貉,往日席会上见了年从来未曾向我透过好脸色。

便是到了此刻,她同我说话时也是微微扬着下巴,语气中带了几分刺。

「西陵的日子苦,礼佛更易将人清减,宋小姐就不怕平白虚耗了好时光。」我见惯了刘婉晴故意讨巧的笑脸,宋如织这副尖刻的模样反倒显得有几分可爱。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宋如织听了这话,下巴扬得更高,我注意到这姑娘从来脊背挺得笔直,几分骄傲全写在脸上。

她说:「京中的这些权贵,家中用的,身上穿的,哪样不是源自百姓的供养?没有百姓劳作,还讲什么所谓的好时光?这本就是贵族们当为之事?我和那些缩头乌龟可不一样。」

她说完便翘着首气势汹汹地离去了。

我被她先抢了道,只能在她身后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等我匆匆赶到门口时,却与从另一头正迎面走来的男眷们相遇。

而那几人之中,正有我的父亲。

在他目光落到我身上的那一刻,整个人面色沉了下来。

只见他朝身边微微递了眼色,父亲身边的小厮便立刻要准备上来擒住我将我强行送走。

我挣扎着朝后退了几步,望向父亲的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这一点前所未见的反抗,更是激怒了我的父亲。

他快步朝我走近,高举起手掌,面上透露出些狠毒来。

而那几个小厮更是在我身后将我团团围住,眼见着我是躲不开了,然而就在这时,变相陡生。

「这不是刘家姐姐吗?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日倒是来了?快来同我坐在一块,姐妹们都有好些话要同你说。」

宋如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声调拔得尖尖的,惹得座中小半人朝这边看了来。

她本人更是视那几名下人为无物,直接将人挤了开来,直接环住了我的手臂。

她身后跟着她几个姐妹,将我团团簇拥住,我跟着她们入了席中。

在一群女孩们的香气中,我回头往后看了一眼,父亲仍在原地看着我入席落座,冷厉的面容在渐起的灯火下,逐渐变得阴冷。

「喂,你发什么呆?该不会到了眼下才觉得后悔了,想当缩头乌龟了吧?」宋如织在一旁用手肘支了支我,见我仍是神色郁郁,便撂下狠话:「刘雯玉,可别叫我看不起你!」

说罢便又转过身同她身边的姐妹继续去小声商量着什么了。

母亲就坐在对面的席面上,同其他官家夫人交谈,从我入会场之后,不曾看过我一眼。

席会上的交谈声很快安静了下来,是圣人与宫中娘娘到了。

我出席宫宴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在我心中里,圣人与宫中娘娘始终是那被烛火在身上镀了金光,平和又仁慈的高大形象。

如今,我与宋如织一道垂着首,静静聆听着圣人训诫。

天生异灾,我们每一个人更应该规正自身,怜爱百姓,祈求上天能收回酷热,降下甘霖。

圣人说这话时威仪赫赫,许多女眷吓得变了神色。

娘娘便在这时候适时接话,以亲和慈爱的情态抚慰众人心中余悸。

当她询问到可有女眷愿随她同往西陵祈福时,宋如织第一个起身上前去,在诚心跪拜过圣人与娘娘后,目光坚定地开了口:「户部尚书嫡女宋如织愿跟随娘娘前往,且愿在祭典之后留待西陵,直至祈福圆满。」

圣人见状,于高座上抚掌大笑,朗声称善,直道是宋家有好女。

宋如织的姐妹们见状,也纷纷离座请愿。

期间有几名命妇亦想请命跟随,被娘娘几句笑言挡了回去。

官员在职者,其发妻与承业之子不得离京,这是圣人定下的规矩。

场面一时间又冷了下来。

「可还有人愿随本宫同行?」娘娘在上座中和煦发问到。

我便在此刻,捏紧手中锦帕,从座中站起身来。

「太师府刘雯玉请与娘娘同行。」

我跪在堂中,朝上座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娘娘微笑着颔首称允,随后父亲着急的话声音便从一旁传来:「小女已然许亲,不日即将完婚,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若是在往日里,娘娘宽仁,必会免了将要成亲的女孩儿随行任务,可如今…

「放肆!」圣人身边的掌事厉呵一声,父亲见状,赶紧伏身跪倒在我身边。

逐渐凝固的气氛里,圣人忽然朗声舒笑,随即询问起父亲:「寡人记得,刘家的亲事已然换给了二小姐,长女又是从何突然结亲?」

一时间,我只觉得身边的父亲周身气息皆变了。圣人寥寥数句话,便已展露出对太师府的关注。而接下来,父亲的话更要谨慎来答,答不对,是犯了欺君之罪。

可若是答对了,便是将他与楚家有了勾当这件事摆在了台面上,简直是在邀请圣人去查。

无论是哪一种,都能将父亲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美梦销个粉碎。

无声中,是谁的冷汗贴着额角一路朝下,颗颗砸在了青石的地砖上。

我听见父亲咽下一口唾沫,随后才深吸一口气颤声开着口道:「小女顽劣不驯,微臣恐其日后冲撞娘娘,一时口不择言,还请圣人、娘娘恕罪。」

回应他的是帝王无声的威仪。

我见状,完全不去管四周,自顾自将头埋得更低,尽量让父亲说错话这件事显得与我无关些。

就在许多人以为我父亲会在今日因此获罪时,圣人却忽然又笑了,开口道:「刘家这大女儿,寡人瞧着却是个乖顺的。」

话到这份上,父亲哪敢再说什么,连连称是,随后便拉着我退下去了。

等宴会结束回到家中后,父亲将我从马车中拽出来拖到了祠堂,要我当着列祖列宗跪下。

他面色铁青,告诉我过两日他便会让我母亲进宫里向娘娘陈情,说我病重无法随行,要娘娘免了我去西陵的任务。

这两日,我便要跪在祠堂中反省自己。

可我只是淡淡看暼向他一眼,平静道:「父亲,我没病。」

我站得笔直,哪怕面对着列祖列宗的排位,依旧问心无愧。

「你想忤逆你父亲的心意?」他语调压低了些,听起来似在威胁。

我并不领情,略略移开了目光同他开口:「父亲可还记得?从前在青州时的日子?」

「那时父亲是乡里秀才,身家清贫,而母亲本是富家千金,出嫁前从不知人间疾苦。嫁与父亲后母家生变,沦落到为父亲买书都还需要典衣卖钗,家中女眷常受饥寒,那时候与现在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我说着,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灯火,和高高供奉在上的刘氏先祖的牌位,昂声同他质问道:「房屋阔绰,家仆成群,现在这样还不够么?父亲要知道水满则溢,人若所求太多,便会永不知足,而今圣人已经在敲打父亲,您却还不愿收手,你…」

「够了!无知女子,懂什么道理!」父亲一声厉呵阻断了我接下来的话,他气得不轻,扬起宽大的手掌便要朝我打过来,却被我闪身避开。

我冷冷地看着他,自顾自地走到堂前将锁着的大门打开,回身看向他:「应选之人在祈福前自戕乃是大忌,父亲若不怕女儿拉上刘家玉石俱焚,便尽情逼迫女儿。」

说罢我摔门离去,只听见父亲在身后气极反笑,一口一声地啐骂着:「好,好得很!从今天起我便没你这个女儿,当刘家从来不曾生养过你这么个东西!」

「求之不得。」我沉声应到,朝前走着的脚步片刻不停。

我和父亲在祠堂起了这么大的争执,自然是惊动了不少人。

在回去的路上,刘婉晴鬼头鬼脑地从道旁现身,一张脸上全是幸灾乐祸。

「长姐这是犯了什么大错惹得父亲这般生气?」她说着,转了转眼睛,恍然大悟般开口:「长姐该不会是在宫中当着圣人娘娘的面出了丑吧?想不到长姐不仅是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不清…」

啪的一声脆响后,刘婉晴捂住逐渐烧红肿起的半边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半晌之后,她回过神来便要还手,却被我扣住了手腕。

「我已代太师府应下娘娘的祈福之邀,但凡我有个三长两短出不了门,届时顶上去的人就是你了。」

我说着,轻轻凑近她的耳边开口:「你说,两年的光阴,萧流专情等得了你,他府中那位强势的老太太等不等得了?」

我说着,狠狠一松手甩开了她,勾起唇角毫不掩饰面上的讥嘲:「两年,等你再回来时,就只能去萧家做妾了。我劝你最好别将我逼急了,刘婉晴。」

刘婉晴被我摔了个踉跄,再回身时眼中已经蓄满了泪,她面色惨淡,嗫喏着朝后退了两步,想要还口却又不敢说话,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只因她从未听说这样的事情,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我。

站在我的目光中整个人都在发抖,最终转身逃进了夜色中。

我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心头觉得讽刺,忍不住嗤笑出声。

方才说让她顶上的事不过是我顺口编的,刘婉晴出席宫中的场合比我多得多了,但凡她能将她的心思从穿衣打扮,四处招摇,在家争宠和抢男人上面匀开一点,都能知道我刚才说得都是些假话。

送走了刘婉晴后,我再度回过身,望向从暗处走出来的刘锦州,略略活动了手腕:「怎么,你也要来招我?」

刘锦州对此却避而不答,只是照旧端正向我行了礼,随即开口道:「长姐如今做成了自己想要的事,恭喜。」

他看起来不像是要找事,可我对着他依旧没有几分耐心。

况且我如今也不用同谁装了,见他说完之后便始终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也没耐心等他开口,我越过他就要离开。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蓉儿提着灯笼来接我了。

就在我与刘锦州擦肩而过时,他忽然低沉出声。

「我确实是个没勇气的懦夫,配不上长姐从前的教诲。」

我的脚下的步子没停,刘锦州的声音也很轻,像是在同我说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在听,他说:「长姐如今言传身教这一课,足够我用此生去品味了,我也会去努力,让自己也能生出长姐这样的勇气。」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我已走出了很远,来接我的蓉儿将我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见我无事,才攀着我步履悠悠地朝我的院子中走去。

方才刘锦州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我想做的事情达成了,刘家这群人日后要怎么想怎么过怎么活,都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了。

随娘娘出发去西陵的时间是在三日后,这三日,我的院门较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冷落凄清。

父亲以为这是在告诫我,在他眼中失了父母关护的子女是没什么好前程。

却不知这让我反而更自在,我和莲儿她们把这些年来存下的银子纷纷转移好,又出门去见了肖成业一遭。

他倒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知道府上不会有人为我置办行李,便直接告诉我他为我包了一个车队,要我出门那日直接将他们带上就行。

我听后连连拒绝,我是去祈福的,而非去享福的。

肖成业见状,面上是大受感动的神情,他说:「雯玉姑娘,肖某就知道你是最会过日子的,从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我便有所察觉,你会是这个世间与我最般配的姑娘。」

「咳。」肖纵在旁边掩着扇子轻咳一声。

肖成业反应过来,立刻改了口:「但是会过日子不意味着就要过苦日子,我肖某赚钱正是为了供妻子花销的,无论妻子还是未婚妻,肖某都断不会让你委屈到自己。」

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明白了肖成业对我那似有若无的情谊究竟是从何而来。

居然是在我们初见时便开始。

当初上京城中有名流举办寿辰,我与肖成业同在被邀者行列,也同在被排挤的外围。

他是个眉目俊朗的,单看整个人的架势便颇有些神武不凡。

只是那时候的他还不曾接手肖家,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富二代,权贵们看不上他,不愿同他混在一起。

他见我衣着朴素坐在边缘处,便以为我和他都是平民阶级,主动来打听我的姓名。

当他知道我是来自太师府中时,尤且狠狠吃了一惊。

随后他又好奇我用茶泡豆腐,将面前的肉摆了一整碟,将那些最为精致昂贵的糕点反而弃在一旁。

我便跟他解释,上京权贵中有餐不尽食的规矩,若是将你盘中的东西吃完,会遭到他人耻笑。

所以我吃东西时,会力求先吃饱。

这一堆菜品里,唯有这糕点最不饱腹,所以我将它们剩在一旁,先吃肉再就些水喝,一顿下来便能饱个六七分了,成功撑到下一顿。

而那些剩下的完整糕点,其实也是最好携带与保存的,宴会结束之后,往往会被那些下人们收走,带回去与家中小孩或老人吃,也不会浪费。

肖成业听得有些发愣,我见状,便继续同他讲。

上京城中的精米饭其实是吃不饱人的,若是要做力气活,还需里头混些糙米来。

市场上每日最廉价的虾子皮,买来几斤炒香了再加醋腌制,平日空里拿出来吃最解馋。

还有用最低成本的藕丝去制质地上乘的印泥。

这些我跟他讲了。

我同他讲这些话的时候,肖成业一刻也不分神地听着,随后眼神越来越炽热。

他当即就表示对我口中的藕丝印泥很感兴趣,想要将我手中这一批带去西域出售。

之后没过几个月,肖成业跟随家主第一次去西域时,主动找人联系上了我。

他确实是个天生的商人,推销起他的东西时简直舌灿莲花。将那些印泥以我想都不敢想的高价售卖了出去。

我以为凭肖成业的精明,自然要从中扒层皮的,可他却分毫不占,将得来的钱财全数给了我。

我从前想不明白他这样的举动,最初以为他只是想凭此让利一两回与我长期合作,后来次数多了,又以为他是见我比其他贵族过得清贫,心中同情我。

现在想一想,原来他是在操劳自己的终身大事。

肖成业见我长久地不说话,似乎有些局促。

他在肖纵戏谑的目光下,抬起手中背盏一饮而尽,刚生出的勇气在对上我的笑容后,又变得干巴起来。

「雯玉小姐,肖某的意思是…」

「我知道。」我温声接下来了话:「想不到竟是因此与大公子结缘,这些日子肖大公子仗义相助,雯玉看在眼中,自然明白大公子为人。」

肖成业听了这话,面上显然松下一口气。我忍不住心中失笑,这平日里口若悬河的商人,这会嘴倒是笨起来。

只是我心中仍有挂碍,思前想后,同他开口道:「雯玉越过父母向大公子许下这门亲事,本就未过明路,眼下去西陵一走又是两年,不知肖大公子是否…」剩下的话我没讲完,等肖大表态。

「这不妨事!」肖大猛然激动起来,竟直直拍案站了起来,把我和几个丫鬟吓了一跳。

「咳咳!」一旁的肖二握着杯盏再咳两声。

肖大这才反应过来,又赶忙坐下,开口解释道:「肖某本就时常在外走商,多这一年两年无妨,就当是多让我攒些…攒些…」说到这里,他竟眼神游移开,飘飘忽忽盯着桌面上的茶盏,硬朗的眉目间浮出一抹羞涩来,嘿嘿笑出两声:「多攒些老婆本。」

「噗,咳…咳咳…」肖二这回是真让茶水给呛到了,许是从来没见过自家长兄这般傻气的一面。他看起来有些发臊,檀扇掩住半面,四下看了一圈,才拱手朝我赔不是:「兄长这会是乐得有些痴了,冒犯了刘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害怕肖大在路上乐过头,这回是肖二叫车马送我回去。

远远到了太师府门前时,又见着了新的热闹。

刘婉晴近几日委实有些倒霉了,才刚让我收拾了没多久,又逢萧家老太太出手。

只见她让人雇了四个跛子轿夫,抬着一架缀了花的破旧青布轿子,又叫了两个歪瓜裂枣的喜婆,到了太师府门前便开始嚷着要太师家二小姐快些出来上轿过门。

动静之大,将休沐在家的父亲都惊了出来,面色铁青地盯着叫门的喜婆,问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当然是天大的喜事了老爷,我家主母说了,刘家二姑娘这些日子既然已经将她备下的聘礼全花光了,那便是可以直接过门了。」那喜婆讲得是眉飞色舞,周遭一群看热闹的人也发出哄笑。

还不待父亲开口,旁边那个又赶紧凑上来接道:「是了,老爷,尤其是我们主母见您家日子紧巴,二姑娘的吃穿都还需要去我家郎君那里哭才能得来,便免了您家女儿的陪嫁,这简直是双喜临门呐!」

她这话一落下,父亲的脸面彻底没处放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带头起了哄,眼下也是齐齐叫嚷着快让二姑娘出门来上花轿。

父亲气极,只能回身在一群丫鬟婆子堆里搜寻着刘婉晴的身影。

见有这等好戏看,我不急着先下车了,掀开了帘子跟着父亲的视线一并去瞧。

刘婉晴躲在门里面,她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整个人已经吓白了面色。

在父亲严厉的眼神下,她被带到了人前。

「我问你,你是否真的花了萧家大郎的银钱?」父亲压低声音斥问,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我…」刘婉晴嗫喏着刚要开口。

一旁的喜婆突然哎哟一声,凑了过来,指着刘婉晴下身的裙子大声道:「这不是我们家郎君前阵子去城南衣庄裁得鲛纱料子么?这么快就给姑娘做成衣裳了,郎君真是疼姑娘,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呀!」

刘婉晴猛地一颤随即拼命摇头想要解释,话刚到嘴边又被另一个截断:「姑娘头上簪得钗,可是我们萧氏传家的宝物,既然东西都已佩上了,姑娘就快些上轿,祝愿姑娘与郎君恩恩爱爱,琴瑟和鸣。」

两人说着,便要齐齐上手,将刘婉晴拖进轿中。

「够了!」父亲一声厉呵暂停住这样一出闹剧。

他阴沉着脸朝两个婆子瞪过去,两个婆子本能地松了手。

刘婉晴爆出一道哭声跑回刘府的丫鬟婆子堆里,抽噎着躲在了她的侍女身后。

「萧老夫人既然不想要这门亲事,那就此退了便是,可你们真正是欺人太甚,当我太师府无人,冒犯到我府门前来!」

两个婆子闻言,相互对视一眼,面上纷纷露出不屑来:「那还请刘太师往后教好女儿,莫要整日就会伸手同男人要银钱。毕竟是你们家姑娘天天可是同我们家郎君哭诉,说你府中极其苛待她,我们主母要抬她回去,可是起了一片好心来救她于水火中呢。」

这两个婆子语气中夹枪带棒,是丝毫不怕父亲以退婚做要挟。

我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氏世承爵位,萧老爷又是身居沙场护国有功的武平侯,门楣高出太师府不知几许。

可当初同太师府结亲却也是老夫人乐见的,一是萧流若要门当户对只能向上求娶公主,从而毁去前程。二是老夫人害怕圣人猜忌,才选中了太师府这样一个所谓的清流门户家的女儿配给萧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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