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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觉得自己为爱生,为爱死,特别酷?」

「若果真如此,那你更要放心,我一定会放你走,因为,你配不上我!」

我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边走边吩咐张嬷嬷。

「自今日起,驸马进出随意,去哪里随意,不必向我汇报,只要他没死,就不算大事。」

「是!」张嬷嬷应下。

我看也未曾看一眼魏昭,仿佛他是个死人。

13

魏相家的事,引起了一些变动。

众人纷纷传言,魏相要步左相的后尘。

朝中人心惶惶,连父皇登基那年杀人无算的事情也被人翻了出来。

父皇暴怒,而恰在此时,又发生了一件命案:左相被人在家中杀死。

一时间,人人都说是父皇命人暗杀。

父皇浑身有嘴却不清楚,为了平息众人疑心,只能令魏家大兄和二兄官复原职。

而魏相却口称惶恐,说自己教子无方,魏家大兄和二兄不配担任京中要职,为两人求了一个外放的官职。

父皇明知魏相这是在保全家人,为了朝局安稳,迫于无奈,竟然也答应了。

魏家再次安然无恙。

我擦擦手中的刀,将它贴身放好,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左相该死。

一个靠做男人女人皮肉生意挣钱的宰相,既无能又恶心。

实在死得好!

我照常一个月进宫一次拜见母后,母后有时见我,有时不见。

她对我的称呼从「紫玉」「阿玉」变成「长安」。

有些假面一旦戳破,再没有戴上去的必要。

我听闻母后给康乐挑选了四个备选夫婿,都是华京数一数二的人家。

这些人家都有一个特点:要么是铁帽子王,要么世袭罔替,永不降爵。

母后真得是将活命二字尊崇到底。

她不指望康乐出人头地,一个公主也实在没有出人头地的必要,她只需要康乐衣食无忧,平安到老。

康乐听闻,大受刺激,闹了很久。

即便如此,也只听母后斥责,却未放弃她半分。

我羡慕康乐有个好命,却也知道自己在父母缘分上天生欠缺,羡慕不来。

我埋头于自己的事情。

我和魏相结盟,我保了魏家,而魏相也给我行了一些方便。

在风雨交加的一天。

张嬷嬷忧心忡忡来禀,「有人带来信物,说驸马坠落山崖,让公主府前去救人。」

她递过来的是一个沾染了血色的玉佩,的确是魏昭的。

「传话的人呢?」

「不见了。」

恰在此时,又有人说,宫中宣召,父皇让我速速去宫中见驾。

一边是父皇,一边是魏昭。

我眼角发红,头疼得很。

这让我怎么选?

那一刻,我后悔了,我不该选魏昭。

我该倒贴魏相,或者选魏家大兄二兄当他们的平妻,都好过选魏昭这个绣花枕头。

阿则,阿则,我该怎么办?

我认命的闭上眼,狠心道,「替我回禀父皇,我要去找驸马,找到驸马立刻便去见驾。」

张嬷嬷惊讶出声。「公主,忤逆陛下,可是死罪。」

我顾不上那么多,牵过一匹马,带着怨气一般的说道,「不会,父皇不会杀我。」

至少,不会明着杀我。

他只敢如之前几十次一样,悄悄地暗杀我。

我骑马狂奔,看到了宫中太监愕然愤怒的脸,心中一阵畅快。

我就要忤逆那人,我就要气他。

我带着人马匆匆赶到魏昭坠崖的地方。

那里,的确有一个悬崖,不过只几米高,摔不死人,却也不容易爬上来。

我带着人下去,大雨滂沱,悬崖下面的路格外难行。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去找,雨幕中,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山洞。

洞前挂着灯笼,仿佛妖精的洞穴,格外的精致,诱人。

我缓缓走了进去,只走近浅浅一点,就听到女子的吟哦娇哼,男子的粗声喘息。

我以为自己幻觉了。

细细听,声音还越来越大。

「阿昭!」

「你不喜欢长安,喜欢的是我对不对?」

「你说为我守身如玉,你果然没有骗我。」

「我已经是你的人,你带我走,带我远走高飞,我们去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好不好?」

「我不当公主,你也不当驸马了,好不好?」

「康乐……」

「康乐……」

14

我闭了闭眼,指节攥得发白,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笑容。

是了!

我早该想到这一切是康乐的安排。

康乐的手段不见得多高明,可魏昭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我指望他不要落入毂中,简直是痴人说梦。

偏偏我还真以为,他被我刺激的坠落悬崖。

既然康乐故意安排这一切,那我就如她所愿。

我冷喝一声:「包围山洞,将里面的狗男女给本宫抓起来。」

「……」

众人犹豫,踟蹰不前。

我二话不说,带头进去。

里面布置的格外温馨,恰似新人洞房。

康乐听到动静,从鸳鸯红帐中露出头来,她面颊粉红,酥软娇怯,瞧见我,却并不慌张,反而宣示主权一般的将魏昭拉得挨在身上。

「长安,木已成舟,你死心…… 啊……」

我拔剑指在了康乐的脖颈上。

康乐红润的面容瞬间惨白。

「赵紫玉,你做什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和她是真心……」魏昭起身将康乐护在身前。

「啪!」

我一巴掌抽到魏昭的脸上。

「你又忘了我说的话,魏昭,是不是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穿上衣服,跟我进宫!」

康乐慌了。

魏昭也慌了。

他们笃定我会吃这个哑巴亏,可没料到,我竟然不要脸皮,摆明了要将事情闹大。

「我不进宫,我不要去见父皇母后,来人,将她拉开。」

得了康乐的吩咐,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才涌了进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剑尖微颤,在康乐雪白的脖颈划出了一道血痕。

「穿上衣服走,还是光着身子走,你选一个。」

我看康乐的目光,如看死人。

康乐最终还是选择了穿着衣服走。

外面天晴了。

我绑着康乐回宫,众人目光惊愕的在她身上来回打转。

她在我马上羞愤欲死,而马后拖着的是魏昭。

拖了一路,他几乎去了半条命。

等到宫中。

无数宫女太监围了过来,救下康乐。

她看着我,目光狠毒。

「赵紫玉,我要你死。」

「好,看谁先死在谁的手里。」

我昂首阔步,将剑狠狠砸在地上,去见母后。

我们回宫,这么大的阵仗,母后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她面色铁青的看看康乐,看看我,气到浑身发抖。

她拍案而起,给了我狠狠一巴掌。

「长安,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在哪里?」

我捂着脸,冷冷看着她。

我本该心痛的,此时,却一点儿也不心痛。

我靠近她,低声在她耳边轻语。

「你失望我,不是父皇的孩子吗?」

我——长安公主——赵紫玉。

被父皇如此厌憎,皆因我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先皇的女儿。

当年,先皇死去,母后有孕在身,却隐瞒住父皇,和他颠鸾倒凤,让他以为怀的是自己的孩子。

可惜,有些事情始终是无法作假的。

比如宫中稳婆一眼就能看出,名为早产的我,其实是一名足月的婴儿。

这消息如何瞒得过父皇?

我不知母后如何说服父皇别杀我,总之,我活了下来,只是一直在佛寺中长大,被刺杀了无数次。

母后面容惊愕,连连倒退。

她眼眶迅速涌上泪水,看着我如看妖魔。

「长安——」

我也缓缓后退,一言不发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假面一揭再揭,再揭下去,连母女都做不了了。

「魏昭我不要了,康乐喜欢,便赏给她,休书我稍后就送来,还望母后成全康乐和魏昭。」

我退到门口,转过身毫不犹豫的离去。

「长安——紫玉——」

我听到母后撕心裂肺的叫,声音中几多疼痛。

但也可能是我的幻觉,因为我也好痛,痛到浑身麻痹,不能言语。

回到公主府,我颤抖着手指,写下一封休书,转交张嬷嬷呈给宫中,只要父皇母后盖了印玺,此事便板上钉钉,再无回转可能。

我软在床上,盖着被子,依旧觉得寒冷入骨。

我看着桌上的泥塑,迷迷糊糊的想着。

对不起,阿则。

魏家这艘船我捞不起来了。

我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它陷落的不要那么快……

15

休书递到宫中被母后压下。

而母后以极其强势的速度将康乐赐婚给武陵王府。

武陵王跟着太祖打天下,是有名的铁帽子王。

这一次,康乐做得太过,母后动了真怒,不管她在宫中如何闹腾,都置之不理,康乐以死相逼,母后便用魏昭的命逼迫。

康乐不懂。

「赵紫玉都同意了,为什么你不同意?」

「你口口声声喜欢我,可你偏向的明明是赵紫玉啊!」

康乐终于问了出来。

母后结结实实的赏了她两个巴掌。

这些消息一点点从宫中传了出来,我不知母后是否故意让我听到,想和我示好,还是果真如此。

总之,我一点也不在意。

我有许多事情要忙。

皇帝不想让我活,可我自己却很想活。

这一日,父皇传召我入宫。

我一进御书房,一枚镇尺便向着我砸来。

我头一偏,躲了过去。

这么大的镇尺,砸在我额头上,我就毁容了。

我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毁了多可惜。

父皇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给我跪下。」

我跪在地上,决定先发制人。

「父皇,您为什么那么恨儿臣?」

「什么?」

父皇被我问懵了。

想来,这世上还没有人那么大胆的敢问他这个问题。

我又重复了一遍。

「父皇,您为什么那么恨儿臣?」

「明明做错事的是康乐,为什么母后要打我,您也要打我?」

「既然你们那么厌恶我,为什么让我从佛寺中回来?」

「既然你们不想赐婚给康乐,为什么不明明白白的和她说清楚,为什么要让她恨我?」

「我到底是不是您的亲女儿?」

一阵短暂又难堪的沉默,父皇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你给朕!闭!嘴!」

我心里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一种将人假面撕扯下来的难以言喻的快乐。

父皇到底还要脸。

他实在没有勇气当着我的面说我不是他的女儿,那种亲口说自己替别人养了十八年孩子的尴尬,普通男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皇帝?

虽然,他并没有真正养我。

可我的的确确担了他女儿的身份。

他不被我左右,冷冰冰的扔了一张圣旨给我。

「给朕抄了魏家,你就还是朕的女儿,不然,你就做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我看着落在脚下的圣旨,并没有去捡。

我抬眸看向他。

「那就请父皇褫夺儿臣长安公主的封号,将儿臣贬为庶民。」

「你以为朕不敢?」

我没有回答。

我怎么知道,他敢不敢?

毕竟他的脑回路一向不同于常人。

不然,他也干不出来杀兄夺嫂,养仇人之女,以及一下子干翻两个宰相这样的事情。

我走出御书房,感觉到一阵解脱。

不用和父皇母后演戏,不用再替他们背锅,也不用再背上魏昭那个沉重的负担,真是太爽了。

这么爽的生活,做不做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16

父皇一道圣旨将我贬为庶人,公主府不能再住,我便花钱买了一个小宅子居住。

而魏家被父皇大刀阔斧的抄了。

在抄家之前,魏相逃跑,魏家主力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被关进大牢。

而魏昭在此时被送回我身边。

他看着我,眸中的恨意浓烈到极致。

「赵紫玉,你好狠!」

他以为是我进宫告黑状,以公主之位相逼抄了魏家。

我懒得解释,和傻子说那么多做什么呢?

教育他是他爹的事,我只负责教训他。

他更恨的是他自己。

「都怪我,若我当初管住自己……」

「我要去见父皇,父皇要杀要剐都可,只要饶了魏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事到如今,他总算有了一些担当。

不过,我还是觉得可笑。

真的会有人以为自己无比重要,可以左右历史大事吗?

我遍读史书,只发现了一个道理。

我们都是历史洪流中的一粒沙子,被命运携裹着前进,或许偶尔精彩一下,但终究会被洪流淹没。

父皇早就想抄了魏家,魏家也早有准备。

我,康乐,魏昭在其中沉沉浮浮,或许能改变一下流向,延缓一下速度,甚至加快一下速度,但终究还是阻止不了该发生的事。

这一点,我明白,宁则明白,魏相也明白。

只有魏昭和康乐不明白。

他们总以为这世间该以他们为中心,他们的一举一动可以翻江倒海。

别逗了,这不是修仙呢!

魏昭闹着要去见康乐,我并没有阻止他,大大方方的打开门,任他去。

他走到门口,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嘴唇蠕动了下。

「你……」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如何?」

他大概以为我爱他入骨,舍不得他去送死,可魏家事情已了,魏昭彻底没用了。

他现在是一枚真正的弃子,一个没用的东西。

我收容他,是看在那一张脸的份上。

他还想什么呢?

他罪臣之子的身份,这辈子会死死烙印在身上,华京第一贵公子跌下神坛,以后的日子,他除了夹紧尾巴做人,再没有别得出路。

魏昭惨白了脸,他死死咬着唇,转身大步流星的去了。

他的骨相很好,仪态很好,走路的风姿大有萧萧易水寒的悲壮气势。

可也仅仅如此,他的内在是空的。

一具空荡荡的毫无内容的壳,再怎么华美也无法勾动灵魂的震颤。

魏昭一去三日。

三日后,小院的门被敲响了。

康乐站在门口,身后是鲜血淋漓的魏昭,奄奄一息。

康乐花容惨白,眸色怨憎。

她身边的嬷嬷喝道,「一介庶人,见到公主为何不跪?还不跪下!」

我看着康乐,她也看着我,得意,不甘,惧怕种种情绪在她眸中一涌而过。

我轻笑一声,躬身下去打算行礼。

康乐冷声道:「够了!不必行礼,你们下去。」

「公主?」

「下去!」

此时的康乐,终于有了一些公主的样子,带着一丝杀伐果断的气质。

「我要和你谈谈。」

她关上院门,明眸情绪复杂的看着我,不想开口,却又不得不开口的样子。

「我不懂,为什么?」

「明明母后那么宠爱我,为什么不如我所愿?」

「父皇那么宠幸魏家,为什么要抄了魏家,是因为我和魏昭僭越了吗?」

康乐清澈的眸子带着深深的迷茫。

我陡然间明白,皇宫那么大,精明的人那么多,却没人敢为她答疑解惑。

漂亮的金丝雀,一辈子活在旁人编织的网里。

真可怜!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恨父皇,母后吗?」

康乐身子一震,眸中迸射出深深的不甘和愤怒,却唯独没有仇恨。

是了!

她也是个孩子,怎么会恨自己的父母呢?

我继续道,「你猜,父皇当年杀了先皇,到底是为了权势,还是为了母后?母后明明已经权倾后宫,为什么还想方设法的将你塞到武陵王府?难道皇帝的女儿不如武陵王府的儿媳稳妥吗?」

我顿了顿,让她慢慢想。

等她眸中露出震惊的光芒,显然已经想到了一些什么,我才慢条斯理接着说。

「我想你心中已有答案,你或许会鄙夷父皇和母后,还或许以为自己与众不同,那么,康乐,此时若我敢冒着性命危险,安排你和魏昭私奔,让你们远走天涯,过想过的快乐日子,你敢和他走吗?」

我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容不得她有丝毫作假。

康乐嘴唇翕动,不自觉的后退几步。

她惊愕的双眸迅速涌上泪水,很快,泪流满面。

「赵紫玉,你是妖魔!」

她猛地快走到门口,打开院门,不顾周围众人的愕然,冲了出去。

我目光淡漠的看着她跑动的背影。

杀人诛心啊!

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跑来问我呢?

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善茬。

17

众人急忙去追康乐。

带头的嬷嬷面色铁青的盯着我。

「你和公主说了什么?」

我笑了,「你这种语气,是想让我和你跪下说话吗?」

我微微弯腰。

那嬷嬷仿佛见了鬼,一脸惊恐,竟然抢先一步跪在地上。

「奴婢不敢!」

她脸上涌出深深的屈辱神色,大概是为自己跪一个庶人感到羞耻,却又实在不敢拿捏我。

毕竟,血脉这东西,妙不可言。

她冷着脸站起来,快速道,「传皇后娘娘懿旨,皇后娘娘要奴婢告诉你,望你看管好自己的夫婿,这一次只是小惩大诫,下一次,直接凌迟处死。」

她说完,又找回场面一般的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一次,康乐公主为魏昭求情,下一次,可就没有这样的好事,康乐公主要下嫁武陵王府,以后再不要让这登徒子来骚扰公主殿下。」

我挑眉,唇角一抹淡淡的嘲讽笑容。

一日夫妻百日恩?

说什么笑话呢。

有夫妻恩情的是康乐和魏昭,是母后和先皇。

而不是我!

魏昭被抬了进来,浑身上下惨不忍睹。

我通过张嬷嬷了解到,魏昭那一日到了皇宫,跪了两日,也没有见到康乐,反而等来了宫中侍卫的一顿板子。

华京第一贵公子的名头,远远不如宫门守卫的名头好用。

我找来郎中给他看病。

三日后,魏昭醒来,那一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眸子,彻底黯淡。

「我是不是被父亲弃了。」他嗓音嘶哑。

我:「……」

他脑袋终于清醒了一回。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他神情木然。

这容色俨然心如死灰,仿佛阿则濒死那一幕。

我有些心软,推开窗户,让屋里的药味散快一些。

「好好养着吧,你能活下来,多亏康乐。」

魏昭身子一震,无言以对。

「是吗?」

良久后,他才说道。

他刚好一些,便一头扎进了书堆里,废寝忘食的看,我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他顾。

我被褫夺公主封号,贬为庶民,在民间引起了一些争论。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骂名落在了魏昭和康乐的身上。

人人都说魏昭人心不足蛇吞象,觊觎两位公主,惹怒天颜。

而康乐公主被娇纵惯了,不仅夺了我的夫婿,还搬弄是非,撺掇父皇将我贬为庶民。

我在各种民间闲话里,终于当了一次软弱可怜又无辜的小白花。

而此时,康乐下嫁武陵王府的消息传来,同情怜悯的声音又落在了武陵王世子的身上……

18

康乐大婚那日,京中热热闹闹。

魏昭却恍若未闻,只是他捧着书的手,再没有翻动书页。

我打开院门,让他听得真切一些,他抬头看我一眼,这才开始缓缓翻动书页,神色平静的仿若画卷。

婚仪尚未落幕,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入京城。

各地暴动了。

乱民忽然四起,打的是皇帝杀兄夺嫂,有违天道的旗号。

其后许多天,暴民发展迅猛,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京城攻来。

其中,最突出的义军有两支,一支是一个白面将军领头,另一支则是一个中年人。

父皇暴怒,派兵镇压。

朝野上下都很紧张。

细细想来,父皇执政十八年,并不算是一个明君。

他杀了无数先皇时候的名臣良将,朝野上下早有不满;朝中无人,左相那样得奸佞也能升官发财,可想而知底下的官员又该烂成什么样子。

民间早有积怨,只需要一个发泄口。

这一次的暴乱便是最好的宣泄。

我也很关注此事,毕竟那些人打着的是为先皇讨公道的名义,而我是先皇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

我焦灼的等着消息。

恰在此时,一道圣旨到达小院,父皇要恢复我的公主封号。

我捏着圣旨,看着迷茫的传旨太监,淡淡道,「请转告陛下,民女愚钝,尚未反省出自己错在何处,不配陛下册封公主封号,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公主……」太监惊恐。

他这辈子大概没见过几个敢拒绝圣旨的人。

我关上门,脑中急转。

父皇一定猜到我什么都知道了。

他将我封为公主,分明是为了方便拿捏我,以示自己对先皇女儿的仁慈,还能在义军攻来时以我做要挟,甚至拿我祭刀。

他在做梦!

我眸色微寒,拿定了主意让他难堪。

只是我万万万没想到,母后会驾临小院。

夜幕中,她仪态万方,带着一种与宫中华贵无关的舒展姿态,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她环视小院,似闲话家常一般透着亲近。

「上一次出宫,还是去云初寺看你。」

我心微颤,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和那个叫宁则的小子玩得很好?可惜了。」

提到宁则,我心酸楚的厉害。

世间再无阿则了。

也再无人肯将我护在身后。

「我以为将魏昭赐给你,你会满意。」

母后目光平静的看着我,这平静下是深深的怜惜。

我差点被感动了……

原来母后什么都知道……

那她一定知道阿则是怎么死的吧?

「皇后娘娘,您想说什么?」

我语气中的生疏大概很伤人,母后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

「阿玉……」

她等我询问她,我却垂下眸去,恭敬的如同任何一个见到皇后的路人。

她身上的温情渐渐散去,属于掌权者的气质重新回归。

她看向我,平静道,「回来吧,康乐已下降,无人再与你争,你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与康乐争?

我从未想过。

谁会鸟口夺食?

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她的承认和正视,我不是耻辱,不是累赘,不是孽种。

仅此而已!

我亦恬淡道,「当真如此?」

「本宫一言九鼎。」

「若我想为父报仇呢?」

母后傲然的神情变得错愕,精致的面容上是深深的恼怒羞耻。

她巴掌高高举起,又硬生生忍住停在半空。

我目光澄澈的看着她,下巴微抬,不闪不避。

她眼眸中快速涌上泪水,愤愤然一甩袍袖,珠钗乱飞。

「你在羞辱我!赵紫玉,你在羞辱自己的母亲!」

她转身快步离去,走到门口,又猛然顿步。

「你永远都不会懂得,身为女子,天生就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决定。」

「你当我是母亲,便还是我的女儿,你若当我不是……」

她深深看我一眼,皇后的冷厉气势刹那间向我席卷而来。

这一眼,让我浑身冰寒,如被冻住。

我的母后,能以再嫁之躯在后宫中立足,她从来都不是善茬。

「咚」得一声。

门重重关上。

我站在院中,回不过神来。

良久,一个温润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

「进去吧,夜深了。」

是魏昭!

他看着我,眸色深邃。

我扭过脸去,依旧沉浸在片刻前和母后独处的时光,这时光多么难得!

我摸着脸,被一股虚弱感层层包裹。

我倒宁愿母后那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我和母后,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真如母女一般……

我淡淡道,「收拾东西吧!」

「做什么?」魏昭凝眉。

「想活命就跟我走」

「……」

魏昭深深看我一眼,沉默的没有说话,真的转身去乖巧的收拾细软。

19

夜幕降临。

我和魏则躲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小院静静的看着先前的屋子。

刺客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又茫然的出来,四下里查探,最后不得不散开。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情沉重。

这小院我在云初寺时就悄悄买下。

那时,我以为自己未必会走到这一步,没想到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和魏昭躲着,城中的搜查日复一日,而城外叛军的造反,则如火如荼。

十八路乱军,很快被白面将军和玉面军师各自收服。

关于白面将军和玉面军师的传闻在京城中禁了又禁,却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白面将军叫明则,是前镇国将军之子。

镇国将军是先皇的良臣爱将,当今圣上杀了先皇,镇国将军亦被满门处斩,连看门的狗都未能躲过一刀,听闻当日鲜血从门口倒溢到街上。

玉面军师名叫陆耀,打着禄王府的旗号。

世人皆知,先皇在做太子前的封号就是禄王,陆耀是先皇府中一个军师,因得罪先皇被贬斥外地,最后反而在十八年前的华京血案中逃过一劫。

这两路大军,无论谁打到华京,我的地位似乎都稳了。

前提是我不被父皇捉住。

我和魏昭躲了一个月,明则和陆耀打到了距离华京一百里的宾州。

父皇终于急了,他将魏家女眷,全部推到菜市口,准备三日后斩首。

三日。

是给我的一个期限。

我闻知消息,静默不语。

诡异的是,魏昭同样沉默,对此事只字不提。

只等夜幕降临,他悄悄推开门,转身看一眼院子,便再也没有回来。

我在黑夜中静默地看着他,并没有出声阻拦。

「公主,要不要杀了他,一旦他被捉住,我们就完了。」张嬷嬷满腹担忧。

「……」

我沉默良久。

魏昭满身缺点:轻浮,草包,冲动,愚鲁。

以前的他一眼就能看穿。

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

「你们先转移,我等他到明日。」

「公主!」

我垂眸不语,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信折进机关盒里,递给她。

张嬷嬷伸手接过,忍不住长叹一声,「如果阿则在就好了。」

我的心一疼,差点破防。

如果阿则在……

我也多想,如果阿则在……

第二日,我没有等来魏昭,也没有等来父皇的卫兵。

这倒让我对魏昭有些刮目相看。

我推算过他所有的救人法子,无论文救还是武救,势单力薄之下,最终都会失败。

被捉是他的定局。

可他竟然能忍住没有出卖我,这是让我不敢置信的地方。

我站起身,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光,只觉得眼花的厉害。

很快,我知道了魏昭的消息:魏昭私自劫狱,被当场拿下,如今也在菜市口跪着待斩。

在父皇授意之下,这消息传的满城皆知。

父皇笃定我心悦魏昭,一定会去救他。

可凭什么啊?

我和魏家的连接只有阿则,阿则死了,我费力保全一半魏家人,已经仁至义尽,至于另一半,连魏相都放弃了,我更没有义务。

夜晚,我先前居住的小院。

一个黑衣人静悄悄的站在门前,他重重拍了拍门,将一个匣子放在门前,什么话都没说,便走了。

匣子里是什么?

实在勾人好奇。

20

我也好奇的要命。

不过,我深知好奇心会害死猫,若我真敢现身去拿,必定会被五花大绑。

我忍着好奇,打算先撤离华京。

父皇已经狗急跳墙,再等下去,恐怕他真的会不管不顾,血洗京都。

第二日,我易容等待出城,片刻功夫,上百轻骑纵马狂奔而来。

「让开!紧急要务,踩死不罪。」

出城的人群纷纷避让。

我看那些人离开的方向,竟然是前往太庙。

太庙供奉着大周历代皇帝神位,也是国事祭祀祷告之所。

轻骑出动,必有血光。

太庙那里出了什么大事?

我问张嬷嬷,「谁在太庙?」

张嬷嬷含糊其辞,在我的目光逼问下,却不得不说,「皇后娘娘在太庙祷告三日,今日是第二日。」

母后……

一股巨大的不安让我心神不宁。

而此时,又一辆马车在侍卫的拱护下向着城门而来,再次冲散了出城的队伍。

那是康乐的马车。

「快让开,拦路者死。」

康乐眼睛发红,不顾仪态的掀开帘子怒斥。

我心中明了,母后出事了……

康乐的马车过了城门,飞驰而去。

经过这两次冲击,等待良久的人群发起了牢骚,城门守卫担心民怨,草草检查,我顺利混出了城。

我浑浑噩噩的跟着人群走,脑中急速运转。

可我实在想不透。

母后一个后宫女子,能出什么事?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去看看。

我刚一动作,张嬷嬷似早有预料,她粗粝的手指,坚定的拉着我。

「公…… 阿玉,不可,大家都在等你,师父也在等你。」

师父……

我许久未见他了。

我轻轻握住张嬷嬷的手,第一次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有些情,我无法割舍的。

「她是我娘!」

「可她……」

「她是我娘,她不会…… 害我。」

我并不肯定,可还是抱着希望。

我感觉到一种轮回报应。

血缘这东西,真是奇妙。

曾经我仗着血脉关联,在母后那里谋求利益。

如今也是血缘,羁绊了我的脚步。

明明往前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偏偏还是要倒回悬崖,哪怕粉身碎骨。

我骑马狂奔在去往太庙的路上。

途中,却遇到康乐被刺杀。

十几个黑衣人将武陵王府的守卫砍得死伤过半,康乐在侧翻的马车旁惊叫连连。

眼看一个黑衣人要将她当头劈中,我拔剑杀翻刺客,又回马清空康乐身边的黑衣人,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上马飞奔离去。

康乐惊魂未定,还在尖叫。

我冷声道,「闭嘴!」

康乐回过头,看着我,声音疑惑,「赵紫玉?」

我没理她,只问自己最关心的,「母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遇刺,听说伤的很重,父皇正在派人抓捕刺客,赵紫玉你快一些,我想见母后最后一面。」康乐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此时的她,真实的让人心生怜悯。

我将口边怼人的话咽了下去,只专心赶路。

有了康乐这个护身符,一路上无人敢阻拦。

很快,到了太庙。

「母后……」康乐跳下马,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她拎着裙子,仪态全无。

我步履如飞的跟上,推开门,看向里面。

只见温柔的灯火笼罩下,母后姿态端雅的跪在蒲团上。

听到动静,她回眸斥道,「国之重地,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怎么来了?」

她只在我身上扫了一眼,便亲昵的搂住扑过去的康乐。

康乐喜极而泣,「母后,您没事?太好,真是太好了。」

我浑身冰寒,被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笼罩,说不清该欢喜,还是悲伤。

母后没事,这当然很好。

可她利用我,这不好,很不好!

我眸色冰冷如刀的从她身上掠过,缓缓往后退去。

四周的侍卫涌来,领头的侍卫焦急地问,「康乐公主,只有您一个人来?」

「还有她……」康乐四处寻我,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真诚的欢喜,「赵紫玉,母后没事。」

无数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无数把剑对准了我。

康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母后的目光变得错愕。

我垂眸,嗤笑一声,缓缓搓去脸上的易容膏,露出本来的容色,礼仪周全的行了一礼。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恭贺娘娘身体康泰,吉祥平安。」

「阿玉……」母后喃喃。

「奉陛下旨意,捉拿反贼赵紫玉,将她拿下,押入天牢!」

我束手待擒。

真可笑!

早知会被擒,不如用这命,换了魏昭的命,好歹算是周全了阿则的情谊。

现在这样,算什么?

「给本宫退下!」母后冷喝。

「皇后娘娘,陛下有旨,反贼赵紫玉勾结刺客,刺杀皇后娘娘和康乐公主……」

母后拔过侍卫的剑,一剑刺中说话之人的脖颈,让他闭了嘴。

她气势端凝如泰岳压顶,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刺骨。

「给本宫退下,否则杀无赦!」

21

偌大的太庙里,只剩下我,母后,康乐。

无人说话。

寂静的太庙里,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眼睛看着大周历代皇帝的牌位,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我听到母后说,「不是我!」

她的声音清冷疲惫,更有一些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

康乐茫然的看看我,看看母后。

显然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她有限的脑容量实在想不来这么复杂的事情。

我淡淡道,「上一次呢?」

上一次,母后亲来小院里劝我接下册封公主的圣旨,那时,她知后果吗?

是没有想到,还是明知故来?

「阿玉……」母后的声音带了几分软弱,「那时,母后自问有能力护你周全。」

「真的吗?」我看向她,眸色冷静到自己都觉得可怕。

母后想明白了什么,面色瞬间惨白,两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跌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康乐看不懂这哑谜,却不妨碍她感受到紧迫的窒息。

她跪坐在母后身边,轻轻地不安的摇晃母后的胳膊,「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无意识的重复这一句,旋即放声狂笑起来,声音哀婉凄凉。

「哈哈哈哈哈哈!」

「十八年啊……」

我听不下去,推开门走了出去。

「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是康乐追了上来。

「赵紫玉,你站住!」

她眼角泛红,带着一种羞耻感,却还是鼓起勇气问我。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父皇要捉你?」

「为什么母后会哭?」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回眸看她,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她天真到有时让人厌恶,有时又让人羡慕。

我此时很想说说话,便不介意在她身上浪费些功夫。

「你心悦魏昭,魏昭也心悦你。」

康乐有些难堪,「那是过去的事了,和母后的事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我意味深长道。

「若有一日,魏昭掌握兵权,杀了我,要挟父皇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父皇同意了。」

「魏昭不介意你嫁过人,也不在意你和别的男人有一个孩子,你满怀感激的为他也生了一个孩子。」

「你们一起快乐乐乐的生活了十八年,你以为他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你对他有绝对掌控。」

「可忽然有一天,你发现,魏昭其实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除去你生的第一个孩子,并且不惜对外宣布你假死的消息,只为骗那孩子前来,杀了她。」

「那时,你会伤心吗?」

「你会觉得这十八年都是笑话吗?」

「你会哭吗?」

我盯着康乐,看她迷茫的眸子变得惊恐,发红的眼睛盈润了泪色,心里涌起一股隐秘的快感。

我感觉到自己的卑劣。

我跳不出凡尘,所以注定遭受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谁能逃脱呢?

康乐不敢置信的摇着脑袋,泪迅速涌了上来。

「你是先皇女儿?我们同母异父?」

「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父皇最爱母后,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不可能利用母后。」

我唇角勾起嘲讽弧度。

「真的吗?那为何前往太庙的路,你会遇刺?」

「既然没有刺客刺杀母后,又哪来的刺客刺杀你?」

她花容惨白。「你意思刺杀我的人,也是父皇安排?」

我笑了一下,转身缓缓离去。

「但愿不是吧。」

「赵紫玉,我不信你说的。」

她冲我大吼,仿佛这样能把内心的恐惧吼掉。

真是小孩子的想法。

我嗤笑一声,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康乐,父皇看似冲冠一怒为红颜,实则最懂得如何自保。而你和父皇很像,你看似天真,其实最懂得如何生存,不然,魏昭明明快死了,你为何不去救他?你轰轰烈烈去爱的人,只是华京第一贵公子魏昭,而不是寂寂无名的罪人魏昭,一旦他失势,就不值得你救了,是吗?」

「咕咚」一声,康乐栽倒在地。

可惜,这一次没有那么多的宫女嬷嬷扶住她了。

22

母后匆匆结束太庙之行,带着我和康乐回宫。

我不知她如何说服父皇,总之,我没有被关进大牢,依旧安然无恙的待在后宫,一切仿若从前。

不过,还是有不同。

这一次,我不能出宫,也和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我不知外面的义军进展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魏昭如何了。

康乐回宫之后,便立刻离开宫中,而母后,并没有再见我,只让我居住在她宫中的偏殿,派了几个人服侍我。

晚间的时候,康乐来了。

她额头一片通红,脸蛋上还有发紫的巴掌印。

她眸子发狠的看着我,将一个匣子重重拍在我面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赵紫玉,我不欠你的了。」

「这是魏昭留给你的东西,你爱救不救。」

她说话的语气,如小孩子赌气一般,但在她看来,恐怕这样很霸气。

我轻笑一声,指尖微微动,漫不经心的将那匣子推到地上。

「吧嗒」匣子摔到地上,一样东西摔了出来。

黑乎乎的。

我轻扫一眼,没有细看,只淡淡道,「不救!」

「赵紫玉!!!」康乐气到跳脚。「你要我跪下求你吗?那好,我跪下。」

她膝盖微曲,眼看就要跪下。

我心里一股莫名的不舒服。

「够了!」

康乐被我的语气吓住,她眼睛含泪,咬牙道,「赵紫玉,你比我聪明,比我能干,我不懂你们在玩什么,可我求你救救魏昭。」

「我不能再为魏昭寻死觅活了,我有了孩子,我不能再任性了。」

她细白的手指自然而然的护在肚子上。

她还没有真正的成为母亲,却已经有了母亲的姿态。

我如鲠在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么快……

她垂眸,泪水轻盈的砸落在地上。

「这匣子里是魏昭的舌头,父皇逼问他你的下落,他没有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我和魏昭对不起过你。」

「可聪明人的游戏,看不懂的傻子,除了靠着本能去做,还能怎么办?」

我回过神来,第一次认真的看她。

她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能想到这一层。

在大势面前,谁不是傻子呢?

「让我想想。」

「好……」

康乐不敢逼迫我,她仓皇离去,生怕我反悔。

我脚步轻移,走到那黑乎乎,干巴巴,散发着恶臭的东西面前。

这大概就是黑衣人留在我院子前的东西了。

原来是魏昭的舌头……

我没想到魏昭会变得有骨气,他以前随时准备着捉住我一点把柄,然后出卖我,和康乐在一起。

可现在,他为了不出卖我,竟然会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感到匪夷所思。

康乐额头上的伤是为他求情弄伤的吧?

我想得出神,身边的嬷嬷咳嗽一声,欲言又止。

「殿下,方才康乐公主在陛下面前为您求情,陛下不许,康乐公主便使劲的磕头,还一下一下抽自己的耳光……」

「……」

我感到一股难言的窒息。

我以为康乐是恋爱脑,只会为了男人,没想到会为了我。

我轻轻闭上眼睛,压下满腔涩意,冷声道,「我要去见父皇。」

23

御书房里。

父皇高高在上,毫不掩饰对我的杀意。

我们该懂的,各自都懂了。

再遮遮掩掩,已无必要。

他容色冰冰冷的看着我,直奔主题。

「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朕会放了魏昭。」

这一次的圣旨没有扔在地上,由大太监恭恭敬敬的递到我手上。

我打开仔细看了起来,这是一封用先皇女儿的名义写的申斥乱贼的信。

我若在上面画押,便站在了义军的对面,他们便师出无名,都是乱臣贼子。

我默了默,平静道,「会有人信吗?他们只会觉得我是被逼迫,这区区一封信,阻挡不了天下大势。」

「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其余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后宫女子该懂。」

我轻笑一声,觉得很有意思。

「您当年起兵时,冲冠一怒为红颜,打的是为了母后的名义,如今,您还需要我为您平息民怨,您如此瞧不起后宫女子,干脆不用,不是更好?」

「砰」的一声,父皇拍案而起。

他眸色愤怒,气势凌人。

「朕当初就不该心软,就该将你溺毙。」

我眸色微深,原来他当年动过杀我的心思。

我无意触怒他,让自己多吃苦头。

事情总要解决的,但要用我的法子解决。

我平静道,「我无意冒犯陛下,争取民心的法子如今已经无用,陛下不如让我写两封信给义军首领,劝他们投降,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父皇凌厉的眸子,深深的看向我。

很快,他脸上浮起怪异的笑容,竟然没有反对。

「好!」

「……」

我讶异极了,我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说服他,没想到他竟如此好说话。

我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但细细盘算,似乎并没有不安的理由。

我垂眸退下,去往偏殿,在大太监的监督下,写下两封情感真挚的劝降信。

信的内容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父皇请了十几个大臣轮番看过,确认内容并无不妥,也并没有藏头藏尾的传递消息,这才放我回去。

到了晚间。

魏昭被放了。

大太监特意将他带到我面前。

魏昭黑了,瘦了,一双眸子如枯井,再没有一丝微澜。

大太监微微弯腰,「公主,驸马到了。」

他似笑非笑,表面恭谨,实则嘲讽。

大概他嘲笑我为了一个废人,竟然放弃了为我出头的义军。

一个魏昭,怎么能跟号称百万大军的义军比呢?

在他眼中,我大概是个傻的。

我毫不客气,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看他惊恐错愕,我心里稍稍松快了一些。

我含笑道,「若义军打进城,陛下还要拿我祭刀,你最好祈祷我好好活着,别想不开自杀,不然,父皇怪罪到公公头上,公公该死多少次呢?」

大太监满面屈辱,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反而细细的叮嘱我,该如何安置魏昭,并主动宣了太医。

魏昭是男子,自然不能住在后宫,只能将他安置在后宫最外侧太监居住的地方。

他的舌头咬掉了半截,部分已经化脓,太医只好清除脓肿,再为他上药。

他面容扭曲到狰狞,却硬生生忍着。

我看的触目惊心,无端联想到阿则死时,那止也止不住的血……

我心中酸涩,便退了出去。

良久,太医出来,留了药。

又过了一会儿,魏昭出来,他看着我,沉默良久,用木簪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我要书。」

「好,我这就命人送来。」

「多谢。」

我默了默,还是问道,「为什么不说出我的住所,狡兔三窟,我的落脚点不止一处,我有万全之策,可以全身而退。」

魏昭捏着木簪的手轻轻颤动,良久,他写下一行字。

「良策是你的,骨气是我的。」

他顿了顿,又写下。

「对不起。」

他面上几分羞惭,看了我一眼,便快步进去,紧紧关上门。

我看着那行字,陷入沉默。

对不起什么?

他对不起我的事可多着呢。

24

我送了书给魏昭,又派人管他的饮食起居,便不再过问。

我忙得很,我在想方设法的打听义军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那两封劝降信有没有到达义军首领的手中,若是收到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可我不确定,父皇那么狡诈,信真的能安安全全的到义军手中么?

可宫中消息被父皇封锁的厉害,那些宫女太监们,显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反而觉得如今天下太平,盛世昌明。

我无法怪他们。

他们能看到的,只是别人让他们看到的。

我在宫中如困兽,心一点点焦虑起来。

直到有一日,我派去服侍魏昭的人犹犹豫豫的进来,期期艾艾道,「公主殿下,魏公子想见你。」

魏公子?

魏昭?

他见我干什么?

「本宫没空。」

「公主,魏公子说您一定要去,不然他就自裁。」那人趴伏在地,战战兢兢。

如此姿态,反而让我冷静下来。

我和一个下人计较什么。

而魏昭会自裁?

我拿不定主意。

他以前是挺贪生怕死,可现在似乎不是了。

「前面带路。」

「是!」

我很快到了魏昭的小院。

魏昭正在等着我。

短短时日不见,他身上气质已大变,敛去了曾经的少年张扬,整个人沉郁到如同参禅苦修数十载。

我淡淡道,「你找我?」

他点头,转身进了房。

他示意我坐下,拿了一杯水,手指伸进杯子,沾了一点水在桌上写字。

「陛下公布了你的身世,让人模仿你的字迹,接连发布了劝降书,讨贼书。」

我心一紧,但很快想到,这些倒在预料之中,若我在那个位置上,也会如此做。

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你如何得知?」

魏昭的脸上涌现一丝愉悦的表情,他用袖子擦掉水渍,重新快速写下自己要说的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在京中这么多年,也并非一无是处。」

「我可以帮你。」

我仔细端详着他写下的字,尤其是最后一行。

我脑中快速运转着。

他到底知道什么?

他何德何能帮我?

魏昭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犹疑了一下,还是坚定的写下了两个字。

「陆耀!」

我心一紧,目光死死的盯着他,面上却不动声色。

魏昭继续写。

「长安公主赵紫玉,为先皇所出,云初寺中十八年能活下来,全靠陆耀。」

「陆耀文武全才,但恃才傲物,当年先皇贬斥他,并非厌了他,而是希望磨一磨他的性子,再委以重任。」

「禄王府的义军名义上是陆耀领军,实则是公主的兵马,公主如今被困宫中,恐怕很想知道陆家军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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