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找她的太子。
可嘴里发了苦,发了咸。
一滴一滴的泪似不是从她眼眸里流出来的一般,顺着她的脸颊,低落到桃花上,在从桃花砸落进泥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秦袭衣才知道,极度思念过后的彻底离开,怎么就那么痛。
可明明她坐着马车离开故国,和亲梁国的时候,她那么坚强。
甚至来到这里三年,她也不曾以泪洗面。
程蓦芝啊程蓦芝,他来这里干什么,他怎么就那么坏!
非要让她,不得安生呢。
19
可皇后娘娘一腔的哭声还没出来,就被一张薄唇堵了回去。
程蓦芝几乎是从天而降,确切地说是从树上,跳到了她面前,紧紧地抱住她。
两人滚落在泥地里,他压住她的四肢,拼命地吸吮,仿佛要把这三年来欠下的吻,一次性求个干净。
秦袭衣睁大了双眼,眼神从震惊到迷离,最后到妥协情动。
她从挣扎,反抗,到搂住那副朝思暮想的身体,倾心地配合。
裙摆脏了,坏了,被扯破了。
玉簪掉了,头冠卸了。发丝缠绕,披落肩头。
他急切地唤着念儿,一声又一声。
夹杂着汗水和唾液的呼吸,急促,张扬,予取予求。
一切似乎是水到渠成。
连黄鹂喜鹊都害羞,隐了叫声侧着眼睛飞离了。
桃花纷飞,粉瓣飘零。
三年苦闷,如人饮水。
秦袭衣的身体就像是空了三年的池塘,就这一瞬间,被雨水灌满。
不知过了多久,程蓦芝才抱着秦袭衣躺倒在一棵桃树下。
他低头,看着还一脸余韵的秦袭衣笑得肆无忌惮:「长公主风采依旧。臣感激得很。」
秦袭衣不甘示弱:「程侍郎可不如当年,不服老不行。」
程蓦芝没理会她的死鸭子嘴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递过来。
纸上是秦袭衣的画像,画的风采蔚然,眉目含情。
「这是我在御花园湖心亭,当着秦洛可的面画的。我知道她的心意,我画完她就哭了。」
「皇上赐婚我长公主,我一直以为你要给我惊喜,没想到结婚当天,惊喜变成了惊吓。那天我逃婚了。」
「你口中的一片坦途的程侍郎成了欺君抗旨的顽臣,得罪了所有的王公大臣,得罪了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这三年梁国朝堂更是污浊不堪,程蓦芝一直赋闲不仕,被权臣奸佞迫害,他隐忍不发。面对秦洛可的威逼,他三番四次地抗旨不遵,甚至被下了大狱,差点被枭首示众。
恰巧赶上昭国水患瘟疫频发,又有百姓起义,程蓦芝才被启用,戴罪立功后又官复原职,这才请求出使梁国。
秦袭衣听着,心被百转千回地揉来揉去,直到揉红了眼。
原来他心心念念只有她一人,原来他曾经口口声声说的成婚,是发自肺腑。
程蓦芝抬手扫下秦袭衣的泪珠:「可这些我不在乎,就是相思太苦,我实在是忍不了,我本来只想看你一眼,我就走。可我看见你,我就忍不住了。」
秦袭衣抹了一把脸,再难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候,桃林里突然一声凄厉的求救。
秦袭衣惊了一跳,慌忙起身:「那是伺候璎儿的宫人。」
谁也没想到,太子在这人迹罕至的后山桃林,竟然被人劫走了。
几个陪侍的太监都死于非命,丛林里传出来孩子隐约的哭声。
秦袭衣脚一软差点栽倒在地,这些人明显是下了死手了。她再看程蓦芝已然追了过去。
秦袭衣向来不知道,程蓦芝竟然身手了得。
他从腰中抽出了软箭,把几个黑衣人一剑封喉。可是没想到黑衣人越来越多,为首的一个抱着小太子,不恋战,只想走。
侍卫们的喊杀声从桃林外传来。
终于,程蓦芝抢回了小太子扔给了秦袭衣,可黑衣人被逼急了,用了连弩。
一时间箭如雨下。
程蓦芝用剑护着秦袭衣和小皇子往后退去,没料到身后竟是山谷。面对连天而降下的箭,程蓦芝一咬牙,索性抱着秦袭衣和孩子,跳了下去。
黑衣人被赶来的侍卫斩杀殆尽。
侍卫首领跌坐在地,颤抖着大喊:「救人,救皇后娘娘和太子啊……」
20
一棵参天的梧桐救了他们。
小太子被秦袭衣护在怀里只是受了一点惊吓,秦袭衣被程蓦芝抱在怀中,只被树枝划破了几片肌肤。
倒是程蓦芝,一条腿骨裂,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恰巧这幽深山谷中别有洞天,还被他们寻到一处破败的竹楼,三个人暂且住下。
这一住,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母后,叔叔他真厉害,他给我雕了一个小兔子,还说要教我功夫!」
许是天生血脉相亲,也或许是程蓦芝拼死救了这小家伙,成了他心中的英雄。梁璎对程蓦芝相当崇拜。
「璎儿乖,不要打扰叔叔休息,先去睡!」
秦袭衣哄睡了儿子,又重新回来,给火加了一把柴,把破瓦罐里的水烧开,沏了一壶她亲手炒制的茶。
坐在竹床上的程蓦芝,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突然笑出了声。
秦袭衣回眸看他。
程蓦芝拍了拍伤腿:「我在想,我会不会因祸得福,要是这样跟你过一辈子,死了也值了。」
秦袭衣无奈摇头:「等你腿伤痊愈,我们就想办法出谷。」
这是从他们掉下来,秦袭衣第一次说出出谷二字。
山谷太大了,梁适肯定派人搜谷,但一时半刻搜不到这里。可他们都明白,一位皇后,一位大使,同时消失了,会给两国造成多大的动荡。
自从程蓦芝知道了秦袭衣替妹和亲的事,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责备她欺骗她的话来。
她的苦,他能感同身受。
纵使他再想,也说不出口让她跟着他远走高飞的话,一时间,程蓦芝低着头,静默不语。
「看你身上暑热,我给你擦擦身吧。」
秦袭衣打了水,开始给程蓦芝擦洗身上。
待他脱了上衣,秦袭衣就愣住了。
他身体结实,肌肤如雪,还如女人一般白皙,只是左胸上有一道红褐色的胎记,形状像一只蝴蝶。
秦袭衣游船定情那次就发现了,觉得有趣,有一次在那胎记上瞄着轮廓竟然画出一只蝴蝶来。
可现在确实有一只蝴蝶,栩栩如生地落在他胸口一般。
程蓦芝笑笑:「想一个人想的太无聊了,只好一日一笔,刻出她喜欢的图案。怎样,我手艺还不错吧?」
秦袭衣的手快速的从那蝴蝶上划过,似是不舍得触碰一般,转身去拧粗布毛巾。
再回头时,程蓦芝竟然把裤子脱了,大喇喇地躺在她面前。
纵使再熟悉不过彼此的身体,秦袭衣也蹭得脸色发烫,她慌地看了一眼熟睡的璎儿,扭头瞪他。
「好人做到底,我现在真心不方便!」语气是哀求的,可那满脸的轻佻可半分也藏不住。
「程侍郎,程公子,程状元。你曾经可不是这样的?那个看都不敢看我,一碰就如热汤扑面的柳下惠哪里去了?」
「拜长公主所赐,那厮不解风情得很,我要不是脸皮厚点,哪里追的上长公主之万一呢?」
程蓦芝笑的欠打,秦袭衣咬牙切齿,拿过毛巾冷笑道:「既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21
程侍郎此生多了一件后悔的事。
他实在不该挑逗面前这个女人。
虽然他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很爽,可是被她伺候擦洗下身,几番撩拨若触即离之后,程侍郎觉得自己挖坑给自己埋了。
腿没有完全恢复,他只好背过身去自食其果。
秦袭衣背身偷笑,只是看着儿子稚嫩的笑脸,她就偃住了笑意。
孩子的身世,到底要不要告诉程蓦芝。
咫尺之间,似乎隔着天涯海角一样。
孩子的每一声叔叔,还有听到呼喊程蓦芝的应答,秦袭衣都觉得如鲠在喉。
就这样,在和谐和不安中,又过了半个多月。
程蓦芝恢复的很快,几乎如履平地了。
出谷之前,秦袭衣背着小太子,对程蓦芝说:「如果能活着走出去,你带着璎儿远走高飞吧。」
正在整理行李的程蓦芝停下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秦袭衣故作轻松道:「你不用疑惑,那天那么多侍卫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梁适多猜忌,那天大殿之上你就作了一回死,如今我们要是让他知道我们生活了这一个多月,他定会杀你的。」
「至于璎儿……自古无情帝王家,我落得这个地步,这梁国地位又是刀尖舔血的处境。我不想让璎儿困于牢笼一辈子,你带他走隐姓埋名也好,改名换姓也罢,只要能保他平安喜乐一辈子,就够了。」
「你想让你儿子改什么名字,换什么姓?」一直盯着她看的程蓦芝突然开口,语气捉摸不定。
秦袭衣一下语噎,程蓦芝又跟了一句:「要不然让他改姓程,做我的儿子相处也方便……」
「倒是也行!」秦袭衣连声应和,心中窃喜这人竟这么上道。
可程蓦芝却冷了脸:「事到如今,你都不想告诉我,梁璎就是我的孩子,是吗?」
秦袭衣张了张嘴,迎上程蓦芝负气的俊朗容颜。
聪明如程蓦芝,他肯定能想到的。只是秦袭衣总不愿意去面对,她觉得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她知道如果回去,几乎是九死一生,她的生死不重要,孩子一定要活着。
程蓦芝……也要活着。
「梁适根本没有碰过我。璎儿是我们的孩子。」秦袭衣突然激动了起来:「你带他走,离开梁国,也不要回昭国,天下之大,总有去处的。如果,如果……」
如果她回去见了梁适,梁适一怒要问责昭国,昭国她那个懦弱贪婪的父皇,绝对会把程蓦芝的头颅送回来。
「事到如今,你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独独把你自己摘了出去。」
听了她的话怒气更盛的程蓦芝拍了桌子:「秦袭衣,自始至终,你把我程蓦芝当做什么?我既来了,便接你回去。至于璎儿……」
「我程蓦芝的儿子,凭什么要隐姓埋名!」
21
秦袭衣当时不明白,程蓦芝是哪里来的豪气万千。
他提及她和孩子的时候,那神情里的自信和霸道,秦袭衣从来没见过。
白面书生,亮出藏在腰间的宝刃,就连性情都变得睥睨世间了么?
不过很快,秦袭衣就明白,这种与生俱来的感觉来自哪里了。
他们走了两天两夜,终于在快出山谷的一处矮林里,遇见了亲自带兵而来的梁适。
梁适金丝玉带,一身藏青色披风,看到秦袭衣和梁璎的那一瞬间,苍白的脸泛起血色,嘴角抖了几抖,这已经是帝王能表现的最多的激动了。
漫山遍野的侍卫和兵士全都跪倒在地,山呼皇后千岁,太子千岁。
他们来的这样急,让程蓦芝避无可避。
程蓦芝站在秦袭衣身后,也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甚至连礼都未施一下。
「你们没事,朕心甚慰!」
梁适抱了抱太子,身形有些晃荡。
他放下孩子,目光从秦袭衣扫过,最后定睛在程蓦芝身上:「你们昭国使团已经被朕下了大狱。你们昭国皇帝递来国书,说昭国乱臣贼子,任凭朕处置。」
「程蓦芝,你为何和朕的皇后相会于桃林,给朕一个解释吧!」
程蓦芝似是认命一般,摆摆手道:「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说什么都没用了吧。」
秦袭衣叹了口气,她知道,最坏的结果要来了。
她看了看站在身边,一脸淡然的程蓦芝,她也安定了不少。
事已至此,梁适再傻,也应该想到了。
解释,求饶,演戏,求得同情,统统不得,秦袭衣觉得大概绝境,便是如此。
如果他们一家三口死于这里,也算是个结果。
想到这,她也不怕了。
可是她没等来刀剑加身,梁适却让所有士兵退出百米,身边竟连一个宫人侍卫都没留下。
秦袭衣不知道梁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紧紧握住孩子的手,站在程蓦芝身边,不肯挪开一步。
梁适却对秦袭衣说:「他的功夫不错,朕本就是强弩之末,现在是你们唯一一次逃命的机会,为何还不挟持朕?」
程蓦芝和秦袭衣对视一眼,不约一笑。
秦袭衣对梁适说:「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你毕竟于璎儿有恩。这点我终归有愧于你。」
最重要的,就算是梁适死了,他们也不见得能逃出去,梁适被劫持,整个大梁都会乱了套。
梁适自嘲一笑:「朕的皇后,我却碰不了一下,给不了她半点幸福,朕堂堂一个皇帝,和太监又有什么区别。这点,朕也有愧于你。」
「莫说废话!」程蓦芝脱口而出「你明明知道,袭衣根本不是你要的二公主,她本就不是你的妻!」
程蓦芝的口吻像是训斥一个小孩子,梁适听了却低头自嘲一笑。
秦袭衣看的云里雾里。
「我的皇后啊,你看不懂了吧。你问过我很多次为什么要留下璎儿,今天我给你答案。」
梁适说着,一把扯开了身上的锦袍,因为动作过于剧烈惹的他弯腰咳嗽不止,待他直起身,秦袭衣赫然发现,梁适的胸口上,也印着一个蝴蝶形状的胎记。
几乎和程蓦芝的一模一样。
但是仔细一看,那根本不一样,程蓦芝的是胎记,而梁适身上的,是一枚烙痕。
然后秦袭衣就听了一个冗长的故事,关于程蓦芝的故事。
22
梁国大晏三年,也就是二十八前,梁国发生了惊天动乱。当时梁国皇室嫡脉被支脉梁寻诛杀殆尽。
梁国将军醇恒带着皇室唯一子嗣,尚在襁褓里的小皇子逃了出去。历时两年招兵买马积蓄力量,终于在第三年带着皇室旧部打回皇宫,诛杀了梁寻。
残局已定,全国战乱皆平。就在醇恒扶持小皇子准备登基的时候,皇宫起了大火。醇恒被他的部将齐豫暗害。生死关头,醇恒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小皇子掉了包。父子俩人为国捐躯,尸体都被烧焦了。
齐豫模仿着小皇子的模样,亲手给他的亲生儿子烫了一个烙印,从而扶上了皇位。
可齐豫贪恋暴虐,对这个皇帝儿子甚至不惜打骂,甚至当着皇帝儿子的面,杀了他的母亲。小皇帝战战兢兢成年,齐豫甚至想杀子自立,只是后来得了急症暴毙而亡。
齐豫是死了,可他留下了很多孩子,柱国王齐政,就是承袭他的爵位。
哪怕后来梁适大权在手,独断超纲,也很难撼动齐政的地位。
而被醇恒掉包的真正的小皇子,被当时宫人拼死送到了昭国,交给了醇恒的好友,早已隐姓埋名不问世事的程员外。
梁适说到此处,已然红了眼眶。
秦袭衣被震惊的半天才醒过魂来。
她看向程蓦芝:「所以,你才是梁国的小皇子。梁适是齐豫的孩子……」
「可是」秦袭衣冷静下来,清醒地问道:「梁适,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现在不更应该杀了我们才对?」
不要妄想一个帝王他会有善念,更不要幻想他良心发现,秦袭衣从小懂得这个道理。
梁适嗤笑一声:「可是老天爷不作美。我那个乱臣贼子的父亲做的罪孽,报应在我身上了!我一辈子都不能有孩子,甚至我也许就一个月的活头了!可我恨齐豫!我更恨齐政。」
他看向程蓦芝,言语切切:「我派人找过你,你回绝了我!你说你过得很开心,这些事都和你无关。这怎么能无关!朕要你回来,我要你回来,杀光齐家的人,毁了这大梁污浊不堪的皇室。」
「程蓦芝,我把你喜欢的人带来了,我把你的孩子留下来了!是生是死,我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答不答应,接我的皇位?」
梁适激动到浑身打颤,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半天,程蓦芝笑出了声。
他拉起秦袭衣的手,堵了堵梁璎的耳朵说:「你看,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皇宫更藏污纳垢的地方了。袭衣,你会不会怪我?」
秦袭衣反握住他的手,笑的异常开心:「我也讨厌那个地方,在山谷的这些日子,我过的才最开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想做就不做,反正咱们不分开了。」
程蓦芝看着她眼底温柔的要汪出水来,他再转头看向梁适,眉峰倒竖:「大梁皇帝陛下,我们一家三口,凭君处置!」
噗——
鲜血从梁适口中喷出,他猛的往后一仰跌坐在了地上。
「父皇……」听得一知半解的梁璎哭红了鼻子,却不敢往梁适身边靠近。
这个父皇,他陌生到极致,可是他又感受到,这个父皇现在很难受很痛苦。
程蓦芝连忙走过去,扶住梁适,给他搭了一把脉,从怀中掏出一个药丸要让他服下。
可梁适却摇摇头,气若游丝:「用不着了。」
「程,程……」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抓住程蓦芝的衣领拼尽最后力气往下一扯,看着那裸露的蝴蝶印记:「这个位子,你可能不接,也得接了,对不起……」
梁适气绝,大梁承鸿帝竟然以这种方式,不得善终。
秦袭衣把孩子按入怀中,也红了眼眶。
可这时候,外面喊杀声四起。
一个带兵的将军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看到梁适吐血倒地惊得跌坐在地,可这粗粝将军没有哭,很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将军身后接连跪倒了一批将领,他们沉默不语,传阅着将军手中的那封信。
等他们看完,将军才跪爬着靠近程蓦芝的胸膛,看了又看,突然泪如泉涌。
「少主,我们都是您的家臣啊……」
23
那一天,梁国发生了两件震惊的大事。
承鸿帝梁适驾崩了,而柱国王齐政联合皇室几个支脉,攻入皇宫,整个京城都血流成河。
桃林山谷也被齐政派兵围困了,攻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恰巧一个樵夫也在山里,知道出谷还有一条小路。程蓦芝把孩子抱起来塞入秦袭衣的怀里。
「带着孩子,回昭国!」
昭国再不好,那也是她的母国,至少还能活着。
可秦袭衣却红了眼,她抿着嘴问他:「那你呢?」
程蓦芝回头看了看刚刚和他相认的那些将领,又摇摇头。
「袭衣,对不住,我可能要食言了。」
「刚说的我们一家三口绝不分开,但是现在你和孩子必须先走!我必须给你们断后,那些鬼魅魍魉,动了斩尽杀绝的心思。」
「血海深仇我之所以放下,是我师父哦就是醇恒,我忘不了他死前跟我说过,要我放下一切,不必执着!」
「可我程蓦芝不是没心没肺。我也有逆鳞,他们想动我的逆鳞,他们就必须死!」
秦袭衣红着眼眶,深吻了程蓦芝,她带着孩子走得决绝凄然。
豪言壮语人人都会讲,可真到了骨肉分别,刻如骨髓里的痛,也只有自己才能切身体会。
秦袭衣痛的难以自己。
也许,这一次分别,真的是再难相见。
24
秦袭衣抄远路,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回到昭国。
幸好,这一路有惊无险。
她一路打听,只知道梁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程蓦芝的消息几乎销声匿迹了。
她带着孩子到了昭国京都,一名衣冠楚楚的青年官员接她入了城。
青年官员名叫韩宿,任禁军统领。他深施一礼道:「父皇知道公主回城,特命我前来迎接,先送公主回府休息,在进宫面圣吧。」
秦袭衣认识韩宿,他是丞相韩亮的独子,她也是才知道,韩宿竟然是秦洛可的新驸马。
一回到公主府,秦袭衣就派人去打听程蓦芝的下落,可是下人出去一会就折了回来。
公主府门竟然被落了锁,说没有韩统领的命令,任何人不可出入。
秦袭衣冷笑,自己的这个父皇,竟然连表面的客气都不想装了。
小太子梁璎换了新环境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终日闷闷不乐。
秦袭衣再三追问,梁璎才红着眼眶说:「母后,那个叔叔,才是我爹爹吗?」
秦袭衣惊讶于,这个不到四岁的孩子竟然听懂了这层关系,她抱起孩子放到腿上。
「璎儿是不喜欢那个叔叔做你的爹爹吗?」
梁璎摇摇头嘴里带着哭腔:「璎儿喜欢,可爹爹没跟我们回来,璎儿想他……」
秦袭衣安慰了半天,直到把梁璎哄睡,心里的急才彻底显现出来。
已经过去了三天,她再也等不了,必须知道梁国的情况。
她要求门口侍卫放行,她要立刻进宫面圣。
可她没等来进宫的旨意,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25
秦洛可站在大厅,摸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脸笑意:「真没想到,我和姐姐今生还能再见呢。」
「恭喜你。我见过韩宿了,一表人才,你得了一个好归宿。」
秦袭衣的话说的真心实意,可秦洛可却扔了手中的茶碗,茶水溅了一地。
「秦袭衣,你走就走了,为何还带走他的心?」秦洛可脸色狠忍,眼底是藏不住的怒意:「你回来了,可他呢?成了昭国日日喊打的叛国之臣。秦袭衣,你是不是特别得意?特别开心?」
面对突如其来的诘责,秦袭衣没有半分神色,她心里脑里全都装着程蓦芝的影子。
若不是秦洛可千方百计威逼利诱陷害,程蓦芝怎会落得那下狱险些身死的境遇。
对一个始作俑者的外人,她多一句回怼都欠奉。
「二公主有孕在身,回府休息吧,气大伤身,要为腹中胎儿着想!」
「说到孩子,我倒是想见见,我那贵为梁国太子的小外甥呢!」
秦袭衣拧着眉头,孩子是她不能碰的底线,她已没了耐心:「秦洛可,你我本就井水不犯河水。我的孩子,你碰不得!」
「姐姐可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呢!」秦洛可嬉笑道:「只是可惜,梁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只不过这梁国的太子可还是很有用的。父皇可宝贝得紧,毕竟咱们昭国的十二州郡能否换回来,还得靠着小太子呢。」
秦洛可离开了,秦袭衣当夜却怎么也没睡着。
她以为父皇再不堪,也不可能对她的孩子下手,毕竟,这还是他的亲外孙。
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秦洛可的话,让她辗转反侧。
程蓦芝生死不明,孩子也许又落入险境。
那一夜,秦袭衣的心,彻底乱了。
26
皇帝突然召见,秦袭衣时隔三年,又见到了那个高坐皇位的父亲。
短短几年,秦越真是越来越老了,也难怪,他光后宫就揽了万余美女,夜夜笙歌,身体不垮才怪。
老皇帝似乎没有想瞒着秦袭衣,关于梁国的战报,全都放于案上。
秦袭衣把所有的都看了,她甚至惊喜交加。
程蓦芝不但活了下来,还被带领着醇恒旧部反击齐政,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甚至一度打回了京城。
可这时候,昭国使团都回来了。
他们跪在皇帝面前,哭诉着九死一生。
秦袭衣顾不得礼,抓着一个问道:「现在梁国怎么样?程蓦芝怎么样?」
「程大人……他攻入京城把我们放了,可齐政的二十万援军赶到了,程大人的三万兵马被围困京城,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破城……」
秦袭衣一颗心揪得生疼,她攥着拳头跪倒在地。
「父皇,求你出兵,救他!」
「救他?凭什么?」
秦洛可和韩宿走了进来,一同对皇帝见了礼。
秦洛可一脸正气:「他程蓦芝本来就是佞臣叛臣,他本是梁国皇室,梁国内政,凭什么咱们昭国出兵。」
秦袭衣跪在地上,看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妹妹,那日她倾心贪念程蓦芝的模样,分毫不见。
得不到就要毁掉,她的妹妹果然做得出来。
韩宿递上一书:「父皇,这是齐政给我们的国书,他说只要交出小皇子梁璎,就交换我昭国割让的十二洲,且永不相犯。」
秦袭衣只觉得,脑袋里嗡鸣炸响。
这满朝堂的人如鬼魅魍魉一般,让她身心俱惊。
27
皇帝秦越以一句容朕考虑打发了所有人。
秦袭衣晚上返回了公主府,却发现梁璎不见了,宫人们跪倒一地,说公主刚走,韩宿就派人来带走了小太子。
秦袭衣差点跌坐在地,她看着地上,程蓦芝亲手给梁璎雕刻的小兔子,已被摔成两半,心疼的在滴血。
「公主,你保重……」府中的老嬷嬷哭着哀求。
老嬷嬷知道,也许公主活下去的唯一念头也没了。
可秦袭衣却摸了一把脸,站了起来,眼中的哀伤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进了书房,不允许任何人跟进来。
书房里,她打开了暗格,进入了一个密室。
室内有一个锦盒,她打开锦盒取出了一把银剑。
「娘,我忍了二十年,今天不想再忍了。我想救他,想救我的孩子。」
然后她点燃了银剑的剑穗,剑穗燃起,火光竟天窗冲出室外,在高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蝴蝶。
时隔几十年之久,张皇后死前亲自留下的暗桩,启动了。
28
秦袭衣早就知道,她母亲不是普通的皇后。
张皇后待字闺中的时候就是一位女将军,更是昭国消失已久的暗卫组织蝴蝶的首领。
母亲死去之前,就把一众兄弟包括整个组织全都解散了。
只留下了这么一把剑,那散在全国各地的蝴蝶成员,只认剑不认人。
秦袭衣握着剑,冲出了卧室,在厅堂被那个老嬷嬷拦住了。
老嬷嬷眼里含着泪。
秦袭衣红了眼:「杜嬷嬷,你不要拦我了。我的奶娘你的女儿杜湘被他们害死了。你是我娘的奶娘,你了解她。可你不了解我。」
「我娘觉得只要我平安,我就能很开心。」
「我娘觉得,只要不复仇,天下百姓就能安康。可是你看看,整个昭国老百姓活得好吗?」
「嬷嬷,你拦不住我的。我要我在乎的人都活着。」
那一天一直藏在秦袭衣府的老人跪倒在地,告诉了秦袭衣一个真相。
当今皇帝秦越根本不是秦袭衣的亲生父亲,而是她的叔父。
他本是亲王,害死了公主的亲生父亲,他的亲哥哥。又霸占了秦袭衣的母亲。
当时母亲已经怀有身孕,秦越登基为帝,册封了张皇后。之后太医看出,是个女孩。张皇后忍辱负重几番博弈,这才让秦袭衣平安降生。
秦洛可生母刘贵妃暗中下药,毒害了本就身体羸弱的张皇后。
皇帝太后连同整个皇室的老人,都知道秦袭衣的真实身份,所以对这个不是皇帝所出的公主,才冷落异常。
秦袭衣静静地听着,眼中的泪已然流不出来了。
那个她日日唤出口的亲人,竟都是仇人。
杜嬷嬷颤颤巍巍起身:「公主,老奴今日说出这些话是想告诉你。你的母亲,我大昭的贤后。她不是要你永远忍让的。她留下这一把剑,就是告诉你,当用则用。」
「我的公主,你去吧,当年你母亲也披甲上阵,你和你母亲长得一样。你也一定可以。三十年了,去看看你母亲给你留下的财富。」
29
秦袭衣走出公主府大门的时候,心底最后一丝包袱被老嬷嬷彻底卸除。
为子弑父,哪怕父皇罪恶滔天,她心里的苦,也只有她能知道。
很快,秦袭衣就明白了,杜嬷嬷话里的财富是什么意思。
蝴蝶烟花一出,整个京城竟然四面都有人响应。
砍翻公主府侍卫,第一个赶到公主府门前的,竟然是一把胡子赋闲在家多年的老将军姜承。
老将军跪倒在地,目中含泪向秦袭衣施礼。
秦袭衣十分不好意思,毕竟之前和这老头有过嫌隙,差点把人家孙子的腿打断。
京郊外大营一片火海,每一个起义的将领胳膊上,都记着一枚红色蝴蝶丝巾。
快刀斩乱麻,只用了三天,秦袭衣就真的占领了皇宫。
皇宫血流成河,可百姓街道却安然如常。
皇帝秦越吓得仓皇跳墙,竟摔死在墙角之下。
当年也是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一个人,竟被皇位摧残到如此地步。
那张贵妃也吓得自缢悬梁之上,太后大病不起。
秦袭衣顾不得其他人,捉住韩宿追问孩子的下落。
韩宿却大笑,说梁璎在秦袭衣进宫当晚就被送去梁国。
秦袭衣没有杀他,只把人关了起来。连同秦洛可也被囚禁在府中。
她已经派遣边疆的蝴蝶成员沈将军带兵救援程蓦芝,而她自己亲自骑上马带着几百人,去追回孩子。
她走之前,姜老将军连同多名旧部要求她立刻继位,防止在发生新的内乱,不然绝不放人离开。
秦袭衣只好暂时答应,只是这些喜出望外的将士连三拜九叩都没做完,秦袭衣就转身跑了。
官路之上,马儿嘶鸣,扬起阵阵烟尘。秦袭衣披着她母亲的红色斗篷,驾着马儿飞驰而去。
快点,再快点。
一遍遍的声音在她心里涤荡。
她的儿子,不能有事。
她的男人,定要平安。
30
秦袭衣是在梁国京郊十里,见到程蓦芝的。
距离程蓦芝打下历史上有名的京都会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这场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斗被写进了史书,也成为后世「传奇人物程蓦芝到底是文臣还武将」之争中,力挺他是武将的人们,最强有力的证据。
见到程蓦芝,他瘦了,也黑了,胡茬已然冒了出来,再也不是曾经的白玉书生,反而多了粗粝军营的男人味道。
只一眼,秦袭衣就红了眼眶。
她顾不得两边的随行人员,跳下马就扑进了他的怀抱,力量之大,拥得程蓦芝踉跄着倒退了一步。
嘶得一声,细微的疼痛从程蓦芝嘴角溢出。
「你受伤了?」
秦袭衣慌忙起来,撩开他的外袍仔细寻找:「哪里受伤,严不严重,疼不疼,让我看看……」
就在秦袭衣抬手乱撩到某个部位的时候,手被程蓦芝猛地攥住。面对数次进攻都不曾慌乱的程蓦芝,此刻有点咬牙切齿。
「皇后哦不……昭国女帝陛下,这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调戏臣,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他嘴角噙着笑意,满眼的柔情似要化成一潭春水,从那张俊朗的脸上荡开涟漪,荡进某人的心里。
秦袭衣一挥衣袖甩掉了眼泪,嘟囔了一句不管,就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来深深地送上一吻。
唇齿相碰之间,两颗心无限贴近之时,他们才彼此相信。
她还活着。
他也活着。
失而复得真是太好了。
这一吻虽然不合时宜,却吻得轰轰烈烈,天塌地陷似乎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们带来的两边人马,早就全部背过身去,哪里敢看这任性的场面。
还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打断了他们。
「母后和爹爹亲亲完了吗……璎儿想抱抱母后……」
秦袭衣这才赶紧放程蓦芝,低头看到穿着一身小龙袍的梁璎,正用两个肉嘟嘟的小手捂着眼睛,只是那手上故意留了一条缝罢了。
「我的璎儿!」秦袭衣抱着孩子亲了又亲,啃了又啃。
孩子开始泪眼汪汪的高兴,可面对母亲这般亲吻,很快表示拒绝。
「爹爹说,璎儿现在是皇帝,要保持威严。母后你不能这样亲我……」说完又觉得这话似对秦袭衣来说有点过分,只好偷偷咬了耳朵。
「但是没有人的时候,母后可以随便亲,璎儿还要和母后一起睡……」
后来秦袭衣才知道,原来梁璎当时被韩宿送出京城,还没到昭国就被人救下了。
救人的人都是程蓦芝安排好的,安插在昭国的暗线。
为此秦袭衣总是秋后算账,埋怨他不说清楚。
「我让你们回昭国,自然要保我娘子孩子的安全!皇帝陛下,真以为我程蓦芝是只会读死书吃软饭的小白脸吗?」
她当时起义除了母亲旧部人员,程蓦芝的暗线手下也起了很大作用。
程蓦芝不说,秦袭衣就当不知道。
程蓦芝也没提及破城的惊险,只说璎儿来的恰到好处,他的登基在效忠梁适的人眼里,是一种妥协和让步。
但程蓦芝求之不得,乐得其所。
31
秦袭衣在梁国待了三个月了,余党肃清,官民重建,一切恢复了生机勃勃。
只是昭国的国书如雪片一样飞了过来,一天一封到一天三封在案头摞起老高来。
秦袭衣特别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当那个皇帝。
程蓦芝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揽过她的肩头笑道:「怎么,谁敢惹皇帝陛下生气?」
「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姜老将军说我再不回去,就亲自过来接我了!」
「那就回去吧!」
秦袭衣一怔,回头看他,程蓦芝不像是搪塞。
「回去吧,璎儿这里有我。放心,我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好皇帝。等我把可靠地大臣安排好,我就去找你。」
程蓦芝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知道你心里装着昭国,老百姓需要你。你不知道老百姓知道真相后,都太喜欢他们的女皇帝了。」
秦袭衣觉得心中一暖:「可我舍不得璎儿。」
「哦,你是只舍不得璎儿吗?」程蓦芝低下头盯着她的唇,目光深邃得想要吃人。
岂料秦袭衣这次反倒没有遇强则强,站起身转过去笑道:「那是自然,除了璎儿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我呢?」程蓦芝配合的眉头紧锁。
「你,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儿子是皇帝,你娘子也是皇帝,你嘛,伺候好两个皇帝,就已经很不错了。」
看着秦袭衣嘴角勾起,程蓦芝神色严肃的低声道:「看来,夫君要振一振夫纲了!」
说罢他抱起秦袭衣,走向大床之上。
帏幔轻合,床翅摇曳。
几声轻笑自那白纱暖帐中缓缓流出。
恰似当年,在那游湖花船之上。
只是如今,更琴瑟和鸣,龙凤呈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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