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又美又飒的女主文?

流落民间的皇妹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求皇帝将我心悦多年的小将军赐婚于她。

但皇妹不知道,我和她最大的不同便是,她想要的,只能靠别人给。

而我想要的,都是自己拿。

01

我见到荣华公主的时候,是在我的生辰宴上。

我是大辽先帝最宠爱的嘉裕公主,在弟弟裴楚登基之初,作为他的利刃替他杀了不少人。

二十三岁的我至今未嫁,也没有人敢娶。

在生辰宴上,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落魄贵女正对我议论纷纷,我琢磨着要怎么料理了她们俩的时候,皇上来了。

他沉了脸色,道:「皇姐何必和她们过不去?」我侧过头,看见明黄色的龙袍,皇上的脸色算不上好,明显是责怪我和他请来的客人过不去。

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喜怒形于色。

或许他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我和他从小长大,我太了解他了。

「既然皇上开口了,你们入座就是。」

我瞥了她们一眼,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婢女鱼贯而入,珍馐佳肴流水一般送了上来。

席间,我原本准备好的歌舞却突然被皇上撤了,我放下酒杯,淡淡道:「本宫府中的乐姬舞娘新排了歌舞,皇上不准备看看?」

他咳了一声:「皇姐,其实今日,朕有一要事要说。」

我挑了挑眉,等他说下去。

皇上的贴身太监苏余拍了拍手,只见一个头戴斗笠面纱的白衣女子走了进来。「难怪皇上不愿意看本宫府上的歌舞。得此美人,凡俗之音自然无法入耳了。」

皇上的脸色变了变,我听见他深吸气的声音:「皇姐,你可还记得先帝那次南巡?当初太后带着双生子一同去了。」

我和皇上并非一母同胞。我的生母是先帝的孝懿纯皇后,皇上的生母,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是在孝懿纯皇后病逝后三年被立后的。

据说太后当年产下双生子,可在那次南巡中小公主遗落民间,自此了无音信。

我看向那个白衣女子,她身段纤纤,柔弱仿如一把薄纱。

「朕花费多年,终于将二皇姐找了回来。」

白衣女子慢慢摘下斗笠和面纱,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和太后果真一模一样。

她生得很美,即便不点珠翠,不穿华服,也如同惊鸿碧痕,我听见席间有人低低的惊叹。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皇上,嗯,他们的确有几分相似。

「皇姐,这位便是二皇姐,荣华公主。」

原来连封号都已经拟好了。这位荣华公主朝着我施施然一礼,眸子中隐约闪动了泪光:「见过长姐。」

我看着她,慢慢笑了,端起酒杯道:「荣华,何必多礼?」

抬起酒杯饮酒的片刻,我顺着酒液抿去了快要浮上嘴角的冷笑。

荣华公主和皇帝长得确有几分相似,都是混淆裴氏江山血脉的孽种。

02

我做梦了,梦到了母后,孝懿纯皇后。

她雍容含笑,端坐在凤椅上,招手让我过去,我伏在母后膝上,感受她温柔地抚过我的头发。

画面一转,这次母后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

她咳嗽得厉害,看见我来了,还是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周围的太医和婢女来来去去,我心慌得厉害。

「清也,母后没事。」母后唤了我的名字,她总是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叫我清也,这样能让我迅速地镇定下来,但是这一次,我拉着母后冰凉的手,眼泪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猛地从梦中醒来,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霞玉,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想喝口水,只见一只修长而分明的手掀开床帐,递来一杯茶。

「公主,现在还早,您再歇息一会儿吧。」

我抬头一看,看见了离央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他的脸在月光下仿佛一块美玉,一双狭长的凤眼懒洋洋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

我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问。

离央是我府上的面首之一,但我从来不让他们在我房中——虽然市井都流传我荒淫无度,可我确确实实没和他们发生过什么,只不过让他们陪我说话罢了。

「霞玉姐姐半夜感染了风寒,我就替她来守夜。」

离央一本正经地说,我懒得搭理他,就算霞玉病了,偌大公主府,也是有人可以接替她的,离央向来喜欢耍花招,我也没心情过问。

「记得准时叫我起身。」

我吩咐了一句,便挥手让离央退下。

今日是万桃节,明面上是一个皇室贵族们欣赏桃花的宴会,实际上是京城公子小姐们相看的节日。

从前都是太后主持,可现在太后身体不佳,便换成了我。

清晨离央按照我的吩咐早早叫醒了我,立在一旁看婢女们给我梳妆。

在簪发时,离央拨开了霞玉的手,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拿出了一支海棠牡丹步摇给我插上。

「公主,这支簪子好看。」离央含笑道,「希望今年公主能觅得良人。」

「有你们在本宫府上,什么人敢来做驸马?」我轻笑。

离央的手一顿,道:「我们不过是卑贱之身,若是公主不满意,一声令下把我们赶出府去就是。」

我回头看着离央,他那双慵懒的眼睛雾气迷蒙,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盯着他半晌,突然伸出手去,手指抚过他的下巴,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慢慢拨开了他外衣的衣襟。

离央那张笑眯眯的面具顿时出现了裂缝,周围的婢女们都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我看见离央的喉头微微动了动,一抹似有似无的红云飞上他如玉的脸:「公主,这不成体统。」

离央咬着牙说。

嘴上挺厉害,我只是稍微一动作,便是这副模样?我忍不住大笑,站起身来往外走,挥了挥手:「这才是体统。」

万桃节上,我笑眯眯地迎来送往,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有时候又觉得没劲,总共不过是些公子佳人吟诗作对的桥段。

「世子好箭法!」

突然,旁边传来了众人的喝彩声。

我望过去,看见林墨正提着弓,神色淡淡地与周围人说话。

万桃节上除了展示文采,向来也有比试身手的时候,此刻被围在中间的,就是景国公世子——林墨。

他和我同年,却至今未娶。

关于林墨没有娶妻的理由嘛——

「不愧是嘉裕公主看中的人。」我身边有几位笑着说,「景国公世子当真称得上举世无双。」

我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一副志在必得的骄傲神色。

林墨也听见了这边的说话声,皱着眉扫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眉眼中的厌恶。

是的,我曾经喜欢过林墨,但那也不过是曾经了。

林墨至今未娶,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京中贵女们摄于我的威名,没有人敢把女儿嫁给林墨。

毕竟,我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在裴楚刚登基、权力不稳时,还帮他杀过不少人。

裴楚比我小四岁,先帝又是突然病逝,自然有人不服。我以雷霆手腕镇压朝野,虽然近几年有所收敛,但终归落下了个「女魔头」的名声。

我喜欢林墨,林墨不喜欢我,这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太后、皇上、荣华公主到——」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三人走了进来。

裴霜霜已经被正式册封了荣华公主,但穿着打扮还是不像个公主——至少和我比起来她穿得不能再素净了。

裴霜霜扶着太后,和裴楚一左一右地走在太后身边,乍一看倒真真是一家人。

今天裴楚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他挥手让众人起身,走到最上方的位置坐下,我笑着上前,道:「太后身子不爽,怎么今日有心情来?」

太后咳嗽两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我:「自然是有喜事了。」

我笑盈盈的递上一杯茶:「看来荣华的到来,的确让太后高兴不少。」

太后笑着拍了拍裴霜霜的手,道:「的确。早年荣华流落民间,实在让人心痛,哀家现在想方设法地要弥补她。」

我「哦」了一声,在太后身边坐下,道:「荣华今年也到了成亲的时候,太后不如趁今日好好给荣华挑个如意郎君。」

太后笑着点点头:「哀家也是这么想的。」

我挑了挑眉:「看来太后已经有人选了?」

太后没说话,望向一旁的裴楚。

裴楚坐在上首,看也不看我,反而看向了下方窃窃私语的人们。

荣华公主要选驸马,这自然是个香饽饽,先不说裴霜霜容貌绝世无双,但看裴楚和太后对她的喜爱,驸马爷的位子也炙手可热。

「本来朕想再选选,不过荣华已经有了意中人。」裴楚的眼光从所有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林墨身上,「那便是景国公世子。」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

我看向林墨,他向来淡然的神色此刻出现了一丝松动,裴楚又说:「不知景国公世子意下如何?」

林墨走上前来,拂起衣袍跪下:「能得荣华公主青睐,臣喜不自胜,谢皇上恩典。」

所有人都沉默了,我察觉有人偷偷地看我。

先帝在时,知道我喜欢林墨,曾经探过景国公的口风,但换来的却是婉拒——成为驸马,意味着再也不能掌握实权,只能做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

林墨何等骄傲,怎么会愿意?何况,他不喜我跋扈作风已久,自然是千万般不肯。

但现在,他却答应了下来。

我瞧着裴霜霜和林墨有片刻的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露出一抹绯红。

我无谓地笑了笑:「恭喜世子。」众人也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向林墨庆贺,裴霜霜也满目含笑,羞红了脸依偎在太后身边。

今年的万桃节,欢欢喜喜地落下帷幕。

回府时,我正准备登车,却听见裴霜霜在背后叫我:「皇姐,等等我。」

我回过头,看见裴霜霜抿着唇对我笑:「我的马车坏了,不知道能不能劳烦皇姐送我一程?」

我知道她应当是有话要对我说,于是点点头,先行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先去荣华公主府。

马车摇摇晃晃的,裴霜霜扶了扶头上的翡翠步摇,那是波斯今年上贡的,有大半都被裴楚赏给了裴霜霜。

「皇姐,今日之事,你不会生气吧?」裴霜霜眨了眨眼。

我靠在软枕上,把玩着一串玉髓珠:「不知荣华所说何事?」

「嗯……我与景国公世子一事。」裴霜霜的脸又红了。我笑了笑:「哦,林墨啊,无妨,区区一个男子罢了,我怎么会因为他影响和你的感情呢?」

裴霜霜仔细打量着我的神色,道:「皇姐不生气就好,我听坊间传闻说,皇姐似乎中意世子已久,所以才——」

「既然入了宫,就不要像市井妇人一般说三道四。」我打断了裴霜霜的话,「我早就腻烦了林墨那张脸,给你也无所谓。」

裴霜霜的脸红了又白,可能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我言语中透露林墨是我不要的人,似乎让裴霜霜有些咬牙切齿,不过她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笑着说:「皇姐果然洒脱。」

快到荣华公主府了,我闭上眼小憩,不再准备和裴霜霜说话。

马车停下,裴霜霜在下车之前,突然对我说:「皇姐,我一直很羡慕你。同为公主,你从小锦衣玉食,而我却粗茶淡饭。」

我睁开眼,看见裴霜霜亮晶晶的眼睛。「所以,母后和皇上一力补偿我,只要是我想要的,都会给我。」

我慢慢笑了笑,替她扶正了头上那支翡翠步摇。

「你知道你与本宫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你想要的,只能靠别人给,而本宫,是自己拿。」

03

回到嘉裕公主府,离央又出现在我的房中。我在屏风后任由婢女给我更衣,听见离央在屏风那头问:「听说皇上给景国公世子和荣华公主赐婚了?」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离央沉默片刻,问道:「你不难过?」

此刻我更衣完毕,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懒洋洋地躺到贵妃榻上。

我养的猫儿跳过来,我爱怜地抚摸着柔软的毛:「有什么好难过的?本公主府上有你们这十来号人,哪个不比林墨会哄我:「开心?」

离央沉默了,他不再是平日那副没个正形的样子。

我让婢女们都退下,朝他招了招手:「他们被赐婚,你好像比较难过?你是喜欢裴霜霜呢,还是喜欢林墨?」

离央并未因为我的打趣而放松神色,此刻四下无人,他低声说:「公主,我总觉得,裴霜霜的回归是某种信号。」

他的眼睛放出惊人的光彩,完全不像是个面首,我轻笑了一声:「这是自然。」

「公主可有准备?」离央盯着我。

「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我用手支着头,挠着猫儿的下巴,它舒服地闭上了眼,「别急,万事都有本公主在。」

过了几日,我兴起要去京城的翠湖游湖。

我早早订好了画舫,登船时,却发现有人在吵闹,霞玉过去看了看,回禀我道:「公主,是景国公世子,好像是景国公世子提前订了画舫,但是今日却没有了。」

我点了点头,从窗口看过去,果然,林墨正眉头紧皱,不知在和小厮争执什么。

我对霞玉说:「把世子请过来。」

林墨上船看见我,脸色又是淡淡:「见过公主。」

我颔首:「世子今日也来游湖?」林墨嗯了一声:「臣约了荣华公主。」

难怪他会与人争执,我轻笑道:「荣华还没来?」

林墨说:「臣早来了些时候。」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墨:「既然如此,我这艘画舫可以让给你。」

林墨有些意外,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荣华现在还没来,你陪我赏一会儿月,如何?」

林墨本想拒绝,但是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世子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不敢。」林墨拱手后便坐了下来,垂着眼睛并不看我,恪守着君臣之礼。

我支着下巴,看向天空中那轮月亮,柔和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荣华流落民间那些年,多亏有世子照顾。」

听见我这句话,林墨猛地抬起头,道:「公主都知道了?」

我笑容不变:「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并不是花瓶,我的消息网可能比林墨还灵通些,只要是京城中我想知道的事情,几乎没有打听不到的。

林墨和裴霜霜一副两情相悦的样子,都不用我刻意去查,自然会有人把消息送到我耳边。

当初林墨外出游历,恰好遇到了年少的裴霜霜,林墨就把裴霜霜带回了京城,安置在别院。

十一岁开始的感情,到如今也有十二年了。

我微哂,我早就知道林墨有个青梅竹马,不过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我的皇妹。

「荣华是公主的亲妹妹,她至纯至善,臣心仪她已久。」说起裴霜霜,林墨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温柔,「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还希望公主能祝福。」

然后,林墨又说了一堆,我听了半晌,总觉得他是在委婉地劝告我不要打裴霜霜的主意,不由得笑着问:「世子,不会以为本宫还喜欢你吧?」

林墨一僵,随即沉默不语,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世子未免太自恋了些。」

听到我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语,林墨露出了几分难堪的神色。

我看向窗外,有一辆公主仪仗的马车正驶向湖边。我站起身,道:「我自然是衷心祝福世子和荣华的,只要世子今后不后悔就好。」

听到这话,林墨又紧张起来,生怕我会把裴霜霜怎样的表情。

我也不看他,径直走下了画舫。裴霜霜看见我,笑道:「皇姐也来游湖?」她四下看了看,道,「怎么独自前来呢?好生孤单。不如皇姐和我一起吧。」

看你和林墨甜蜜吗?我暗自腹诽,正准备拒绝她,就听见旁边有人朗声道:「嘉裕和本王早已有约,就不劳荣华公主费心了。」

我看过去,发现是英阳王裴江越。

他剑眉星目,一身黑衣,只带了两个随从。

他只比我大三岁,但因为生得过于俊美,说他今年二十也有人信,裴霜霜刚回宫,自然是不认识裴江越的,我笑道:「荣华,这是英阳王。」

裴霜霜看见裴江越这张脸,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或许也没想到,这么年轻俊美的人居然是我们的皇叔。

不过她反应很快,十分合规矩地行了礼。

裴江越替我解围,我自然不会打他的脸,于是,我上了裴江越的画舫。

「皇叔今日怎么有兴致游湖?」我问。

裴江越微微一笑:「本王只不过怕你看见荣华和景国公世子难受罢了。」

或许是因为年岁差距不大,裴江越在我面前也没有什么长辈架子。

我喝了一口桃花酿,口齿生香,让我心情格外地好。「怎么会?林墨只是我年少无知时的过去罢了。」裴江越看了我一会儿,慢慢笑道:「那就好。」

我的手指轻点,浑然不觉画舫外有道视线一直紧紧地关注着。

04

今年似乎不是个好年,江南暴发了瘟疫。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霞玉正在旁边愤愤不平地念叨,凭什么今年的螺子黛全给了裴霜霜一人。

我挥手让给我带来消息的门客退下,塞了一块点心到霞玉手里:「尝一口这个,别像个婆子似的唠唠叨叨了。」

霞玉心有不甘:「可是,公主……」

我往贵妃榻上一靠,道:「如今江南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过一斛螺子黛,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霞玉似有不甘,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墨玉端着水果走上来,示意霞玉退下去。

「霞玉还小,自然不懂公主心思。」墨玉把水果递给我,我问:「今年的雪顶含翠呢?这个时候喝正好。」

墨玉使了个眼色,一个小丫头捧着茶具上前,半跪在我面前烹茶,墨玉问:「公主心里已经有了应对江南时疫之策了?」

「自然。」我轻飘飘地说,「本宫已经想好了救灾三策,只等明日进宫回禀皇上。」

墨玉问:「不知公主有何高见?」

「第一,让富余之家筹措银两;第二,减免徭役赋税;第三,开放粮仓设立粥铺,以解燃眉之急。」

那丫头捧了一杯茶递给我,我喝了一口,抬头看向她,发觉她有些脸生:「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的话,奴婢叫绿意。」绿意弓身道。

墨玉笑着说:「前段日子内院伺候的丫头不是少了一个吗,奴婢看她手脚麻利,便指了她进来服侍。」

我哦了一声,微笑道:「茶烹得不错。」

绿意脸上一喜,感恩戴德地叩了几个头。

第二日宫宴,我本来想提前离席,在御书房单独与裴楚说话,但听到太后正说着些裴霜霜出嫁的事宜,我便打算还是坐到宫宴结束。

裴霜霜和林墨的婚礼定在下月,这么快,看来是早就有所准备了,我眼观鼻鼻观心地想。

「母后,光我一人成婚,是否于理不合?皇姐至今还孤身一人呢。」

裴霜霜突然出声,我略一挑眉,好端端的提我做什么?裴楚也朝我看来,问道:「怎么皇姐今日似乎精神不佳?」

我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府上又来了几位新面首,昨日夜里与他们欢歌宴饮,玩得晚了些。」

听见我这么说,裴楚和太后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但并未责怪于我。

我拈了块糕点吃了,笑道:「成婚么,我不是很感兴趣,荣华自己安心准备成亲便是。」

裴霜霜面色不变,用一种略带歉意的笑容说:「可皇妹到底于心不安……毕竟人人都知道皇姐苦恋世子爷多年。」

这算什么,到我面前炫耀来了吗?

我正色道:「荣华实在是不必如此愧疚,毕竟林墨是我早就不要了的东西,现在皇妹如获至宝,得此良缘,皇妹好好珍惜就是。」

这一次,我比上次的话说得还要放肆,全然不把林墨放在眼里。

宫中众人听闻都变了脸色,裴霜霜的嘴唇也有些发白,我看了看自己昨日指甲上涂好的丹蔻,轻轻吹了吹。

「对了,皇上,我还有一事要说。」

见在我这里讨不到好处,裴霜霜转而向裴楚说。

只见裴霜霜调整好了表情,盈盈在裴楚面前跪下:「近日我听说江南时疫暴发,想到万民于水火之中,实在寝食难安,于是连夜想出了救灾三策。」

裴楚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道:「你说说看。」

裴霜霜温柔笑道:「第一,让富余之家筹措银两,分给时疫中受灾的难民;第二,减免徭役赋税,还要下派官员落实政策,才能让百姓心安;第三,开放粮仓设立粥铺,分发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这三策基本上是一字不差地复述我的话,我看向裴霜霜,她正以一个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朝我露出一抹微笑。

裴楚一听,立刻抚掌而笑:「二皇姐所言极是,明日朕就与大臣商议是否可行,然后落实下去。」

宫宴在对裴霜霜的一片恭维声中结束,裴楚临了了才想起我:「皇姐,你今日约朕宴会结束相见,可是有何要事相商?」

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裙道:「噢,忘了要说什么了。」

回到公主府中,离央有些不可置信:「你就这么轻轻放过?」

我支着下巴,将一杯茶递到离央唇边:「喝不喝?」

离央有些烦躁,自从裴霜霜回归后,他就不似以往沉稳了。

我轻轻吹了吹茶,道:「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嫁给林墨么?如果有皇上下旨,这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

离央道:「对啊——」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闭上嘴,神情有些古怪。

我轻笑道:「没错,就是皇上不准。」

林家是京城八大贵族之首,裴氏王朝的权力中心,皇权之下就是贵族和军权。

我在裴楚刚登基时,不仅杀了很多奸臣佞臣,同时还被很对忠君之士爱戴,裴楚权力稳固之后,向来十分忌惮我。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怎么可能让我和林墨成亲,将八大贵族掌握在手中?

所以,虽然裴楚看上去十分敬重我,也任由我行事放肆,但我如果有什么是真的想要,他是不会给我的。

「离央,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心急。」

我淡淡一笑,斜斜倒在大迎枕上。

05

嘉裕公主府中的凉亭内,春风习习,绿意狼狈地倒在我面前,瑟瑟发抖地不敢抬头看我。

霞玉站在一边,厉声道:「是谁指使你的?敢在公主府上行此背义忘主之事!」

绿意瑟缩着想往后退,墨玉伸出脚抵住她的脚后跟,微笑问我:「公主,我们去年的银丝炭还没用完,奴婢已经命人烧红了。」

我点点头,霞玉脸色一振,指着绿意道:「还不赶快给这蹄子灌下去!既然她不愿意说,就烫烂她的嘴!」

有人把烧好的炭提了上来,灼热的温度仿佛海浪一样扑打在绿意的脸上,熏得她娇俏的小脸通红,随后又迅速地惨白下去。

「公主,奴婢真的是冤枉的!您的救灾三策,真的不是奴婢透露出去的!」我斜斜看了绿意一眼,她虽然害怕,但还是咬紧牙关不肯承认。

我微笑起来,伸出脚用鞋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看我。

「你在等谁来救你?」我问,「荣华,皇上,还是太后?」我歪着头,不顾绿意抽动的肩膀,自顾自地说,「你的主子还让你做什么?」

绿意强作镇定:「奴婢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霞玉满脸厌恶的地丢出一个香囊:「你偷偷放到公主房中的这个香囊里,装的什么东西?」

看见这个香囊,有汗珠顺着绿意的额头淌了下来。

我用脚拨了拨那个香囊:「你苦心孤诣把这东西挂到我的床幔上,闻久了便会让人发疯发痴,难为你们找到这种药来对付我。」

我见绿意仍旧不肯开口,也懒得再和她多话,招了招手就想让人把炭给她灌下去。

「皇姐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正当绿意拼死挣扎时,一个人影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我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裴霜霜,她一身白衣,满脸慈悲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绿意:「奴婢们尽心侍奉,无论犯了什么错,还请皇姐体谅一二才是。」

我看着裴霜霜,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一语未发。

裴霜霜又说:「这丫头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岁,皇姐何必如此心狠?」

我仍然不说话,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裴霜霜见她一个人在说单口相声,未免有些尴尬,竟然自作主张地要去把绿意扶起来。

「把炭灌下去。」

我冷冷开口,墨玉上前一步挡开了裴霜霜的手,绿意嘶哑的尖叫声让裴霜霜几乎站立不稳。

府兵松开绿意,她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我冷眼看着,说:「送到京兆尹,就说是本宫府上出了个背主的奴才。」

但我想了想,又说:「还是算了,交给公主府上的暗卫审问,一定要让她说出是谁指使她谋害本公主!」

原本以为我要把人送到京兆尹,裴霜霜暗地里松了口气,可我转头又说要让暗卫来审,她脸色又变了,这一举一动都被我看在眼里。

怎么都这么蠢?!

裴霜霜还是太嫩,她居然一个步履不稳,往后踉跄几步,直直跌入了湖水中。

裴楚下旨让我进宫的时候,我正在和婢女说笑,也只是随意换了身衣裳,便乘马车入了宫。

「皇姐为何要把荣华公主推入湖中?」裴楚面色不好,神色冷硬。

我支着下巴看他,裴楚从来没有这么跟我说过话,可能是不敢,也可能是不想。

「皇上觉得我推她了?」我觉得好笑,「她算什么东西,若是想对付她,怎么会耍这种小把戏?」

或许是想起从前的事情,裴楚一时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肯定看得清裴霜霜这种小手段,只不过他早就忌讳我,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也想和我追究,敲打敲打我。

我站起身,道:「如果只是这种小事,皇上还是不必费心了,江南时疫在前,皇上应该把心思放到这些事情上才是。」

或许是很久没听见我的说教了,裴楚脸色一沉:「皇姐还以为朕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我看了他一眼,道:「自然不是。」

此时林墨进了御书房,他或许也知道了裴霜霜落水一事,看我的眼神冷若冰霜,不过我并不在乎。

我转念一想,转身去了太后的寝宫,她身子一直不好,这段时间裴霜霜天天进宫陪她,才有了些气色。

此刻,太后正靠在大迎枕上,皱眉端着一碗汤药。

「嘉裕来了?」

太后有点吃惊,我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交给一旁的宫女:「太后最吃不得苦药,儿臣特意带来了蜂蜜丸子,太后吃药的时候一起服下,会让药更容易入口。」

太后随后神色淡淡,道:「难为你有这份心。」

对着婢女一指:「送去荣华那儿吧,她比本宫还吃不得苦。」

我知道,这是太后不满「我把裴霜霜推下水」的事情,但我懒得理会,便装听不懂。

看着太后靠着的那只大迎枕,笑道:「这只迎枕太后用了好些年了,改日儿臣再送一个过来吧?」

太后这只迎枕是我送的,软硬、花纹和材质都十分得太后喜欢,其中更有一味西域秘香,让太后爱不释手。

即使,我故意提到这只大迎枕,太后的脸色也没有半分松动,反而是让贴身宫女拿来了另一只枕着:「这只也用忒久了,以后就收起来吧。」

贴身宫女笑道:「奴婢也觉得荣华公主费心了,亲手绣了这只凤穿牡丹的迎枕,以博太后欢心。」

原来太后已经不耐烦至此,竟然想现在就同我翻脸。

我不动声色,笑着站起来告辞。

我内心晴朗,很好,他们很快就会有求于我。

06

救灾三策失灵的消息传到京城时,裴霜霜刚和林墨完婚。

婚宴我去参加了,太后和裴楚果真在嫁妆上花了大手笔,以十里红妆将裴霜霜风光大嫁。

新郎官林墨也不复往日冷着一张脸,反而多喝了几杯,在婚宴上被人调侃。

所有人在恭贺新人、在夸赞裴霜霜心系天下、聪慧无双:「万万没想到公主金枝玉叶,也能想出救灾三策,救黎明百姓于危难之中。」

林墨听了,腼腆地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当救灾三策失灵,江南难民怨声载道、对裴霜霜破口大骂时,林墨居然是第一个跑到我府上的。

「嘉裕公主,为何救灾三策会失灵,造成如今的局面?」

林墨属实慌了阵脚,现在外面对裴霜霜骂声一片,他护妻心切,便直接跑到我府上来了。

我装作不懂:「救灾三策不是荣华的主意么?怎么驸马问到我这里来了?」

林墨被我呛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似笑非笑地对林墨说:「驸马关心则乱,从前觉得本公主荒淫无度,此刻竟然会问本宫朝政之事,让驸马失望了,我并不知晓救灾三策为何会失灵。」

我笑眯眯地看着林墨铁青的脸,忍不住又说:「或许是荣华学艺不精,还不知天高地厚的缘故呢?」

我说话向来不客气,林墨涨红了脸,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霜霜不会。」

这句话,我好像从前也听到过。

我看着林墨,想了想,抿了一口茶,问道:「驸马为何会如此钟情于荣华呢?权当是本公主想听故事了,聊一聊,听着有趣,我没准就有法子了。」

林墨眼睛一亮,他在权衡、在窃喜:我到底还是不服气的!也罢,一个爱情故事而已,没准他说出来,能交换出救灾三策失灵的原因。

是划算的。

半刻后,他慢慢开口:「从前臣在江南的瑞严寺上香,瞥见一个女孩在佛前祈祷,能再见一面母亲,后来,她还分了好些银子给瑞严寺门口的乞儿。

臣当时便心悦这个纯善的女孩,却担心冒昧,没敢上去搭话,只捡到了她的一支白玉缠枝响铃簪,后来才遇见霜霜,她认出了这支簪子,才终于得以和臣相见。」

我听林墨说完这个故事,心下一动,抿唇笑道:「果然驸马与荣华情深意重。」

然后,我招了招手,让墨玉送客:「感谢驸马给本公主讲了这么一个好故事,不过长姐乏了,要歇息了。」

林墨或许没想到我如此无赖,涨红了脸色。

可他是我名义上的妹婿,加上此刻在我的公主府,自然不敢造次,只能忍气吞声地离开了。

救灾三策失灵,先前称赞裴霜霜的人都不见了。

江南难民甚至出了一首打油诗来讽刺裴霜霜,刚刚风光大婚的裴霜霜,此刻连公主府都不敢出,日日躲在府中不见人。

「公主似乎早就知道救灾三策会失灵?」霞玉好奇地问我。

我笑眯眯地说:「绿意只给她复述了一遍我的法子,可她毕竟没有朝政经验,不知道这救灾三策中巨大的隐患。」

我悠闲地摸着怀中的猫儿:

「第一策筹措银两。江南富贵之家,哪一个和当地官员没有些弯弯绕绕的?他们明面上筹措了银子,但那些富人宁愿被官府分去一部分,剩下的走个过场又回到手中,也不愿意真的捐给灾民。

「第二策减免赋税,裴霜霜还建议朝廷官员去视察,可江南那些硕鼠,早就趁命官抵达江南之前,大力征收完赋税了。

「第三策更是有利可图,开放了粮仓,有多少粮食能真切落到灾民手中?掺沙子和树皮并不少见。」

我喝了一口茶,又说道:「不过嘛,原本这骂名是落不到裴霜霜头上的。可惜,皇上和太后一力要为她打造贤良淑德、聪慧无双的形象,她自己也贪心不足,如今才会被反噬至此。」

霞玉出身贫苦,虽然此时觉得十分解气,但仍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可百姓到底是无辜的。」

我闭上眼,道:「马上就会有人给皇上出谋划策了。」

最后,挽救了江南混乱的,是英阳王裴江越。

他推翻了救灾三策,重新想了办法救灾。不仅如此,还拿出了英阳王府大量的体己银子救灾,让亲信亲手送到了江南。

裴江越珠玉在前,不少想拉拢他的朝臣贵族也纷纷作出表率,一时间竟然筹措到了不少银两。

虽然裴江越年纪轻轻,但文武双全,政绩喜人。

曾有人断言,他是最有力的皇位继承人,但裴江越似乎从无觊觎皇位之心,只一心一意辅佐先帝,和先帝感情十分要好。

先帝只有裴楚一个成人的儿子,但很多人都认为裴楚并非明君,先帝驾崩时,也有人提出要拥立裴江越。

虽然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但裴楚一直对裴江越这个皇叔心存忌惮。

此时裴江越的名声越来越好,这让裴楚心中的深藏的自卑和忌惮又一次浮上水面。

不仅如此,传言,先帝还给裴江越留下一道遗诏。

有人说,先帝担心裴楚并非明君,这道遗诏就是留给裴江越制衡裴楚,如有必要,可以拿出来废掉裴楚的皇位。

真真假假,裴楚一直忌惮裴江越。

现在,裴楚是彻底坐不住了。

我坐在御书房中,看着裴楚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觉得他又回到了从前,那个事事都要问「皇姐,怎么办」的小孩。

「皇姐……」裴楚看向我,他的目光中不仅仅有恳求,还有皇帝的狠辣和命令,「替朕杀了英阳王。」

07

我约裴江越在桐翠台见面时,他并没有拒绝,反而爽利地答应了。

裴楚认为我与裴江越关系匪浅,他的耳目在那日游湖时看到我登上了裴江越的船。

裴楚并不担心裴江越会拒绝我。

桐翠台在行宫,向来是皇室赏景避暑的好地方。

我摆了一盘棋,裴江越微笑着在我面前坐下:「嘉裕似乎很久没与本王下棋了。」

我端起酒杯:「侄女的棋艺还是皇叔亲手教导的。」

裴江越执起白子:「那便让本王看看嘉裕如今可否胜过本王。」

我拈起黑子:「光下棋有什么意思?不如这样,每过五个回合,我们彼此可以提问三个问题,被提问的那一方,选择一个问题来作答。」

裴江越一身黑衣,含笑道:「这玩法倒也新颖。」

裴江越白子先行,我与他谨慎地交手三个回合,棋盘上彼此都看不出对方的心思。

裴江越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裴霜霜?你一直在容忍她是为了什么?你的计划中有没有林墨?」

我斟酌着下出一子,说道:「是,我早就知道裴霜霜。」

此时已经到了夏天,闷热的天气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和裴江越聚精会神地又下了三个回合,我问道:「你手上是不是真的有先帝遗诏?你拿着它有什么目的?先帝是何时把它交给你的?」

我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都与遗诏有关。

如果裴江越回答后两个,就证实了他确实有先帝遗诏,如果他回答了第一个,就说明这道遗诏确实和传言中一样,有关废帝。

裴江越的手一顿,思索片刻之后,他微笑着抬起头看向我:「先帝在驾崩前两个月,秘密传我入宫,将遗诏交给了我。」

棋盘上的杀机开始展露,窗外盘旋的乌云层叠,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裴江越的脸:「嘉裕果然比本王想象中还要长进不少。」

三个回合之后,裴江越的问题也开始咄咄逼人:「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裴霜霜?公主府上那个叫离央的,是不是齐将军的小儿子?太后近来身体如何?」

窗外雷声大作,瓢泼大雨之中,树木花卉东倒西歪。

我执起酒杯饮了一口:「我十五岁那年发现林墨每月都会去林家的一座京郊别院,尾随他去过一次,那时候就见过裴霜霜。」

裴江越大笑起来:「哦,原来太后身体不佳啊!」

我的手一顿,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

我抬眼望向裴江越,他含笑间神色自若,根本没有他的问题那般锋利。在这个瞬间,我有一种错觉,裴江越什么都知道。

大雨瓢泼,冷雨飞进窗檐,皮肤沁了丝丝寒意。

棋盘上黑、白双方杀得激烈,彼此都在周旋,试图抓住对方的破绽给对方致命一击。

三回合过后,我问:「你知不知道裴楚并非先帝亲生?我今天约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你是否愿意为了裴氏江山付出一切?」

裴江越站起身,关了飞雨的窗户。他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裴氏子弟,自然要为江山社稷付出一切。」

此刻,白子已经露出颓势,我抓住一切机会,全方位地扑杀白子。

「清也,你赢了。」最终,裴江越放下手中的棋,我也慢慢舒了口气。

我突然察觉到,裴江越叫了我的名字,而不是叫我的封号。

「清也,你记住,你姓裴,叫裴清也。」

裴江越和我举杯碰了碰,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皇叔,我记得。」

裴江越含笑点了点头,我则起身往桐翠台外走去。

「清也。」他突然喊住我,我回头朝他看去。

裴江越一双凤眼在雨后熠熠生辉,亮起摄人心魄的光彩:「生辰快乐。」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已成定局的棋盘,突然想起来,方才有一步,是裴江越故意让我,才让我抓住机会,将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雨雾漫上我的双眼,我低低应了一声,一步一步走下了桐翠台。

08

英阳王裴江越在桐翠台饮酒赏雨,却因酒醉失足落水而英年早逝。

裴江越在京中向来有不少爱慕者,那些少女听说这个消息都扼腕叹息,更有甚者,扬言此生不嫁。

裴楚对裴江越已死的消息非常满意,他大力赞赏了我一番,赏赐流水一般地进了公主府。

离央听说我和裴江越的桐翠台之约,皱着眉问我:「他知道我是谁?」

我瞥了离央一眼。

没错,裴江越知道离央是定国大将军齐国藩最小的儿子,齐戎一。

齐家与孝懿纯皇后的母族宁家交好,裴楚登基后,宁家遭人弹劾,查下去之后,顺藤摸瓜地查到了齐家。

那年,齐家被人弹劾通敌叛国,几乎全族覆灭。

只有齐戎一,因为先前和家里怄气,扬言与齐家断绝关系在外游历,才躲过一劫。

不过齐戎一也不是真的和齐家断绝关系,只不过年少轻狂让他劫后余生。

因为宁、齐两家交好,所以我费尽心思找到了齐戎一,让他改名离央,假装是面首藏在公主府中。

军权分散在三个家族手中,一是宁氏,二是齐氏,三是太后的母族萧氏。

齐家覆灭的真相,就是太后和裴楚为了稳固萧氏的军权,颠倒黑白污蔑的齐家和宁家。

那个时候,我已经懂事,他们自然知道忌讳我。

多年来,我韬光养晦,将自己伪装成荒淫无度的形象,从金枝玉叶转为裴楚和太后的杀人兵器,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

齐戎一也力求为齐家翻案,一直在公主府中忍辱负重。我答应他,一定会还齐家一个清白。

真相越来越近了。

「英阳王问的关于太后之事,是什么意思?」齐戎一疑惑。

我吃了口在凉水里镇着的西瓜,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太后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裴霜霜和林墨的婚事那么着急,也是想给太后冲冲喜的缘故。

这似乎并不管用,太后病得连床都下不了,我也要依例入宫侍疾。

不过,裴霜霜并不用来,因为她有身孕了。

太后高兴不已,裴楚膝下子嗣单薄,裴霜霜成亲不久便传出这等喜事,也算是有福之人。

裴霜霜因为救灾三策的事情恼火不已,从她落水之后,也算是彻底和我撕破脸皮。

我懒得应付她,不过她也不敢仗着自己如今得宠,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她有孕的时候我让人给她送过礼物,不过听说被她丢了出来。

我想,她应该是气恼救灾三策的原因。

侍疾的人不少,除了皇亲国戚之外,大部分是裴楚的后妃。

没有人敢让我累着,我都闲得不好意思了。

这一日晚上,原本就轮到我为太后守夜。

裴楚的皇后本想安排人替我,但我婉拒了:「今夜下了雨,本宫本来就在寿康宫,就不劳烦其他人冒雨过来了。」

我接过了婢女手中的药碗:「刚好,在太后跟前全了孝心。」

雨下得很大,太后休息不好,寿康宫内殿中并没有什么人。

我坐到太后床边,摸了摸她苍白的额头,轻声道:「太后,该喝药了。」

我掏出那个装蜂蜜丸子的小瓷瓶,倒了一粒到瓷勺里,喂到太后嘴边。

太后睁开眼看向我,闭紧了嘴不愿意吃:「哀家老了,嘉裕却还把我当小孩子似的哄。」

我将蜂蜜丸子自己吃了下去,道:「太后哪里是觉得儿臣把您当小孩子哄?您只是不愿意吃儿臣给的东西罢了。」

随即,我搅了搅那碗药,说:「又是雨夜,孝懿纯皇后薨逝那晚,英阳王溺水那晚,都是雨夜。」

太后神色一僵,窗外雨珠叮铃咚隆地落下,冲刷着皇宫角落中看不到的肮脏。

「不过,父皇去的那晚上没有下雨?那天下午,儿臣原本在养心殿想与父皇玩儿捉迷藏,就躲在那个黄花梨木的柜子里,可儿臣睡着了,一直到晚上才醒过来。」

我陷入了回忆里,喃喃地说:「那天晚上的养心殿好静,静得只有太后的声音。」

太后紧紧抓住床幔,嚅嗫着唇,死死地盯着我。

我叹息一声:「那天晚上,太后支走了太多人,导致您说的话,儿臣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一直都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太后咳嗽了几声,嗓子仿佛一个破风箱呼呼地喘。

「您指的是哪一件事情?」我问,「是您不能生育,从娘家抱来了一对双生子呢,还是您害死了孝懿纯皇后呢?又或者,您用毒杀孝懿纯皇后的方法,一样毒杀了父皇呢?」

「哀家真恨,当初没有把你和你母妃一起送走。」

太后咳嗽得脸色如猪肝,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床沿。

我给太后掖了掖被角,道:「太后一直防着儿臣,从不吃儿臣送来的东西。可儿臣送来的东西都是无毒的呀,真正有毒的是那只大迎枕,太后很喜欢里头的香料。」

「你这个大不孝的东西——」太后的眼睛里有无法掩饰的惊慌失措,我看着她的脸,难以自持地想,父皇死之前,是不是也像她这么无助,这么恨?

她想叫人进来,可雨声这么大,寿康宫的婢女也被我支走,有谁能听到太后的呼救?

我把太后渐渐没了力气的手放回被子里,轻声说:「太后,您放心去吧。」

09

太后的葬仪非常高调,比之当年孝懿纯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跪在众人中间哀哀哭着,眼神却在萧大将军苍白的脸色上扫过。

萧岐山镇守边关,手上握着二十万兵权,非诏不得入京,此次太后薨逝,他才能回京参加葬礼。

萧家人来了不少,裴霜霜在林墨的搀扶下,更是哭得快要晕过去,丝毫不顾及自己已有身孕的事实。

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空隙,我在凝熹堂更易喝茶,抬眼看见裴霜霜也走了进来,我赶快招呼她坐下:「荣华你有身孕,即便伤心,也要注意些才好。」

此刻四下无人,裴霜霜退去伤心欲绝的神色,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是你对不对?寿康宫的宫女说了,最后一个去给太后侍疾的人就是你。」

我装作不懂:「最后一个侍疾的人的确是本公主。」

看我不承认,裴霜霜也没办法,她深吸一口气,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她换上那副纯善柔和的笑容,端起茶盏:「皇姐,其实我们早就见过呢。」

我点点头,笑道:「那次在林家别院,似乎是本公主与你的第一次相遇。」

裴霜霜笑容更甚,低头啜饮:「那次皇姐认出了那支白玉缠枝响铃簪,气急败坏地对驸马说我是贼。」

我回忆了一下,赞同道:「的确如此。」

裴霜霜的护甲划过茶盏,发出冰珠落玉盘的叮当之声:「可惜驸马不信。」

那次林墨与我争吵不休,他铁了心相信裴霜霜,最终以我狼狈败北为收尾,他涨红了脸,把裴霜霜护在身后,字句铿锵地对我说:「霜霜不会。」

我偷偷在晚上大哭了一场,但也就是那天之后,我对林墨兴趣全无。因为我知道,他喜欢的是路边柔弱的小白花,而不是与荆棘相伴相生的玫瑰。

林墨喜欢的,是他能保护的,而不是比他还要夺目的。

我放下茶盏,看了看裴霜霜,嗤笑道:「但是本公主实在是不懂,为何我再三说过,对林墨不感兴趣,你还要拿着这件事耀武扬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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