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箭难防啊。
破空声又袭来。
我手里酒壶往来处一扔。
陶罐应箭而碎,四分五裂。
一时间酒香四溢。
你妈的。
这坛酒,值十两银子。
气煞我也。
马儿受惊嘶鸣,慌乱往前奔去。
苍官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稳住身形,踏在车板上。
两边树丛跑出几个蒙面者,手中拿着劲弩对着我们。
竟然没有对马儿下死手,真的是劫财?
趁着贼人逼近,苍官从袖子里扔出几只黑虫子。
深蓝翅膀,淬着毒。
虫子闪电般直扑敌方面门,惨叫声下,三人顷刻倒地。
「你没关系吗?」
我一剑戳向一人心窝,灌上真气一搅,他五脏六腑碎成一摊烂肉。
再反手削了一人脖子。
五六只毒箭又从不同方向朝我射来。
「无事。」
他短刀用得狠辣,身法诡谲,顷刻间又收割了几个活人。
我笑:
「你老家,真是别样的待客之道啊。」
此时有一只箭从苍官背后破风而来,直击他后心。
我本想击落箭头,哪知别处又有暗芒闪过。
我只能堪堪砍断那支箭身。
谁知抖落了一蓬五彩斑斓的粉末。
扑了我一脸。
还挺香?
怎么和炸蘑菇一个味?
这儿又不是南诏,别告诉我这是毒蘑菇。
凭借我以往的体魄,自是不怕,内力循环几个周天就能排出。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眼前色彩开始如打翻的丹青盘,红的艳,绿的炫目。
我皱着眉头,头晕目眩。
我绝不是吸点毒雾就半死不活的体质。
如今这是怎么了?
苍官见我愣神,一把扯开我,躲过偷袭,急切地问:
「你怎么了?!」
救命。
眼前的苍官,为何身上五花大绑着红绳,手腕缠着铁链,眼睛被黑布遮住。
关键是!
衣服破破烂烂!
白皙的皮肤上,全是被勒出来的红紫淤血。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在看什么?」
苍官焦急地喊。
我……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
四周哪里还有贼人,全都是一蹦一跳的大蘑菇。
红的,黑的,黄的,蓝的……
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脚一软倒在地上。
真行。
我被毒蘑菇放倒了。
连把剑支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钱真的不好挣啊。
苍官看起来杀气好重。
不过,谁给他绑的红绳子,真好看啊!
随后,一蹦一跳的蘑菇们一只只发出惨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天地又归于寂静,马儿不安地挥动着蹄子。
我好像被背了起来,身前是一个宽阔而坚实的后背。
我听到了重重的呼吸声,还有急切的心跳。
我紧紧搂住他脖子,紧张兮兮地说:
「你好生走路,我要洒了。」
……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这屋装潢颇为素雅,四处是木质的装饰品,不像是中原的风格。
不过还好,我现在没有觉得自己是一只酒桶了。
但我浑身滚烫,四肢经脉如烈火烹油,烧得难受。
而且感觉无比虚弱。
有点药石无医的错觉。
我倒是涨了见识,毒蘑菇,果然名不虚传。
一会儿,进来了个圆眼睛小丫头,他双手抱着木盆,里面像是温水。
见我醒了,她扔下盆子就跑出门大喊:
「少主少主!少夫人醒了!」
我傻在了当场。
「你乱喊什么!」
这是苍官的声音。
他急匆匆地喝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所以当他踏进屋里的时候,感觉到他有那么点没有底气。
我勉强地坐直,很失望地发现,苍官身着黑色的劲装,身上没有被绑红绳子了。
遗憾啊。
「你还好吗?」
他问。
「不好。」
我说。
「先说好,酬劳我可不会还的!」
最后没有把他安然护送回家,倒是我被他扛回万疆门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看起来有点生气。
我虚弱地笑笑,问:
「怎么感觉这个毒这么猛呢?」
「感觉自己好不了了。」
我声音都虚虚的,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他沉默了半晌,说:
「大夫说,这毒他救不了。」
「?」
「中毒之人高烧不退,愈发虚弱,七窍流血而死……」
吓唬谁呢。
我深以为然说:
「正好啊,给你的姻缘蛊报仇了。都不用你动手,我就能先自行了断。」
苍官啧了一声,捏紧了拳头,冒着隐隐的怒气,说:
「没骗你。」
哦。
难不成我真的要死了。
于是我气若游丝地说:
「那我死前还有个心愿……」
「能不能……让我摸两下你的脸啊……」
那脸真的好好看,虽不怎么笑,平常就一副冷酷样。
但生气的时候,或是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格外生动。
「……你闭嘴。」
他对我的胡言乱语感到恼火,愤愤道:
「你敢死试一试?。」
然后坐在了我床边。
说我要死的是他,不让我死的是他,他到底要干嘛?
苍官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锋利的短刀。
我还在想他是否要给我一个痛快。
只见他毫不犹豫,就朝自己手腕割了一道口子。
10
鲜血滴落,滴滴答答。
怕不是疯了。
在我震惊的眼神里,他用手腕的伤口堵住我的嘴唇。
鲜血滚烫而腥咸。
他眼眉隐隐约约有痛苦之色。
他声音颤抖着说:
「只有我的血能救你。」
我勉强地眨了下眼睛,不能说话。
他的血液刚被我吞下,就仿佛融化的铁水,灼烧着我的喉咙与肺腑。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我真的没见过。
在高热与浑身虫噬的痛苦中。
我又昏了过去。
……
当我再次醒来,还是在那个房间。
烧已经退了。
除了比以往要稍微疲惫一点之外,并无感到中毒的痛苦之感。
除了嘴里隐隐约约还有血腥味。
我盯着床顶发呆。
只有他的血能救我?
为什么?
他为什么割腕子那么毫不犹豫。
我对此报以十分的震惊。
那个圆眼睛小丫头又来了,她看到我,放下手里端着的药,又跑出去,大喊着:
「少主!少主!少夫……」
「牙牙,闭嘴!」
还是苍官的声音。
有趣的小丫头。
苍官推门而入,而我坐在床边发呆。
他左手手腕缠着纱布,有些不自在地背在身后,在桌边坐下。
我俩大眼瞪小眼。
「……我睡了几天?」
我沙哑问他。
「三天。」
这几日,想必是那位叫牙牙的小姑娘在照顾我。
我俩之间又是沉默。
于是我迟疑地问:
「你的血……」
苍官盯着自己手腕出神,说:
「我只是试一试,没想到成功了。」
「……」
行,够莽撞。
「你咋不把你血拿去卖钱?」
皇帝老子都得跪下求他放个血。
「没用的……」苍官欲言又止。
「应该只对你起作用。」
他把桌上的碗移到我面前,说:
「得喝药,不用人喂吧。」
我接过闻了闻,感觉够苦。
但我端着没动,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问:
「为什么?」
为什么只对我起作用?
苍官直视我的眼睛,他眼睫颤抖了几下,似是心一横,终于说道:
「因为,你成了我的本命蛊。」
……
?
沉默不足以说明此时的氛围。
我木偶似的喝下药,一脸痛苦。
有一半是因为药苦的缘故。
这似乎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苍官当时追杀我时,根本不像失去了本命蛊的样子。
他追得极近,死咬着我不放。
我俩之间,最远也不过几里路程。
而我逃回不周山时,离他最为遥远。
想必那时他才发现受到反噬,经脉逆行。
而后来,在京城遇到我,本命蛊就在他身边。
他的内伤就渐渐好转了?
我不可思议。
苗疆蛊术,还能这样?
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所以,你不能离我远了?」
他嗯了一声,没看我,盯着别处发呆。
正当我还要追问什么的时候,那位叫牙牙的小姑娘在门口用稚嫩可爱的声音喊:
「少主!少主!门主请瑶台姑娘过去一见。」
我心下一惊。
苍天啊。
他爹来了。
他爹真来了。
……
等我收拾好,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去见万疆门门主的时候,心里的惶恐难以言表。
我差点把他儿子弄死……
别把我丢去喂蜈蚣啊!
此地想必是万疆门深处,花园曲折,各色植物茂盛,不知道暗处的泥土里藏了多少毒虫。
花园中有一八角小亭,其间坐了一位神似苍官的中年人。
苍官和他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他爹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冷厉。
万疆门主看到我,很高兴地挥了挥手,道:
「瑶台小友,颇有尊师遗风。」
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我硬着头皮上前问好。
寒暄过后。
他笑眯眯问我:
「瑶台姑娘觉得犬子如何?」
这我咋回?
好和不好我啥都不敢说。
我正奇怪他没有兴师问罪呢!
结果他来了一句:
「本命蛊的事情我已知晓——」
我寒毛直竖。
「但小友不必有负担。」
「福祸相依,他命中既然有此一劫,自有因果干系。」
「小友等身体恢复了,我万疆门可以自由来去。」
「不必管逆子的经脉问题,他要是功力尽失了,跑不远,天天陪我这个老头子才好呢。」
瞧您说的,苍官真的是您亲儿子吗?
我惴惴不安地退下。
我害怕所有笑眯眯的人。
都不好相与,都是怪物。
我回了之前的小院。
苍官这几天神龙不见首尾。
牙牙小姑娘倒是天天跑着给我送药,送饭。
我问他少主去哪了。
他眨眨眼睛说,少主害羞呢。
……行。
我想着休养两天,精神恢复了再去问苍官他本命蛊怎么办。
……
几天后,已至中秋,明月高悬。
我缠着牙牙帮我送了一壶酒,然后坐在房檐看月亮。
没想到消失了几天的苍官出现了。
他跳到我边上坐着,斜着眼睛瞅我手中的酒,欲言又止。
「你不陪你爹吃饭啊,今天可是中秋。」
他说:
「刚见过了。」
顿了又说:
「你身体才好,不要饮酒。」
我托着下巴看他,月光澄澈柔和,扑在他脸上,显得很温柔。
我就把酒扔给他,说:
「那你替我喝了吧,在不周山,中秋夜都是群玉陪我喝的。」
他接过酒壶,冷淡哼了一声,仰头灌了一大口。
隐隐约约感觉他有点生闷气。
我就很想笑。
命运啊,我竟然成了苍官的本命蛊。
我摇头叹气。
「你当时要真的把我杀了,那你岂不是真的玩完了?」
苍官喝得有些急,白皙的脸泛上微红。
他盯着月亮发呆,答非所问:
「你身体好了可以离开的,我不是那种人。」
我也有些微醺,偏要挑衅他,笑着问:
「哪种人?把我困在你家?拿根绳子捆着我?」
他生气瞪我。
那眼睛水光闪闪,艳丽非常。
「啧,你以为你拦得了我。」
我抢过他手里的酒壶,又自己灌了一口。
入喉火辣。
我又说:
「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唯爱云游四方,身边一剑一酒就足矣。」
像师傅一样,独善其身。
庙堂高,江湖远,皆不在乎。
我冷酷地眯起眼睛和他说:
「我自然不会因为愧疚,而画地为牢。」
顶多,允许你跟着我。
他说:「我没这么想。」
沉吟一瞬后,苍官低声道:
「我爹说,有法子可以找到一只新的姻缘蛊…
以我血喂养,养于体内,达成替代之效。」
还能这样?
我眸光一闪:
「那岂不是,找到了解决的法子?」
苍官摇头:
「新的姻缘蛊……在遇到新的姻缘时,也会死去。」
「循环往复,很是麻烦。」
我握着酒壶的手不由自主僵了一瞬:
「这倒是一个可行之法。」
我干巴巴地说。
苍官看了我一眼:
「我没答应,怎能随意戏弄他人姻缘。」
我诧异,挑起了半边眉毛。
「原来你竟还是个君子。」
他冷哼一声:
「我何时像个小人。」
晚风静谧。
我问:
「你真的不想再养一只姻缘蛊吗?」
「不想。」
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有些愉悦,说:
「你猜我知不知道原因。」
他啊了一声。
没有正面回答我,倒是往我这边看,眸光深敛,思绪万千。
我想起当初与他第一次见面。
恍若隔世。
这世间的缘分,善缘,孽缘,有的稍纵即逝,有的缠绵许久。
……
我要离开那日,牙牙愁眉苦脸,咬着手指喃喃道:
「少夫人要跑了……少夫人要跑了……」
我摸摸她的脑袋,笑着往门外而去。
翻身上马,苍官在边上仰头看着我。
我说:「我要走了。」
「你可别半路截杀我。」
他哼了一声,还是那副拽拽的表情。
「我真的走了!」
我眯着眼睛朝着他笑,一挥马鞭,在马儿嘶鸣声中,扬长而去。
不久,我听到背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天地广阔,前路晴明。
纵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正文完】
11 番外
我从小体弱多病。
父亲为此很是发愁。
体弱的孩子,养不得毒性凶猛的本命蛊,否则能要了命。
那又如何。
就算本命蛊毫无用处,苗疆又有几人能打得过我。
于是我选择了一只人畜无害的虫子。
姻缘蛊无毒性,安分守己,自然也不会对身体造成损害。
父亲知道了,气得发抖,一巴掌拍我脑门上,说我孽障。
说等我长大了,要是遇到喜欢的姑娘,蛊虫死了,你怎么办!
我梗着脖子,不以为然说:
我不需要喜欢的姑娘
一个人挺好的。
我不动心,姻缘蛊自然也就不会死。
我爹就头痛,骂我小混账,你懂什么是姻缘。
要是你能决定得了,姻缘蛊何来诡虫一说!
我才不信。
一只白胖小虫子,还能左右我的生死不成?
可我后来不得不信。
……
那日我经过一片竹林,感觉本命蛊在丹田躁动不已。
我将之取出,哪知它瞬间飞到不知何处了。
姻缘蛊本没有翅膀的,我有些懵。
我焦急在竹林里寻找。
突然,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一阵心慌。
一阵奇异的香气从某处飘来,凭借对本命蛊的微微感应,我顺着香气走过竹海,发现一方石桌。
桌边坐了个漂亮的女孩。
她桌上有一壶酒,还有一碗已经被炸成金黄的虫子。
没剩几条了。
她像个没事人,慢悠悠喝着酒,嘴里咔嚓咔嚓嚼得挺香。
看到我,一脸醉醺醺,还笑着说:
「这位小兄弟,不如坐下一起吃。」
我气急攻心,要她为我的本命蛊偿命。
拔刀就刺,毫不留情。
可惜她好像泥鳅,我从未抓住她!
她到底是谁!
我绝对不承认她就是姻缘蛊所命定之人!
这太离谱了。
……
可惜一年多以来,还是被她逃掉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
失去本命蛊的后果尚未体现,这种未知的恐惧让我提心吊胆。
可渐渐,我感受到经脉开始逆行,真气乱流,浑身痛苦难忍。
当我倒在路边失去意识的时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做梦也没有想到,再醒来见到的第一人竟然还是罪魁祸首。
她是真的不怕死,胆大包天。
但我这次知道了她是谁。
……
我不知道她为何来救我。
但她的靠近,竟然使得我体内的痛苦平缓了些许。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我此刻要是杀了她,就再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可南风馆的暖玉生烟好像一眼看穿了在我身上发生了何事。
他那封信里,问父亲好,问我本命蛊如何?姻缘蛊怎么死了?那个姑娘是谁?
最后还问:
何日大婚?他们二人要回苗疆为我道喜。
我无言以对。
……
我曾不信姻缘,但瑶台此人的存在,让我开始动摇。
她像垂着钓竿的恶人,其上不曾挂饵。
但却引诱人好奇探寻钩子上是什么。
她把我钩住了。
苗疆留不住她,我离不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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