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容后,我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此后的六年,我再也没管那份已经定下的婚约。
直到那天晚上,一个自称我未婚夫的男人,浑身是血地闯进了我的医馆。
我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找到了我,求我救他的心上人。
我不怨他负心,这事儿说来,还是我不太占理。
按祖辈的约定,待我及笄后,父亲就会带着我上京去姚府完婚。
可惜,卢城爆发了会令人脸上生疮,容貌尽毁的恐怖瘟疫。全城封锁,只进不出。
我的父亲收到消息急忙赶往卢城救人,可还没有来得及研究出药方就已经染病身亡。
为了不让父亲白白牺牲,我安抚好伤心欲绝的奶奶,独自去了卢城。
救死扶伤是医者的使命,高于我的容貌,甚至生命。
万幸,我找到父亲留下的研究资料,顺利研制出药方,救下了全城百姓,不幸的是我也被感染。
从此我用头纱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六年过去,我依旧没办法治好自己的脸。
那份婚约,我也就当没这回事了。
可没想到,姚黄竟然在这个夜间被仇人追杀,浑身是血闯进了我的医馆,求我跟他回去救人。
飞奔的马车上,我惊魂未定。
许久,才回他:「我是魏紫的师妹,从小被魏家收养,你唤我阿丹就好。」
在容貌尚未恢复前,我没有勇气承认我是魏紫。
他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不过你有事情找我也是一样的。」我双眸含笑,弯成一轮明月。
爷爷在世时说过,魏姚一家,同气连枝。
「事关重大,危险重重,不敢劳烦姑娘,姑娘可知魏紫现在何处?再晚一步,芍芍就要嫁给那个太监了。」
芍芍?
「她是谁?你好像很关心她。」
他支支吾吾半晌才开口:「她是我的贴身丫鬟,从小一起长大。」
「哦,那就是青梅竹马了。」
姚黄低着头,没有说话。
还真是心上人啊!
「你来找未婚妻,救你的青梅?」我半眯着眼审视着他。
他沉吟道:「婚姻之事,父母做主,我不敢有非分之想,芍芍若是嫁得良人,我也会真心高兴,可那个太监作恶多端,生性凶残,娶了几位妻妾都被他折磨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芍芍往火坑里跳。」
话言到此,他有些心虚地瞟了我几眼:「魏紫失约六年,想必她已经嫁为人妇了吧,若真如此直言无妨,我必不会纠缠,亦是真心祝福于她。」
原来这小子在这里等着我,他应当是巴不得我悔婚嫁人,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同他的青梅竹马永结连理了。
我又气又笑,然后很不幸地告诉他:「没有,魏紫会遵守婚约。」
他脸色一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我就是逗逗他,本来我与他素未谋面,更何况嫁人生子对我而言,并不是必经之路。
我见姚黄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细细一想,瞬时浑身一个激灵。
姚黄是将军之子,怎么会被一个太监抢走心爱之人?他这时候不跟家里闹,跑来找我完全是下下之策。
而且还被人追杀,如此落魄?
不对劲,不对劲。
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询问,才知果然是出大事了。
半月前,姚家军奉命协助西州抵抗北玮,半路却受到了埋伏,死伤惨重。
尚未安全回京,朝廷便派人缉拿,并罗列三项大罪:玩忽职守,勾结异族,卖国求荣。
为了洗刷冤屈,姚黄杀出重围,想进京面圣,此时恰巧逃到了青州地界,走投无路之下,这才想起了求助魏氏。
事关国本和姚氏一族的安危,于公与私,我都义不容辞,可是就凭我和他的武功,怕是到不了京城就要被剁成肉泥了。
我幽幽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实话告诉你吧,魏紫会的我都会,我不会的魏紫也不会。」
姚黄脸瞬时一片惨白:「那该如何是好?家父曾经说过魏爷爷武功盖世,魏紫怎么可能不会武功?」
好家伙,我不挤兑他,他到编排起我来了。
我气得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胸口:「魏家是医学世家,魏紫不会武功是情理之中,你一个将门世家的公子,就只会这一点三脚猫的功夫你好意思吗?」
「我天生好文不好武,再说打仗又不是只靠蛮力,我在后方行兵布阵,三十六计用的炉火纯青,照样打的敌军落花流水。」
「那现在呢?被别人打得满地找牙?」
他被我说哑口无言,羞红的脸上犹如桃花盛放,到格外好看。
我叹息地摇摇头。
不等他追问,我打开包袱将一众衣物扔在了他身上,岔开话题:「换上,咱们打不过就智取,想办法混进京城。」
……
我和姚黄扮成一对夫妻,赶路进京。
我没有揭开面纱,反而把他的脸一起裹了起来。
遇上盘查,我便下车,说和夫君染了病,要进京求医。
一看到我面纱下的脸,守城官兵都见鬼了一样避之不及,不再多问。
经过十几日的赶路,终于进京了。
六月艳阳天,京都正是曼陀罗花盛开的日子,一路上但见花团锦簇,车水马龙,真是富贵迷人眼。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京,未免多看几眼。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新奇,贱兮兮凑上来道:「娘子,这不算什么,等万寿节子时宫门大开,天子登门同百姓共酒同乐,那时候才叫热闹繁华呢,到时候相公我带你去看,如果咱们运气好的话,能进宫赏花,所有曼陀罗珍稀的品种可都在宫里。」
「你要是闲,把你们姚家的枪法秘籍再拿出来琢磨琢磨。」
能活着都不错了,还想着进宫玩。
马车到了将军府的门前,姚黄忍不住出来看了一眼,发现大门已经贴上了封条。
只是这一眼,就引起了暗哨的注意。
很快一群官兵将我们包围。
「官爷,民妇惶恐,不知所犯何罪?」
「例行检查。」
我故技重施,打算用这个屡试不爽的法子没有吓退他们。
「孙校尉,这做不了假,她应该没有说谎。」
一名年轻的官差,侧着头劝说。
「车上可还有一个呢,别忘了,我们最重要的目标是谁。」
孙校尉说完还恶狠狠地踹了一脚马车:「车上的人给我下来。」
我呼吸一滞,很显然,这个孙校尉一点也不好糊弄。
「外子病重,实在不宜移动,官爷就行行好,放我们去医馆吧,外子的病是一刻也不能耽搁了。」我使劲想挤出两滴眼泪,好博取同情。
很遗憾,失败了。
「就算爬也要给爷爬出来。」他眼露凶光。
我没有法子,只得裹好面纱,硬着头皮将姚黄从马车里扶了出来。
这家伙,武功虽差,演技倒是不错。
一边虚弱地靠着我,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仿佛已经是病入膏肓。
「娘子,咱们就配合官差吧,我横竖也是快进棺材的人了,不想给你惹祸上身。」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还带着一丝沙哑,令人心疼。
倘若不是有人在这里,我真想夸他两句。
「相公,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你我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
或许是因为他演得太像,我的眼泪瞬时就流了出来,我趁热打铁,带着姚黄一起跪在地上,我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官爷,这病最忌讳见风了,我病得轻,你让我取面纱我也取了,可我相公的病危在旦夕,实在是不经风。」
「娘子——」
「相公——」
我们俩相拥而涕,上演苦命鸳鸯的戏码。
场面太惨,吸引了不少围观的人群。
老百姓们都觉得官差狗仗人势欺负老弱病残,民怨沸腾。
孙校尉抵不住压力,终于松口:「行了,既然你说你的相公病重受风吹后会死,那你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他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我病轻许多,虽有妨碍,但不足要命。」
「你俩当真是夫妻?」他眯了眯精明的眼睛,审视着我们。
「千真万确。」我声音凛冽。
「好。」他得到肯定的回答,勾唇一笑指着姚黄:「你,亲她。」
「你摘下面纱,让他亲你,我相信没有丈夫会嫌弃妻子。」
我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炎炎夏日,却浑身战栗。
害怕,羞耻,不安,充斥着我的整颗心。
在我彷徨无措之际,一只温暖的手牢牢握住了我的手,我侧过头,正对上姚黄澄澈专注的目光。
「娘子,害羞了吗?」
他离的我很近,浓密的长睫在我眼前扑闪扑闪,那样温柔蚀骨,动人心乱人情。
我垂下眼睫,不敢再正视他的目光,一颗心紧张地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掀起一点点面纱,只露出绯红的唇,然后轻轻解开我的面纱,小心翼翼一层一层放下。
我闭紧双眼,无法面对这一刻。
我多怕他看见后会忍不住厌恶地推开我,成为所有人的笑话。
有微风拂在我的脸颊,这一刻我知道脸已经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人群里有嘈杂的声音,我听不清。
他的双手猛地捧起我的脸,顺势就捂住了我的耳朵,柔软的唇轻轻覆了上来,非常快,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动作。
他的吻轻柔得像雪花坠落,纯洁美好,带着一丝丝冰凉。他停顿在我的双唇上,迟迟没有离开。
若不是情况特殊,几乎会让人觉得他是个色欲熏心的浪荡子。
可是我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拾起我破碎一地的自尊心。
「行了,你们走吧。」
空气中响起了孙校尉不耐烦的声音,我像得赦一般睁开了眼睛,万万没想到这家伙还离我这么近,山水般的眉眼,中正挺直的鼻就在我的眼前。
我面红耳赤,慌忙侧头,想挪开一些距离,可却鼻尖相碰,一颗心小鹿乱撞。
忽然想起来这戏还没有收官,我赶紧装模作样地搀住了姚黄。
他立即反应过来,佯装出弱不禁风的模样,吃力地上了马车。
放下帘子,我狠狠抽了一下马屁股,一溜烟似的逃之夭夭。
我俩找了一间僻静的客栈入住。
夜里,姚黄抱了被褥说要睡地上,我知他舟车劳顿辛苦,于心不忍,豪气干云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怕什么?我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千金,我们江湖儿女,以天为被地为床,不拘小节。」
他听完,腼腆地又把被褥抱回了床上。
我打了水,下意识地背对着他洗完脸,开始裹面纱。
「夏天捂着多难受,没有外人就不必裹了。」
不知何时他竟站在了我身后,我惶恐地转身,迎上他满是心疼的目光,波光粼粼含着一层水雾:「病成这样,很疼吧?你是神医,连你都治不好,那得有多严重?」
本来我的难过已经过去了,被这家伙这么一说,鼻子一酸,莫名就落下泪来。
姚黄轻轻捧起我的脸,用指腹擦干我眼角的泪。
他温柔得像一团柔软洁白棉花,让我一点点陷下去。
我思忖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扯掉了我的面纱。
客栈后面是寂静的小山,曼陀罗花漫山遍野,夜风从后窗吹进来,裹挟着花香。
我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从未有过的舒适。
熄灯后,我和姚黄背对着背躺下,他似乎是怕冒犯我,整个人都快贴到墙壁上去了。
我睡不着,他倒是很快入眠,只是睡的并不安稳,迷迷糊糊说着梦话。
「芍芍,别怕,等我来救你。」
他说完就翻身平躺下来。
我心头一哽,原来他对那名叫芍芍的女子,如此魂牵梦萦。
我翻身过去看他,幽淡地光线下,见他蹙着一双浓密锋利的剑眉,收掉英气,愈发楚楚可怜。
我忍不住轻轻伸手去抚平他眉宇间的哀愁。
他突然伸手抱住了我,将下颌埋在我的胸口,像个撒娇的孩子。
我面红心跳,小心翼翼往外挪,他却将我抱得更紧了。
这绣花枕头莫不是把我当成芍芍了?
如此一想,我有些生气,正要发作,又听他嘟囔道:「爹爹,孩儿再也不胡闹了……」
我:「……」
这一晚上我闲着无聊,就光听他说梦话了,甚至统计了一下,他叫了十遍芍芍,然后哭爹喊娘九十九次。
雄鸡破晓。
我起身更衣穿鞋,发现鞋子开线了,像一条缺水的小鱼张着口。
可惜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将它换下,只能将就着穿。
姚黄也醒了,我忍不住问他:「芍芍她长什么样子呀?」
能让他心仪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姚黄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跟你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我的心尖微颤,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能被权贵逼婚的女子,一定花容月貌吧,他故意这样说,小心翼翼地护着我的软肋。
为了救出芍芍,我们中必要有一人武功精进。
魏家祖上有一本三日速成的绝学,却被我爷爷严令禁止后代学习,还带进了坟墓。
事出紧急,我只能做一回不肖子孙。
我出门采买了掘墓的工具,为了安全起见,我和姚黄打算等天黑了才去墓地。
傍晚,唢呐的喜乐声响彻大街小巷。
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从我们面前走过,吸睛的不是华丽大轿,十里红妆,而是护送的军队。
身旁有人问:「这是谁家娶妻这么大的排场?」
另一人答:「你不知道啊,这是君上身边的叶总管纳妾,他可是君上面前的红人,君上还赏了他一座外宅。」
「作孽啊!一个太监娶什么老婆,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
「你小点声,据说是罪臣姚勇家的丫头,现在因为他身犯重罪,姚氏一族男丁全部下了大狱,女眷进了教坊司,这丫头被叶总管看上还不如在教坊司呢。」
男子说到这里还惋惜地摇了摇头。
……
我担心姚黄,侧头去瞧他,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面纱挡住了他的神情,血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焰。
我缓缓伸手过去,想安慰他,他突然转身疯了般朝花轿追了过去。
我犹被重击,愣了几秒连忙去寻他。
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人潮汹涌。
我不敢用轻功,担心招眼,就只能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拼命地挤。
不敢叫他的名字,我梗着脖子在人群中焦急地追随他,眼瞅着他被人潮越推越远。
我心如擂鼓,必须拦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不管了,我最后探了一眼他的方向,弯下腰,朝着人腿间的缝隙快准狠地钻过去。
我身体瘦小,又极其轻便,像只窜天猴似的飚的极快,待我再次抬起头时他已经离我不远了。
我确定方位,打算再钻过去,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又有人踩到了我的脚。
我那双快烂的鞋子很不争气,直接罢工,我猝不及防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拥挤的人群,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不停地从我身上踩过,痛入心骨。
我惶恐地抱住头,声嘶力竭地喊出声来:「相公——」
有光照了进来,我身旁拥挤的人群统统被撂翻了。
我听到他们叫苦连天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是姚黄挺拔如松一般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愣住了,趴在地上都不知道起来。
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看来这些日子长进了不少。
姚黄将我抱了起来,没有再去追花轿,而是往回走将我塞进了马车。
我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如何,他阴沉着脸,闷头坐着。
半晌,姚黄幽幽地道:「小时候父亲对我管教甚严,闻鸡起舞,日日如此,从不许间断,我天生又最不喜武,总背着父亲偷偷看些奇闻异志,父亲就让芍芍看住我,可是父亲哪里知道芍芍又怎会忍心令我受罚,反而多次替我隐瞒善后,就因如此,每每被父亲抓了现行,都连累她因我受罚。」
他说到此处,愈发自责悲戚。
暮光洒入他含泪的眼底,波光潋滟,令人于心不忍。
我莫名想起自己早夭的兄长,幼时我顽皮,他亦是对我百般呵护,这一刻竟有切肤之痛。
倘若他有难,我比姚黄理智不了半分。
罢了,就陪他疯这一回。
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扯唇一笑:「别磨叽了,竟然要救人,咱们现在就开始谋划。」
倘若芍芍嫁的是寻常男子,我并不会去蹚这趟浑水,可她嫁的是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恶人,即便我与她素不相识,也不好袖手旁边,这一次我就当行侠仗义了。
只是这一拍力道重了些,我手上的伤口牵经动骨,给我疼的龇牙咧嘴。
我触电般收回手,这才注意到已经破了皮,还被踩的满是淤青,身上好多地方都在疼。
我慌忙掏了随身的药瓶处理伤口,他神色一凛,猛地拉过我的手,细细看了看,倏然哭了起来。
温热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我的手背上。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一个男人哭泣,还哭得如此伤心欲绝。
我一动也不敢动,就任由他拉着我的双手,将脸埋在我的手背上抽抽泣泣。
「对不起,我真没用,我保护不了芍芍,也保护不了你。」
他哭了好半晌,才声音沙哑地说。
我弱弱地问他:「还打算去劫花轿吗?」
姚黄抹了两把脸上的泪痕,委屈中又带着一种惹人怜爱的娇憨:「我当然要救芍芍,但我也不能不管你。」
现在再去开棺取秘籍肯定是来不及了,他不想连累我,打算自己单枪匹马去送死。
我当然给他怼回去了,并义正词严告诉他:「你死不要紧,谁来为姚氏的上百口人申冤?」
当然我也有私心,我不想这绣花枕头死。
终于我说服了他,我们俩决定从长计议,正面刚不过那就智取。
等到暮色四合,我利用我卓越的轻功,先潜入叶府踩了点。
我粗略地把府中布局描下来,明岗暗哨,以及多长时间一次巡逻。
我指了一下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这里离新房最近,而且守卫最少,你就在这里接应。」
「你要一个人进去救人?」
他倏然抓住了我的手腕,目光灼灼,力道紧的有些生疼。
「就你那轻功,落地跟下冰雹似的,聋子都听见了,我自己反而安全。」
尽管我如此说,他还是不同意。
「这样吧,我们以鸟鸣为哨,我要是有危险就学鸟叫,你听到后就赶紧杀进来。」
「你还会学鸟叫?」他新奇地打量着我。
「当然。」
我说完就「布谷布谷」地学了两声布谷鸟的声音给他听,然后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他。
当然我是忽悠他的,我自己有另外的安排。
我答应他绝不逞强,然后等到婚宴上酒过三巡,众人昏昏欲醉时掠了进去。
飞檐走壁,我跟只蝙蝠似的倒挂在房梁上,终于寻了一个落单的丫鬟,用金针刺进她的睡穴,将她拖入了花丛里。
我换上了她的衣裳,一路低着头轻车熟路地往新房走。
房门有两个护卫守着,因为我毁容的缘故,并不能混进去。
我飞上屋顶,揭开瓦片,确定里面只有芍芍一个人,方才行动。
冒险扔出两个石子调虎离山,随后猛地一纵身,从大门掠进去,慌慌张张关掉房门。
护卫听到声音,很快就返回来推门而入,我一个闪身就躲在了门后面。
他们看了一眼斜倚在婚床上的新娘,又将门关上了。
只是这短短的一瞬,我紧张到窒息,仿佛已经经历了机会生死,浑身冷汗。
我抚了几下自己怦怦直跳的小心脏,深呼吸几口才蹑手蹑脚地向新娘走去。
「芍芍姑娘,我来救你了。」
我站在她面前,声音又轻又低。
「贱命一条,不敢连累姑娘。」
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红盖头遮住她的脸,看不清神情。
可从她的声音,我能听出她此刻的心如死灰。
「我是枕头,呸,我是姚黄的朋友,他现在就在外面等你。」
她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同时一把掀开了盖头:「小将军,还活着?」
眼泪如清泉一般从她眼泪涌出来,在这满堂华彩的新房她的眼泪也泛着珠光,滴滴滑落,能落进人的心里。
「他当然还活着,等你出去跟他团聚,你可千万不要放弃自己。」
我低下头,有些害怕她看见我这满目疮痍的脸。
她太美了,柔弱无骨的身段,细眉狭长的眼很韵致,尤其是现在盈盈含泪,仿佛是一朵带露的莲花。
干净圣洁。
若是在毁容之前我与她是各有千秋,那么现在就是云泥之别,我难免自惭形秽。
她知道姚黄在外面等她,就有了求生的意志。
我将随身携带的蒙汗药下到酒里,然后躲了起来,由她去忽悠门外的护卫喝下。
女主人赏的酒,他们不好推脱。
药效来得很快,我听到他们双双倒地发出的闷响,这才从床底下爬出来。
「姑娘,我们走——」
芍芍拉起我的手,就要往外面跑。
我愣了一瞬,她手上戴着的翡翠牡丹吊坠,是我和姚黄的定婚信物,用红线编制,固定在中间,晶莹剔透的冰种,熠熠生辉,如此醒目。
这吊坠本是一对,另一只在我手里,只是我长期登山采药做活,红线磨损断裂,我就收起来了。
没想到姚黄竟然把这个都送她了。
我毅然决然地推开了芍芍的手,将地图交给她,让她穿上这套丫鬟的衣裳自己先走,根据我在图上的标记,她就能顺利找到接头的姚黄。
而我则换上她的喜服,在这房里鱼目混珠,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芍芍忧心忡忡望着我,迟迟不肯换衣服。
不愧是姚黄心心念念的女子,美丽而纯良。
「再拖延时间谁都走不了,我武功盖世,自己随便能脱身,不然姚黄也不会找我啊。」
为了让她安心走,我不惜吹了个大牛。
芍芍走后,我故意把酒水泼了护卫一身,让他们酒气熏天,造成烂醉如泥的假象。
随后盖头一盖,端坐在了新床上。
我度秒如年地估算着时间,默默祈求着那阉贼不要回来太早,这样等姚黄他们跑远一些我就可以脱身了。
谁知才片刻工夫,吱呀一声门就开了,我心弦紧绷,手捏住了袖角冷汗直冒。
怎么来得这么快呀!
那人大步流星冲了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揭开了盖头。
我下意识地想要惊呼,来人捂住了我的嘴巴,我们双双倒在了床头。
四目相对。
一张熟悉俊美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但不合时宜的令我抓狂。
姚黄?
「你疯了?为什么不带芍芍走?」
姚黄刚松开我,我急得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胸膛。
感觉到手指被他结实的肌肉抵了一下,我忍不住发出赞叹:「呀!胸肌倒是练的愈发好了。」
看来的确有认真习武。
然而面对我嬉皮笑脸的样子,他依旧面色铁青。
「我看你才是疯了,倘若救芍芍的代价是搭一个你进去,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姚黄目欲喷火地道。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他揽住我的腰,轻轻一搂就将我从床上抱了起来。
「走。」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叶总管,您喝这么多还能洞房吗?」
「只要想洞房,就有一千个法子。」一个不男不女的尖锐嗓音响起,接着就是一阵哄笑。
我和姚黄皆是一个激灵,那阉贼来洞房了。
心急如焚,我不由分说就把姚黄按在了床底下。
如果说外面那些小喽啰我与姚黄尚能与之一战,那么面对这阉贼无疑是蜉蝣撼树。
他是南玥四大高手之一,天生有一个敏锐的嗅觉,能辨天下药物。
也就是因为这一个异能,深得圣心,有他在,皇帝不用担心有人在他的膳食里掺杂任何东西。
总之,叶荣这个狗东西,就是我的克星。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前,我捡起地上的红盖头往自己头上一蒙,坐回了床沿。
叶荣在一堆狗腿子的簇拥下进了新房,他们嚷着要闹洞房,看看新人长什么样。
我透过盖头的空隙,看着地面上一双双不断朝我靠近的男子鞋面,心乱如麻。
救命,照这么发展下去,今夜不是我吓死他们,就是他们弄死我。
我瞧着一只手朝我伸了过来,要揭掉我的盖头。
正惊慌失措,另一只手阻止了他:「我看你真是喝过头了,揭盖头这种事情,只能由叶总管亲自动手。」
众人说着,又是一阵哄笑。
我听到丫鬟送来合卺酒的声音,接下来就要揭盖头饮酒了。
不能坐以待毙,我把心一横,猛地站起来撒泼似的冲向灯盏,我将喜烛全部打倒。
房间瞬时陷入一片黑暗,我扯下盖头朝众人扔去,怒气冲冲道:「谁要跟你喝合卺酒,狗屁洞房花烛夜。」
我本来还想骂他,但考虑到人在屋檐下就活生生咽了回去。
「啪——」
叶荣狠狠一耳光将我掴倒在地上,腥甜的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万籁俱寂。
宾客们静若处子,不敢吭声。
有个脑子灵光的最先站了出来,拱手道:「叶总管,小人家里还有事,就不打扰你和新娘的春宵了。」
得到允许,他脚底抹油一般就退了出去。
其他人纷纷效仿,各自找了理由,一瞬间就散得一干二净。
新房里,此时就只剩下我的和叶荣,以及藏在床底的姚黄。
气氛凝重,尽管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我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压迫感。
「好大的胆子,故意让咱家难堪。」他上前揪住我的衣襟就将我拎起来,我挣扎了几下,无济于事。
他内力深厚,我在他手里弱小得像一只蚂蚁,任他搓圆捏扁。
我的眼睛适应了黑色光线,漆黑中透出模糊的轮廓,我隐约瞧见姚黄正从床底往外爬,他手里握着的白刃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想从背后偷袭。
偷袭这种招数对付普通高手还行,但想要对付叶荣这种绝顶高手,根本不可能。
像他们这样的人,身经百战,对危险有极度的敏锐,出手又快准狠,怕是你还碰不到他,就会被击毙。
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这个不习武的人都懂,姚黄就更应该懂了。
我看不清楚他现在的神情,这枕头到底怎么回事?
我拼命摇头,暗示他退回去,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
突然,叶荣用力一甩,直接将我整个人都扔在了床上,摔得我七晕八素。
好在姚黄得到我的暗示,及时缩了回去。
我大脑还没恢复清醒,就见叶荣从地上捡起一个粗长的东西朝我走来。
「小贱人,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咱家就让你尝一下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近了,我才看清那东西,竟然是被我打翻在地上的龙凤烛台。
他拿这玩意干嘛?
我正害怕到发蒙,他猛地按住我,将我翻了个身,顺势就扒下了我裙底的裈。
「啊——」
我大惊失色,拼命挣扎,眼睛下意识地往床下瞟。
姚黄黑乎乎的脑袋探了出来,作势就要起来。
现在还没到动手的时机,他一出来就立刻会被发现,我慌乱中恢复一丝理智,伸手就将他的头按了回去。
叶荣似乎对我现在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很感兴趣,他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将我翻了回来,让我看着他的脸。
我灵机一动,连忙服软求饶:「叶总管,奴家知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我没有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哗啦啦就流了下来。
他伸手扼住了我的下巴:「现在知道害怕了?」
玩味的语气。
看来他没那么生气了,我趁热打铁,巧舌如簧,口吐莲花,连连说了一堆好话,甚至不惜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撒娇献媚:「叶总管,只要您再给奴家一次机会,奴家今晚一定好好服侍您。」
我夹着嗓子说话,声音又嗲又媚,我自己听着都有点恶心的程度。
不过他倒是很受用。
「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心弦微松,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让奴家替你宽衣。」
我很狗腿地坐起身来,轻轻将他推倒,让他平躺下来。
床底下,姚黄又再次探出了脑袋,跃跃欲出。
我的双手正积极给叶荣宽衣解带,腾不出来,索性伸出一只脚下床,将姚黄的脑袋使劲勾回去。
很快我就将叶荣扒了个精光,我俏皮地拿起他的衣服朝他眼睛上一扔,冷冷一笑:「就是现在。」
我的金针从脱袖而出,刺向他的死穴,他比我现象的还要机敏,眼睛看不见还能快速扼住了我的手腕。
他用力一折我的手腕,「咔嚓」一声,我的手骨折了,连带着整个人被他转了一圈,摔倒在床上。
同一时间姚黄从床底下爬出来,手中的匕首猛地刺向他的心脏。
他空手去挡白刃,无暇顾及我,我这才侥幸逃脱他的桎梏,我一把将床上的衣物全部抱起来,一跃就飞到了门口。
「不要恋战,走——」
我大喊一声,姚黄停止了攻势,往后一退,我俩一起破门而出。
他当真是比之前长进了,冲上去来的护卫都被他几下撂倒,我在他的掩护下掠上了房梁,一旦脱身,以我的轻功就没人能追上我了。
我自顾自往前飞了许久,留下来他还要保护我,只会给他添乱。
终于到了我们之前约定的地点,我躲进马车,在里面等他。
咦——
怎么没看见芍芍?
我正疑虑,姚黄也杀出来了,飞速蹿进了马车。
「芍芍呢?」
我心急如焚地问他。
姚黄气喘吁吁道:「当时我太担心你,不敢走这么远,就近找了个地方把她藏起来,咱们现在折回去接她。」
我这才松一口气:「走。」
我将抱在怀里的衣裳扔了,打算从包袱里翻一套农妇的衣裳出来,将这惹眼的嫁衣换下来。
姚黄愣了一瞬,将地上的喜服捡起来,一头雾水:「你把这阉贼的衣裳抱出来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