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骨成妖
出自专栏《混沌元神:我的老公是妖精!》
捡来的骨头变成了大帅哥,机智如我,第一时间就把他带回了老家。
我笑得阳光灿烂,指着骨妖对众人说:「看,这就是我男人。」
1
狂风肆虐,暴雨如注,闪电携带者轰鸣的雷声滚滚而来,劈在我不远处一棵桃树上。
轰隆。
咔吧。
桃树被劈得透心凉,哄哄地烧了起来,也将我吓得一个哆嗦,人一下子跪了下来。
我哆嗦着手将剩下的骸骨放入了棺材,至此 29 块颅骨,51 块躯干骨,126 块四肢骨,共计 206 块骨头完全拼好。
棺材里的骨头莹白如玉,被雨一冲刷,似乎是洗去了多年的尘垢,变得更加光彩夺目。
我忍不住地心中激动。
我捡的骨头要活过来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等来这一天了。
「离远点,躲好。」那架白骨透着雨幕向我看来,我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棚子里,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旁边被劈得老惨的桃树。
然后,被一道道奔着棺木劈去的闪电给吓得魂飞魄散,心里不断地祈祷,祈祷他能活下来。
雷声一声比一声大,电光一下比一下狠,交织成毁天灭地的末世美学。棺木碎裂,白骨落地,白骨的惨叫声传来,让我热不住眼含热泪,差点冲了出去。
在一片耀眼的电光中,我看到了白骨生肉。
与我纠缠了将近二十年的孽缘,他终于有人样了。
转瞬间,一架惨白的白骨在闪电中变成了活色生香的美男子,那俊美的五官竟然比夜空的闪电更加惹人注目。
他变成人的瞬间,雷消电歇,只有风雨如常。他踉跄地走了几步,扯着我早早放在旁边的衣服,顺手将湿漉漉的长发束起,一步一步向着我走来。
他越走越顺,越走越快,越走越有气势。等到来到我跟前的时候,随手一弹,身上雨水尽消。他向我伸出手,我愣愣地不知所措,然后被他一把拥在怀里。
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的怀抱带着温暖和干燥,还有熟悉的香气,一如过往。
他说:「雅雅,辛苦了。」
他的眼神如星辰,他的脸色如月光,他的声音仿若一缕青烟,一开口仿佛就要被狂风骤雨给打去。
我的骨头,我辛苦捡了这么多年的骨头,终于成妖了。
只是,能不能放开我呀。
我使劲地拍着他后背,被勒得出气多,进气少,差点小命呜呼。
只是我那小力道太小,被忽略不计了。
雨水顺着我脸和衣服滴滴答答,嗖嗖的冷风一吹,冻得销魂蚀骨,我忍不住一个大大的喷嚏打下去,喷了活色生香的美男一脸。
然后,他僵住了,一点一点地放开我,颤抖着手摸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问:「你喷我口水?!」
我连着又打了几个喷嚏,每一个都落在了他脸上,骨妖嫌弃得使命擦,差点没将自己的脸皮给擦破:「你就嫉妒我这张脸吧。」
我没啥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呀,我应该是感冒了。不像你,干干净净,上上下下一点雨水也没有。」
说到这里,我就有怨念了。
这骨妖知道将自己给弄得清清爽爽,都不知道将我给烘干,这雨大风寒,我这湿漉漉的一身,可不是要感冒吗。
骨妖这才帮我烘干身上的衣服。
妖精就是好,一个手势下去,雨水自动分离,与棚子外的大雨连为一体。
瞬间,我就不冷了,身体也不抖了,只是喷嚏依然没能止住,一声接着一声,就跟那才那雷似的滚滚不绝
骨妖他嫌弃地远远避开,再也不是给我温暖拥抱的美男子了。
2
等风消雨散,我牵着刚化妖成功的骨妖回到家,我那皱纹满面的老爸早就望眼欲穿,一看我回来,就是好一顿心疼的斥责。
无非是女孩子晚上出去不安全,现在治安不好,风大雨大的出点什么事后悔一辈子。
说到后面,他还抹了抹眼泪:「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该怎么活呀。」
骨妖在我后面努力地憋着笑,但还是没忍住。
我老爸这才发现我后面跟了一个男人,还是个俊俏的小白脸,当即就将我拉到身后,单薄的身躯拦在我面前,没好气地质问:「你谁呀?」
「我?!我是你家里的骨头呀。」骨妖笑得颠倒众生,语气温和得如春风化雨,却让我老爸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我清楚地看到老爸脖子上争先恐后冒起的鸡皮疙瘩。
然后,骨妖微笑着变成了骷髅,又从骷髅变成了人,末了,还握着我爸的老手使劲摇了两下。
轰!
雷声轰鸣,闪电打着弯落在我家门前,劈到了水泥砖上,映得骨妖白牙森森,脸色苍白如雪,再加上一张噬魂夺魄的容颜,整一个狐妖鬼魅、魑魅魍魉从《聊斋》里走出来。
我老爸双腿一软,往后直挺挺地栽倒。
「爸爸爸……」我一把撑住我老爸,一边埋怨骨妖:「你干啥嘞,明知道我爸胆小,你还吓他。上次你出现,就将我爸给吓晕了,这次还吓他!」
我老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这不,一下子就被吓晕了。
骨妖知道自己理亏,摸摸鼻子,将我爸给抬到了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葡萄糖,折腾了好一会儿,我爸才会长长舒乐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雅雅呀,你爸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以前跟着你的骨头成精了,还抓着我手摇来摇去,吓得我老命都快没了。」
这不是梦,是现实。
我站在那里没敢吭声,偷偷瞄了一眼骨妖。
人家老神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跟自己家一样,他一听到我老爸说话,当即凑了过去,白皙如玉的脸正对着我爸褶子纵横的老脸,笑得温和:「不是梦,我在这呢,以后请继续关照。」
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我老爸再次白眼一翻,又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我气不打一出来,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揪着骨妖的耳朵就使劲拧了一圈:「你闲得没事吓我爸干嘛,吓出个好歹来,我将你骨头给烧了,丢到化粪池当肥料。」
骨妖的惨叫惊天动地。
他这惨叫声一大半是装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这个皮囊虽然看着细皮嫩肉的,但能扛得动雷击,非一般的厚实。
但他的惨叫,确实让我心情舒畅了不少,还是轻易饶了他。
3
我老爸再次醒来,是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我正在吃着早饭。对,就是早饭,对睡到十点多才起来的人,中午吃早饭才正常不过了。
馒头、稀饭,加小菜,三个白鸡蛋+三瓶牛奶,清淡又营养,做起来也简单。
明晃晃的大太阳挂在半空,让人一瞧就觉得安心。我爸精神恍惚地飘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大松了一口气:「原来真是梦呀。」
我一瞅,老人家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我怜悯地看了我爸一眼,没敢说,根本就不是梦,生怕他再次晕厥过去。
骨妖真是作孽不轻呀。
但是,这事吧,还不能不说。
以前骨妖还是个骨头,还只能在村头树林哪个地方,随便一放,现在成了大活人,总不能还躺在棺材里。
再说,那棺材也被雷给劈没了。
我正想着怎么说能让老爸更容易接受,但想来想去,直到饭吃完了,我依旧没找到合适的说辞。
我爸被吓得不轻,吓得手都忘了洗,牙也没刷,就将一碗稀饭给灌到了肚子里,拿着馒头就着小菜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我家的稀饭是真稀,一碗汤大部分都是水,碗底的米粒粒分明,很容易就能数得过来。
我老家这的习惯,喝汤喝稀的,就当水喝,外面那稠得黏黏糊糊的粥,我们是喝不下去的,堵嗓子。湿不湿干不干的,当时撑,一会儿就消化没了,还升糖快。
我爸絮絮叨叨说他昨晚的梦,我嗯嗯地敷衍着,眼角余光看到了骨妖要从我房间里出来,我赶紧挥手让他别出来。
他一出现,万一把我爸吓得噎到了咋办,这是要出人命的。
骨妖也老实,果然一直到我老爸吃完,他都没有出来。
我老爸吃饱喝足,背着手就要去找我干妈,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非得找人去问问。
我干妈是个神婆,十里八村有名的那种,当然是私底下的。明面上我们要信科学,当然不能搞封建迷信。
「你干妈闺女昨天晚上回来了,那雨下的哟,要不是开车,估计就被困在半路上了。」我爸随口一说,「你们也几年没见了,有空也去看看。」
「熊小花回来了?」我惊讶了,「她不是在大城市里干得好好的吗,有车有房,还有男人排着队追。」
我干妈的女儿比我大好几岁,人美干练一身肌肉,从小长得高高壮壮的,被我们一群小孩子称为「熊背虎腰一枝花」,大家叫她熊小花,至于大名早就忘了。
她打架超厉害,不管是男是女都被驯得服服帖帖,当之无愧的大姐大。
后来,到了发育期,她人就跟抽条一样疯长,人也越来越美,还是那种风情妖艳的美,十里八乡的小伙排着队追。
几年前,我干妈喜滋滋地告诉我,熊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她那去了多年的死鬼老公成仙了,要给小花姐找一个好男人入赘,省得老熊家绝后,没人供他香火。
我当时还带着骨妖专门去看了看,但我肉体凡胎,看不到祖坟的青烟,反而是骨头沉思了半天,此后天天夜里去熊家的祖坟上躺躺。
一边想吸收日月精华,一边沾沾好仙气,早日集齐他零散多年的尸骨,快点成妖。
那几年,熊家老爸的坟头被他蹭得草都不长,我干妈还以为她那死鬼老公用仙气将草给割了。
这都是前事。
现在最紧要的是,小花姐带着男人回来了。
听说长得老帅了,像电影明星。
我被勾起来好奇心,催着老爸一起去,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成精的骨头。但我转念一想,骨妖当年没少在我院子里躺,也没出什么问题,留他在家,应该没事吧。
4
事实证明,人不能侥幸,一侥幸就变成了八卦的中心。
我这厢刚进干妈的院子,就看到一辆非常骚包的豪车,一看就老贵了。车都这么骚包了,那人肯定是不差的。
果然,小花姐的男人哪里是骚包,简直是开屏的孔雀,男模的身材,霸总的脸,从头到脚都写着「老子天下第一帅」。
帅是真帅。
跟骨妖完全是两个极致。
七大姑八大姨,这个摸脸那个捏胳膊,还有的掐掐腰,恨不得让她们的男人和儿子重新回炉重造,长出一张花儿般的脸。
但我看了看,依照她们的长相和祖上的模样,除非基因突变,不然三代也出不了一个周正的男人。
或者像我爸一样,从路边捡一个姑娘来养,养得如花似玉的,跟他老李家又黑又瘦又平凡的相貌完全不一样。
扯远了。
来,我们扯回七大姑八大姨。
她们这个夸「真俊」,那个说「真结实」,还有的从头发丝夸到脚底板,夸得生猛又尴尬。
夸得孔雀男脸黑得跟包公一样,偏偏小花姐在那儿笑得花枝乱颤,一个眼神过去,孔雀男黑脸秒变笑脸,僵着身子让人在那摸个透底。
气场这块,小花姐从小就拿捏得死死的,天王老子来了也压不住。
干妈看到我们,眉开眼笑地招呼我们进去,拿出一大把昂贵的巧克力往我口袋里塞,她悄悄跟我咬耳朵:「给你专门留的,不给他们吃。」
我那个感动呀,抱着我干妈就亲了一口,好话不要钱似地往外撒,哄得我干妈笑成了一朵花。
我常年在家,有事没事就来找干妈,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她女儿跟她的时间都长,干妈简直将我当亲女儿看待。
然后,我老爸叹了一口气,将我干妈叫出去说事。
不用听,我就知道,我老爸肯定是在说骨头的事。这事,干妈也知道,当年还是她给解决的,也是从那以后,干妈才成了我干妈。
我坐在七大姑八大姨后面,剥了一个巧克力塞到嘴里看热闹。
不是我说,现在的农村,好多人都在外面打工,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平时也热闹不起来。
所以,要是谁家男娃带回来个媳妇,谁家闺娘带回来女婿,那简直是天大的热闹,即便是腿脚不灵便的老人也会拄着拐杖凑个热闹,再远也都得来。
然后,就是对新媳妇和新女婿的评头论足,谁家带回来个好看的,都能被念叨好久,那家人那真是能在村里抬头挺胸好几年。
当然,谁家的儿子找不到对象打光棍,谁家的女儿成了老姑娘还没嫁出去,那都是茶余饭后的常话。
这不,这些女人夸完了小花姐的男人,话题不知就怎么拐到我身上了,纷纷谴责我二十有八却没个对象,成了老李家的顶门柱,简直是丢村里的脸。
一瞬间,我成了八卦的中心,七大姑八大姨开始盘算着怎么给我找对象,又让小花姐在外面留意着,别让我跟她一样年过三十才逮到一个瞎眼的男人。
小花姐当即就翻脸了,明讽暗嘲将人骂了一顿,但这些人脸皮忒厚,就这样了,坐得稳如泰山,一点尴尬也没有。
我没小花姐那么霸气,只得尴尬地赔笑:「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吗,有合适的,就结婚就结婚。」
但我心里门清。
我是不愿意找对象吗,我是不能好嘛,身边有一个孽缘缠了二十年的骨头,我就是想恋爱想找对象,那也没办法。
母胎单身 28 年,我也很苦,好吧。
有人叹了一口气,说:「雅雅,前几天我见到你亲爸妈了,他们要给你介绍个对象。要不……」
我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丝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老李才是我亲爸。」
「他们毕竟是你亲爸妈,你这没亲没故的,家里也没个男人,你爸要是老了也没个近人帮衬,以后……」那人斟酌了一番,「有个事,也能有个商量的。」
「谁说我没亲没故,干妈和小花姐都是我亲人。再说,我有男人呀。」说到这里,我心有所感,一转头,果然看到了骨妖。
阳光洒在他脸上,似乎打了柔光一般,愈发衬得他脸白肤嫩,即便穿着我爸的老头衫和麻裤,也丝毫不减清俊,反而更显腰挺背直,骨肉均匀肌理分明。
骨妖熟门熟路地走来,短短一段路被他走得如同超模驾临,衬得我周围的男人就跟原始人一样。
毕竟,人妖有别。
他笑着看我,叫我的名字。
我分明听到了倒抽冷气和咽口水的声音。
这时代,美女常有,帅哥不常见,特别是乡下,美男子这种资源更是少得跟国宝一样,更何况今日院子里就有俩。
我笑得阳光灿烂,指着骨妖对众人说:「看,这就是我男人。」
5
我跟骨妖的孽缘,那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那时候,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破孩,胆大包天,没有我不敢去的,没有我不敢摸的,天天上蹿下跳、摸鱼抓鸟掏鸟蛋,整个人晒得就跟个野猴一样。
我爸为了这,没少打我,生怕一个没注意,我就将自己给作死了。事实证明,我天生命大,没有把自己作死,但是给自己作了一个冤孽出来。
那年夏天,连着下了七天七夜的暴雨,据说是什么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当时水漫千里,池塘的水漫过路面,到了人膝盖深。
那些埋在土里的棺材被冲得七零八落,顺着水飘荡在水面上,有的被冲走了,有的漂浮在水面上。
洪水退后,水上就漂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动物的尸骸,有树枝落叶,还有各种垃圾,脏得很。
小孩子却不管水脏不脏,个个跳到里头撒欢摸鱼,因此出事的也不少,光我们村里都有好几个。
我爸担心我溺水,但又不能时时看着我,硬是给我套了一个游泳圈,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出事的都是大胆的。」
那天,我套着游泳圈,用我爸给做的小网捉鱼,鱼捉了没几条,却捞上来两个光秃秃的棍子,又白又滑,敲起来梆梆梆,挥起来呼呼呼。
挺好,我非常满意。
就这样,我一边敲着两根棍子,一边往家跑,连鱼都忘了拿。
「爸,你看我这棍子,多好。」我一边炫耀,一边又梆梆地敲了几声。
我爸刚开始不甚在意,仔细看了片刻后,却变了脸色,慌忙夺过我手里的棍子扔掉:「这是人骨头。」
我低头看了看莹白的棍子,吓傻了。
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死人骨头?
我爸虔诚地捧着两根骨头,从家里找出来一块布裹住,找了一块干燥些的地埋了,一边埋一边念叨着:「前辈在上,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的遗体,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说着我爸还压着我跪下啦磕了几个头,这才罢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人的腿骨。
我被我爸拎着棍子教训了一通,再也不敢随便捡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我刚睡下,就梦到有两根惨白惨白的骨头追着我一直喊:「还我的骨头,还我骨头……」
我在梦里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嚎着一边跑,一个趔趄倒下去,被一身雪白的骨头接住。
那骨头张开渗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去找我骨头。」
直面白骨的冲击力实在太强,我嚎了一嗓子就从床上滚落了下来,头磕到了床腿,脑子嗡嗡的,我一边喊着「爸爸」,一边委屈得啊啊大哭。
正哭着,有人点点我肩膀,我以为是我爸,抹干净了眼泪翻个身就要哭诉,却傻眼了。
我背后空空如也,根本就没人。
没人?!
那刚才是谁在点我。
一想到这里,我哭得更加厉害了。
这时,我的腿又被碰了碰,我泪眼婆娑地低下头,顿时吓得打起了哭嗝:「有鬼呀!」
只见两条白莹莹的棍子正在一个一个地敲我腿,看到我哭,还停了一下,歪了歪身子,又敲了敲我。
我爸一回来就看到我鬼哭狼嚎地上蹿下跳,我一看到爸回来了,顿时跳到了他怀里,将头埋进他怀里,扯着嗓子乱嚎:「爸,爸,有鬼。」
我爸跟我大眼瞪小眼,双双看向地上正试图往我爸身上蹦的两根骨头,我再次的尖叫还没没出声,就听到了我爸倒抽冷气的声音。
接着,我那没出息的老爸吓晕了,碰的一下头磕在地上,声音老响了,听着都疼。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没晕呀。
我在我爸怀里傻了眼。
那两根棍子又一跳一跳来到我爸脸上,撑着他眼皮看了看,左右摇了摇,然后又继续蹦跶到我跟前,在我爸身上不停地画圈圈,似乎在写字。
我当时刚识字,但他写的那字,我一个也不认识。后来,才知道人家写得是繁体字:「去找我的尸骨。」
那两根骨头看我半晌没动静,蹭一下跳到我脸上,敲了敲我脑袋,敲得我眼冒金星,头一歪,也跟着我爸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我爸正带着神婆围着院子转,最后停留在那个埋了骨头的小坑,让我爸挖开。
当时神婆还年轻,长得艳光四射,风情万种,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虽然人有一些邪乎,但也架不住男人好色本性,家门前天天有男人打转,只为了多看她一眼。
我也好奇地跟了上去。只见坑里齐齐整整的两根骨头,只是少了一块布。布在神婆的手里,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字。
神婆看看布,看着我,怜悯地说:「你姑娘敲了人家的骨头,结了因果,恐怕要了了人家的心愿,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爸吓得哆哆嗦嗦,忙问怎么办。
神婆掐指一算:「捡骨聚躯,等他有了全尸,你们因果了了就能相安无事。」
我年纪小,听不懂,我爸却一脸悲怆,求着神婆将我收为干女儿,指点迷津。
磨了半天,神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收我为干女儿,助我收集尸骨。
6
刚开始,我也是怕的。
那两根白森森的骨头能跳能跑能敲能打,还能写字骂人。最初,骨头骂人是写繁体字,但我读不懂呀,我爸小学文化,很多也看不懂。
每次都是干妈给翻译,但长久下来不是个事。那骨头人家又不知从哪学了简体字,一个不如意就在地上写字与我对骂。
骂着骂着,我们就熟了起来。
他偶然感应到自己骨头的方向,就给我指了方向,一人两根骨头颠颠地过去,拿了小铲子就开始挖,挖出来就装到塑料袋里。
小时候我粗心大意,拿的塑料袋漏风,有几次掉到了半路上,还是骨头自己敲着我停下再捡回来。
我爸看不惯了,给我买了一个小背包,专门装骨头,但不能带进屋,一回家就挂在院子里看不到的地方。
眼不见为净。
刚开始我们还算顺利,零零散散捡了一些骨头。但后来,就不行了,有几次骨头感应到的地方竟然在人家的坟地。
我拿着小铲,背着小包,东戳戳西挖挖,有惊无险地挖了几次,胆子也大了起来。有一次却被人家逮了个正着,那家的男人一边骂我挖他家的祖坟,一边放狗追我,我撒丫子就跑。
村里的恶犬凶得很,平时追兔子撵猫,追我一个小姑娘那更是轻松得很。很快,恶犬追了上来,呲着白森森的牙齿将我重重地扑到在地,向我脖子咬去。
我包里的骨头洒落一地,人更是吓得六神无主,以为自己这下要被狗给咬死了,惨叫得就跟杀猪一样。但过了半天,狗嘴还没下来。
我奇怪地回头一看,看到狗嘴被一根莹白的骨头撑到极致,口水滴滴答答从牙缝里露出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惨叫声。
我愣住了,还是骨头跳起来给了我一下,我才如梦初醒,将地上的骨头胡乱地塞回背包,趁大人还没追上来,撒丫子就跑。
等摆脱了恶犬和男人,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本想继续回家,却看到包里只剩下一条莹白的腿骨,再也走不动了。
骨头是为了救我,才将自己的骨头塞到了狗嘴里。
后来,还是我又偷偷地跑回去,看到那狗的主人将狗嘴里的骨头使劲掰扯了下来,丢在地上使劲地踩了两脚,又呸了几下,骂了几句「晦气」就牵着狗走了。
等他们走得看不到人,我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捡起地上沾满了狗口水和灰尘的骨头,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才放回包里。
回去的时候,我灰尘满身,脸上和身上是一道一道的擦痕,我爸心疼了半天,又是哭又是给我擦药。
后来,他去找我干妈。我就在家里解开背包,将里面的骨头倒进盆里,一根一根地清洗干净,直到所有的骨头恢复莹白,摊开来在月亮下晾着。
一节一节的骨头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晶莹剔透得仿佛艺术品,没有丝毫的阴森可怖。
那是我第一次没有嫌弃骨头是我的累赘。
似乎是我爸给我干妈说了什么,从那以后,我干妈就将我带在身边。但凡有骨头存在的痕迹,干妈就带着我过去,利用她神婆的身份,随便便能遮掩过去。
因此,我和骨头没少受干妈的恩惠。
初中前一个暑假,有人捞鱼时网上来一顶头骨,我正围着河边看热闹,看到那顶莹白如玉的头骨不禁一愣。
一般的骨头都是死气沉沉,惨白渗人,唯有骨妖的骨头温润光滑,看着不像是尸骨,反而是像上好材料做的模型。
我一看就知是他的头骨。
更何况,我揣着的一截骨头动得厉害,似乎在催促我赶紧拿过来。
捞鱼的人大骂晦气,一脚将头骨踢了老远,我想也不想,追过去抱在怀里就往家里跑。大家吓了一跳,纷纷露出嫌弃的神色来。
这几年来,我都看习惯了。
大家都说李家捡来的闺女有毛病,不但皮得很,但诡异得很,天天摆弄什么骨头,还老往坟地里跑。
我按耐住激动,将头骨跟其他的骨头放到了一起。
这时,我听到一个缥缈似叹息的声音:「终于能说话了。」
会说话后的骨头与我交流比以前方便太多了。
他告诉我,他当年即将白骨生肌,修成人形,却不想天谴似的暴雨冲开了他的棺椁,打散了他的尸骨,他的意识随洪水流落,堪堪附在了那两截腿骨上,被我捡了去,结了这段孽缘。
这些年,随着他骨头越来越多,他的力量也渐渐恢复,如今我为他找来了最重要的头骨,方能开口说话。
找回头骨后的骨头说话很是客气,文绉绉的。
听声音应该年龄不大,十足的少年气,不像刚开始那般一不如意就跟我开骂的暴脾气。
我问了原因,骨头刚开始磨蹭不肯说,被我追问烦了才说:「当初心烦意燥,你又懵懂无知听不懂话,脾气自然大。如今,我能开口说话,言行自当注意。」
翻译一下就是:我那时候就是两根棍棍,要什么形象,现在我能说话了,自然要保持形象。
后来,骨头积攒得多了,他偶然还能显露一下生前的样子,虽然飘飘渺渺的,一阵风就能吹散,但也能看出是个十足的古典美少年。
面若冷月皎皎,眉如浓墨挥就,眼如星辰,唇红齿白,气质清冷。
初见他的样子,我直愣愣地看了很久,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还是他轻轻一笑,将我的神魂拉了回来。
他一笑就宛若经年的积雪遇到了三伏天的烈阳,融化了浑身的冷冽,无端多了生气。
瞬间我只觉热气上涌,脸若火烧,捧着脸落荒而逃。
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无论男女。
7
初中时离家远,我开始住宿,每周回家一次。骨头担心我,让我将他一截小指骨留在身上,用绳子栓好挂在脖子上。
当时的农村治安并不是太好,学校的环境也不好,偌大一个学校有前围墙却没有后围墙,是个人都很轻易地进入学校。
当时,还有附近的小混混时不时到学校转悠,更有一些下三滥的之人觊觎学校的女生。
在差点闹出事后,学校的男老师拿着铁棍就开始了轮流值夜,逮到半夜入校的社会人员关到小黑屋就开始打。
那段时间,晚上常常听到渗人的鬼哭狼嚎。
白日的时候,我们还偷偷趴在窗户上看过,那些混混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屋子里不敢动。
只要无人,骨头就在我嘀咕「注意安全」之类的,为此,更是将寻找自己尸骨的大业也不做了。
他说:「你安全就行。」
我一一记在心里,老老实实地记着。
我初二那年长开了,从黑不溜秋的黄毛丫头一跃成了纤细修长的漂亮小姑娘,只要不说话,文文静静地一站,谁也想不到我当年也是做猴的。
情书那是一打一打地收,每次无人的时候,骨头都打趣我,甚至怂恿我打开来看看,感觉他比我还兴奋。
那样子,别提多有烟火气了,就像一个真正的少年人一般。
我忍不住笑话他:「怎么,搞得你好像没收过情书一样。」
骨头羞涩地笑笑:「我还没来到收情书的年纪,就死了。」
好吧。
我闭口不言。
他从未与我谈论过他的过去,每次问的时候,都被一句「往事休矣」给敷衍了过去,这还是第一次他明确说到他的过去。
年少华美的时候陨落,想必有太多的遗憾吧。
等等,我突然反应过来了,莫非他当时死的时候,还没现在我大?!
所以,别看他一副缥缈华美的样子,但本质是个弟弟。
骨头不悦:「我当时十七十七,比你还是大几岁的。」
我怀疑地上下看着他,表示不信,不然他干嘛一副左顾右盼的心虚样子。
骨头这一恼,就是好几天不理我。
我也不介意,有事没事就掏出那一截指骨摸摸,自说自话。时间长了,骨头还是忍不住钻出来,脸憋得通红,指着我鼻子骂:「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别摸来摸去的。」
摸来摸去,我还将它挂在脖子上贴身放着呢。
我大惊,差点将那一截指骨给扔了:「对不起,忘了你是男的了,实在是不像呀。」
后果就是,他大半个月没理我,还是我好声好气地哄了好久,他才不情不愿地原谅了我,但从那以后,他严命我将那一截指骨换个地方放。
我问他原因,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终于说了出来:「你长大了,我再待那就成了登徒子。」
我顺着他眼神看去,低头看到了自己正在发育的胸部,顿时一巴掌拍了过去:「流氓。」
当然,什么也没打到,他直接如一阵青烟般散去。
后来,我跟他以后就待在那里商量了半天。
我提议编个链子挂在脚脖当脚链,他坚决反对,理由很充分:「你天天跑步上体育,我待在那里闻你脚臭味吗?」
我大怒,差点将他扔在茅厕里。
他提议弄个腰链,但我挂了还没两个月他就受不了了:「你一长胖链子都勒到肉里了,男女授受不亲。」
最后,他说:「挂手腕上吧。」
这下,是我不干了。
「臭流氓。」我脸非常臭,「我脱衣穿衣上厕所擦屁股都要用手,你是不是想当偷窥狂。」
骨头震惊了:「绝无此意,你思想怎么这般龌龊!」
说是这样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待我脖子上,只是他那脸别扭得很,若是有实体,怕是要从头红到脚。
最后,我将他挂在我书包上,走哪背到哪,我们一人一骨都非常满意。只不过,每次背书包,我都想起「好朋友背靠背」的故事,忍不住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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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早遇到了过于好看的人,是幸也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