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能把你虐哭的短篇小说?

「是哥哥们的家书,大哥说我当姑姑了,大嫂生了一个小男孩儿。」

我凑过去献宝似的展开信,笑着说:「上面第一句就写着『展信佳,贺妹添侄之喜』。明明是他自己当爹,却第一句就来恭喜我,生怕我不给贺礼。」

「可我没记错的话,除了你二哥和五哥其他哥哥都已经婚配,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你大哥添了儿子呢?」太子妃疑惑地问。

「娘娘你不知道,我哥哥多,但是他们三个月才能给我写一封信,每个人都有好多话要说。左一句右一句,能写好几个时辰。我第一次收到他们的家书时足足有一本书那么厚。所以后来他们就按顺序一人只写一句,捡重要的说了。」

我不爱说话,可是我的哥哥们都是话痨。哥哥们说因为我在东宫所以不能频繁地给我写太多信,怕招来非议,给我添麻烦。

「小风儿,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愿望吗?」太子妃看着我高兴的样子温柔地问。

「我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太子妃摇了摇头:「我是说你自己的愿望。」

「回玉门关!」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太子妃神色一愣,随即又柔柔地笑了起来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点点头道,「小风儿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我不明白太子妃的意思,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真的会实现吗?

这时太子走了进来,见到我说:「正好,小风你在这儿,今天是你的生辰,这是我给你备的礼物。」说着交给我一个盒子。

我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套文房四宝。我没记错的话,去年小遇生辰太子送得好像也是这个。

但是我还是很高兴,欢快地说:「正好!我去给哥哥们回信!」

我回到自己的院子,把家书叠好放进盒子里和其他家书放在一起。刚磨好墨摊开纸。小遇就从外面翻墙进来了。他现在翻墙已经得心应手,不会再摔了。

他走到桌前,看着我桌上刚写了一行的信纸,疑惑地问:「为什么第一句是,日月山川河启?」

「日月山川河是哥哥们的名字,这样写比较方便。」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们兄妹之间没规矩惯了,所以信件也比较随意。

「日月山川河风?」

「日月山川,河风云雨。算命先生说父亲命中原本八个孩子的。」我垂下眸,想起了伤心事。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分别叫,伯日、仲月、叔山、季川、夏河。」

「日月山川,河风云雨。小风,你们家真会起名字。」小遇咋舌,由衷感叹。

「我们的名字都是娘亲起的。」我提笔一边继续往下写去,一边问,「这么晚了,小遇,什么事?」

「嗯?」小遇目光闪烁,表情也有些不自然,「没……没事!小风,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说完扭头就跑,只是我桌上多了一件东西。

是一只奇怪的簪子,簪尾毛茸茸的是兔子尾巴做成的耳朵,眼睛的地方镶着两颗红色的宝石,做成了一只小兔子的模样。怪可爱的。

从猎场回来的两个月后,太子妃的梦应验了。太医说,娘娘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我和太子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因为之前的那个梦,皇帝也特别高兴,特意赏了很多东西。

只有小遇忧心忡忡,沉默不语。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其实大家都很担心,只是都默契地不说出来。

太子妃这次孕吐得严重,几乎吃不下饭下不了床,我就去向太子殿下讨了几本佛教来抄,替太子妃祈福。

太子看着我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小风……你……你在东宫过得开心吗?」

我捧着佛经有些懵懂:「开心呀。」

「我……我是说……我……」太子叹了一口气,「哎,算了,你去吧。」

我茫然地点点头,抄佛经去了。

太子妃这次怀孕怀得很辛苦,几乎没怎么下床。太子常常背着太子妃骂还没出生的小家伙不孝顺。

次年端午,太子妃顺利生产,母子平安。陛下亲自赐名:望,字子牙。因为太子妃梦熊的缘故,陛下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还说,等他到了可以入学的年纪就送进宫内,亲自教养。

与此同时,我收到了一封来自玉门关的奇怪的家书。大哥说担心我在东宫过得并不像我信中描述的那样好,所以要亲自回长安看看。要我在六月十五日设法出宫,到灵觉寺去见他。

大哥虽然有些鲁莽,但他毕竟是玉门关守将,无诏不得回京,他绝不可能擅离职守。所以我决定还是先给大哥回信问问清楚。可是我却一直没有收到大哥的回信,为了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是决定去趟灵觉寺一探究竟。

我去求太子妃,告诉她我想去城外的灵觉寺礼佛,为小皇孙祈福。太子妃没有阻拦。

于是,六月十五这天我轻车简从,悄悄从东宫出发了。灵觉寺地处偏僻,出了城大概二十里要经过一段山路。

谁知刚进山不久,我们就遇袭了。对方人数众多,我们寡不敌众。我手边没有弓,伤了的肩膀到现在也还没有恢复如初,神射手此时也只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所以,我就被他们打晕带走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自己身在哪里。他们绑了我的手脚,蒙住我的眼睛,又堵住了我的嘴巴。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而且他们在我面前也很少交流,即使交流也是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我挣扎着坐起来,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以便获得更多信息。可是并没有人搭理我。唯一确定的是,他们没有打算杀我,反而好像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他们有车有马,听动静这一队至少有二十几个人。而且他们走的是官道,因为我听到路上有很多来来往往的车马声。想要二十几个人堂而皇之地走在官道上而不引起注意,最好的方法就是伪装成商队。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他们要干什么?大哥到底出了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停下来休息。他们把我带下了马车,并且给我松了绑。我终于有机会睁开眼睛,却发现已经到了晚上,并且这里是荒郊野外。此刻夜色四合,黑暗像一个巨大的麻袋套下来,虽然他们生了火,也不过就是麻袋封口的缝隙里透过来的一丝光,比被蒙上眼睛好不了多少。

为首的人在我面前跪下,向我行了一个军礼。

「末将周然奉谢大将军之命,前来接您回府。」在他说话的同时,我一直在观察周围的其他人。

他们很谨慎,就算现在是休息时间也有人在周围放风。篝火旁只有一个人悠闲地坐在那里,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很恭谨,看起来他才是这群人里真正的头目,只不过他乔装打扮,故意装作不显眼的样子。

四哥教过我,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哥让你来接我?」

「是的。」

「为什么?」大哥在信里没有说过。

「将军遭人陷害,被人诬告说他意图谋反,不日就要被押解进京。将军担心您在长安会被牵连,所以才派属下来接您回府安顿。」

「大哥信里没说。」大哥要被押解进京,要安顿我,为什么不派没在军中任职的二哥哥来,反而派一个我不认识的副将来?

自称周然的副将从怀里掏出一张军令和一块符牌交给我。

「信件是由末将代笔的,不敢在信中明说是怕信件落到别人手里对将军不利。不过姑娘应该认识大将军的私章。」 我收到的那封信上确实不是大哥的笔迹,但却有大哥的私章,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我打开军令上面也确实有大哥的官印。

「你先起来吧。」他闻言站起,我继续问,「你是大哥的副将,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过你?」

「末将是这两年才被调到将军身边任职的,您那时已经是太子良娣了,所以没有见过我。但是我见过您,有一次您跟将军一起巡视,弯弓射中了一只开口雁,还是末将去捡回来的。」

我倒确实和大哥一起巡视过,也确实曾射过一只开口雁。这人看来真是大哥的下属没错。

但是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围这些人。他们虽然都在巡逻却不是两两结队,他们松松散散且鬼鬼祟祟,而且除了这个自称周然的人之外都是胡人。

见我心有疑惑,周然继续解释道:「噢,他们是我雇的一支胡人商队,从长安回玉门关还要靠他们的掩护。那位……」他指着篝火旁的那名男子,「是他们的头领。」

听到周然的话那人才转过头来,朝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留了个心眼,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顺手把周然交给我的东西揣进怀里,一边继续问道:「其他哥哥们呢?还好吗?」

「哦,您别担心,其他将军暂时都被圈禁在府里,目前还没有危险。等您回府就能见到他们了。」

我点点头,他确实没有什么破绽。然后我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二哥的腿伤还好吗?」

周然却笑了起来:「姑娘记错了,谢军医没有腿伤。」

我点点头喃喃自语:「是我记错了。二哥确实没有腿伤,有腿伤的是三哥。」

周然放松下来:「等姑娘回到玉门关,就可以亲自去问将军了。」

听了这话我顿时警惕起来,因为三哥也根本就没有腿伤!倒是养过一匹跟他上过战场前腿受伤的老马,此事全军皆知!

可是现在我已经被他们带出了长安,此处地处偏僻,想要逃走绝非易事。

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我不重新被绑起来,我只能不动声色地随他走到篝火旁,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休息。周然和那个胡人头领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递给我一份水和干粮,我吃了几口饼又佯装喝了几口水,然后靠着大树闭眼休息。

过了一会儿,听到那个胡人头领问:「睡着了吗?」

然后我听到周然叫我:「姑娘?姑娘?」

我没有回应,我知道他们在水中下了蒙汗药。四哥告诉过我,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喝陌生人的水,尤其是我现在知道他们有问题。周然又走到我跟前轻轻推了我两下,我仍然装睡。

但是他们仍然很谨慎,起身走到了稍远的地方小声交谈着。但是他们没想到,得益于我从小就蒙着眼睛练靶,所以锻炼得听力也异于常人。

我能听见他们的小声交谈。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反而带着这么一个累赘?万一她识破我了怎么办?」

「杀了她,只会更麻烦,蠢货!」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人。

「可是东宫很快就会发现她失踪,很快就会找过来!到时候我们带着她只会更麻烦!」

他们争执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所以我才纡尊降贵冒着风险也要亲自来办。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活着带回西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离间中原皇帝与谢氏兄弟。」

「阿史那阿巴!你要知道,带着这个女人可能我们都无法活着回到西域!」叫周然的人显然很愤怒。

阿史那?突厥人?

「我们把她掳出来就是为了让中原皇帝相信,是谢氏兄弟有反心才派人暗中接走了他们唯一的妹妹。如果她死了,皇帝就会知道这事和谢家兄弟没关系,到时我们只会功亏一篑!」

「我们可以直接杀了她,然后嫁祸给皇帝!照样可以离间他们!」

「蠢货,她是中原皇帝用来牵制谢氏兄弟的一个质子!再谢氏兄弟没有明确造反的情况下,皇帝怎么可能蠢到要杀她?她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谢氏兄弟那里,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是我们掳走了她。到时候一定会想办法自证清白,一旦谢氏兄弟的陈情书送到中原皇帝手里,他们就都会明白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设下的离间计!」

「她死了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只有她活着到了西域成了我们的质子,才能彻底动摇他们君臣之间的信任!就算他们都明知道这是我们的计谋,皇帝也会忍不住猜忌,一旦皇帝不再信任他们,到时候就算他们还是不肯归降,也迟早会被皇帝厌弃!」

「一旦玉门关没有了谢氏兄弟,那么我们突厥的大军就能顺利挥师南下,直取长安!」

三哥平素总是嫌我沉闷话少,那时我还觉得有些难过委屈。可是今天我听到这里,就觉得话少真是干大事必不可少的好处。

像这样的天大阴谋,如果不是他这么明白地讲给我听,我又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是突厥人的阴谋,我一定要想办法逃走,阻止他们。

天还未亮的时候,他们把我叫醒准备继续赶路。其他人在处理篝火车辙留下的痕迹,他们很小心,还特意查看了我有没有在靠着休息的大树上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我当然没有在树上留什么痕迹,就算留了也会被他们毁掉。

我只是自然而然地丢掉了未吃完的那半块饼,没有人会去在意被随意丢在大树旁边的半块未吃完的饼。

一块饼有什么好留意的?

除非它曾被有蒙汗药的水浸湿过。只要有动物吃了那块饼,那就会是我给太子他们留下的线索。

我没有食物只能吃他们给我的东西,如果我不吃就会令他们起疑。他们又常在白天的时候在我的水里下药,让我白天睡觉晚上清醒。这样我就不会怀疑是他们给我下了药,只会觉得是自己睡颠倒了。

他们谨慎周密得令人不敢相信,怪不得他们会成为哥哥们的宿敌。

他们带我出了长安后就直奔黄河,他们打算走水路,水上一定还有他们的内应,并且水路快捷畅通,只要沿着黄河一路北上,要不了十日能回到突厥。

前面就要到黄河了,我有些担心太子殿下他们到底能不能及时赶来救我。我很紧张甚至还有点想吃汤饼。不是我爱吃,而是旁边刚好就有。我只能为自己再争一碗汤饼的时间。

「哎呀,汤饼!」我欢快地跑过去,坐下来,「伙计!来碗汤饼!」

周然已经很急躁了,不想再耽误时间:「姑娘,我们还要赶路。」

然而我只是无辜地看着他懵懂地问:「周将军吃了那么久的干粮,不会觉得腻吗?」

周然无奈地看向那个叫阿史那阿巴的人,那人只是随意地点点头,显得要比周然从容多了。

他大大咧咧地坐下,用他那碧蓝色的眼睛玩味的地看着我,轻浮又浪荡地笑着说:「就吃一碗汤饼吧,周然,一碗汤饼要不了几个钱,兄弟们也都饿了。」胡人的口音揶揄的语气让人很不喜。

我别开眼睛不看他,只是静静地等着汤饼。这么多人,这么多碗汤饼,总归能拖上一阵子的。

我的汤饼率先上桌,我没有客气自顾地吃起来。我吃得慢条斯理,菜也只吃掉叶子将菜梗留在桌上。

那个突厥人笑了:「女郎这要是生在突厥,怕是要吃苦头。」

我听出了他的讽刺但不以为意,突厥是游牧汗国,对于他们来说青菜是很珍惜的食物。

可我并不理他,只吃我的。他忽然另起一箸,将我碗中的青菜一根一根夹走。我大赧,面红耳赤。

吃完我们继续赶路,终于在黄河边上,被太子他们追上。

「快走!」那个突厥人抓住我就往船上跑,我甩开他,不愿再多走一步。

我看到了太子、太子妃还有小遇,他们端坐马背风尘仆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太子妃也是会骑马的。

「小风!」李遇叫我。

我想甩开突厥人跑到太子那边去,可他奋力地拉住我想把我带到船上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其他人都已上船,只有我和他被太子带的人顷刻围住。

见我们被困,周然只好带人下船营救。周围立刻乱作一团,两伙人刀兵相见打得难舍难分。太子妃英姿飒爽,手中的红缨枪猎猎生风,已与周然交上了手。

我不知道,太子妃原是会耍枪的?原来那么温柔的太子妃也曾在马背上威风凛凛过,原来被这四方城困住的不只是我。

「娘娘。」我低声喃喃想朝她走去,那个突厥人死死拽住我,我被困在刀剑无眼的人群中,寸步难行。

激斗无益,周然已经想要撤退,可突厥人却不愿意放弃我。船已经开了,周然边打边退,撤到了船上。

「阿史那!快上船。」周然焦急地大喊,一不小心喊出了他的名字。

「女郎得罪了!」他举起手来想将我打晕带走。我哪里肯依推开他就跑,一来一回的拉搡成功让太子的人趁机围了上来。

「放开她,孤放你们走!」太子端坐在马背上,不怒自威。

阿史那把刀横在我的脖子上,躲在我身后冷笑道:「呵!我受谢将军重托要把他的妹妹带回去,如果不能完成这个承诺。我宁愿杀了她然后自绝谢罪!也绝不会让她落到你们手里!」

刀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但我一点都不慌。我觉得他有些蠢,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还不忘往哥哥们身上泼脏水,当太子殿下是聋子吗?他姓阿史那,阿史那是突厥汗国的王姓,阿巴在突厥语中是熊的意思。

他名字的意思是蓝色眼睛的熊,他是突厥汗王的最小的儿子,只不过现在易了容,装成中年胡商的样子。幼时,我在玉门关外曾遥遥地见过他一次。

「阿史那哈只儿的左臂还疼吗? 」我冷冷地问,哈只儿是他的大哥。我小时候跟阿爹一起巡查遇到了他大哥打猎的队伍,起了冲突,情急之下我射伤了他的左臂。

只因那时两国尚且还算和睦,且我年幼没有伤到他的筋骨,他们自觉理亏又丢人,才没有追究下去。

「原来如此……」阿史那恍然大悟,「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我的身份,怪不得他们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阿史那阿巴笑着说:「那你猜,我跟他们,谁比较在意你的性命?」说着刀子又离我的脖颈近了一寸。

「别冲动!别伤着她!」太子让所有人停了下来,阿史那带着我退上船,站在船头上刀仍横在我的脖子上。可是我知道他根本不会杀我,我不只是谢家的女儿,更是太子良娣,他现在身份已经暴露。如果杀了我一定会惹怒陛下,这将会引得两国开战。

他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地前来绑我,很显然突厥汗国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开战,至少是时机未到。

船很快向河心驶去,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这时我看到了岸上的小遇,他带了弓。

「小遇!还记得我在你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挂着什么吗?!」我大声喊了出来。

小遇闻言一愣,他当然会记得。我教过他的,如何避开自己的心爱之物射中目标。随即小遇毫不犹豫地搭起弓朝我瞄准,在阿史那阿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箭就已经离弦,直接射穿了他的手,与此同时立刻我推开他跳入水中,他手中的刀也登时落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船上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这时太子的人呼啦一下往前冲,「快!抓住他们!」太子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阿史那见状只能开船窜逃,他们的人在对岸接应。

我会游泳,但现在是汛期黄河水位高,水流湍急,我拼命往岸上游去可很快就没了力气。他们还在追阿史那,阿史那是突厥王子,抓到他对朝廷有利。

「小风儿!」我听到太子妃在叫我,然后听到「扑通」一声,有人跳到了水里。

是太子妃救了我,太子妃救我用掉了半条命。她刚刚生产过,又入水救我,这一救让她缠绵病榻半年之久,连过年的宫宴都无法参加。

我才知道,原来小遇并不是她和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在马背上没有的……从此她便封了枪,放了马,再也不许人提起。可是她却为了我,重新拿起了枪,骑上了马。

我的娘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娘娘。可是上天为何要这样待她?于是我烧了佛经,擦干眼泪。今后我不再求佛,我要自己保护她。

阿史那最后还是逃回了突厥,此后突厥那边就没了动静。也许有,但那些都是朝堂之上的事了,后宫里没有人谈起。太子偶尔会和太子妃探讨两句,更多的只是唉声叹气。

我知道,可能要打仗了。阿爹在世时就说过,我们与突厥注定要有一场恶战。所以,哥哥们才会在父母丧期也依然驻守在玉门关,不得回京。

太子妃常常望着远处的天空叹气说,我们实在是安逸得太久了,骨头都在歌舞升平中泡软了。

我终于明白了,不是没有人发觉突厥人的野心,而是现在的朝廷根本不想打仗,只是极力粉饰太平。

太子妃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忧伤地说:「曾几何时,我的手上也是有茧的。」她目光哀伤,仿佛透过她那葱白无骨的双手,看到了她鲜衣怒马、恣意张扬的曾经。

后来合静姑姑告诉我,太子妃的母家也是满门忠烈,甚至太子妃也是上过战场的。

太子妃那时还未与太子定下婚约,十几岁就随父兄上了战场。那场战役带来了尉迟家光大的门楣,带来了娘娘的太子妃之位,也带走了娘娘的父兄。娘娘那时少年意气满腔热血,与太子成婚不过半载,过不了养尊处优、沉闷拘谨的生活,又不顾众人阻拦赶赴沙场,誓死捍卫家国。

那时,唯一支持她的人正是也同样年少的太子。后来,她就失去了与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但她依然不退。在营中短暂休养后,又提枪上马冲上了战场。最后,终于得胜而归。

可是她的身体实在是损伤太过,修养多年又小产一次,好不容易才有了李遇。也是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碰过枪,骑过马。直到那次为了救我。

不是一味粉饰太平就可以真正安稳的。

三年后,突厥联和西域各部举兵来犯,直取雁门关。突厥蛰伏了十几年,而我们安逸得太久。突厥大军势如破竹,我军节节败退,一时间人心动荡,举国哗然。

朝廷已老,近年来陛下一直求医问药,晚年的病痛大大消磨了他的精力,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一味求和,甚至要割让燕云九州。奈何朝中阻力太大,求和派与主战派胶着不下。太子殿下终日乾乾,愁容紧锁,忧心忡忡,鬓间都已生了华发。

现在大概是议和派占了上风。可是不行,没有人愿意割让燕云九州。连我都知道燕云十六州是我朝的固国长城,割让燕云九州只会喂大西域各国的胃口。

这几日,太子妃一直都在院中擦枪。擦得那杆红缨枪的枪头锃亮锃亮的。太子一进院子,就被锃亮的枪头晃了眼睛。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一声叹息。

娘娘什么也没说,可是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她的立场。

没过几日,朝中就变了风气。朝臣纷纷请战,痛斥三军舌战群儒,死谏请战,一时间人心激荡,斗志昂扬。

可是太子妃仍然面无喜色,只是每日在院中练枪,练满三个时辰。夫妻本是同心,太子殿下常常看着太子妃练枪的飒爽身影,怔怔地发愣,神情凄哀简直要流下泪来。

几日后,陛下终于下令北伐,并命太子亲征。不出所料,太子妃也请命同去,铿锵有力无人能拦。

我看着她穿上战甲,跨上战马,笑得恣意张扬,我从没有见过太子妃这样笑过。她从前都是柔柔地笑,笑得眉眼弯弯,温和而宽厚。却从未见过她笑得这样畅快,这样耀眼。

这样的娘娘可真好看。

「娘娘。」我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温柔却有力地回握:「小风儿,别担心。我会打个漂亮的胜仗回来,风风光光地送你离开东宫。」

「娘娘,我想和你一起去。」就算不能上阵杀敌,能替娘娘挡下刀枪也是好的。

娘娘温柔地出手擦掉我脸上的泪:「傻小风,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还是这么爱哭。要是你也走了,谁来帮我照顾小遇和望儿呢?」

我却哭得更厉害,「娘娘……」

「别担心,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你要相信我。」她看向远方目光深远,像是忆起了往事,「娘娘我啊,曾经也是无数次从刀枪箭雨中活下来的。」

我站在马下看着太子妃与太子,牵起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是祈祷也是托付:「殿下、娘娘,雁门路远,同去同归。」

我远没有娘娘那般勇敢坚毅,此生也不可能上阵杀敌。我空有射箭的本领,却从没有什么在我的箭下丧生过。如果周然真的曾替我捡过开口雁,就会知道我射雁的那只箭是根本没有箭镞的。

我喜欢骑马射箭是因为我除了骑马射箭之外什么也做不好。所以就算他们都叫我神射手,可是每次打猎我还总是空手而归。手握利刃,心却宽仁,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我生于盛世,长于盛世,又是家中幼女,父母溺爱,兄长偏疼。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见过战争。我只能射场上的靶心、鸽子腿上的蜜饯。既软弱,又无能。

所以我只能看着娘娘马背上的身影逐渐远去,什么都做不了。

「小风,守好东宫,等我们回来。」太子看着我嘱咐道。

我泪痕未干地点点头,小遇站在我身侧,悄悄握住我的手。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到我刚嫁进东宫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他们并肩离开的。

那时我穿着嫁衣,手持喜扇端坐在辇轿里,五哥为我送嫁。我怀着忐忑与新嫁娘羞怯地坐在新房里,等着我未来的夫婿取下我的喜扇,同我共饮合卺酒。

我紧张又不安,我的夫婿他是太子,是天底下顶尊贵的人,而且他已经有了太子妃,且伉俪情深。他会不会喜欢我?或者只是短暂地喜欢一下我?他若是不喜欢我了,或者从来都不喜欢我,那我该怎么在宫里活下去?我会不会像诗人说得那样斜倚熏笼坐到明,然后像春天的花儿一样默默老去,成为用来装饰似海深宫的一个物件儿。

想到我那时惴惴不安的心情,我释怀地笑了。还好还好,还好殿下与娘娘确实鹣鲽情深,还好娘娘确实是很和善的人,也还好他们真的把我当家人。现在这样也很好,至少比我当初预想的好。

因为……我遇到了世上最好的太子和娘娘。

小遇见我突然笑了,疑惑地问我笑什么,我说我想到我嫁进东宫的那天,也是这样看着太子和太子妃离开的,那时候在我身边的也是你。

「小风,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小遇看着我,笑着漫不经心地说。

我这才认真地看向他,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小遇已经悄悄长得比我高一个头了。他身形英秀瘦削,五官硬朗举止不俗,眉宇却暗含柔情神肖其母。想起我初见他时,他还是个半大孩童,如今想来已经恍若隔世。

我这才惊觉,我入东宫已经五载有余,小遇也已经长成了少年之姿。

我从乳母怀里抱过望儿,含笑看着他,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小遇长大了,可以娶亲了。」 说着往东宫走去。

小遇追上我还像小时候那样粘腻在我身边,「我才不要娶亲。」

「我像你这么大时,都已经嫁进东宫了。」

「那我也不要娶妻。国尚未定,何以为家?」我们并肩走在回东宫的甬道上,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

「何况,我有小风就够了……」徐来的清风吹散了小遇的呢喃。

我似听清,又似未听清。

作为皇长孙,太子不在朝中,小遇现在已经可以上朝听政了。我密切关注着西北战事,每日都盼着太子妃的来信。除了祈祷,大部分时间我什么都做不了。

忽然有一日,小遇回来的特别晚。我都将望儿哄睡下了,小遇还未回来。我便到宫门口去等他,等了很久才看到小遇远远地走来。

他垂头丧气,我迎上去柔声问他怎么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扑到我怀里,闷声道:「皇爷爷有意给我赐婚。」

「这怎么行!」我惊呼出声。

小遇眼睛一亮:「你也觉得不行?」

「当然不行。」我肯定道,「你的亲事是东宫的大事,太子与娘娘都未在京中,陛下怎能专权独断不考虑太子与娘娘的意见?」

小遇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去,叹了一口气越过我,回自己房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几分说不出的惆怅。我的小遇怎么就突然长大了呢?如果一切还都像从前一样,该多好啊。

当夜,小遇的院子里又响起了「嗖嗖」的箭矢声,彻夜不休。我才发现他是真的长大了,现在已经能拉开我都举不起、拉不开的弓了。

而我在自己的院中,倚门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起太子妃的那句,在歌舞升平中泡软了骨头。

我悲哀地发现,好像确实已经泡软了骨头。

与突厥的战事比想象中更久,好在太子妃久经沙场用兵如神,边关屡有捷报传来。可是天子迟暮,大喜过望竟昏厥过去,好在诊疗及时,暂时性命无忧。

当夜,小遇差人回东宫告诉我,他今夜不回东宫要我不必等他。也是,他作为皇长孙理应留在宫中侍疾。

皇帝的身体一天天好转起来,而他好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操心小遇的婚事。小遇说,皇帝已经给远在边关的太子和娘娘发了密函,只等问过他们的意思就可以操办起来。

太子和娘娘并没有擅自做主,来信过问小遇的意思并嘱托我留心京中适龄贵女的品貌。

当我捧着信找到小遇,旁敲侧击地问他可有心仪的京中贵女时,他脸上的欣喜瞬间变得不耐烦了。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信,把我推出门去。

我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意外,这还是这多年来小遇头一次冲我发脾气。一时间,我竟有些手足无措。

后来不知他给太子与太子妃的回信里说了什么,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再听到陛下再提过他的婚事。

晦朔更替,很快来到了年关。朔风席卷,雪满长安。这是我与小遇的第一个新年,望儿熬不住早早被奶娘带下去睡了。

我们坐在东宫的花厅里,看着门外的鹅毛大雪,小遇问我:「小风,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我说:「希望太子和娘娘平安,早日得胜归来。」

「如果只能有一个愿望呢?」小遇追问。

我沉思片刻还是说:「希望太子和娘娘平安归来。」 如果只能有一个愿望,那么早日可以不要,得胜也可以不要,只要平安归来就好。

小遇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隐隐有些心疼。小遇长大了,似乎心事也重了起来,不像小时候快乐了。

「你呢?你有什么愿望吗?」看着他眉宇间的愁容,我忧心地问。

「我只愿,我终日悬念之人,同样将我悬念。」小遇看着我,眸子幽深仿佛可以吞噬亿万星辰。

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大事不妙了。

然而我只是笑着,像小时候一样去摸他的头然而这次他却躲开了。我讪讪缩回手,脸上的笑意却继续维持着:「小遇牵挂的人,也会同样牵挂小遇的。无论,我们小遇……」

「那你呢?你牵挂我吗?」我的话被小遇打断。

看着小遇急切而热烈的目光,我不自在地笑了一笑:「自然牵挂的。」

小遇闻言才展颜开怀一笑,我又接着说:「无论,我们小遇记挂着谁家的贵女,我相信,对方也一定同样牵挂着我们小遇。皇后娘娘选的贵女里……」

小遇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拂袖离开了。我暗中恼恨自己的僭越,我只是一个小小良娣,而小遇是皇帝长孙,是将来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他的婚事岂容我去置喙?无论将来小遇迎娶谁家贵女,都不该与我有什么干系。

出了正月,小遇的婚事定下来了,是皇后娘娘母家侄儿的幺女,今年刚满十四,只等十五及笄便可以举行婚礼。陛下已经事前通知了太子与太子妃,没等太子那边回信就已经由皇后娘娘下了指婚懿旨。太子与娘娘就算事先想问问小遇的意思,此刻也已经显得太迟了。

不过好在听说那个小女娃品貌双绝,淑慎孝悌,小小年纪在京城贵女中就颇有才名,可堪良配。

本该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晚间小遇回到东宫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据说是因为他办错了差事顶撞了陛下,于是被罚在御书房外跪了三个时辰。至于是什么差事,陛下却不许人过问。

看着他黑着脸一瘸一拐地回到东宫,我的心都要揪在一起了。赶忙上前扶住他,忍不住念叨:「你初入朝中,有什么差事办得不到的地方,低头给陛下认个错也就是了。何必跟他顶撞,自找苦头?」

小遇冷然看着我,半晌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哪有什么差事做得不好。皇爷爷罚我是因为我拒绝他给我安排的婚事。」

怪不得陛下不让人过问,如果旁人知道小遇为了不娶王家贵女在御书房外跪满了三个时辰,那人家小姑娘的脸面还要不要?王家的脸面还要不要?皇后娘娘的脸面放到哪儿?

我扶着他慢慢朝东宫走去:「你不喜欢王家小女?」可是话到嘴边,我还是只问了这一句。

「不喜欢。」小遇闷声闷气。

我叹了一口气,「你不喜欢王家小女,那可是因为有了心仪之人?」

「嗯。」小遇闷声应道。

「你若有了心仪之人就该早早禀明了父母,早早央人去求娶,换了庚帖定下亲事,也不至于陷入这两难境地。」

小遇深呼一口气半晌才开口道:「我与我那心仪之人,身份悬殊,恐不被世人容许。况且,我还未与她表明心迹,不知她,是否……是否……同样倾心于我。」小遇说着便乱了呼吸红了耳朵,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没想到我们小遇也有局促的时候。」

「你还笑!」小遇瞪了我一眼随即又哭丧着脸,无奈又无助地说,「我都快要烦死了。」

「好了好了,王家小女你都没见过,怎知自己不喜欢呢?如今你俩婚事已成定局,往后不论何时别人提起,都会默认你们已是一体。」

「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就不能求求皇爷爷和皇奶奶让他们收回成命吗?」小遇开始无理取闹地向我撒泼。

「陛下和皇后娘娘是你的亲爷爷奶奶,他们不会害你。他们为你选的妻子那必定是这世上顶好的女子。」我劝着小遇,既然事情已成局,倒不如索性认命。

「可我不想要!在我心里世上顶好的女子只有一个,不是王家小女。」不是王家小女,必定是他心仪之人了。

「那你可以向你心仪之人表明心意,若她同样心悦与你,一同纳入东宫也不是不可以。」若她们也能像我和娘娘一样相处,倒也不成困扰。

「我刚刚已经说了,我与她身份悬殊……如何表明心意……」小遇低头踢开一颗路上的石子闷声道。

我有些生气,小遇小小年纪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风气:「小遇!没想到你竟如此看重门第!如若门第于你这般要紧,那么王家女正是你最好的良配!」

我甩开他的手不管他,自顾地走。

「我哪有看重门第!我……我……」小遇显得手忙脚乱十分委屈。

他追上我,拉着我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我一点也不看重门第!我也根本不想把别的什么人纳入东宫。从头到尾,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小遇定定地看着我眼角泛红,看样这次确实是动了情。

「你既不看中门第,就去表明心意。如果你们真的两情相悦,你就再去求圣命求娶。如果只是你一厢情愿,那不妨就回头看看王家小女。」我只好继续给他出主意。

「我若是能够表明心意,就不会有今日之苦恼了。」小遇幽怨地看着我,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小遇,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世人皆有所偏爱,你不喜王家女另有心上人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可你错就错在,心悦他人却不言明,不去争取。反而因此白白拖累了王家小女,如今你们已经定下婚约,若再要抗旨悔婚。你将人家女儿的清白名声置于何地?」我看着小遇语重心长。

这个世道女子生存本就不易,一切种种全都仰赖父兄夫婿,从小就被圈在深闺娇养,禁锢着长大,毫无谋生能力,若再惹夫婿不喜,那她们又该仰仗何人?哪里又还有这些文弱女子的容身之地?

二哥也说过正因为这世道禁锢女子,所以百姓才会重男轻女。

「小风,你别说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肖想不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才会有苦难言,所以才会落得如此境地。她于我而言,是水中月,是镜中花,是我万万不该觊觎之人!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小遇十分难过甚至眼里含着泪。

我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原来这世道同样也禁锢着男子。

「小遇,别难过。若你真的不想娶王家女,等太子和娘娘凯旋,再请他们为你做主,看看事情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世人皆有偏爱,我也没有例外,我就是看不得我们小遇受半点委屈。

小遇钻进我的怀里委委屈屈:「小风……」

我搂着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安慰着他。不过忽然想起一桩事。

「你是何时有了心仪的女子?为何我从来不知?」

小遇忽然红了脸,却佯装理直气壮地嘴硬:「你现在终日都在围着望儿转,哪里还顾得上我?」

「我真羡慕那小子。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缠着你。」

我哑然失笑:「你这么大了还和望儿争宠啊?」

「小风,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一个寡廉鲜耻、大逆不道之人。你还会像现在这样陪在我身边吗?」

「我们小遇不会。」我坚定地说,「我们小遇,如冰壶秋月,莹彻无瑕,是堂堂正正的人。」

「我不是!」小遇突然大声哭了出来,「我有最龌龊的心思,最不该有的妄想!小风,你不懂,你不懂我有多恶心,多下贱!」

小遇哭得很伤心,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要令世人唾弃之事,看得我心都碎了。

「小遇……小遇……」看着他伤心的样子,我手足无措。

从那天开始,小遇便似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对于和王家小女婚事也不再排斥,甚至在王家小女入宫拜见皇后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去皇后宫里坐一坐。

只不过,我能感觉到,小遇好像越来越不快乐了。

时光如流水,转眼间与突厥的战争已经打了两年之久,上个月边关传来捷报说太子与太子妃已经率领众将收复了漠北。举国上下群情激奋,都在盼着太子和太子妃凯旋。

永宁七年,秋。突厥战败退回祁连山外,我军大胜而归。唯一的遗憾就是太子,在最后一场战役中为救太子妃被突厥大将怯得所伤,重伤不治,薨。

陛下悲恸欲绝,辍朝十日,一病不起。病榻之上依祖制下旨立嫡长孙李遇为皇太孙,授册宝,令监国。

太子薨逝,太子妃也好像丢了半条命,终日枯坐殿内失魂落魄。这一仗打赢了,但却没有人开心……

我想起二哥说过的,在战争里没有人能真正赢得胜利。

我看着这一切,仿佛都好像一场梦一样,我多希望梦醒之后太子就能平安无事,娘娘不会终日失魂,小遇不会愁容满面,我也不会心痛难当。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看着娘娘一日一日地消沉下去。鲜花、美酒、华服新衣,珠宝、美食、望儿和小遇,都没能让娘娘振作起来。娘娘仿佛不会笑了,只是看着我做得这一切默默掉眼泪。

太子妃病了,病得很严重。病得我不敢提及太子,不敢询问太子战死的详情。我只能背着太子妃偷偷地哭,我只能默默地期望着娘娘能慢慢从太子战死的悲伤中走出来。

太子妃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会突然从愣怔中回过神来问我:「太子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在吃饭的时候不经意说出「等等太子」之类的胡话。她总以为太子还在,她不记得她曾经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她常常以为,现在是我刚入东宫不久她失去女儿的那个时候。

我想到她出征前意气风发的笑容,忍不住痛哭起来。

同年冬月二十六,皇帝驾崩,皇太孙李遇继位,尊祖母王皇后为太皇太后、生母尉迟氏为太后、封幼弟李望为恭亲王。我时年二十二岁成了史上最年轻的太妃。

我独居在承庆宫,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娘娘的甘露殿里。娘娘的身边离不了人,旁人守着我总是不大放心。

可就算是我日日精心照料,娘娘的身体还是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

这日,我熬了汤药给娘娘端去,无意听见娘娘与小遇交谈。

娘娘说:「小遇,我的身体一天不若一日,应该已经时日无多了。我要交代你几句,望儿有恭王爵位,又是你唯一的弟弟,他的将来我并不担心。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风儿。小风儿豆蔻之年就被先帝折了翅膀、当作质子拘在东宫里,空抛韶华虚度光阴。她根本没有做过一日真正的太子良娣,在我和你父亲的眼里,她更像是我们的养女。」

「我希望,等我死后,你就放她出宫去。宫外的天地广阔,她会生活得更自在更快活。」

小遇坐在榻前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忽然撩袍跪地。他挺直脊背,铿锵有力地说了一句:「我不!」一向孝顺的小遇这次竟然忤逆了病中的母亲。

太子妃剧烈地咳了起来:「小遇!小风儿从小看着你长大!她怎样待你,不用我多说什么,你自己清楚。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骑马射箭是她手把手教你的!你十三岁猎熊得先帝赞赏,也是因为小风儿背地助你!从小到大,有哪一次你闯了祸受了罚,不是小风儿替你求情,为你善后?」

「小风儿待你比起我这个母亲来也是不遑多让!如今你做了皇帝,却还要学先帝将她拘在宫里给你当用来牵制谢氏的工具吗?」

「母后!诚如您所言,小风于我,亦师亦友亦知己。我与她总角之交,两小无嫌猜。怎么可能把她当作牵制谢氏兄弟的工具。我不放小风出宫,是因为她于我而言太过要紧。小风,她是我的半条命!没有了她,儿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在这寂寂深宫里当好这个皇帝!」小遇的话里竟带着难掩的寂寞与悲哀,让人忍不住难受。

我端着药,在殿外站了很久直到药凉了,也没有勇气踏进去。良久之后小遇从殿内走出来,他没有看我,越过我而去。神情冷漠,让我觉得仿佛刚才在殿前情绪激昂说着我是他的半条命的人,不是他自己。

次年三月,新帝不堪群臣谏言,依太皇太后懿旨立王家女为后,迎入宫内入主中宫。

封后大典浩浩荡荡到了深夜才全部结束,我在承庆宫,正准备叫人锁了宫门入睡。小遇却喝得酩酊大醉敲门进来。

新帝醉得狼狈,抱着我就不肯撒手。我尴尬地要宫人去煮醒酒汤,并劝小遇回太极殿安寝。

小遇抱着我在我怀里摇晃着脑袋:「我不回去!我就想……就想待在这里!」

我推开小遇试图在他眼里找到一丝清明的痕迹,但他确实醉得厉害,眼角猩红,眼中全是迷茫的水汽。

「小遇,你醉了!今日是你的大婚,你应该在皇后那里。」我温言劝导。

「我不要!」小遇像个孩子似的嘟囔道,「我是……皇帝!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他拿着架子挥着袖子都快要站立不稳了。

我连忙扶住他,接过宫人送来的醒酒汤,喂他喝下去,又把他放在榻上躺好,我在旁边守着,想等他醒就酒就立刻央他回皇后那里去。

小遇大约睡了一个时辰,醒来之后眼里带着不亚于我刚刚见到他时的讶异。他红着耳朵尖,半晌才蹦出一句:「朕酒后无状,失态了。还请太妃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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