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
「可是为什么她说什么,顾衡就相信?」
「他太害怕了……况且是谁还重要吗,东窗事发,他宁愿死也不想看见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就这么破灭了。」
顾衡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甚至灵魂都已经化为恶鬼,被丢进阎王殿里油煎火烤。
我走在 T 市寒冷的北风中。
我没有去今天的竞赛班,我开始怀疑,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
去了清华又怎么样?作为林旻的人生就这么结束了,顾衡死了。可是古月呢?
大家都接受了,林旻被一个疯子炸死这个说法,没有人去深究。
三天后的数学竞赛,我高烧四十度。也许是因为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握着笔的时候,手都在抖。考试的人里面十个有八个都是男生,不乏名校的学生,很多都是从小就接受了系统的训练。
数字像在卷面跳舞一样。
数学竞赛本来就是,发挥占了大半。
我又和这句躯体不是很贴合,几乎有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自己要灵魂出窍了。
交卷之后,我看着江既白在人群中等我。
我走过去说「我好像考砸了。」
我腿一软,他似乎预判到了,稳稳的接住了我。「林旻…你已经很棒了……」
他身上的羊绒大衣软软的蹭着我的脸。我闭着眼睛说,「为什么这么难啊……」
「你放心,我会把所有人欠你的统统要回来。」
拥抱变紧,我不自觉的流下泪来。
我竞赛失利似乎人全校人都没想到的,萧领成功保送北大,我还记得他离开学校之前对我说「我知道你的实力不止如此,只是我运气好些。」
我说「你还真会往别人伤口撒盐。」
他笑了笑,很轻松的说「看来你没事了,我在北京等着你,孙书仪。」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在打电话,她陪笑着说「没有拿到名次……」
电话音量很大,我听到对面的人说「那你之前说你女儿四市第一?!当时考的比她差的人都保送了,你明天把超市给你特别发的红包拿回来吧!」
挂了电话,妈妈回头看到我,连忙说「书仪,没事的,我给你做夜宵。」
我看着她微弯的腰。
忽然问「妈妈,如果我根本不是孙书仪……你怎么办?」
她笑着说「怎么可能呢,你是我肚子里的一块肉,我还认不得自己的孩子吗?」
「妈妈没指望你考清华,只要能健康平安就好了。」
孙书仪,你有一个好妈妈,现在我也许要长远的撒一个善意的谎。
竞赛过后,我开始被学校冷处理。似乎觉得「我们学校倾注了这么多心血在你身上,你却一个名次也没拿回来。」
跌落神坛,也许只需要一次竞赛。
在校门口很受欢迎的早餐店浑浑噩噩的吃早饭的时候,忽然一只手臂勾住了我的脖子。
另一只手捏了捏我的脸「你怎么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我没说话,
「谁欺负你了?」他微微扶住我的肩膀,
我仰起头看他,他真的很好看,恰到好处的单眼皮,高鼻薄唇,但是又和萧领以及江既白不同,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热烈的生命力。
「一个很坏很坏的人。」我喃喃道。
「不会是我吧?好像没有啊?」他又想逗我笑,顺便让老板又上了一笼小笼包,两碗蟹黄面。
「周严非,如果说我是另外一个人,是一个死了,以后灵魂附身在孙书仪身上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喜欢,你原来是两百斤壮汉我也喜欢。」他拿过我的豆浆油条,把小笼包推给我「孙书仪,我可不会放过你。多吃点,吃完我们一起上清华。」
他应该以为,我是因为竞赛失利才这么难过,小心翼翼的逗我笑,安慰我,又不提起。
我刚想谢谢他,他那一群哥们儿又浩浩荡荡的来了,开口就是「五碗大排面。」
看见我和周严非,立刻恍然大悟「我非哥这两天寝食难安,原来就是在想你呀。孙同学你也别太难过了,竞赛输了就输了,有非哥在保证你….」
周严非一个书包甩过去,那个小弟嗷嗷直叫「嫂子,非哥最近越来越暴躁了,你可得好好管管!」
这时候蟹黄面上来了,他们又大呼小叫「早餐蟹黄面,不愧是周总。」
「闭嘴。」周严非骂道
可是变脸很快,看我的时候立马又切换回了微笑的眯眯眼。「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盯着周严非推给我的蟹黄面,已经被他拌的很均匀,黄澄澄的透着鲜香。
江既白回了北京,我没有告诉他我所听说的古月的事。
我想,来日方长,等这段日子过去,我要把这件事好好弄清楚。
高考的倒计时每天都在更换,铺天盖地的试卷丢下来,理科还好,文科的抄写和机械的默写让我的手腕都有一种快要断裂的错觉。
徐杰已经先一步去了北京旅游,会时不时发几张天安门和北京烤鸭的照片给我。
从春寒料峭的二月到一动身上就会出一层薄汗的初夏,似乎我暂时忘记了我是林旻。
去水房接水的时候,我再次看见了邹文,她眼下是很重的两个黑眼圈,看到我,后退了两步。
自从那天她在食堂的所言被所有人听见之后,我报了警,因为我这幅躯体的伤被我利用元气治愈了,所以邹文只是被警告教育。
宋小雪也彻底和她决裂。
邹文依旧恨我,我知道,她肯定希望我死在了那天晚上。
我接完水,她在身后叫住我,「你不是孙书仪,对吧?」
我回头,她咬着嘴唇用力的说「你不可能是她!」她很激动,脸颊上的肉都在抖动。「她自卑,脑子笨,容易结巴,可是你…而且,我看的很清楚,她的头都摔烂了..不可能一天之内就恢复的…」
我微笑「真正的孙书仪被你杀了。从那么高的天桥摔下去,忘了吗?」
「那你是谁?」她手抖着,声音也在颤抖。
「你只需要知道,你可笑的嫉妒心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之后你的每一天,你都要还债。」
我拧紧水杯「邹文,你本来有机会可以变好的,是你亲手毁了一切。」
高考前的最后三天,是接连的暴雨。
我坐在教室里看着已经烂熟于心的知识点,时不时在草稿纸上验算几个步骤。
当班长去揭开那张倒计时的时候,又是一片哀嚎。
「不要啊~我复习不完了~~」
「不想高考!!」
可是更多的人,就比如后座的吴清,同桌付磊都希望快点结束战斗。
一回生二回熟,如果曾经的林旻面对高考还有些许紧张的话,现在我只剩下希望它快来的期待。
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宋小雪找到我。
她似乎也瘦了很多,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
「孙书仪,我输给你了。」她抿了抿嘴唇,向我莞尔一笑「我愿赌服输。」
「我从来也没和你赌过什么。」我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惊叹,怎么会有人这么漂亮。
「我和你赌了。」她垂下眼睛,很遗憾地说「我赌你是作弊,我赌周严非是一时新鲜,我赌我会赢得漂亮。」
宋小雪自嘲的笑笑「可是我输了。」
「还有就是,对不起,之前那么刻薄,我也不要求你原谅我。高考加油。」
少女转过身,高马尾在修长的脖颈后甩动着。
高考的时候,最后一刻打铃,我知道我的第二段高三生涯结束了。
今年的高考题依旧把难度放在了理科,我的强项。
我走出考场的时候,妈妈居然出现在了考场外,手里捧着一束花。
我看见周严非走出考场,他的爸爸和妈妈也在等着他。他爸爸留着个光头,系着一根爱马仕皮带,的确是他嘴里说的暴发户打扮,他的妈妈却是气质很好,高挑白皙,一席连衣裙,抱着一束花等他。
我和他相视一笑,各自投入家人的怀抱。
成绩出来的时候,我和妈妈守在电脑前,看到成绩的一刹那,妈妈跳了起来,开始拍手,然后拥抱我。
其实清华招生组早就给我打了电话。说我」可能」达到了分数线,这样的套路我三年前就见过,我回「那行吧我去和北大聊聊。」
对面急了「别呀别,咱们有的聊~」
我还是选择了清华,不仅是因为她是我实现梦想的地方,也因为那里有太多我爱的人。
「爸爸」一得到消息就摆了宴席,邀请亲朋好友吃我的升学宴。
「爸爸」破天荒的和妈妈站在了一起,两个人的脸上都神采奕奕。
我走到酒店,看到十分土味的「恭祝女儿孙书仪录取清华大学」的红色充气拱门。
后妈一脸生气的坐在席面上,一把抢走弟弟的手机「玩玩玩!就玩游戏!笨死你算了!」
弟弟正好输了一局,开始大哭大闹「都怪你!废话这么多!我才输的!」
后妈一个巴掌就打过去「我叫你哭叫你哭!」
这时候「爸爸」走过去,一声吼「大喜的日子在这里哭?!不想待就滚回家去!」
我平静的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也许对「爸爸」来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给他挣了面子,他很开心。
宴席开始,按照环节我上台讲两句话。主持人声情并茂「她,是八中公认的天才少女,从默默无闻到四市联考的一鸣惊人,她一路顺风,考上中国的最高学府,让我们请今晚的主角孙书仪讲两句!」
大厅里灯光四射。我看着熟悉或陌生的脸,想起了作为林旻的二十年。
「没有什么天才,也没有什么顺风顺水,只能说,也许曾经的我什么都想要,一切都觉得不够,病态的追求第一。」
我曾经的人生,是别人眼里最完美的蓝图,可是在生命结束的一刹那,我居然想不起一丝一毫单纯的美好。
我曾经的快乐,永远寄托在我的成就上。
「可是现在,我想好好享受人间的烟火气。」
一切像是按了加速键,我到清华报道的时候,江既白一袭白衬衫在校门口等着我,微笑治愈,那个微笑在我身后忽然钻出两个男生的时候戛然而止。
「江老师,你不地道,看见我就这么讨厌吗?」徐杰勾上他的肩膀。
一年的时间,我又回到了这里。
熟悉的校园,熟悉的一切。
甚至连新生的笑脸都是一样的。
「来同学,我帮你们拍个照吧?」
我和其余三个人站在报道板前,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各自找宿舍去了。
放完行李,我去了辩论社。
现在社长已经成了古月。
我看到上面历任社长上,有我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也是刚刚大一,稚嫩的脸庞,眼神却很坚定。
我当初捧回来的奖杯还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指尖划过,似乎就回到了那一天。
「别碰。那个很珍贵的。」
古月穿着一袭连衣裙从后面缓缓走来。
「你果然来了。」她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我盯着她「古月。你撒过一个很大的谎。」
她抿了口咖啡「什么?」
「你是想加入辩论社是吧?抱歉,满员了。」她不经意的搅了搅咖啡。
我拿出录音笔,播放了那一段我和那个中年人的对话。
听到「对!就是她!」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视频文件在我的电脑里。」
「那又怎么样?人都已经死了?谁还会听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
古月放下杯子「我即便是让你录下来,告诉你就是我故意引导顾衡以为听到秘密的是你,那又怎样?」
她勾了勾鲜艳的嘴唇「他们都化成灰了,可我,好好的活着,我还成了江既白的女朋友。」
我低下头,摩挲着录音笔。「小古,你应该还认得我吧?」
她手一抖,咖啡撒了一地。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盯着她,「你害怕了?」
我转过身。
「你欠我的,该一样一样还。」
她站起身,笑的很夸张「你在说什么啊孙书仪,你也和我一样,模仿林旻吗?」
「可是她死了啊,死的连骨头渣子都没了!嘭!」
「那天的火光太美了。」她靠近我,眼神中都是快意。「我想到林旻血肉横飞的样子……我开心到发疯。」
「是你挑唆顾衡的,是吗。」我盯着她的脸,其实她和曾经的我一点也不像,她厚唇大眼,是一个美女。
「炸药他做的,他自己去的,怎么说是我挑唆。」
她看向我,忽然大叫了一声「林旻!…林旻..」说完后又笑起来「哈哈哈哈真的是你….」
她的精神状态,怎么突然这么差了?
古月揉了揉太阳穴,还在笑着,「我是告诉他你偷听到了他打电话,可是这可不是他杀了你的原因哦……」
「我和他说你一直在背后骂他穷,骂他是山里出来的乡巴佬……哈哈哈你是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
她忽然不笑了,盯着我身后惊恐地尖叫起来「顾衡…?你别过来!别过来!」
我转过身,什么也没有,回过头的时候却看见她举着奖杯向我砸来。
一只手挡住了,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我不知道周严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只是轻轻一推,古月就跌坐在了地上。
她目光迷离的傻笑着。
我看到江既白立刻控制住了她,他墨黑的瞳仁却在盯着我,我不知道里面蕴含着什么。
我的手上沾着周严非的鲜血,我按住他的手臂,血还在渗出来,他却一直在询问我有没有事。
我送周严非去医院的时候,他的手还一直在流血,很可能伤到了动脉。
「你傻啊?」我其实料到了她不怀好意,所以其实我是能躲过去的。
「对啊,我傻。」他嘴唇有些苍白,眼神却一刻不停的没有离开我。
「孙书仪,我说了很多次了,你在我面前可以不那么..完美,可以依靠我。」
我撞上他热烈的眼神,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一年内的种种呼啸而来。
缝针的时候,他刚刚义无反顾的帅气被击碎,他鬼哭狼嚎的叫医生轻点。
「等会打个破伤风针。」医生冷冰冰的说,「住址?」
「清华大学…」周严非咬牙切齿的抓住我的手。
「哟,校友啊,这么怕疼可不行,你女朋友都看着呢。」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闪出调皮。
古月被送往了精神病院,没有人能查出为什么她好端端的就疯了。
可是我知道。当每天定量的在食物中加入药物,可以做到不可逆的损伤。
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做出这样难以被检测出来的药。
我知道是江既白在帮我,可是他居然在古月身边整整一年,下了这样的药。
「法律惩治不了她,这是唯一的办法。」江既白看着我,笑着说「是她夺走了我的光,那个站在我面前,只要站在我面前我就愿意献出一切的你。」他的眼眶很红,却还在笑着「林旻,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受到惩罚,但你一定要是干净的。」
他伸出手拨弄了一下我额前的碎发「是谁听见我的祈祷,将你送来。」
「可是最痛苦莫过于,你永远不会爱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既白的声音很轻,眼里一闪而过的悲伤。
他一饮而尽面前的咖啡,站起了身「我要出国了,下周一的飞机,去哈佛。知道你好就足够了。」
「你如果想找我,一个电话的事。」他笑起来,恢复了温暖。
化学系的导师联系我的时候,我正开车,听到他的声音我的眼里浮现出一层薄泪,老路曾经说过我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此刻他的声音礼貌又有些疏离。
「路老师,谢谢您特地打电话来。」
「很高兴和你聊天孙同学,其实惭愧,和你说话的时候我落泪了,你很像我的一个学生。」他的声音都比之前老了一些。
「古月退学了,她那个项目也是从别人手里接过来的,一直没有进展,有兴趣吗?」
「有!」
那是我的宝贝啊,倾注了心血却没能结题的科研。
挂了电话,我驱车前往目的,想给曾经的林旻献一束花。
可远远地又看到顾衡的家人在闹,我下车。
面无表情的走进墓地,然后抢过顾衡妈妈的锄头,把我的墓地扒了。
我速度很快,一锄头一锄头的把墓碑敲碎,挖出了骨灰盒抱在手里。
我把锄头扔回给目瞪口呆的他们,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看着副驾驶上并排放着的花束和还粘着土的骨灰盒,我笑得很大声,几乎笑出了眼泪。
车飞速驶离墓地,我知道我要和林旻说再见了。
作为优秀校友回到八中的时候,我看到八中发的宣传册上还印着我的照片。
有学生拦住我,星星眼看着我说「请问您是孙书仪学姐吗?」
我点点头,她们很激动「我听说你从全校一千明考到了清华大学!能不能教教我们?!」
我笑了笑说「不要放弃希望,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还有..说不定某天学霸附体。」
我作为首席,站在台上。看着下面新一批的高一新生和升入高二高三的学弟学妹。
我过了两次截然不同的人生,截然不同的高三。
我开启话筒,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开场白
「高一新生,欢迎来到八中,高三的学弟学妹,欢迎来到地狱模式。」
大家笑着鼓掌,可是只有经历过的才知道,什么地狱模式,那分明是,通往梦想的入场券。
我成就了孙书仪,正如孙书仪拯救了我的灵魂。
我将利用这具健全的躯体,乘风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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