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我的父皇为了坐稳他的江山,把我嫁给了朝中可以只手遮天的权臣,东厂厂督——祸璃。
我很庆幸,自己终于逃离了皇宫,同时也觉得父皇很傻,傻到以为我会乖乖听他话,为他办事。
不会真的有人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一
我坐在大红的婚轿上,摇晃地昏昏欲睡,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百姓的议论声。
祝福的没有,全是嘲讽。
嘲讽我这个一国的公主,却被父皇嫁给了祸璃。
可他们不知道,这对于我来说不是耻辱,反倒是价值。
我叫沐青玥,是常年居住在后宫旮旯的透明公主。
我母亲是个婢女,她生我时难产,待我呱呱坠地,她便撒手人寰了,而我也被彻底遗忘在了角落。
虽担了公主的名号,实则还没有主子身边的大丫鬟来的金贵。
我从小除了奶娘和一个玩伴以外,身边再没有亲近的人,平日里也见不到父皇。
前年玩伴走了,去年奶娘也死了,这宫里只我一个孤零零的存在,没人记得,没人理会。
父皇如今年迈,身子不大好,太子却才三岁,宦官当道,外戚做大,敌国也虎视眈眈。
就在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时候,不知是谁向我父皇提了一个嫁女儿的馊主意。
可各宫适龄的公主谁又会同意这门亲事呢?
于是,我这个死了娘,爹不疼的小可怜就被记起来了。
刚好我去年及笄,刚好我没有拒绝的资本。
我第一次单独面见我的父皇,那个大腹便便,眼睛浑浊的男人。
我在他这里有了价值,稳固朝堂,平衡势力,为他的儿子铺路。
他为了欲盖弥彰的展现出我是个公主,特意给我想了个封号,玥。
啧啧啧,那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我可太谢谢你了!
「清……玥,」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还是旁边的大太监做了提醒。
「此去,要同你的夫君好好相处,切莫丢了皇家的脸面。」
「儿臣知道了。」我行了一个不怎么规范的礼,惹得他又是一阵蹙眉。
哎,这也不怪我,这还是刚刚现学的呢!
吹锣打鼓的喜庆从皇城至街道,蔓延了整个京城。
所有的百姓都知道,这份殊荣是给新郎官儿的。
我被一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牵着完成了婚礼的每一个步骤。
直到我被婆子们扶去喜房前,我终于忍不住的摸了一把那嫩手儿。
我明显感觉到他僵了一下。
啧啧啧,害羞了?
我坐在婚床上,屏退了众人,然后掀开了盖头,四下打量着。
这屋内通红一片,无一处不是奢华至极的。
就连那夜明珠也是硕大的一颗,估摸着比父皇书房的那颗还要大上一圈。
啧啧啧,果然是权臣!
我随意的坐在椅上吃着提前藏好的糕点,我这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属实是饿死了!
我吃饱喝足的翘着二郎腿,想着时间还早,新郎官儿该是还有一阵子才能过来呢,便颓废的继续坐着,小口小口的饮着茶,惬意的很。
「吱~~」
门开了,而我的位置恰好对着门,属于 C 位。
尴尬了不是!
我嗖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看向来人。
………这穿着大红喜服,唇红齿白,俊美诱人的少年郎是谁?
谁和我一天成婚啊?
祸璃?
可我嫁的是个阴狠毒辣的太监啊!!!!
二
面前的男人……不,男人这个词用的不太准确!
我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消化,面前的这个新郎官儿,是我的夫君。
祸璃,东厂厂督,在朝中几乎可以说是只手遮天的存在,除了太子外祖柳丞相能与之抗衡以外,就连年迈的父皇可能都要安抚,而不是驯服。
我……就是安抚他的工具。
祸璃人送外号九千岁,平日里大家都恭敬唤他一声老祖宗。
传言九千岁可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手上沾有无数鲜血和冤魂的一个太监。
从前我脑海中拼凑出来的是一个青面獠牙,面目丑陋且狰狞,猥琐恐怖的老变态形象。
我今日见到的却是个唇红齿白,眉目清秀,若不是他一脸的冷漠和眸子里的凉意,我当真要以为他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少年呢!
我脑子傻了半晌,直到门口的新郎官儿漫不经心的开口,「公主。」
这声音并不带有半分敬意,只有随意。
我却被这口气中的凉给唤醒了,打了哆嗦,脑子中第一反应不是请安,而是「完了,我的盖头呢!」
我慌张的坐到喜床上,头上歪歪扭扭的盖着我刚找到的盖头,仿若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静坐在那里等着门口的祸璃来掀我的盖头。
「呵,」或许他也没有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坐到了我身边的椅子上。
我思忖了半晌,终是用力的吹开盖头的一角,偷偷的看了眼祸璃。
他坐在我刚刚的位置上,摆弄着盘里的桂圆,墨黑的眼眸也在看我,难辨喜怒。
盖头落下又挡住了我们之间的视线,我颤着声音,试探又娇羞的唤了一声,「夫君?」
我的声音落下,就听到「咚」的一声,不知是什么掉在地上了。
脚步声在我面前停下,大红的盖头被一下子掀开,我抬起头逆光看向这俊美的新郎官儿,心中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句,「卧槽,长得真好看啊!」
「夫君长得真好看!」我这个人就是直接又没什么脑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呵,」他皱眉看着我,像是想看到我的内心似的。
我的眼神没有躲闪,眨巴着我的大眼睛任由他随便看。
「公主……」
「叫我阿玥吧!」我打断了他的话,笑眼盈盈的同他说道。
「你倒是看得开?」他在我旁边坐下,意味不明的看着我。
「公主金枝玉叶,嫁给咱家倒是委屈了。」
他虽是如此说,但表情可没有半点愧疚之意。
我摆摆手说道,「不委屈不委屈,阿玥能嫁给夫君,是阿玥的福气!」
「夫君?」他挑了挑眉,对这称呼提了质疑。
「对啊!」我的脸凑近他,天真烂漫的说道,「我与夫君可是圣旨御赐,刚刚拜了堂,有天地父母作证,以后便是夫妻了!」
我毕竟是个刚及笄的姑娘,说这些还是有点脸红的,羞羞怯怯的低下头,嘟囔着问道,「我叫你夫君,你要不叫我娘子?」
「………」
显然祸璃还没有适应我突然亲昵的节奏,身子稍稍后仰,然后不自然的轻咳一声。
「夫君?」我又适时的催促了一声。
「额………」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搪塞道,「再说吧…!」
「………」
他是太监,我是公主,百姓说我是下嫁,但其实我是高攀。
他可以随时把我丢在一边,甚至要了我的命,父皇也不会追究的。
所以为了我能活的更好,我必须要巴结他。
好在,他如今对我没有杀意,算是全了皇家的脸面。
我如今只有一个目标,苟活!
三
是夜,我同祸璃躺在床上,我尽量把自己缩在一个角落,不触碰,不打扰。
或许他也是第一次同女人在一张床上睡觉,我透过窗月光看到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和紧抿的嘴唇。
我悄悄从自己的被子里爬出来,又悄悄的掀开他的被角。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的渗人。
我吓了一个哆嗦,瞪大眼睛看向他。
果然,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眼里的不悦更是呼之欲出。
「我给夫君暖暖!」我不待他反应,钻进他的被子里。
「呼!」好冷!
我刚刚伺候他更衣时,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就发现他的手冰冷的让人哆嗦。
如今进到他的被子里更觉得他浑身渗着冷意。
而我,恰好是个暖宝宝。
我低着头躲开了他的注视,在心里自欺欺人的想,我不看他,他就没发现我!
我缓缓伸手抱住他的腰身,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和冰凉的触感,让本是有些困顿的我清醒了许多。
我抱住他就不再动,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推开我或是恶语相向。
我慢慢放松了下来,被窝虽冷但也不能阻止我的眼皮打架。
「公主,」在我快睡着时,清冽的嗓音在我头顶传来。
「阿玥!」我娇软的纠正他。
「……」他不习惯,便没有在纠结这个称呼,只继续说道,「你不冷吗?」
「冷,」我抬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朦胧的月色让他的神情也有些温润,全然不似外人说的那般残忍。
「那夫君也抱抱阿玥吧!」我把他的胳膊放在我的脖子下头,然后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腰上,从原来我的一厢情愿,变成了两个人的互相取暖。
我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埋在他的怀里,自顾自的说着,「夫君,不管你信不信,阿玥从前吃了好多苦,如今嫁过来就是你的人了,希望夫君能疼阿玥。」
我在这个新婚夜和他说了父皇的想法。
其实很简单,父皇希望我嫁过来后能得到他的青睐,继而在他身边监视他,做个间谍看他有没有勾结其他几个王爷谋反的迹象。
祸璃听了我的话,冷哼一声,「哼,你确定?」
嗯?怎么不确定?
难不成父皇还有另一层意思?
我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睛看向他,对上他的视线,「若咱家想谋反,直接杀了皇上,立年幼的太子就可以了。」
卧槽,这大逆不道的话都直接说出口了?
不怕我告密嘛!
他深深的看着我,屋里的气压无形中沉了许多,「公主会告密吗?」
「………」我像被人勒紧了脖子,想喘口气都难。
过了半晌,我才幽幽的嗔怪道,「阿!玥!」
「夫君要叫我阿玥!」
「………」
「睡觉吧,你也没机会说出去。」
他闭上眼,呼吸平静的准备睡觉。
也是,我确实没有机会说给别人听,因为我第二日便发现,父皇带给我的人全都消失了,应该是被派到了别处,或是……
咦~~好恐怖!
四
因为我的出嫁,对于朝中的格局有了新的变化,祸璃从一个朝中人人表面恭敬,内里唾弃的一个厂督,变成了皇家的女婿。
我脑子不灵光,但我也终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父皇之所以不要面子的让自己的女儿嫁给祸璃,不是为了让我监视他,更多的是要告诉祸璃,你以后就是太子的姐夫了。
不用再谋夺皇位,你就是皇亲国戚!
同时祸璃的地位更进一步,即便未来太子年幼登基,他也可以与丞相抗衡。
毕竟,丞相有儿子!祸璃没有!
父皇应该也想到了这点。
所以即便是他塞给我的人都被祸璃调走了也没有关系,毕竟他也不是真的需要我为他传递消息。
说白了,就是没瞧得起我呗!
但我这个人,窝囊了十六年,突然就在这个时候充满了斗志。
我誓要打动祸璃的心,他以后权倾朝野,我的好处大大的!
果然我新婚夜对他表达了热情和衷心后,他确实没有再为难我。
府里的人也对我是毕恭毕敬的。
我这个人是惯会顺杆儿爬的,只要他回府我就粘着他。
他要是写字,我就给他研墨,他要是吃饭,我就在他旁边为他布菜。
甚至在他沐浴时,我也在屋外敲门想为他擦背。
「滚!」
「好嘞!」
我蹦蹦跳跳的在下人们略显鄙视又很佩服的目光中回房了。
在我的讨好和卖乖中过了两个月,中秋便要到了。
我早上为他更衣时特意问了他一句,晚上是否会回来用膳。
「会。」
「那阿玥便等着夫君!」
我笑眼盈盈的送他出门时,他还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像安抚宠物一样。
切,拍的我不再长个儿怎么办?!
我在厨房忙了大半个白日,辛辛苦苦的为祸璃准备了一桌子的晚餐,极力表现我贤淑的一面。
可夜色如墨,菜已经凉的透透的了,祸璃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让人来回来通报一声。
我的心隐隐不安,热了饭菜,提着食盒,便坐上马车去找他。
到了祸璃值班的房间,他人却不在。我提着饭菜执着的等他。
直至宵禁我才看到浑身是血,一脸冷意,让人毛骨悚然的祸璃。
五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许是平日里我所见的他,太正常了。
今日看到他如十殿阎罗般的煞神模样,我吓得瞳孔骤缩,心跳如雷,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夫君?」
祸璃抬头看向我,在烛火的阴影处,他幽暗的眼神仿若要把我撕裂般锐利。
我料想这血并不是他的,该是他审问时留下的。
屋外的下人没有一个敢上前搭话的,所有人都沉默的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我壮着胆子一步一步的慢慢向他靠近。
手抖得像筛糠似的扶着他,扶他坐在小塌边。
我注意到他手背上有一道血痕,该是用刑时不甚划到了,忙吩咐下人准备温水和药膏。
「夫君受伤了?」
「怎么如此不小心!」我埋怨的嗔怪道。
祸璃掀起眼皮看我,冷嗤一声,「心疼?」
「废话,」我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嘴里絮絮叨叨的说道,「阿玥来给夫君上药。」
「这几日可莫要沾水才好。」
我轻轻的把药膏涂抹在伤口处,祸璃的手微微的动了动。
那药膏的味道有些呛眼睛,我抬起一双水蒙蒙的眼眸望着他,悄声问道,「疼不疼啊?」
他懒懒的看着我,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疼。」
额……
这不符合您的人设吧!
我微微愣住,然后抿嘴一笑,像从前奶娘哄我似的,对他的伤口轻轻吹气,「呼~呼~吹一吹,夫君便不疼了。」
「……」
「夫君先去洗漱一番,再换件衣服,我让下人们准备些吃食。」
「不…唔!」我堵住他拒绝的嘴,在他寒凉愤慨的眼眸中,把他推到了里间。
切,臭死了!
夜已深了,我便不折腾回府了,反正这里也有休息的地方,将就一晚也是可以的。
我端着新熬好的粥,轻轻的敲响房门,「夫君,阿玥可以进去吗?」
「不可以。」
声音很冷,但我全然不在意,我探了一个小脑袋,看到倚在床头的祸璃,一身中衣,干净而俊美。
我端着碗走到他身边坐下,讨好的说道,「夫君,阿玥喂你。」
「……」
不理我,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不理我是吧,看谁脸皮厚!
我边吹着粥,边自顾自话道,「哎,出嫁前有嬷嬷教导过阿玥这闺房之乐。」
我斜了一眼,他果然在看我,「其中有一条,便是以口喂酒!」
「当然,今日没有酒,但是粥也可以啊!」
「虽然恶心了些,但是谁让夫君就喜欢这样的呢!」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作势就要喝一口粥。
「给我!」他把碗接过去,自己喝了起来。
切,恶心不死你!
是夜,我们相拥而眠,虽和往常一样,但我知道其实有些事已不一样了。
他环在我肩膀处的手一直轻轻的摩挲着,我知道他没睡,他亦知道我也清醒。
我缓缓抬头,仰起脸,嘴唇在他下颚处轻轻碰了一下。
他的身体微僵,我轻声说道,「夫君,阿玥不怕。」
「阿玥,永远陪着你。」
是了,我不怕,便是你祸璃杀人无数,无恶不作,我也不怕。
便是你身后没有人敢上前,我亦站在你面前,一步一步走向你。
你从前即便权势滔天,可也没有人在夜半与你相拥而眠,为你暖身,暖心。
如今你有我,受伤时为你敷药,胃痛时喂你喝粥。
我永远陪你,夫君。
这些话,我没有同祸璃说,但我相信他懂。
我的心意他明白。
六
父皇驾崩了,在中秋后的第三日。
当时身边只有太子生母许贵妃一人在侧,说是突然倒地不起,太医赶到时已然断气。
这说法其实经不起深究,可也没有人会深究。
太子三岁,便继位做了新皇。
改朝换代,这本无可厚非,但最近却有一件事,让我很不爽!
新上任的许太后是个二十五岁的美少妇,她父亲是当朝的柳丞相。
这父女俩是有野心的,但又是不合心的。
女儿想着垂帘听政,做一做这天下的女皇。
父亲则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做一做摄政王,甚至是……皇帝!
父女二人,貌合神离,谁也离不开谁,但是又都想把对方踹了!
于是愚蠢二人组,决定与虎谋皮,巴结祸璃,以此来扩充自己的势力。
这本没什么,可是许太后拉拢的手段也太恶心了吧!
我凑近祸璃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儿时,就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
我气哼哼的推了他一下,然后坐在椅上,自顾自的生着闷气。
祸璃因为我那日的表现,同我亲昵了不少,看我这幅模样,便笑着过来,揉乱我梳好的发髻,不甚在意地说道,「陪她玩玩儿罢了,你气什么?」
玩玩儿?
若我同别人玩玩儿你会如何?
当然,这话我不敢问,我还不想死。
「可夫君是阿玥的夫君,怎么能同其他女人在一起呢!」我生气的声音有些大。
许是没有见过我这样的一面,他明显一愣,面色也沉了下来,但还是耐着性子同我说,「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随后,他冷哼一声,「再说,又不能真的怎么样!」
我心中一时难受的厉害,但又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便推开脑袋上的手,跑了出去。
身后有下人在唤我,但我听到祸璃的声音,「不许追!」
我站在街上,一时不知道要去哪里。
回皇宫吗?
可那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公主府吗?
可我成亲时,父皇压根没赐给我。
住客栈?
我没有钱啊!
最后夜深了,我垂头丧气的又回了府。
除了这里,我再无去处。
「呵,」立在院中的祸璃看到我,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咱家还以为公主有更好的去处呢!」
他的讽刺真的很伤人。
我往前走了九十九步,就连这最后一步你也不愿施舍与我。
眼中的泪水让祸璃变得不再真切,我微微屈膝,在所有人包括祸璃的震惊中跪了下来。
深秋的夜很凉,连带着我的声音都颤抖了,「阿玥知错了,还请厂督原谅……」
如此我才明白,我同祸璃从来不对等,便是我努力的让我们像一对夫妻一样的相处。
可终究我是依仗他而活。
我不能耍脾气,我不过是个宠物罢了!
七
我的生辰在冬日,从前都是奶娘为我过,一碗长寿面,那是我在宫里最温暖的时刻。
今年我不想过,所以生辰那日我同往常一样,不曾有什么区别。
可到了黄昏,下人来接我,把我带到了一处游船上。
祸璃站在船头亲自牵我进去,温柔小意,带着些许缱绻的味道。
那日的事我们没有再提,祸璃的身上也再没有脂粉味儿。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我不再唤他夫君。
我每日为他穿衣,伺候他用膳,送他上朝,夜晚与他相拥而眠,整日都笑眼盈盈,似乎不曾有什么芥蒂。
但我不会再去他书房打扰他,不会同他撒娇,不会浪费大半个白日为他做一桌饭菜。
更不会………在他夜不归宿时紧张的去寻他。
我仿若一个只会微笑的乖巧傀儡,不作,不闹。
因着我这些变化,他时常幽幽的看着我,然后摩挲着我的手,浅声说道,「阿玥,笑一个。」
我立马摆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低眉垂眼的角度刚刚好。
「……真丑。」
嗯,我也觉得真丑。
他让我坐在他腿上将我揽进怀里,温柔的说道,「阿玥,生辰快乐。」
原来他知道。
我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微微挣脱他,行了一礼,「谢厂督记着。」
他的眼神微沉,又把我拽回他的怀里,「阿玥,像从前那样。」
是命令?还是恳求?只可惜……
我伸手为他斟了一杯酒,涩然开口,「阿玥一直和从前一样。」
那酒他喝了,一杯接着一杯,直至有些微醺,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少许委屈的意味,「阿玥,别生气了……」
「叫声夫君好不好?」
「……」
我闻言眼睫狠狠一颤,但依旧没有说话。
他侧头看我,眼睛微红,「阿玥,叫一声……叫一声夫君。」
「……夫君。」
他的唇贴在我的唇角处,引得我紧张地拽住他的衣领。
他环住我腰身的手逐渐收紧,把我拉向他的怀抱。
在我要昏过去之前他终是微微的松开了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问我,「阿玥,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什么都行吗?」
「嗯,什么都行。」
我直直的盯着他,然后浅声道,「厂督的心也可以吗?」
他抬手用拇指摩挲着我的眼角,像是哄着我似的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却被我打断了。
「呵,我开玩笑呢!」我害羞的低下头,轻声说道,「能在厂督身边,阿玥便知足了,哪还会要礼物。」
他抬起我的脸,直直的盯着我,眼眸着带着愠怒,「阿玥!」
他生气了,可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如今,又希望我不要同他见外?
我在他的逼视下,决定说出自己的心愿,「我想要个府宅。」
我一字一顿的说道,「一个属于我的府宅。」
他微微一愣,半晌后喃喃道,「如今……不是你的家吗?」
看着他失神的模样,我莫名产生了一丝快感,我第一次胆大妄为的叫了他的名字,「祸璃……」
「我想要一个不会被赶出去的家。」
「我不想站在街上,却没有任何方向。」
我越说越难受,心像被人狠狠地揪着,不知不觉间已然泪流满面,但仍呜咽的嘟囔着,「我要一个家,一个我的家!」
「好,我给你……」
八
当封我为大长公主的圣旨放在我手里时,我依旧处在懵的状态。
我本意就是想要个安身之处,却不想祸璃直接让皇上封我为大长公主,更是赐给了我大凉开国以来最大的公主府。
只不过这府还在修建,大概要明年初秋才能搬进去。
他从后背环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高兴吗?」
「待公主府修建好了,我们便搬过去。」
我们?
我疑惑的侧头看向他,他浅笑揶揄的说道,「倒时,大长公主可别把咱家赶出去啊!」
切,死出吧!
不过,我确实心里欢喜,因为我知道祸璃一定心里有我。
否则,他明明可以和太后联手打压丞相,可他还是因为我而拒绝了。
他若不爱我,他怎么能因我这一个小小的生日愿望,便为我取来这无上的尊荣呢!
要知道,我们夫妻一体,如今我封了这尊荣,那些官员又开始在百姓中散布祸璃只手遮天,目无皇权的说辞了。
其实这也是实话……
但是,凭啥说我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你才是鸡呢!
信不信我叨你啊!
因着公主府的修建,我时常去溜达,虽看不懂,却也总是和那些人打招呼闲聊,显示我的平易近人。
直至那一日,我支开了随行下人,见到了一个修缮园子的工人。
其实我也不算一无所有,至少我曾经的玩伴在离开之前给我留了很多东西。
皇帝年幼,丞相又总是和东厂对着干,太后也时不时的来掺和一脚。
三家玩耍的很是忙碌,没有人能够顾及到我。
我开始借着监工的名义频繁出入公主府。
待到第二年公主府建成时,我站在门口看着由书画大家——祸璃(他非要这么说自己),亲自写的匾额时,一颗心终是落了地。
在这京城,我也算是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从今以后,便是谁也不能把我从这里赶出去。
除非,我自己走出来……
我欢天喜地的忙了半个月,终是把家搬完了。
是夜,我躺在公主府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兴奋的睡不着。
祸璃被我吵的烦了,一把把我抱在怀里,用了些力气,让我动弹不得,「别闹,快睡!」
「明日还要上朝。」
我仰着脸无辜的说道,「可我不用啊!」
「你说气人不?!」
「………」
看着他渐渐眯起的眼眸,我还是怂了,把头埋在他怀里,假装睡觉。
过了许久我终是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是我家啊!我凭什么怕他啊!」
我一仰脸本是想同他理论一番的,却看到祸璃已经睡熟,长长的睫毛投射出的阴影,分外的惹人怜爱。
他最近真的太累了!
九
又是一年冬,朝中局势虽有些紧张,但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直到初雪的那一日,祸璃本说好休沐要同我腻歪一天,但一大早就有东厂的人有事来报,他便走了。
我在廊下看着一点一点飘落而下的白雪,扯出一个嫌弃的笑,「真是恶心啊!」
许太后暴毙的消息是在午后传给我的,没有丧钟,没有灵堂,甚至连皇陵都没有进去。
一袭草革随便卷了卷,就抬出去了。
因为……她有孕了!
去年她勾引祸璃,我大闹了一次。
祸璃便送了个真男人假太监给她,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到怀孕。
她自己还想秘密处理掉,可这个消息很快祸璃知道了,丞相也知道了。
皇宫里怎么可能藏得住秘密?
至于她为何暴毙,是丞相亲手杀的,嘴里喊的是愧对先皇,愧对这江山社稷。
朝中的格局再次发生变化,东厂势大,皇上又因太后一事,对丞相也是生疏了不少,毕竟那是杀他母亲的人啊!
如今,祸璃倒是变成皇上最信任的人。
祸璃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总是眉目带笑的摩挲我的脸颊,说我是他的福星,娶了我是个天大的好事。
「夫君真的觉得娶阿玥是件好事?」我窝在他的怀里,仰头看向他的下颚,轻声问道。
他垂头凝望我,在我唇边落下一吻,然后在我耳边密语,「那是当然,阿玥可是咱家的心头好。」
是了,如今在这公主府还是一片平静泰然,外面的百姓却在茶馆酒楼说着各种各样的难听的话。
说祸璃一个阉人娶了公主,做了皇亲国戚,如今愈发无法无天,手握大权,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甚至有人嘲笑他,一个没根的人,争来那权利有何用?
可他们不知,如果祸璃不争,他连活着都做不到。
我紧紧的环住他的腰身,想用这种无声的方式给他力量。
「祸璃,」我缓缓张口唤了他的名字。
「我在。」
「我也在。」
我喜欢祸璃,不知从何时起。
大约是在新婚那夜他推门而进,迎着烛光,一袭红衣的惊艳亮相。
或者是他刚审完犯人,满脸鲜血,狰狞又冷硬,可我为他上药时那眼神分明委屈,让我心生怜爱。
亦或是,他为了我放弃了许太后那样一个盟友,差一点就要在朝堂之上失了先机。
但最重要的,是他愿意给我一个家,一个属于我的府宅。
他愿意放下身份,愿意舍了自己的一身骄傲,不管外人如何唾弃他,他都不顾自己的脸面搬到这府上与我同住。
他给予我爱恋,为我挣来了无上的尊荣,给了我独有的宠爱。
这样的人,是我的夫君。
我如何下得了手杀他?
十
是的,我要杀他。
我从前有个玩伴,他叫禤云飞。
他是敌国皇子,幼时送来为质,在后宫与我是邻居。
后来敌国日渐强大,便把他接了回去。
他走时我很舍不得,我俩坐在廊下看了一夜的月亮。
最后,他把他在京城的势力留了一半给我。
他说想让我过得好,希望即便身在千里外,也能照顾我。
只是从前我一直在宫里,很多事不方便。
我便施了计谋,让父皇将我赐婚给祸璃。
成婚后,其实一切事情我都有参与,包括父皇的死,太后怀孕的消息传出,甚至于市井上那些辱骂祸璃的声音,除了丞相散播,也有我煽风点火。
我那日在公主府遇到的工人便是禤云飞留给我的人,他让那人带话,让我杀了祸璃,搅乱京城,待丞相势大,我再联合京中兵力以清君侧为由除了丞相。
到时,他愿代表敌国与大凉百年交好,永结邦交。
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杀了祸璃这一步。
如此谨慎的一个人,如今除了我其实没有人能近他的身。
深夜,我悄悄睁眼,打量着身边熟睡的侧颜,慢慢伸出手指隔着浅浅的距离,描绘着他的轮廓。
我算准了所有的事,唯独漏了对他的感情,更没想到我也会深陷其中。
我如果不杀他,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便会成为杀死我的屠刀。
和敌国皇子勾结的罪名,也会让我遗臭万年。
我悄悄越过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
这是他们给我的毒药,索性用来了结我自己吧。
我眼眸酸胀朦胧,浸满了泪水,从前戏里总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信,如今却是感同身受了。
这句话中的悲凉无奈实在让人心寒。
我抖着手慢慢把瓶子把放在唇边,我舍不得离开祸璃,也舍不得他的爱恋。
「别忘了我……」我的心好像被揪着一般生疼。
就在我要仰头喝下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啪!」的打在我手上,药瓶翻倒在地上。
我惊愕的转头看过去,祸璃眉头紧锁,一脸的震怒。
「你在做什么?」他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凳上拉了起来。
我支吾了半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总不能说,我本要杀了你,实在下不去手,最后自杀。
他垂眸瞄了一眼我裸露的双脚,弯腰一把把我抱起,愤怒的走到床边,把我扔在了床上。
我屁股摔得酸痛,却又不敢触他的逆鳞,只能默默地揉揉了。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更是冷硬,起伏的胸膛和粗重的呼吸都在暴露着他此时的愤怒。
他突然欺身而来,掐住我的脸颊,恶狠狠的瞪着我,声音仿佛地狱的阎罗般低沉沙哑,「那是什么?」
我眼神飘忽,不敢直视他,他却更是用力捏住我的脸,「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