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穿上衣裳,从头到尾没看春兰一眼。
太医替我把了脉,又把了一次,再把了一次。
「别把了,再把本宫的手都要被你磨秃噜皮了。
难不成本宫得了绝症?
你且直说。
」老太医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
「太,太,太后有喜……哦不,有身孕了。
」「你,你,你莫要胡说八道!」我被太医这句话吓得结巴。
太医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老臣医术不精,求皇上允许老臣告老还乡。
老臣此生绝再不入京城一步。
」「你走了,谁替太后配药?
」江明承握拳的手咔咔作响。
「此事不准声张,去,立刻熬碗堕胎药过来。
」我还没从怀孕的消息里缓过来,又被江明承的话吓到。
江景寒向来能把持自己,只是偶尔失手。
我想想,两个多月前那次意外,我还哭着骂他从来不为我着想,江景寒就那么笑着任我打他,轻声细语哄着我。
江景寒人帅活好,真用心哄人时,能把鬼哄得返阳。
况且,陪在我身旁的,除了他也再没别人。
这些年,对他丝毫不动心,那太难了。
事后我狠狠心,还是用了药,没想到孩子还是没掉。
没一会儿药就送了过来,黑黢黢,泛着苦味。
江明承拿起药就要灌,突然有人求见。
「禀告皇上,北方战事吃紧,程大人等在前殿求见议事。
」江明承眼珠转了转,放下药,改了主意。
他拽着我去了大殿,将我扔在珠帘后。
大臣们全是议论军事。
这次南北两方仿佛商量好了般,同时进攻岳国。
江景寒到达军营后立刻领军作战,但北方士兵到了南方水土不服,又得时不时进行不擅长的水战,导致兵力受损。
北方是我爹带的大军,作战环境相对好些,但匈奴人天生好战,兵多力强,正在进攻边关一座小城安平,我父兄此时就在安平中厮杀。
殿中突然被带上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我认出他来,他叫傅忠,今年才十七,是我爹捡回去的孤儿。
我爹在外打仗见不得好好的孩子饿死,常常捡回去,在府里养大。
爹娘待府里孩子很好,女孩到了年龄给嫁妆嫁人,男孩儿随他们自己去留。
傅忠身子骨好,十二就跟着我爹进了军营。
傅忠喘着粗气,跪在殿中,血流下来眯了眼睛。
「皇上,北方战线吃紧,安平城门已破,傅少将军不幸阵亡。
如今双方还在城中对峙,请求立刻发兵增援。
」我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冲出来,跑到傅忠面前。
「傅少将军?
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姐,傅城少将军,没了。
」傅忠见是我,哭丧着的脸彻底绷不住,大哭起来。
「我们拼死抵抗,但兵力不足,急奏派出了无数次,就是等不来增援。
匈奴集结大军,破门进来后立刻屠城,见人就杀。
更可恨的是永宁郡守见战事凶险,死活不肯开门放我们进去。
大家只能拼死抵抗,大哥为保护老将军,被流矢穿心而亡。
老将军也受了伤,现在还坚持守在前线指挥。
」怎么会?
我哥正年轻力壮,去年嫂子才给他生下个胖小子。
他死了,他就这么死了。
我心如刀绞,顾不得所谓的威严,瘫坐在殿中。
傅忠七天跑死三匹马才到宫里,我爹受了伤,生死难料。
还有傅填等人,我家里的男丁,大多都在军中。
傅忠跪着给江明承磕头,求他立刻斩杀永宁郡守,发兵增援。
江明承半晌没出声,终于开口了,却是让人带傅忠下去,先好好休息。
傅忠被人拖走,一路还在求援。
「皇上,皇上你快下旨,不,是传军令。
永宁郡守这种贪生怕死的奸佞,立刻杀了他,杀了他。
」我爬起来,拽着江明承要他派兵。
江明承的眼神冷得让我心底发凉。
纵然是两年前,我毫无筹码时,向来冷清的江景寒也从未对我露出过这种神情。
「边关战事吃紧,应以大局为重。
太后为家人担忧,朕能理解,就不计较你殿前失仪。
永宁郡守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传朕军令,即刻增兵。
但援军到达前,不得开门。
」我今日才知道,什么是真真正正的寒冷刺骨,。
方才主张开门的大臣们噤若寒蝉,再无人说话。
我若再看不出江明承的心思,那我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大臣们三三两两告退,程白杨留到最后,走到我身旁,蹲下。
「尊贵的太后,失去至亲的滋味,好受吗?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着他,听不懂他的话。
「你杀我妹妹时,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说完,程白杨阴笑一声,起身。
「站住,我并未伤害过柔妃。
程大人何出此言?
」我自认不是善人,但没做过的事,我也不准许别人乱扣帽子。
江明承看了我一眼,对程白杨说:「舅舅何必旧事重提,徒增伤心罢了。
如今我们目的已成,舅舅有跟她说话的时间,不如去看看母妃,她在九泉之下,终于能安息了。
」程白杨闻言,叹气离去。
那时我确有杀了柔妃的心思,但我不至于蠢到自己亲自送东西投毒,那些点心都没问题。
我一直以为,是江景寒决定同我联手,杀了柔妃。
我和江景寒都未说起过这事,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过分自信,都以为是对方下的手。
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
空旷的大殿只剩我和江明承两人,回声阵阵。
「江明承,你可真厉害。
柔妃对你那么好,你都下得去手。
小小年纪,步步为营,高啊。
」江明承笑了笑,蹲在我身旁。
「傅如清,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我想到我父兄,心里就闷得厉害。
我被江明承算计利用便罢了,可连累我傅家人,我无法原谅自己。
江明承伸手,拂去我的眼泪。
我别过脸,不想理他,江明承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收回去。
「不怕告诉你,永宁郡守就是我和程白杨安排的人。
永宁城中屯集了大批军队,但就是不开门,也不救你傅家人。
」不可置信,我转过脸看着他。
「终于肯看我啦?
」江明承言语里透着股高兴。
天真的语气,天真得恶毒。
「你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借这个机会除掉傅家。
」「傅家忠心耿耿,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
」我揪着江明承的衣襟,恨得咬牙切齿。
「功高震主就是错。
而且,傅家不是忠于我,而是忠于你。
你选择了江景寒,就注定了他们全部得死。
母后,傅家人死光了,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
这样不好吗?
这样,你就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江明承眼里染满疯狂和病态,他手掌抚摸上我的小腹,像条冰冷粘湿的蛇。
「对了,还有这个孽种。
他和江景寒都得去死。
傅如清,我们一起杀了江景寒,你不是喜欢权力吗?
杀了这些挡路的人,以后天下就是我的,也是你的。
」我推开江明承的手,他顿时冷了脸色。
「江景寒到底哪里好?
你可以为了权势屈从于他,为什么就不能跟着我?
他能给你的,我能给你更多。
」「江景寒至少还有一份真心,你呢?
你狼心狗肺。
」「若非狼心狗肺,我早已尸骨无存。
」江明承看出我在护着孩子,又有了主意。
「这个孩子你想要也可以,不仅他能活下来,你娘她们也能。
只要,你帮我杀了江景寒。
换句话说,你不杀他,我就屠了你傅家满门。
我说到,必定做到。
」接下来几天,我昼夜难安,以泪洗面。
江明承特意将我爹病逝,傅填等人战死的奏折转交给我。
傅家彻底没了。
他们不是被匈奴人杀死的,是被自己人害死的。
忠心耿耿的军人,被自己拥戴的国家抛弃,被自己效忠的天子背叛。
16傅家一倒,我权力尽失,可我甚至连伤心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我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血脉相连之感如此奇异。
江明承没动这个孩子,想来也是觉着筹码越大越好。
小全子也不知江景寒如今的状况,我徒然忧心。
江明承不肯放过我,依然让我垂帘听政,听听他最近干的好事。
我尽量打足精神,能获取最新情报总比被隔绝强。
离去的人已经长眠,活着的人却还需要我去照料。
朝堂上,温书玉冲上来,始料未及。
「昏君,你为一己之私,置天下于不顾。
南方如今水患当头,战事紧急。
你居然为了对付摄政王而扣下粮草……」不等温书玉说完,殿上侍卫已上前扣住他。
江明承冷着脸,眼神阴鸷。
「温大人怕是修书脑子都修坏了,连最基本的君臣之礼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出来,拦住江明承。
他近来疯得厉害,褫夺了好几个异姓王的封号,朝中臣子,若敢忤逆,轻则用刑,重则夺命,惹得人心惶惶。
「皇上,温大人想来是读书读得昏了头,皇上不要同他这么个呆子一般见识。
」我示意温书玉不要再意气用事。
温书玉原是南方人,此时南方告急,他一个没见识过风浪的读书人沉不住气,可这么做无异于以卵击石。
江明承不耐烦地挥手,示意把人带下去。
众臣继续启奏。
我才得知,江景寒战中受伤,不知所踪。
他本来就身受重伤,如今伤上加伤,还同军队失联,怕是凶多吉少。
下朝后,江明承心情甚佳。
「傅如清,恭喜你,不用下手去对付情郎了。
看来,我的计划很顺利。
」江明承放在江景寒身边的卧底趁其不备给他下药,借蛮夷之手除去他。
江景寒虽为摄政王,但战功赫赫,很得岳国百姓之心。
这样的人,明面上绝不能死于宫斗。
只有死于战场,才名正言顺。
「江明承,自始至终,你有没有替岳国想过?
」我而今哭都哭不出来,无力之感贯穿全身。
「江景寒和我爹用命抗敌,你却为一己之私,只想着夺权。
多少边陲百姓因你而死,你可有丝毫怜悯?
为君者,且不说私德,在天下面前,得有仁慈之心。
」「蝼蚁之死,与我何干?
」江明承微笑,望着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母后,这都是你教给儿臣的道理。
朕如今运用得淋漓尽致,你该高兴才是。
」我冷笑,望向他,丝毫不惧。
「这句话我说过,不假。
可我也说过,万事在于权衡。
江明承,这回你趁火打劫,但行事太过,终究难逃恶果。
就拿削藩来说,前任皇帝都想行事,可手腕不够精细,逞一时之快,后面麻烦必定接踵而来。
」「如果换作江景寒,你还会这么说吗?
」江明承打断我,「傅如清,你对我有偏见,见不得我好,不肯承认我就是比江景寒强。
他权倾天下又如何,那只属于曾经。
我再不是你们手里的傀儡,这个天下,也只属于我。
」「江景寒死了,这个筹码便可作废。
傅如清,我再给你个选择。
」江明承伸手抚摸我的肚子,我瑟缩后退。
「这个小祸害和温书玉,一个生一个死,由你决定。
」江明承太了解我,明知故问。
温书玉若是死了,我姐姐和无辜的孩子,还如何活下去?
说到底,今日之局面,全怪我当年眼拙,选了江明承,自作孽不可活。
「放了温书玉。
而今我傅家于你再无威胁,也放了我家人。
你口口声声说要得到我,之后,那便如你的意。
」江明承笑容灿烂,上前抱住我。
「傅如清,我不傻,江景寒死了,再放了你的家人,你来去无牵挂,这可不行。
只要你陪着我,我保证不动他们。
如清,宫里太寂寞了,柔妃冷冰冰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只有你,灿烂如烟火。
我早就想这么抱着你了。
」我僵直着身体任由江明承抱着,他的语气又如从前般天真,字字句句却带着血。
呵,烟火,的确像。
像燃尽后撒落的尘土,像一抔死灰。
药,是春兰亲自送来的。
不,现在,该称她一声兰嫔。
「他何必让你来。
」「是我自己想来的。
」春兰将药端给我,「小姐,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想,同样是人,为何你是主,我是仆。
」「我从未拿你当奴婢看待,傅家也向来宽厚。
」「正因如此,我才更不甘心。
尝过甜头的人,怎么可能还本分为奴?
小姐,皇上宠幸我那晚,我就在想,他是世间最尊贵的男人,可我为什么要穿着你的衣裳,连这种时候都无法摆脱你的光辉?
那一刻,我彻底恨上了你。
我想周慢月也是如此。
没有人,甘心成为别人的影子。
」说完,春兰命两个婆子抓住我,亲手将药全灌了进来。
我月份大了,药又猛又烈,不一会儿腹痛好似针扎刀砍,血流如注。
我躺在床上痛了整夜,胎儿下来后,竟已微微成形。
王嬷嬷哭着捂住我眼睛,命人收拾干净。
我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若江景寒当真遇难,我连他唯一的血脉,都没保住。
我什么都没有了,父亲,哥哥,弟弟,孩子。
我没得选,是我看错人才招致傅家今日之劫。
至少我得对得起我娘和傅家女眷们。
错了,就得赎罪。
江明承天天来看我,给我带好吃好玩的,那神情,若一切都没发生过,倒真像个情真意切的少年郎。
这之后,我的身子极为虚弱。
原来能跑能跳,现在大热天都是手脚冰凉,稍微走几步便头晕眼花,眼前发黑。
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我得理智。
以我目前的状况,根本杀不了他。
轻举妄动只会激怒他,然后他又发疯,杀了我仅存的亲人们泄愤。
我病恹恹靠在床上,不想看到他。
「都调理了半个月,怎也不见好转?
太医院净是些废物。
」江明承凑过来,亲了下我的额头,闹得我心里直犯恶心。
堕胎最是伤身,他下令打掉孩子,现在跑来装什么好人。
「不关太医的事。
皇上,我天天做噩梦,再怎么用药,也是无济于事的。
」「噩梦?
」「对啊,梦见我的小甜果一身血,问我怎么不去救他。
还有我爹和我的哥哥们,缺胳膊断腿。
还有我那血肉模糊的孩子,夜夜都找来问我呢。
」江明承听了直笑,直接无视死去的傅家人。
「孽种没了就罢了,不值得你伤心。
」江明承摸摸我的肚子,「等你身子养好些,我们会有孩子的。
」我冷笑,忍住胃中翻腾。
「我想去慈恩寺。
」江明承看着我,没说话。
「傅家你杀光了,孩子也让你堕掉了。
我只是想去寺庙给他们送往生,这也不行?
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死我才肯罢手?
」「不是,我没有。
」江明承抱住我,脑袋埋在我颈间,语气里带上慌乱。
「你想去就去,但是我要同你一起。
」「好。
」我任由他抱着,心里由恶心变为毫无波澜。
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没有什么放不下。
第二天,江明承亲自抱我上马车,前往慈恩寺。
到了慈恩寺,我跪在佛祖面前。
江明承站着,样子都懒得做,他说,他从不信神佛。
这些东西,用以愚弄百姓罢了。
我们这些人干的事,没一件不让神佛下天谴。
我也不信,但这并不妨碍我许愿一道天雷劈死江明承。
说来也巧,夏天雨来得又急又猛,我们一时也回不去,只好宿在寺中,明日再回宫。
夜雨淅淅沥沥,给屋子里蒙上了一层潮气。
江明承推开我的房门,身后雷声阵阵,闪电刺目。
配着一道惊雷,门被猛然关上。
「傅如清,你手段不错啊。
这么短短一天工夫,就能把人放走。
」江明承愤怒的声音并未让我感到丝毫害怕,相反,我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黑金令牌虽被江明承抢去,但我记得花纹,江景寒还告诉了我暗号。
而且,我还知道一个连江明承都不清楚的东西——暗道。
暗道是老皇帝年轻时修建的。
老皇帝当年弑父夺位便是靠这条暗道暗度陈仓。
暗道修好后,老皇帝派人灭口,修建之人是我爹的同乡,我爹暗中救了他一命,那人便将地图送给我爹作为回报,从此销声匿迹。
修养的这些天,我准备好信件和地图,暗中联络小全子,将我娘她们送出宫去了。
江明承的心,我猜不准,更不敢指望,不敢拿家人性命当赌注。
我什么都不怕了。
江明承掐住我脖子。
「为什么要背叛我?
为什么不听话乖乖待在我身边?
」多可笑啊,他还有脸问为什么。
「如果要说背叛,那背叛的人也是你,不是我。
江明承,你听清楚了,从你害死我家人那天起,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但我自认没这个能耐。
我心愿已了,愿赌服输。
」江明承手上发力,我顿时呼吸困难。
窒息不是一瞬间,而是缓慢而痛苦的过程。
「嘭!」一声巨响。
房门被劈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执剑立于门前,雨水从他身上淌下,在地面汇成一个又一个血水窝。
伴着闪电,我才看清那人的脸。
江景寒。
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看到他的这一刻,所有委屈顿时涌上心头。
我一时不知该是狂喜还是悲伤。
江明承敏捷地将我推到身前,掩身于后,用袖箭抵着我的脖子。
「江景寒,你居然没死。
不,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将计就计而已。
你既然派人给我下毒,我就乘此机会走水路北上。
江明承,放开她,我留你一条活路。
」「活路?
江景寒,你我之间还说什么活路,笑话。
」江明承笑声癫狂,配着这凄风苦雨,越发鬼魅。
「听着,你自尽,我就让她活。
你活,她就死。
二选一的游戏,我最喜欢。
」袖箭扎进皮肤,很疼。
江景寒握剑的手紧了紧,外面厮杀声越来越响亮,显然江景寒是一路杀进来的。
也不知,他身上有多少新伤旧伤。
「景寒。
」我唤他的名字,对他笑了笑。
我这么叫他,印象中还是第一次。
我和江景寒之间那两年,剑拔弩张。
那时候,甜言蜜语,耳旁之风,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早慧的人,注定难以幸福。
十四岁进宫,更让我太早看遍阴暗。
我爱他。
可我却无法再相信任何人。
罢了,何必为难?
何必给自己失望的机会?
就此死去,至少,余生他会念着我的好。
「答应我,一定要帮我照顾好我娘。
」毫不犹豫,我死死抓住江明承的手。
袖箭划过脖颈,温热的液体一汩接一汩冒出。
天旋地转中,我望着江景寒朝我奔来,他喊着我的名字,挥剑劈开江明承。
我躺在江景寒怀里,身体很冷,却感觉不到痛了。
反而,生平第一次觉得无比轻松。
人死前,是不是会回忆起人生中最快乐的事呢?
我仿佛又回到了出嫁那天,江景寒红衣打马来。
年少的心动,原来,一眼就足够。
江景寒是我内心深处,不肯承认的,旖旎的梦。
17离江明承死去那晚,已一月有余。
宫中余党全部清理干净,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江景寒。
而傅如清,已经死在慈恩寺。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江景寒从南方带回来的渔家女。
江明承留下一堆烂摊子,江景寒攘外安内,忙得夜以继日。
那时候,江明承安插了奸细在江景寒身边,江景寒回到军中,将计就计,让奸细复命,趁机潜回邑京联络各方。
有我的暗道图相助,攻占皇宫便容易许多。
按照原定计划,我当晚就该回宫,没想到大雨耽搁,江明承听闻宫变立刻前来拿我。
江景寒情急之下只带了一队快马精兵前来。
他心急如焚,将精兵抛在身后,一个人硬生生杀进了慈恩寺。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有道难看的疤。
「皇上,你真的不会嫌弃这个很丑吗?
」「不会,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很漂亮,我都很喜欢。
还有,别叫皇上,再叫一声名字来听听。
」江景寒拿出药膏,给我的疤痕涂了涂。
我笑着躲开,才不上钩。
「不要,我可不敢留什么把柄。
」江景寒没笑,叹口气,抓住我搂着,亲了亲我的脸颊。
「你总是这样,从未信过我。
」我愣住,他什么都知道?
「其实,进京前我已留下密旨,若身死京中,便立另一稚子为帝,你依然是太后,而我的兵马,皆为你的后盾。
」我转过脸,没再嘻嘻哈哈。
他眼里浓重的痛苦看得我无所适从。
「你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
你从来都只信你自己,宁愿用自己的死赌我的愧疚心,也不愿相信我会保住你。
江明承,我从不觉得他是个善茬。
但我没料到他能疯成这样。
从北上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让你死,自始至终,我都没想过。
如清,我说过你可以依靠我,你为何就是不信?
」「别皱眉了,不好看。
」我伸手抚摸江景寒眉间,从前他皱眉,我只觉着害怕,此时,只有心疼。
「你根本不知道看到你的血止都止不住时,我有多害怕……」江景寒紧紧抱住我,手按在我颈间,就像那晚一样。
万幸,不等我们多说几句话,小全子进来禀告,将江景寒唤走。
我们二人才没继续说下去。
再说下去,我担心老大不小的皇帝陛下能哭出来。
我这个人一向没用,他哭了,我也得跟着哭一场,成何体统。
江景寒在外人面前倒是架势十足,立刻变了个人,理理衣襟,丝毫没有刚才的哭包模样。
「你再多睡会儿,我处理完政务就过来陪你用膳。
」我点点头,目送江景寒离开。
憋到他走才忍不住抹了下眼角的泪滴。
我带上王嬷嬷,去往冷宫。
说是冷宫,其实被层层把守,相当于监狱。
江明承的妃嫔们还来不及处理,都在那边。
程家父子的脑袋到现在都挂在大殿门口。
春兰见过之后,活生生吓疯了,如今蓬头垢面,见人就说自己被皇上宠幸过,在冷宫里折腾,被众人嫌恶。
周慢月缩在墙角,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没了,我不知因果,也无意去探究。
说到底,都是些可怜女子。
我把她们都安顿到慈恩寺,或许,那里才是最好的归宿。
两年后,邑京张灯结彩,十里红妆。
江景寒一身红衣,将我从雍王府迎到宫中。
「傅如清,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娶你。
」十四岁那年,是他将我带入寂寞宫墙,我心如死灰。
十年后,还是他,再次迎娶我入宫,我满心欢喜。
「可是,我不是太后了啊。
皇后,可不如太后尊贵。
」我嘴硬不肯吃亏。
「这个,的确是个问题啊。
」江景寒坐到我身旁,一脸严肃。
「朕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
」我好奇不已,望着他。
「很简单啊,早点生个小兔崽子,我当太上皇,你不就是又是太后了嘛。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不对啊……「江景寒,你又耍流氓!」番外江景寒篇1第一次遇到傅如清那年,江景寒才十五岁。
那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揍。
江景寒挨着一个华服少年的拳脚,暗暗隐忍。
「住手!」忽然,一声呵斥划破人群。
只是这声呵斥,不大对味,奶声奶气得很。
那人回头瞥了一眼,停下手,笑了。
「我当是谁啊。
傅二妞,你不在家吃奶,又跑出来干发哪门子疯?
」傅如清插着腰,气势汹汹。
「我呸。
王七狗,你一天到晚欺负人,今天本女侠就来行侠仗义收拾你。
」王七狗人称王七少,邑京四霸之一,平时酷爱同其他三霸赌马,打架,调戏良家欺负人。
人见人嫌,狗见狗躲。
傅如清平日里,没事就带着一堆猛男狗拿耗子,狐假虎威。
今天她竟然敢一个人出门,找死。
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女人和小孩一视同仁,照打不误。
「这人偷了我的钱,不仅该打,还得送官才是。
」傅如清夸张地翻白眼。
「你说这话傻子才信,全邑京可没人敢偷王霸爷你的钱。
」人群哄笑,王七狗听她骂自己王八,更想收拾她。
不过,当街可不大好搞。
他四周一望,指指小巷。
「放了这叫花子可以,你有种,就跟我单挑。
」人群议论纷纷,还要不要脸,十四岁的少年郎,跟七岁小姑娘说什么单挑。
对了,是王七狗啊。
那没事了,他没脸。
「谁不去谁没种。
」傅如清迈开小短腿就跟着上套。
江景寒牵住她的一只手,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去。
结果,被扔了串小金镯子,上头还有只猪宝宝,憨态可掬。
傅如清以为,他在要钱。
「我觉得呢,你是没偷的,不过如果你偷了,以后可要改邪归正啊。
」说罢傅如清拍拍他的肩,义正词严教育他。
「我们做人,就要讲究个堂堂正正。
」老爹在家就是这么教育兄弟们,傅如清学得有模有样。
她走进小巷,心里怀揣着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豪情壮志。
王七狗给了家丁一个眼神,那两人立刻会意,把小巷两头堵了。
傅如清也是个平日里横行惯了的,还没意识到不对,握紧手里的小木棍就要揍王七狗。
王七狗可不讲武德,握紧拳头就冲过去,傅如清这小屁孩,他一拳能打十个,早想揍了。
拳头离脸不过寸许,王二狗面前突然闪出一人,那人紧捏住他的手腕,再下一秒,哀号震天,他腕骨骨折了。
「你没事吧?
」江景寒转回身蹲下,看着傅如清。
傅如清慌忙指他身后,他余光一瞟,家丁抓了棍子偷袭。
三下五除二把人全撂倒。
傅如清兴奋得拍手叫好,丝毫不知道后怕,跟个看戏的似的。
江景寒见小巷入口猛然窜出个大高个,以为是同伙,正要动手。
忽然听到傅如清大喊一声哥哥。
自己人?
江景寒收了势,转而一跃,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等傅城跑过来时,只剩下傅如清,以及瞅见他过来,被家丁拽着逃得几欲起飞的王七狗。
傅城虎着脸,拽住傅如清就吼。
他去给她买马蹄糕,一会儿工夫回来就不见人,还是路人说发生了什么事他才赶过来。
他这妹妹完全是个没数的,他不在也敢去招惹那些纨绔流氓。
傅如清不甘示弱,跟傅城对着吼,最终还是傅城败下阵来,哄着小姑奶奶回家。
江景寒站在屋顶上,远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手里握着傅如清扔给他的镯子。
「爷,时间快到了。
」暗卫动如鬼魅,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下。
这一趟,江景寒是秘密回京,联络各方势力,一旦被人发现,殒命只在片刻间,因此切不能因小事而节外生枝。
他特意一身布衣,寻常打扮走在路上,没料到会遇上王家那小混蛋,但街市人多眼杂,小不忍则乱大谋。
半路杀出个小姑娘,他们唤她傅如清。
京中姓傅的名门,也就傅雄一家。
「爷?
」江景寒将镯子守在衣襟内的布包里,冲暗卫点下头,离开了这里,前去会合。
他回头望了最后一眼,那一大一小早已没入在满城繁华中。
总有一天,他江景寒会回来,光明正大,衣锦而归。
2回邑京的每一步,背后都是数不清的累累白骨和血泪挣扎。
可是,他终究是回来了。
十年艰辛,生死一线,不可为外人道也。
时年十七的江景寒,终于夺回了封地豫阳,有了进入权力战场的门票。
现如今龙椅之上的人,他眼里看不上,心里全是恨。
可是啊,他还是得装出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
毕竟,他离开时只有七岁。
七岁的孩子罢了,哪里记得那么多屈辱,哪里知道宫里血腥的争斗呢?
白日他祭奠了下死去的娘亲,淡漠疏离,似乎若非出于孝道,他根本不记得这个卑微的女人。
夜里,他却偷偷跑到那陵园最偏僻的角落,跪在自己娘亲的坟前,第一次红了眼眶。
「娘,儿子回来了。
那些人,都说你是病逝的。
」江景寒抚摸着残损的墓碑,就像年幼时,他娘亲抚摸他那般轻柔。
病逝?
很好。
江景寒手背勒了下眼眸,站起身那刻,又是顶天立地,坚不可摧。
帝王心术,在于制衡。
皇帝说,听闻傅雄将军家二女儿美丽动人,不如让她进宫来。
江景寒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若无其事笑道:「皇兄若是想要傅家女,依臣弟看,倒不如选傅家大姑娘。
听说二姑娘是京中出了名的炮仗,天天惹是生非。
倒是大姑娘娴静温柔,容貌亦是备受称赞。
而且,更得家中宠爱。
」「如此,那便要大姑娘吧。
景寒啊,这事就交给你去做。
」皇帝本来就只是想束缚傅家人,要谁进宫都一样,娴静听话又得家里宠爱的那个,自然更好。
这点心思,不需要说,江景寒都门清。
只是,让他一个封王去做迎接妾室之事,显然是辱没他等同于太监之流。
江景寒笑着应下差事,转身一瞬,笑意全无。
他这些年表现得无比躬亲,皇帝倒还真敢信。
与其说是敢信,不如说,不信又能怎样?
如今对于皇帝来说,他已是把高悬的利刃,不可或缺,但也难以摆脱。
夜里,他回到府中,四下寂静,唯独姬妾所居的后院灯火通明,等待着他。
他却没兴致,那些女人都是别人送给他的,或讨好,或监视,他全都笑纳。
丝毫不沾酒色,只会令人心生畏惧,从而防备。
大隐隐于市,和别人一样,就安全了。
江景寒打开床头的盒子,里面的金镯子已经不如当年光亮。
明年,她就十五了。
江景寒微微一笑,等她及笄,他就上门提亲。
回京后,其实他偷偷去看过她很多次。
她很喜欢出府,带着兄弟们到处溜达,还喜欢吃西街老字号的仙豆糕点。
起初只觉着这小娃娃能吃能打,和从前认识的女孩子不同,怪有趣的。
后来,她少女初成,他这才意识到,心里的情,变了滋味。
甚至因为她出手救了其他人而泛上淡淡的酸涩。
她可还记得他?
抑或是,他只是她随手助人中的任意一个?
她会喜欢他吗?
傅雄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吗?
想到傅雄,江景寒就头疼。
难怪傅如清跟个炮仗似的,绝对是傅雄亲生的崽。
傅雄粗人一个,在朝堂上跟个大臣斗起嘴来,丝毫不留情面。
这种事,江景寒遇上,向来作壁上观,全程看戏。
但涉及傅家,他不想傅雄树敌过多,难得下场和稀泥,结果被傅雄无差别攻击,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能怎样?
憋了一肚子气还不敢反驳,就怕未来岳父对他成见更大。
江景寒叹口气,躺在床上。
傅如涓和修书的小子在那儿哭哭啼啼时,江景寒就混在人群中。
他望着跑进跑出连连抓狂的傅如清,又心疼又忍不住笑。
傅如清怎么就这么可爱?
不管做什么都很可爱。
至于傅如涓,这件事,只能对不住她了。
他无法眼睁睁让自己心爱的女子进宫,做不到。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不例外。
迎亲那天,他终于知道了何谓「人算不如天算」。
傅如清今日真美,如同三月里的灼灼桃花,一身红衣,同他立于红毯两端。
「为,为何会是你?
」他几乎失态,竟直接问出这句话。
傅如清先是直勾勾望着他,而后愣了下,变为一脸坦荡,微微带些傲慢和不屑。
「因为我姐定亲了,而我,比她更美。
」她走到他身旁。
「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喜欢我啊?
」江景寒心脏猛然一跳,心底的秘密被说中。
「我就说吧,我很美,全京城的男子都喜欢我呢,连王七狗都不跟我打架了,说要娶我。
」她笑着说,听起来却并不开心。
他骑马替她开路,二人红装加身,梦,却碎了一地。
3傅如清在宫里过得并不开心。
她从来不是个规规矩矩的深闺少女,因此初进宫时,没少被罚。
皇帝已经是这副模样,争宠倒是没什么可争的,但女人间的小把戏却并不会全然消失。
她又被罚去佛堂跪着抄经文。
江景寒躲在佛像后,偷偷看着她。
而今,她成了皇兄妃嫔,他看她一眼,甚至比过去更难。
他一个成年外男,若被人发现同妃子来往,苟且之事立刻就能被传得满城风雨。
皇后身边的嬷嬷亲自盯着,她不敢偷懒,只好老老实实跪着,抄那些蚂蚁般大小的佛经,苦不堪言。
傅如清饿得肚子直叫唤,也没人送一口吃食给她。
直到后半夜,嬷嬷自己困得睡着,她才敢坐到地上,捶捶发麻到失去知觉的腿。
江景寒把弄来的糕点用纸包装好,准确地投到她身上。
「谁,谁敢暗算……」傅如清打开一看,立刻住了口。
吃的?
总有奸妃想害本宫。
傅如清警惕地环顾四周,没人啊。
难不成是佛祖爷爷显灵了?
傅如清眼神直勾勾盯着手里的糕点,肚子响得更放肆了。
她狠狠心,无比虔诚地拜拜佛祖,开吃,边吃边低声念叨,安慰自己。
「佛祖有灵,若信女今日被毒死了,下毒之人不得好死,穿肠烂肚,死后下地狱不得超生。
我……咳咳,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她的。
」躲在佛像后的江景寒偏偏耳力过人,听得无奈。
可是,望着那仓鼠一般塞着口粮的姑娘,还能怪她什么呢?
她为了诅咒他,可是差点把自己噎死呢。
喜欢的那个人,怎么都是可爱的。
即使被她骂,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傅如清吃饱了,睡意上来,也不挑,倒在垫子上就呼呼大睡。
眼看那老嬷嬷要醒来,江景寒捡了个供佛的核桃,隔空打穴,让嬷嬷再睡一觉。
江景寒身世坎坷,步步为营,少年情窦初开之时,就不是什么多情郎。
人家姑娘落花有意,他自是岿然不动。
为何偏偏是她呢?
大概,自己过得小心翼翼,便格外爱慕她那份骨子里的肆意张扬。
抑或,喜欢一个人并不讲什么道理,同权谋诡计,钻营取巧截然不同。
爱了,便爱了。
他坐在佛像后,整夜望着那灯下熟睡的姑娘。
他多希望,那是他的姑娘,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是,他的姑娘当真来找他时,却出乎意料地,并不令他欣喜。
湖心小筑里,傅如清穿得清凉,笑得妖娆。
看得,令他冒火,火冒三丈的火。
看看这衣裳,省料子吗?
跟个青楼头牌似的。
当然了,好看是挺好看,衬得纤腰一束,肤色若雪……等等,哦不,这是好不好看的问题吗?
她就穿这样走来走去?
宫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全被瞧了去。
宫女是人,太监也是人,那些个皇子王孙更是人。
成何体统?
不成体统!「啊呀,妾身摔倒了,王爷不扶一扶吗?
」哟吼,还装摔倒。
傅如清长本事了啊。
她这身做派,到底跟谁学的?
「德妃娘娘在本王面前自称妾身,本王可不敢当。
」「傅如清,你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家上哪儿学的这些,嗯?
」「你以为你是冷宫怨妇?
一口一句妾身寂寞,到底知不知道羞字该如何写?
」江景寒越看越火大,一字一句冷冰冰,拒她于千里之外。
行动上却十分诚实——眼睛舍不得挪不开,至于她人呢,也舍不得推开。
江景寒并无反感,自己喜欢的人万般取悦,他能克制住自己已是不易。
他只是心疼,不知从何时起,原来风风火火的小炮仗,竟也学会了这些谄媚工夫。
他一个成年外男,没理由常在后宫行走,这些年,也就偶然得些机会默默观望她罢了。
宫里生存从不容易,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刚想问问,没想到傅如清见勾引不成,似是生气了,撂开他的手。
看那模样,内心挣扎了一番,终归不想得罪他,就做作地表示伤心,走人。
得了,还是那个小炮仗,只不过学圆滑了些。
望着小炮仗的娉婷背影,江景寒失望地叹口气。
什么都没做,说句实话,遗憾得他痛心疾首。
4光天化日……不对,夜黑风高,御花园后。
呵呵,倒是天时地利。
就差人和了。
气极的江景寒快步走过去,一把揽过傅如清的腰。
「放肆!」她说。
「放肆?
这难道不是德妃你所期望的?
怎么,在本王这边碰了钉子,饥不择食,连江明承这黄毛小儿都看得上?
」她到底还想勾引几个人啊?
居然连江明承那小子也看得上?
他现在要是不来,是不是她还得去接着找三四五六七。
「傅如清,我反悔了。
」嗯,反悔了,从一开始就该直接要了她,顾忌那么多干什么。
「你要的我会给你,我要的呢?
」他要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只有她。
这次,她却推开了。
江景寒再一次望着她飘走,对自己十分绝望。
跟傅如清斗,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他就没赢过。
根本赢不了。
江景寒收起旖旎心思,还是老老实实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比较有前途。
时机已到,他的好哥哥,当年让他母亲病逝,现在,该轮到他病逝了。
江景寒没想当皇帝,扶个傀儡当靶子自己把持朝政,可比争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舒服得多。
傀儡,年纪越小越好。
江明承并非江景寒心里的第一人选,男人看男人,总是比女人准的。
但傅如清这家伙动作是真快,直接把柔妃弄死了,便如她所愿吧。
她这人,毛毛躁躁的,七岁敢单挑十四岁的猛士,没有干不出的事。
这点,他比谁都清楚,他也是真怕小姑娘慌不择路,自己把自己弄死。
他终于能随意出入后宫,再无人敢拦他。
终于,可以随意去见她。
傅如清平日里懒得很,不出门就不爱打扮,他突然过来,只见她躺在贵妃榻上,只穿了睡衣。
无妨,即使这样,在江景寒眼里也极美。
她倒茶给他喝,他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心猿意马,将她一把拉入怀中,连茶水都未咽下,便急不可耐地低头覆上只在梦里吻过千万遍的唇。
江景寒望着她渐渐染红的脸,突然就十分不好意思。
「看来没毒。
」他掩饰道。
傅如清似乎对他十分抵触,攥着衣襟往一旁躲。
目的达到了,便不愿意了吗?
江景寒顿时心里头浇上一盆凉水,口不择言,话说出口了才觉得过分。
傅如清更狠,也是,小时候明明是她错了,傅城骂她她都不甘示弱,怎么可能现在指望她让步呢?
总归是,她被他弄哭了。
江景寒慌了,她哭了,他把她吓哭了。
打仗从不当逃兵的他手忙脚乱,披上衣服逃跑。
他在福康宫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乱得很。
他在军中长大,身边没个女人,连烧火的伙夫都只有男人,后来回京,府里那些还得处处提防。
他当真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她高兴。
江景寒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少说点话,但控制不住地,就想跟她在一起,哪怕她回娘家,连护送这种不合身份的事他赶过去做。
他受伤了,傅如清给他涂药。
即使她心不甘情不愿,他也是快乐的。
那些春宫图……真是恬不知耻!什么?
为他准备的?
江景寒不知所措,就,又跑了。
啊,江景寒,你个废物,到底在害羞些什么?
没高兴几天,傅如清回宫,还是那副虚情假意,倒是跟江明承那假儿子越走越近,还帮他安插人。
江景寒被气得厉害,这回没放过她。
「摄政王可还满意哀家的侍奉?
」「侍奉?
你管这个叫侍奉,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的水平。
」「一回生二回熟。
在你这处练好了,以后伺候别人我的水平肯定不会差。
」「你敢?
」「没什么不敢。
哀家不做亏本的买卖。
早上要的两个官职,给我。
」又吵架了,为什么总是要吵架?
他不是舍不得官职,只是程家并非简单货色,他得全盘考虑。
即使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愿意替她摘下来。
可为什么,她从不肯好好跟他说,从不相信他,一次又一次,把他当敌人对付。
要怎样,她才愿意信他?
慈恩寺遇刺,他受伤了,一心想着保护她。
回头,她却拿着把匕首,要做什么,显而易见。
「江景寒,现在天时地利人和,特别适合捅你一刀呢。
你猜一猜,我会不会动手?
」她拔出匕首,在手里晃了晃。
「傅如清,杀了我,谁来保护你?
」「你已经受伤了,于我而言是个拖累。
我有些功夫傍身,杀了你,再躲一躲,回到宫里从此高枕无忧。
你是被刺客杀的,与我无关。
」江景寒低头一笑,突然就认命了。
「如果你真想要我的命,拿去就是。
我现在也反抗不了。
你说的没错,天时地利人和。
」他握住她的手,将匕首对准自己脖子,眼看就要刺进皮肤。
「两年了,你好好想想,我何时当真欺负过你?
」她不说话。
「傅如清,你心里当真就从未有过我?
」江景寒心中嘲笑自己,居然,问这种傻话。
这一生,真是,好没意思。
再次醒来时,江景寒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原来,她心里是有他的。
短短数日,食不果腹,却是他最快乐的日子。
5江景寒焦心似火,在门口走来走去。
房里不时传出惨叫,傅如清早上羊水突然就破了,算到现在已有三个多时辰。
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他知道。
那时候,她还骂他。
她是太后,若是寡居怀孕,她就不要活了。
他心里难过,面上却笑着,说软话哄着她,他是有私心的,他想要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傅如清很喜欢孩子,对那些庶出的弟弟妹妹都那么好。
如果他俩有孩子,是不是,她就能多将他视为自己人一点儿?
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虚情假意地防备他?
后来的事,他算不到,若知道她会吃那么多苦头,他一定不会那般自私。
傅如清叫声凄厉,她从小顽皮,摔摔打打惯了,从没这么喊过疼。
江景寒心里悔恨,早知生产如此艰难,绝不让她有孕。
这次哪怕是个女儿,以后也不生了,大不了从王族里挑个孩子过继在她名下。
「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天佑岳国!」宫女冲出来报喜,江景寒大步过去,屋里血腥味极浓,让久经沙场的他心里直发慌。
这都是她的血。
「没事了没事了……再也不生了……怎么回事?
她怎么不说话?
」江景寒紧握着她的手,念念叨叨,她却没动静,吓得他手抖。
「皇上放心,娘娘只是太累,睡过去了。
」稳婆把洗净的孩子抱过来给他。
「您看看小皇子,多可爱啊。
」江景寒瞄了一眼,心里觉着小祸害一点也不可爱,但想想是傅如清辛苦生下来的崽,还是抱了下。
然后就又跑到床边,守着她。
傅如清睡了个饱,好在她身体底子不错,出了月子便又是一条好汉。
孩子满月那天,江景寒递给她一个小盒子,里边儿是条手链,挂了只小金猪,怪可爱的。
「这个……怎么有点眼熟啊?
」傅如清拿着镯子,给孩子戴上。
「京城都喜欢这种款式啊,常见得很。
」江景寒面不改色,早已想好措辞。
他永远不会告诉傅如清当年的事。
永远不会,绝对不会。
他也是要点面子的好吧。
傅如清嫌弃地扔给他。
「烂大街的东西,我儿子才不要。
对不对啊,宝宝。
你爹真小气,我们不理他。
」「别啊,这个很特别的。
你看,给儿子取的名,我亲手刻的,江明安,希望我们的孩子一生顺遂平安。
」江景寒卖力推销,转过小金猪,只见后面刻了三个字,眼巴巴望着傅如清,生怕她又嫌弃。
见他这模样,傅如清心都快化了,哪里会嫌弃。
她拽着他衣襟,亲了一口,抱着小明安窝在他怀中。
「有你在,我们母子会永远平安,顺遂。
」江景寒拥着他们,望着窗外。
冰雪消融,清寒散尽,春天就在不远处。
□夏钦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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