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林戈你记着,她是你姐!永远只能是你姐!」
在夏至歇斯底里地吼出这句话后,空气中流转的是诡异的沉默。
我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看见林戈背对着我一步步逼近夏至,将她堵在墙边捏紧她的下颌。
「我知道!不、用、你、来、教。」
那一字一顿的危险口气我再熟悉不过,曾经有一次因为我说错一句话,林戈也这样差点掐死我。
夏至无措的脸和当初我无助的表情重叠在一起,我连忙出声叫了一句:「林戈……」
那喊出口的声音吓了我自己一大跳,因为过敏,我浑身红肿,喉咙的声音像是艰难挤出来一样,低哑变形。
林戈听到我的声音,捏着夏至下巴的手一松,缓了一会才渐渐转过头来。依旧是长久不变讨人厌的冰块脸:「你还没死啊?」
唉!我心里长叹一口气,要不是听见他在我醒来之前说的话,依他现在这副表情和口气,我十成以为他是真想我死。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命硬,一定死在你后面。」本来是开玩笑斗嘴的话,
不料林戈竟认真地回了一句:「那样最好。」
他自己抽了一把椅子坐到我旁边。我有点愧疚说出这样的玩笑,正想道歉,林戈又适时地补了一句,「祸害遗千年。」
我的愧疚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家伙就是嘴欠。
「你睡饱了吗?睡饱了就起来跟我回家。」林戈伸手来拉我。我看见他衣袖下露出和我身上同样的红肿。
因着他的提议正中我下怀,我顾不上其他,忙不迭地点头。
夏至却急了眼:「你不能带她去那里。」
「为什么不能?」他转头看向夏至,口气里带着明显的挑衅,「是你说的,她是我姐。」
夏至无言以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有点不好意思直视夏至的眼睛,这次是我利用了她。只有让林戈觉得不能把我放在夏至身边,他才会带我走。
林戈不由分说地带走了我,我确定这次他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视频中出现的地方,应该也是林戈长久以来的藏身之处。
至于我爸妈被关在哪里?还要进一步打探。我一面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一面掩饰着自己的心思。
林戈一进门就将外套甩在沙发上,自己也陷进沙发里闭目养神。
他的睫毛纤长,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黑影,周身都是疲惫的气息。
我站在门口呆立着局促不安,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许是半天听不到动静,林戈捏了捏鼻翼两侧睁开眼看向门口,「傻子一样站在门口做什么?鞋柜里有拖鞋,自己拿了去房里休息。过敏药在桌上,睡前记得吃两粒。」
「哦。」我讷讷地应了一声,打开鞋柜。
两门的大鞋柜空荡荡地躺着一双全新的粉色毛拖鞋,和我在家里时穿的一模一样。
我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林戈是不是早就料到有一天我会来到这里。
我掩住慌张的神色,穿上拖鞋哒哒走到桌旁,拿起林戈提回来的药仔细看说明书。
说到底我心中对他依然是不信任的。看清楚说明书上确实是我小时候吃过的过敏特效药,我才放心。
不过盒子上印的处方药让我有点疑惑。这药不是寻常过敏药,针对性很强而且药效很猛,不是医生下处方,根本买不到。林戈怎么弄到的?
想了一会无果,我放下手中的药转头看向林戈。
林戈的头歪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卸下防备的脸庞是柔和的美丽,眼角那道陈年的旧伤疤仿佛将他带回了年少。
我拿了沙发上的薄毛毯为他盖上,然后起身进了厨房。
熬粥对我来说是驾轻就熟的事,只是林戈家里的调料实在是太少,我只能做的出一碗寡淡的白粥。
我取出碗柜中的花瓷碗,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又在袖中摸出一剂药管,透明的药水混入粥中无色无味。
我收好药管,用勺子搅了一会就端了出去。
此时沙发上只留一床空毛毯,林戈人不见了踪影。
我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圈,看见有一个房间的门半掩着。
我端着粥放轻脚步慢慢靠近门口,想看看林戈在房里做什么。
透过门缝,我看见林戈背对着我正在脱衣。他是真的长大了,曾经腰身瘦弱得一只手可以握住,现在骨架舒展开,腰背部都是紧致却不显壮硕的肌肉。
好像突然从一个小孩的壳里钻出来,变成了一个男人。
黑色的衬衣脱到一半,我就看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肩胛一直蔓延到腰间,背上手臂上还有成片的红肿。
他拿起桌上的药粉想要自己上药,因为看不见,拿着药只是一顿蛮横地乱涂。
「嘶。」林戈咬着下唇紧绷的侧脸,让我生出一丝心疼。
我看不下去推门进去,林戈吓得一下背过身去,「谁让你进来的!」
「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死样子,一点都没变。」我把粥放到桌上,接过他手中的药,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
「别动!」我凶巴巴地命令他,他倒真听话没有再动。
「这回又是找谁麻烦去了?」我一边熟练地替他上药包扎,一边问他情况。
「舒言。」他也老实回答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倒药的手抖了一下,药粉集中撒在一处,林戈忍不住打了个战栗。
我当时任性地迷晕舒言跑出来,也不知道他该气成什么样子。我底气一下就全泄了,嗡嗡地问了一句:「他怎么样?」
「死了。」林戈言简意赅两个字回答我。
我熟悉这是他赌气的语气,一巴掌就呼了过去,打在他肩膀上,「你才死了呢!」
林戈身体一抖,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忙打圆场哄他,好歹我爸妈还在他手里。
林戈冷冷地说:「这回是他来找我麻烦的,要我交出你。真是自不量力。要不是夏至突然打电话来,我才不会受伤。」
我倒抽一口凉气,我早该想到以舒言那认真的性子。我失踪后,他一定会找林戈算账。
可他现在远远不是林戈的对手,我的任性很可能害了舒言的性命。
在我失神间,林戈转头看见桌上的粥,问我:「你熬的?」
「嗯。」我紧张地点了点头。
林戈毫无防备地端起碗,准备一口喝下去。
我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伸手一把夺过他口边的碗。
林戈错愕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粥凉了,喝了对胃不好,我去热一下。」
言毕端着碗飞快地往外走,心中也暗自懊恼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成功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心软。真是妇人之仁!
身后的林戈,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残余的米粒,嘴角扬起一抹邪邪的笑容。
我住进林戈家后的几天,林戈一改之前四处惹祸的作风。每日都待在家里,我的新难题就是怎么把他打发出家门。
早间的晨光大好,我怂恿林戈出去晨练。
「你最近身体那么差,多出去跑跑步呼吸下新鲜空气才好。」
林戈握着手中透明的牛奶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去,跑步会扯着背上伤口痛。」
「…… 那你慢慢走也好。」
林戈抿了一口牛奶,好像在思索我的建议,「好吧。」
我面色一喜,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一把拽起我,
「你同我一起,你这身板比我更需要出去做做锻炼。」
「咳咳。那啥,我没时间,我还有好多家务要做。」我环视了一圈干净得反光的地板,睁眼说瞎话。
「哦。那就改天吧!」林戈又抱着他的牛奶进房了。计划 A 失败。
到了午后,林戈还没有出门的意思,百无聊赖地在按着电视遥控器。
我抱着从杂志上剪下来的优惠券,讨好地凑到他旁边。
「你看,macy 在打七折,你身上的衣服也该换套新的了。呐,别说姐不疼你,优惠券都给你剪好了。去吧去吧!」
他眼皮子都不抬地回答我:「我没钱。」
我脸立马垮下去,想了一会,一咬牙把随身带出来最后的六百块全部掏出来拍桌上,豪气冲天地拍着胸脯:「姐姐请!」
林戈厚脸皮地把钱全收进口袋说了声:「谢谢姐。」眼睛又继续盯回电视屏幕。
我瞪了他一会儿,他好像依旧没有行动的意思,「怎么还不走?」
「哦,前天夏至刚帮我买了两套新衣服。」林戈用脚指头指了指角落的一个纸袋。
「林戈!你找死!」我骑到他身上,作势掐着他的脖子,「还老娘钱来。」
林戈一把把钱全部掏出来塞我怀里,无比鄙夷地翻了个白眼,「还给你就是了。没见过这么小气的姐姐。」
「哼。」我收起钱,满意地拍拍手从他身上下来。计划 B 失败。
吃完晚饭,林戈翘腿坐在沙发上翻报纸。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想其他办法搭讪哄他出去。
「林戈,我突然很想吃我们小时候学校门口的那家跳跳糖,可以帮我去买吗?」我故作少女回忆状,眨着星星眼可怜巴巴看着他。
林戈放下手中的报纸,我心里一喜以为有戏。
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不咸不淡丢下一句:「你有毛病啊。」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的口气。计划 C 失败。
事已至此,我觉得今日再叫他出门已经是不可能了。我只能垂头丧气进厨房洗碗。
突然听到他手机铃声响起,那是我很喜欢的歌《Amen》里的一段钢琴前奏。
我竖起耳朵听他在外面说什么,只听见他简短地嗯了两声。
然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林戈走到厨房门口:「我要出去一下。」
他要出门,我当然乐意之至,但下意识就随口问了句:「这么晚去哪?」
林戈回头看我一眼,勾起嘴角,是标准的林戈式坏笑,「你真的关心吗?」
不像责备,更多像种调戏的口吻。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头也不回地关门走了。
他前脚刚走,我立马放下手中的碗筷,飞快溜进了林戈的房间。
他的房间不大,十平见方的空间一眼可以看到底。我翻箱倒柜找不到钥匙一类的东西,打开衣柜也没有暗格。
趴到床下去看,除了积尘什么都没有。
我又回到客厅、厨房、阳台去找了一圈都没有任何线索,连卫生间、洗手池、浴缸下我都找了个遍。
我颓然地回到客厅,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十二,离林戈出门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我瘫倒在沙发上,动作太大无意移动了沙发。沙发连带着地上整片的大地毯移开,露出底下瓷砖的一条缝张开。
我惊喜地推开整个大沙发,掀开地毯看到一个暗格。
我俯在地上敲了敲,是空心的。证明下面确实有古怪。
我沿着张开的缝一路摸索,终于找到张开的口子。掀开两块瓷砖,露出一截小楼梯。
我的心跳快跳了出来,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的爸妈就在下面。
我一跃跳进了暗格,地下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分成了很多间小格子间,就是我在视频里见过的那种有着大片透明玻璃窗的小单间。
有些是空的,有些则关了一些我有点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人。
前段时间听说林戈连续袭击了几个驱鬼工会里的前辈,掳走了他们。原来都是关在这里。
林戈到底要干什么?
我可以看见他们,但玻璃房里的人看不见我。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们大概以为是林戈,情绪躁动起来,口里骂骂咧咧都是难听的脏话。
「小杂种,还不放我们出去!」
「等老子出去,要把你这小杂碎吃干剥净!」
「没爹教没娘养的东西,撒野撒到我们头上了!」
叫骂声不绝于耳,我的眉头不自觉锁在了一起。
虽然林戈的做法不对,但这些人的嘴巴实在让人听了不愉快。
「手下败将有什么好嚣张的。」我竟然脱口而出驳了他们,语气像极了林戈。他如果在这里大概会说出和我一样的话。
这些人发现来人不是林戈,表情各异,通通噤了声。
「不管你是什么人。和林戈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混在一起,没有好下场的!」一个颇有威仪的声音传出,我这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故人。
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头,挺直背脊站在一个格外狭小的单间里。
竟然是舒言的爷爷!
他是什么时候被抓来这里的?
「小弋?」最角落有个人试探着叫了声我的名字,是爸爸的声音。
我顾不上舒爷爷,飞也似的跑到顶端,见到了一间稍大的玻璃房。里面关着两个人,正是我寻找多时的爸妈。
爸爸贴着玻璃门,慌张无助地朝外面张望。妈妈则背对我缩在一个角落,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弋儿是你吗?」爸爸焦急地求证。
明知他看不到我,我还是贴着玻璃拍打着,连声应道:「是我是我!爸爸妈妈!我是林弋。」
「弋儿,真的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也被那个臭小子抓来了?」
「不是不是。他没有抓我,我自愿来的。」
其他房间的人听到我们对话骚动起来,「林明德,你女儿也投靠那小野种了?」
爸爸连忙替我辩解:「当然不会。弋儿是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是吗?可她刚还帮着那小野种骂我们,」舒爷爷毫不客气地反问。
「弋儿,你快给各位前辈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爸爸有嘴说不清,急得慌了手脚。
「我是来救我爸妈的。我不知道这里关着这么多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戈他疯了!这里都是工会里的老前辈,全部被他抓来。他每天逼问我们他父母的死因,但我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说不出,他就一直把我们囚禁在这里。」
「爸爸,妈妈怎么了?」从我进来到现在,妈妈都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爸爸随着我的问话也看向妈妈,眼泛泪光:「你妈妈她被关起来以后一直身体不舒服,这几天开始发烧呕吐。现在已经病得没力气动,再不出去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弋儿,快想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我心疼地看着母亲饿瘦一圈的背影,狠狠点了点头,「我一定尽快放你们出来。林戈快回来了。我不能让他发现,我现在先上去。爸妈你们再坚持一下!」
临走之前,那个姓舒的老年人还意味深长地叮嘱了我一句:「切记不要心软啊!」
我脚步一顿,又赶紧噔噔跑上楼。
我的父母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有人对他们心软,我又怎么敢对其他人心软。
我刚把地毯铺好,沙发挪回去,就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我忙坐回沙发上随手翻起杂志。
林戈全身淋得湿透回来,看到我还坐在沙发上,「怎么还没睡?」
「等你回来。」
「干嘛?这么舍不得我啊?」林戈打趣道。
我从浴室拿了条浴巾出来递给他,他伸手来接,碰到我的手。
他的手滚烫,好像是在发高烧。
我拽过他的手,把他扯过来。不由分说把手探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的温度。
「明明看到外面下雨,怎么出去都不打把伞。」我嗔怒,「你还小吗?这点常识都没有?难道要我这个姐姐跟着你一辈子?」
「喂。说话啊!干嘛一直盯着我。」
林戈突然拉住我的手,「你就跟着我,管我一辈子。好不好?」
「你说什么疯话。」我试图甩脱他的手。
他倾身上前,将我压在墙角。我的心跳得很快,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林戈不说话,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从他身上传到我身上。我以为他下一步就会吻下来,但他没有。
他就保持着这样暧昧的姿势看着我,「我真喜欢你关心我的样子,即使…… 是假的。林弋,你真的不会演戏……」
我语噎,不敢接话。
「你知道吗?你以前从来不在我面前自称姐姐,可现在却故意装作和我很亲昵。其实你心里在害怕我吧?」
「林弋,我多希望你不是我姐姐……」
我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是我不能承受的东西,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了他
「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在我眼前装!看我演戏很好玩吗?」
林戈被我推得身形一晃,虚弱得笑了笑。
「这几天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就像一个梦,我宁愿骗过自己长梦不醒。可是注定清醒的人不会得到幸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戈,你为什么要这样自甘堕落?我们一起像从前那样好好过日子不行吗?」我痛心疾首地看着他,「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放了我爸妈,放了所有人。就此收手吧!」
林戈缓缓摇了摇头,「除了这个。」
我冷笑一声,「呵。林戈,你又在耍我吗?」
林戈突然又一次逼近,直视着我的双眼。
「最后一晚,林弋,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也好……」说到最后,尾音里竟拖出了一点乞求。
我恍然清醒,这是我的最后机会。
眼波晃漾之间,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阿门,倘若世间真的有神。请原谅我不得已的谎言。
「嗯。」我闭上眼睛,作出内心极其挣扎的样子。
如我预期的那样,他柔软微凉的双唇压了上来。他的唇角是上扬的,可我竟感觉出一种绝望的悲凉。
我后来无数次回忆起我们之间唯一的这个带着禁忌意味的吻,才明白他是真的对我交出了所有。
林戈话未说完,已经昏倒在我的怀里,闭上眼时他的右眼角竟渗出一滴眼泪打在我的手背。
我浑身一颤,轻轻将他放在地毯上。
我的唇膏上混合了迷药,这是我承诺舒言自保的最后底牌。
当时我忽略了太多细节,林戈说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夜。他早就知道我会对他下手。他说我不会撒谎,所以我点头的时候,他分明知道我是骗他。
后来,我越来越不确定,最后那个问题我究竟说的是不是实话。
夜里林戈的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闪动着夏至的名字:
「Amen dear amen,我需要你,请你开门……
Amen dear amen,我觉得冷,请给我你的体温。
他走了忘了断了给了痛了,
你站着看着笑着数着我的伤痕。
Amen dear amen,你在不在……」
林戈昏倒后,我在他身上找到地下室的钥匙。
我第一时间放出了爸妈和一众长辈,看着爸爸抱着半昏迷的妈妈,我脑中想到的只有尽快送他们去医院。
放出他们之前,我特意将昏迷的林戈藏在衣橱里。希望趁大家混乱逃命,不会有人想起他。
我给他用的只是迷药,并不会伤及性命。
妈妈在医院接受了急诊治疗,证实只是惊吓过度和脱水,并无大碍。
在我的坚持下,爸爸也去做了全身检查。在医院等结果的时候,舒言接到消息赶来了。
其实算算日子,我不过离开一个多星期而已。
可是再见到舒言,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比我离开时更瘦了,两颊都快陷下去。下巴长出了青涩的胡碴,脸上还有未消的青肿,最让人心酸的是那双无神的双眼,像是找不到希望一样的迷茫。
任谁见到现在的他,都想不到会是当年那个在学校风华绝代的舒学长了。
见到他,坚强已久的伪装终于放下。
我冲上去抱着他的脖子,大哭起来。
他双手垂在两侧没有回抱我,过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左手环抱住我的腰。
我哭了一阵觉得哪里有些不妥,把头抬起看着不发一语的舒言:「你的右手怎么了?」
「没什么。」舒言还是那样轻轻柔柔地微笑,可笑容里却有藏不住的苦涩。
「你有什么瞒着我的?」我一把拉起他的右手,舒言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我感觉到他的右手根本没有一点劲,「你…… 你的手……」
舒言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怎么回事?」我刚问出口就想到了答案。那天林戈负伤回来,说是舒言来找他麻烦。
林戈尚且伤成那样,舒言怎么可能讨到便宜?他竟然废了舒言一只手?
我紧紧抱住舒言的腰,痛哭出声。恨不得替他受了所有的痛。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才害的你!」
「不关你事。宝宝,你回来就好了……」
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这句熟悉的宝宝,像从梦中传来的天籁,一下子将我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我在林戈身边这些天过得提心吊胆,每日绞尽脑汁哄他开心,骗他信任。生怕他哪天一不高兴就一刀结束我。
直到看到舒言的那一刻,我才松了一口气,敢大口呼吸。
就像看见了可以依靠的大树。可这棵大树现在被折了,要我怎么不心疼。
每次我对林戈心软只会害了身边的人。
「这些天林戈没有为难你吧?」舒言上上下下打量我。
「没有。放心,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我不敢和舒言提起那个吻。
利用感情来利用他人,我曾经最看不起这样的人,可现在也做了同样的事。
「对了。我在林戈那里看见了夏至。」
拿到爸爸的体检报告,安排他们留院观察一夜后,我和舒言驱车去了夏至的房子。
可惜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找不到半点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你确定是在这里吗?」舒言环顾一圈。
「我确定。」虽然家具被搬走了,只留下空荡的房子。但垃圾桶里那个海鲜面的外卖盒证明我确实住在这里过。
「那她去哪里了?」舒言皱眉。
「跟我来。也许她去找林戈了。」
对于重回那个房子,我有些心理恐惧,怕被林戈发现又给抓回去,但也怕夏至一头栽下去不回头。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那个房子已经不复存在……
我们到的时候,现场围了很多人对着起火的房子指指点点。
有警车的嗡鸣,有人哭天抢地,有人奔走相告。
今早凌晨就在我们昨晚逃走后的几个小时,林戈的房子着火了。
火势迅速蔓延,波及整栋楼。
我想起了被我迷晕在衣橱的林戈,心里一惊,想冲进火场。
舒言拦住我,「别冲动。你想干什么!」
「林戈还在里面!他被我迷晕了。我要去救他。」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反应有多激动。
舒言眼眸一闪,同我耐心解释道,「你冷静点。他一定走了。这场火是在你们走后几小时才燃起的,迷药药效没有这么久,我猜应该是林戈离开时为了毁尸灭迹自己放的火。」
舒言说得不无道理,我想起当晚林戈接到电话出去了那么久。那时他大概就打算逃了吧?所以他才说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晚。
舒言将我拉到警戒线旁,问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您好。我们是三楼 A 座住户的家属,我弟弟住在里面,现在联系不上他。请问这场火有人员伤亡吗?」
「三楼 A 座?」警察拿起对讲机和楼里的火警通了话,「暂时只有五楼一个老太太受了轻伤。你弟弟应该已经跑出去了,可能现场通信不太好。你们再找找。」
我们道了谢后挤出了人群,现在暂时可以确定林戈没在里面。那他和夏至到底去了哪呢?
那一刻我是希望他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
或许是上帝听到了我的愿望,圆了我的许愿。
林戈再也没能回来。
我和舒言重新筹备着婚礼,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七天后,我和舒言在外面订酒店试婚纱,忙了一天筋疲力尽回到家,我接到了一个神秘电话。
「林弋,是我。」
「夏至!是你吗?」我激动地大叫起来。
「嘘。小声一点。不要惊动其他人。」夏至呵斥我,我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客厅写请柬的舒言。
按夏至的话默默挪到了阳台上。
「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给我听清楚。这是你欠林戈的。」夏至咬牙切齿的声音让我心里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说了一个地址给我。
「林戈被舒家的人抓走了,现在…… 大概已经…… 不在了。他说七天后如果他没回来,就打电话给你。去找到他!他左手臂里缝进了追踪器和微型录音器,你趁其他人不注意取出来。这里面有证明林戈父母被杀真相的最重要证据。你一定要将它们公诸于世!」
「你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我讷讷地问,什么叫林戈已经不在了?
「林弋,你现在又来装什么傻?不是你迷晕林戈让他被抓走的吗?当初在仓库抛弃他,不是你叫舒家的人来杀他吗?我真不懂林戈为什么还会相信你!我是没有办法,现在只有你能靠近舒家,取出证据。林弋,你不要让我看不起。那是林戈拿命换来的证据!」
「是谁打电话来?」舒言突然从后面抱住我,吓得我立马按掉了夏至的电话。
「没有。卖保险的。」我虚弱地笑笑,敷衍舒言。
我的脑子好乱。为什么夏至说林戈被舒家抓走了?仓库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如果夏至没有说谎,林戈已经死了?
就像太阳西升,海水淹陆,世界末日的消息一样,是我从来不相信有生之年会见到的事。
林戈那个祸害怎么会死……
不久前他还同我说:「祸害遗千年。」
他这样的顶级祸害怎么会死!
手机叮叮响了一声,进了条短信。
我支开舒言,打开短信。是夏至发过来的一张地图,地图上有个红点被标出是林戈现在所在的地方。
第二天我找了个借口独自出门,驱车到了地图上的地方。
那是一栋别墅,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富贵人家。
我按了门铃,有个三十几岁的西装男人开了门。目光警惕地上下打量我,「找谁?」
我脑海中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一个人,「我找舒老爷子。」
「舒老爷子不在,你是谁?」那个男人很警备地看着我。
「我是舒言的女朋友,是舒爷爷要我过来替林戈…… 验尸。」说到「验尸」二字,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夏至说舒家绑走林戈是要在他身上发现某个秘密,他死后他们一定会找人来剖尸研究。我只有用这个身份进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舒言没有一起来吗?等他来了,我们再谈。」男人明显不信任我,作势要关门。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从我身后抵住门,「就说让你等我停好车一块进来了,你就是太心急!」
我错愕地转头看到舒言的脸,他微笑着朝西装男人打招呼。
「罗叔,她是我未婚妻,是个医生。今天是我爸要我们过来的。」
西装男人终于露出笑脸,「原来真是小言女朋友啊!我还以为这小姑娘哄我。几年不见长大了不少啊!等等,我给你爸打个电话先。」
我一听他要给舒伯伯打电话,心里一紧。舒言抓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心示意我不要担心。
只听男人拿着电话嗯嗯哦哦几声,就转头笑容满面地开门放我们进去了。
那个被舒言叫作罗叔的男人,将我们引到一个地下室门口。
「只有得到授权的人才可以进这里,我就不陪你们下去了。你们自己在下面把老爷子吩咐的事处理好就上来。放心,那小子已经没有威胁了。话说他也是真耐打,我们对他用刑七天七夜,一句话都没套出来,还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种怪胎早该死了,拖到今天早上才断气。」
罗叔带着笑意,像在说着什么好玩的消息。
我全身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要不是舒言扶着我,我估计要瘫倒在地上。我紧紧咬住下唇才克制住哽在喉咙的哭声。
罗叔告别我们,让我们独自下了地下室。
「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昨晚接了个电话以后,脸色就一直很差。今早突然找借口要出门,我担心你有事就赶紧跟过来了。」
「刚刚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
「你忘了我学什么的了?我早就知道罗叔一定会打电话求证,通过远程控制把爸爸的电话转到了设定好的号码。那里有我朋友接电话,用变身器冒充爸爸和罗叔通话,要求放我们进来。」
「你早就知道林戈被关在这里了?」我话锋一转,问到了我最不想问的问题。
我不想怀疑舒言。
舒言沉默了一阵,「弋儿,你听我说。我是一开始就知道林戈被爷爷的人抓走了,但他们只是说有些事要问他。而且林戈属于极度危险人物,我也认为他被控制起来比较好。但我没想到他们会对他用刑,更没想害死他。你相信我吗……」
我知道舒言没有撒谎,他不是有心计的人。但这个结局是我们谁也承受不起的。
「我信不信已经没意义了。」
一走下去,封闭的密室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见到林戈的那一秒,我知道我这一辈子只能活在梦噩之中永不翻身。
他的尸体被钉在十字架上,泛着寒光的长钉穿透了他的锁骨、手心和脚掌。
十字架上缠绕着银色的铁链,勒住他的脖子。从他身体各处流出的殷红鲜血覆盖了整个十字架,隐约还有凝固了发黑的血迹浮现出来。
林戈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他的胸口是层层叠叠的鞭痕和发黑腐烂的烙印。
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让人几乎辨认不出肌肤本身的颜色。
他的十指指尖都被人插入银针,指甲盖全被拔掉,连那张漂亮的脸都被刀划破,留下翻出的血肉。
我双脚打颤,不敢确定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林戈。我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认出他眼角当年留下的疤痕。
我想大叫,但我不敢惊动楼上的人。我想大哭,但我没有哀悼他的资格。我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个噩梦,但我醒不过来。
舒言冲上来抱住我,「别怕别怕……」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想要安抚我。
我要怎么跟他说,我不是怕,我是痛啊。
舒言想要动手将他放下来,去拔他掌心的铁钉。
我一把推开舒言,张开双臂护在他身前。
「你这样他会很痛!」
这是第一次我像个姐姐一样,张开双手将他护在身后。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一巴掌狠狠甩在自己脸上。苦咸的泪水流入嘴中。
林戈,林戈,是我对不起你。
舒言紧紧抓住我的手,面露痛色,「小弋,你不要这样!林戈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那个让我滚开的,迷路找不到家的,吃光我买的过期蛋糕的,受伤只肯让我上药的,叫嚣着让我不能嫁给其他人的,吻过我的混蛋林戈,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在我面前。
林戈,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浑蛋!
舒言第一次吼我,他说林戈已经死了!
我站在林戈身前不肯让步。
「他不会死的。他这个浑蛋还没欺负够我,怎么会舍得死?他还说…… 他说要我嫁给他。他要祸祸我一辈子。」
舒言目光闪烁,想要努力装作听不见这句话。他抱着我,轻拍我的背:「小弋,不要任性了。我们一定还有什么可以帮上林戈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看到林戈崩溃掉的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是你欠他的。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这是夏至咬牙切齿地和我说的话。
林戈真是个魔鬼,他明明知道要我亲眼面对这样的结局有多残忍,却毫无转圜余地逼着我来直面他的死。
「林戈的右手臂里埋了迷你录音器。那是证明他父母死因的最有力的证据。夏至让我在他死后,一定要将这个证据取出来公诸于世。」我告诉了舒言夏至的电话内容。
舒言的表情很复杂,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林戈的死和他父亲、爷爷都脱不了关系。
而林戈搏命换来的证据很有可能是将他家人推入悬崖永世不能翻身的决定因素。
他有挣扎我不怪他,我理解什么叫血浓于水的亲情。但林戈也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我不能放弃。
我自己开始寻找周围的利器,很快我就找到桌上一把还沾着血的小刀。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这是谁的血,我要用它挖出林戈手臂里的录音器。
他的手腕被铁链勒得已经隐约可见白骨,纤细的手臂上全是鞭痕和烙痕,我根本看不出之前缝线的伤口在哪里。
我的手颤巍巍地伸出去,摸在他冰凉的手臂上,一寸一寸仔细寻找突起的触感。
终于在他的手肘下方摸到了一处突起,如无意外应该就是录音器。
我深呼吸一口气举起小刀要挖下去,却被另一只手拦住。
「我来。」舒言抽走我手中的刀。
无论何时,舒言都是那个细致入微的保护着我的感受的男人。
他知道亲手动手破开林戈的皮肤血肉对我来说有多残忍,即使他已经死了。
但这次我不能借他的手,自己欠下的账要自己还。
而且我了解林戈,他一定一定不愿意由舒言来帮他的忙,他讨厌领别人的情,何况这个人还是仇人的儿子。
我想他甚至不能容忍舒言靠近他,更不用说碰他。
现在想来当年林戈对舒言的针对也是有迹可循的,我那时竟天真地以为他只是小孩子吃醋,却没想过他背负了这么多。
「你不要碰他。」我下意识就说出了这句话。
舒言眼有痛色:「你不相信我……?」
其实我没有怀疑过舒言,他是生活在阳光中内心不曾有一丝阴影的人。
无论别人如何待他,他都能以一颗包容的心去原谅。看林戈就知道了。
他从小就坚定地崇尚正义,为人正直。哪怕这次罪恶的是他的父母,我也不认为他会包庇他们。
但我每次都以舒言的感受为先,这一次我要考虑林戈的想法了。
他不愿意的事,我绝不会让它发生。
作为姐姐的保护欲在他死后膨胀到最高点,也真是可笑。
「对不起…… 我只是想亲手完成他让我做的事。这是林戈对我的惩罚。」我接过他手里的刀,舒言没有再坚持。
其实挖出这个录音器并不难,林戈的血肉早就被皮鞭划开,伤口只要再深一点点就会露出录音器黑色的边角。
还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保全下了这份证据。
我取出被胶袋密封住的录音器,检查里面的录音是否清晰。
录音的一开始,我听到了林戈与我的争执。
那是最后一晚,他拆穿我的欺骗,问我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点喜欢过他。
录音里留下的是我微弱却坚定的一声「嗯」。
我感受到舒言放在我身上的目光,不敢直视。
我记得很清楚当初我只是为了骗倒林戈抽身出来,才会应承下来。但从录音里听起来,我的声音竟是如此真挚,近乎虔诚地承认。
如果不是我的演技太好,那就是……
我不敢再想,继续侧耳听下去。
然后便是舒言爷爷对林戈的逼供,除了互相的推诿,我听不出任何的实质证据。
再然后便是漫长的刑讯,林戈的喘息和呻吟声犹如在耳边。
所有的场景还原在我的眼前,我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耷拉着头,了无声息的林戈,心痛得快不能呼吸。
在舒言的掩护下,我顺利将证据拿了出来。
可是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却不知道,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舒言爷爷的势力之大超出我们的预计,我们没有一个更有公信力的人可以托付这个证据。
何况以我们这样小辈的身份,甚至都请不动那些有威望的前辈。
我突然明白过来,当初林戈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绑架了那些工会的大前辈。
左思右想之后,我和舒言决定以补办婚宴为由,召集两大家族的大家长。在婚宴上播出这段录音。
这个想法是舒言提出的,他能做到这一步也是我不曾料想的。
我对舒言有所愧疚,若不是我,或许他不需要搅进这件事来。最起码不用亲手推自己的爷爷和父亲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这是林戈用生命换来的真相,我不能让它埋没。
婚宴当天,宾客陆陆续续到场。眼见主要的几位大前辈都就位,我对舒言使了个眼色。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舞台边低头深呼吸一口,像在说服自己。
片刻后终于拿起话筒走上台去。我也紧随其后上台,牵紧他的手。
「今天我在这是有些事情恳请各位叔伯长辈见证。」言毕,所有人都误以为成另一个意思,开始热烈鼓掌。
舒言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尽是挣扎的痛苦。
我不愿让他做这个坏人,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话筒。
「下面有段录音是关于我叔叔阿姨和弟弟的死。它可以证明他们并非死于恶灵之手。而是工会中的败类所为。今日请各位长辈来并非见证我与舒言的婚礼,而是为我弟弟一家主持公道!」
台下一片哗然,众人表情各异。愕然的,愤怒的,惊吓的,连我的父母脸色都被吓得惨白。
想来也是,自己女儿的婚礼突然变成这样。我也算是个不肖女了。
我注视着舒雷和舒天恕的表情。舒雷面带怒色,而舒天恕则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我心中暗觉不好,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反而了如指掌的样子。
果然连着音箱的录音器放出的声音只有嘈杂不堪的噪音。
「舒天恕,你对录音器做了什么!」我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孙媳妇,可别乱说话。这什么录音器,我可是见都没见过。」舒雷依然淡定地轻笑着。
「老爷子的名讳是你能叫的吗?没大没小。还没过门就这么泼辣,以后还得了!」舒雷指着我的鼻子教训道。
「爸!」舒言将我挡到身后。
舒雷瞪了他一眼,「吃里扒外的臭小子,我以后再找你算账!」
我的爸妈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舒老爷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们计较。弋儿,快点给舒伯伯一家道歉!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他们拉着我的手将我向前推。
四周都是窃窃私语,每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这一堆的动静,每张嘴巴都仿佛在嘲笑我无理取闹。
我一把甩开了妈妈的手。
「够了!你们听不到是吗?林戈死了!这个人杀了林戈一家。你们为什么装作若无其事。三条人命啊!他们不是陌生人,是你的亲弟弟啊!我永远不会和他们家的人成为一家人的!」
一说完这话,我立马就后悔了。我这是将同我并肩作战的舒言置于何地?
舒言眼含痛色,不知是被我的话所伤还是为自己父亲的行为所痛心。
也是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声镇住了全场。
打人的居然是平时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碰我的妈妈,「舒言对你这么好。你说的这叫什么混账话。就为了那个鬼孽。」
「他不是什么鬼孽,他是我弟弟!」
每个人都往林戈身上贴标签,说他是恶魔,是野种,是危险人物。可是他们都忘了,他还是我们的亲人。
「蠢女人啊……」就在现场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空灵的声音。
我有如被施了定身咒,这是林戈的声音。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舞台。
奇迹没有发生,只是台上突然开始放映林戈的录像。
画面中的林戈穿着我们见面最后一晚的那件黑色衬衣,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身形瘦削,眉眼妖媚,带着林戈式的标准坏笑,「蠢女人,我就知道你搞不定。」
他一张口,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录像让我感到他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一定觉得这个妖孽正蹲在那个角落嘲笑我。
「蠢女人,别哭了。丑死了!还总自称我姐姐要罩着我,指望你,我就白死了,还是要小爷我亲自出马。」
「舒雷,舒天恕。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了。快点下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在下面可是很寂寞的……」他朝镜头勾勾手指头,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舒天恕气得用拐杖直敲地面,而舒雷则直接拿起凳子砸向舞台,「是谁!是谁在播放。快暂停。」
舒家人想去阻断播放源,被舒言拦住。
「听他说!」
我在一边看着一切,只有冷笑:「他已经死了,你再也不要想伤害到他了。」
录像突然消失,然后便是那段我听过的录音,只是删减掉了前面林戈受刑的部分。
剪辑出的部分是舒雷的声音,他清楚交代了自己如何在父亲指使下杀害林戈父母的事实。
除了林戈父母被害的真相,这段录音里还带出了林戈的身世。
严格来说,林戈并不是人,他是婴灵还魂的孩子!
婴灵是指那些尚在母亲怀里就被流产的孩子,因为眷恋人世而迟迟不肯投胎,滞留在原地。
叔叔阿姨那个时候发现怀孕便决定搬去更大的房子,机缘巧合之下搬到了林戈原本的父母住的房子。
驱鬼人能看到鬼魂,他们马上就发现了林戈的存在。
但林戈并无恶意,他只是非常眷恋母亲的温暖,经常怯怯地跟在阿姨的身后叫妈妈。
怀孕的女人大概都会母性大发,阿姨很喜欢林戈,默许他跟在自己身边。
林戈最喜欢的就是蜷缩成一团,小猫一样依偎在阿姨怀里。
他是个轻飘飘没有重量的灵魂,阿姨便由得他去。
发展到后面,林戈甚至每晚都会睡在叔叔阿姨的床下,就像自己真的是他们的孩子一样。
叔叔总觉得这样不妥,可是唐阿姨坚持鬼有好坏,林戈只是个没有心眼的小婴灵。不准叔叔伤害他。
可悲剧很快就发生了,因为唐阿姨提出的恶灵消除计划得罪了很多恶鬼,他们奈何不了叔叔阿姨,却可以轻易伤害一个孩子,我真正的弟弟出生未满周岁就被恶鬼勾走了魂。
而当时守在他摇篮下的婴灵林戈,为了保护他与恶灵展开恶斗受了重伤。
叔叔唐阿姨回来后,发现真林戈已失了魂。他们紧急为他招魂,机缘巧合之中招回的却是婴灵的魂。
刚开始他们还没发觉什么异常,但当母亲的直觉很敏锐。一个小婴儿眼里为什么会有那么成熟的目光?为什么他不再抱着手指吮吸?为什么他之前明明学会叫爸爸妈妈,现在却不肯开口?
直到林戈到了能开口说话的年龄,他把当时的真相都和盘托出。叔叔阿姨痛心之余,也明白自己真正的孩子早就进了轮回道,不可能再回来。
他们便让这个婴灵附在真正的林戈身上复活。
自此之后,阿姨就真的把「林戈」当作自己的孩子,一直抚养成人。
叔叔虽然心中总是梗着一根刺,却也在朝夕相处之下和他培养出了真正的父子之情。
到后面,没有人再去追究林戈的身世。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直到几年后,林戈一次意外见到舒雷。他告诉唐阿姨,当年就是这个人带着恶鬼来害了真正的林戈。
唐阿姨和叔叔去质问舒雷,原本想装傻充愣的舒雷被林戈当面戳穿。
舒家父子当初暗害他们是因为舒家暗中与最凶残的厉鬼有合作,明面上他们是正义化身的驱鬼世家。暗地里他们却是和恶鬼做交易,牺牲一些无辜小鬼换取自己地位巩固的幕后黑手。
而唐阿姨的计划直指舒家所庇护的那群厉鬼。于是舒家对林家的小儿子下手,想要伤了对方元气。
叔叔阿姨得知真相要去揭发他们,没想到舒天恕早有准备,暗下埋伏杀了他们,还故技重施嫁祸给恶鬼。
舒天恕父子在和叔叔阿姨的对质中得知林戈是婴灵还魂。
他这种体质是人身阴魂,能力相当于极难见的厉鬼,还能做到很多鬼无法做到的事。
贪心的恶鬼想借由吞噬林戈来获取力量。舒天恕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把林戈交给他们。
但林戈自己本就是恶鬼,他不仅没有被吞噬,反而将对方炼化成被他所用的小鬼。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不知情的林家人合力从恶灵手中救出奄奄一息的林戈,秘密寄养在我家里。
这段录音的最后是舒雷故作神秘的声音:「其实本来那天我是杀不了你父母的,他们收到消息早就藏起来了。那…… 你知道是谁出卖了你父母的行踪给我们吗?是……」
录音卡在了最关键的地方,后面只有嗡嗡嗡嗡的杂音。
坏了吗?还是没电了?
前面的录音都很完整清晰,却剩最后那句未完的话成了永远的迷。
舒天恕愤恨地盯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怎么被那小子一激就都说出来了。舒雷低头不敢看老爷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