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相反。
这是因为我心虚。
我无力让他们归服,我只能杀。
我忘不掉方叔临死前的那个眼神。
我也忘不掉舅凶那句声嘶力竭的 “乱臣贼子”。
午夜梦回,我总是留下一身冷汗,猛然坐起,环顾四周的暗夜,总觉得到处都是一双双充满恨意和鄙视的眼睛,总觉得耳边一再响起那声 “乱臣贼子”。
甚至很长时间我都不敢直视宛然的眼睛。
因为那双眼睛,和方叔那么像。
宛然承受不住这一切,得了癔症。
我呢?
我终于坐上了这至高无上的王座,我终于披上了这件黄袍。
可我心里还是虚的,我都怀疑,我看起来正常,其实也早就疯了。
我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稀里糊涂走到刑场上的。
又是谋反,诛九族。
这几年来,这样的故事,太多了。
偏让我看见,那一群待斩的人犯里面,有一个小姑娘。
天杀的。
她和宛然,那么像。
若是我和宛然也能有个孩子。
大约就和她,生得一模一样。
我让行刑官放了她,将她带回了宫中。
她见过亲人惨死,故而很怕我。
但她不怕宛然。
因为宛然长得真的很像她阿娘。
她的阿娘,正是宛然的嫡亲妹妹,可这姐妹俩分隔两地这孩子,宛然从未见过。
太傅不肯留她,因为他怀疑这孩子是宛然的妹妹和我那好皇兄,偷情留下的种。
毕竟这二人当初同我和宛然一样,青梅竹马,只是各自嫁娶。
彼时方家权势已极,联姻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可以,入主东宫,不行。
只是,我机关算尽的父皇啊。
你可曾想过,最终坐上凤座的,依然是方家的女儿?
只是,你不用担心外戚坐大了。
外戚被我满门抄斩了呀,父皇。
因为他们帮着你的好儿子,他们说我是乱臣贼子。
太傅滔滔不绝,不停说歌兰这孩子虽小不懂事,但架不住有心人拿她做筏子……
我轻轻打断了他,问他,皇后都不在了,你就非得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给朕掐断了吗?
太傅怔住了,面庞抽动了好久,才尴尬退去。
他以为我不应该再有人的感情,人的脆弱。
他想错了。
皇后薨逝以后,众臣上表要求我选秀。
千娇百媚花骨朵似的小姑娘,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宫里送。
很好。
这些女孩子,一个个的,都肤白如雪。
不像她,从小四处乱跑,一张脸晒成麦色,还老觉得自己倾国倾城。
这些女孩子,一个个的,都指如削葱。
不像她,从小舞枪弄棒,掌心全是薄茧,一双手力气奇大,捶我的时候,那叫一个毫不客气。
这些女孩子,一个个的,都轻声燕语。
不像她,从小没大没小,说话嗓门奇高,敢跟我拍桌子,敢骂我混小子,敢管我叫大芭蕉。
这四海列国,率土之滨。
天下之大,都不会再有她了呀。
她走以前,我还是个人。
她走以后,我只是个皇帝了。
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
(《看朱成碧》,全文完)
橘子宸
小时候我不懂事,顺手救了一只小鬼。
十几年后,小鬼找上门,登堂入室。
「姐姐,既然管了,就要管到底啊。」
我以为我亲手杀了这个借尸还魂的婴灵也不会愧疚。
但随着时间流逝,我发现我对他的感情除了愧疚,原来还有爱……
我能看见鬼,放在普通人身上,这大概是个了不得的本事。
但我生在驱鬼世家,我们家族的人只要有眼睛就能看见鬼,哪怕是个瞎子。我们家族的人还有超绝的感应力,所以这事不值得拿出来说。
驱鬼家族顾名思义,以降妖除魔,杀鬼渡魂为己任。
我和我爸妈属于这个家族的废柴一挂。
因为我爸生性怯弱,怕鬼怕得要死。我妈是普通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也能当个普通人。
我不怕鬼,我纯粹是怕麻烦。一天天地喊打喊杀,人家鬼也没招你惹你不是?
此刻我正在我小叔家做客,唐阿姨刚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宝宝,我们是来送红包的。小叔家和我家不一样,他和唐阿姨都出自驱鬼家族,是天赋异禀,还怀抱着扬善除恶信仰的明星驱鬼师!
所有人都围着新生的宝宝叽叽喳喳讨论他的名字。我盘着双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吃樱桃一边看《美少女战士》。
我眼睛盯着电视机里水兵月变身,手摸索着在水果盘里寻找樱桃。突然摸到一个手指形状冰凉的物体,我低头看见一只没有血色的小手正趴在樱桃上,看上去只有两三岁孩子的手那么大,和艳红的樱桃在一起显得格外惨白。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我的背脊,身体每个毛孔都张开在拼命呼吸……
那只手被我摸得呆滞了一秒,然后迅速缩回去。我看见左手边的单人沙发底下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带着小兽般警惕的目光。
这小鬼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藏到驱鬼人的家里,不知道被发现的下场就是魂飞魄散吗?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餐厅里,大家还沉浸在逗弄新生儿的喜悦里,无暇顾及这边。我踢了一脚沙发,「快跑,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虽然我看不见它,但那股寒意一直没消失。对方没有动,蛰伏在沙发底下。想来这么小年纪就去世的孩子,也许是不懂人情世故。
我耐着性子,摘了两颗樱桃伸到沙发下的缝隙,讨好似的同它解释:「小鬼,姐姐我是为了你好。这一家子人除了我爹妈,每个人都可以把你撕碎。你换个地方讨东西吃吧。只要你不害人,驱鬼家族不会找上你的。」
小手以我看不见的速度将樱桃抓走。倏地一下,那双眼睛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随着它的离开,我的身体渐渐回暖。我又拍拍手继续看电视,将这个小插曲忘到脑后。
从小到大,我每天都要遇到十个八个鬼。一般情况下,我选择忽视,井水不犯河水。偶尔也会像刚刚一样管闲事,帮一把那些陷入危机的鬼。就像个双面间谍,两边都讨好。
「林弋(Yi, 第四声),你过来下。」小叔在叫我。
我脚尖挑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去,「找我干嘛?」
「你给弟弟取个名字好不好?」唐阿姨说话温温柔柔的,她特意蹲下来将怀里的小宝贝展示到我面前。我看见一张肥嘟嘟的小脸冲我笑,讨喜极了。
「这怎么能行呢!取名这么大事,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我妈赶紧替我拒绝。
「这有什么不行,名字就是个代号。我们家小弋这么聪明,一定能帮弟弟取个好名字!」小叔一把将我抱起来,臂膀托着我,让我搂住他的脖子,「你说,取什么都行。」
这不为难我一个刚拿到幼儿园文凭的人吗?我想了想,用尽毕生所学取了个名:「我爸说我是林家第一个小孩所以叫林弋,那弟弟就叫林二吧。」
大家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我爸把我从小叔怀里接过去,捏了一下我的鼻梁,「爸爸那是忽悠你的,你这也信。」
唐阿姨思考了一瞬,「其实小弋说得挺好的。林弋的弋字上再加一撇,就是戈字。弋是箭,戈是刀,一听就像姐弟。他就叫林戈吧。」
也多亏唐阿姨书读得多,这也能给我圆回去。我真喜欢唐阿姨,她和我小叔,一个温柔娴淑,一个帅气英勇,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看着襁褓中粉嫩柔软的小脸,想着我们小林戈长大以后肯定也是妥妥的天之骄子!
十三年后,我刚满十八岁。我爸牵着林戈走进家门,我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身伤痕,弱不禁风的少年。
「这是林戈,以后他就是你的亲弟弟。」爸爸目光中饱含悲痛,而林戈则是面无表情。
我怀中的波斯猫瑟瑟浑身毛发竖起,对着林戈尖叫,如临大敌。林戈慢慢转过头扫了瑟瑟一眼,瑟瑟马上蔫在我怀里。
作为一个中学生,他很矮很廋,头发上尽是干涸的泥水。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白衬衣套在身上显得空落落的大。脸上和宽大衣袖里的手臂上都有一些不明的粉色斑点,像某种过敏症。有些地方被抓烂了渗出血丝和脓水。
那样子可真不太好看,我丝毫无法和那个襁褓中粉嫩柔软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饶是如此,我依然拿出最大的善意上前拉住林戈的手说:「你好,我是林弋,你的姐姐,你还记得吗?」
他像触电一样甩开我的手,眼里净是赤裸裸的厌恶。他说:「滚开。」
我妈赶忙把我拉过去护在胸前,「这孩子怎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好像有所顾忌。
后来,我偶然间偷听到父母的谈话才知道小叔和唐阿姨被恶灵杀害,惨死家中。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些恶灵并没有杀了林戈,只是把他抓走囚禁起来。
念及血肉亲情,长辈们倾全族之力将林戈救了出来。经族人商议,让他寄养在我家。
做驱鬼这一行的,听着风光,其实极度危险。为了避免被「一锅端」,大家大多都独来独往,没有大事不会聚首。自从林戈出生后,我就没再见过小叔一家。
之前听爸爸说过,小叔一直在忙一个「恶灵歼灭计划」,是唐阿姨提出来的。
就是将所有的鬼魂分为三六九等,行善积德的帮助他们普度超生,无所作为的就监视管理,作恶多端才需要赶尽杀绝。
和之前无差别杀鬼驱魂比,唐阿姨的建议既省人力物力,又能给好的鬼魂一个圆满。我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但这个计划无疑将驱鬼家族陷入一个更危险的境地。
以前这个池塘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现在捕鱼人小鱼、虾米一概不要,只捞大鱼,势必会遭到一些如鲨鱼般危险的大鱼反抗。
这才给小叔和唐阿姨招来杀身之祸。
林戈住在我家并不安生,他很喜欢去招惹那些东西。几乎隔不了几天就要挂彩回来,身上大伤小伤不断。那些伤口深而狰狞,一看就知道是鬼怪所为。
妈妈私下跟我说,林戈天生体质至阴,容易招鬼,有传言说他父母的死也是他招的。
而且因为父母的变故,他脾气乖戾,行为极端,攻击性很强,容易伤人。
收养他是家族的决定,我妈妈没办法反抗,但她反复叮嘱我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那就是个天生坏种,你离他越远越好。」妈妈的眼里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厌恶。
想起小时候唐阿姨温柔地拿糖给我吃,小叔抱着我举高转圈圈。我尚且不能接受他们的离开,更别说林戈。他表现得再叛逆也只是宣泄情绪罢了。我自认为这个做姐姐的有责任去管教他。
在他又一次在外面惹是生非回来后,我提着医药箱推开林戈房间的门,瑟瑟踱着优雅的步伐跟在我后面。
这里是地下室的一间杂物间改成的房间。他来得匆忙,我妈安排得不尽如人意,房间里还有一股重重的霉味。我把门敞着,想散掉一些味道。
房间里没有开灯,隐约有血腥味窜入我的鼻尖。瑟瑟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萤萤的光,不知道它是否已经敏锐地发现了林戈的位置。
但我不是瑟瑟,我没有黑暗中辨人的能力。所以我很顺手地打开了灯。
林戈缩在床上,没有盖被子。突如其来的灯光让他伸手遮了一下眼睛。一抬手,那脏兮兮的 T 恤缩到了腰上,露出比我还纤细的腰身。
「滚出去,我不想说第二遍。」他把头埋在枕头里,嗡嗡地说。
「今天又伤到哪儿了?」我脾气并不好,但对他的怜惜让我自动将自己摆正到好姐姐的位置。
他依旧没有理我,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继续睡。我一把扯过他的手,他「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是个温柔的女生,你要想少受点皮肉之苦。最好好好配合我。」
我以为他还会挣扎,但林戈比我想象中聪明,他乖乖地任我摆弄。等我给他手背上最后一处伤口擦好药后,他反手一把拉住我的手,俯身逼近我:「我是天生坏种,你不怕我?」
我知道他定是听到了妈妈跟我说的话,我不敢刺激他,假装无事,顺手拿起医药箱里的棉花棒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林二,你跟谁在这没大没小呢?我是你姐!谁怕谁?」
林戈愣了一下,慢慢放开我的手倚回床背,「你还记得?」
「我怎么不记得。你名字还是我取的。所以你以后要乖乖听我的。」
「好啊。只听你的。」林戈吊儿郎当地回答,唇边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昏暗的台灯下,他的眼角微微上挑,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因为瘦削而深陷的眼眶里嵌着一双格外黑亮的瞳孔。
虽然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已隐隐透露出绝色之姿,加上他身上病态的感觉,苍白而慵懒,是当下很流行的妖孽型长相。
我不大喜欢这种长相,我妈跟我说过,男生女相是为不详。
我喜欢的男生叫舒言,一个精致而温暖,永远沐浴在阳光下的男生。
舒言是和我同一个大学的学长,比我高一年级。在学校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家境优越,为人谦和又非常有才华。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女生不计其数,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个。
我并未打算将这些小心思大白于天下。有时候喜欢一个人,自己知道就好了。
这小心思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林戈。林戈生得比常人敏感很多,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
我自以为瞒得很好的暗恋,在他眼里就跟透明水缸里的鱼儿似的,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握之中。
他时刻不忘打击我,「舒言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就算他一天翻一个牌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
「关你屁事。还翻牌子,你以为皇帝选妃呢?舒言洁身自好得很,从来不和女孩子乱搞关系。」
「那就更没戏了。你是榆木脑袋,又不会来事儿,趁早放弃吧。」
「林二,你是嘴里没味,欠揍吧?」我拎起他的耳朵想教育他一下,没想到被他压住手腕,将我手反剪过来,半个身子被按在他的枕头上。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小孩再瘦弱,到底是个男孩,我白长他五岁,力气居然敌不过他。
「你不许把心思放在别的人身上。」身后传来小孩幽幽的声音,收起了戏谑,听不出喜怒,更像是命令。
小孩子奇怪的占有欲啊。
「痛……」我捏着嗓子撒娇,他的手果然马上放松了力气。
我抓住空隙,趁机挣脱开他的手,跳上他的床抱起枕头往他身上砸,「让你嚣张!让你按我!不修理你,我这个姐姐白当了。」
林戈象征性地用手挡了两下,没有真的阻止我,眼里还荡漾着隐约的笑意。
我早就发现这个看上去早熟的小孩其实很喜欢别人跟他胡闹。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流露出一点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童真。
打闹间,我不小心一脚踹到他胳膊。他倒在木地板上,整个人突然蜷缩起来,露出一副很难受的表情。
「干嘛?别碰瓷啊。我刚明明是很轻地踢过去。」
他紧紧地揪住自己的领口,呼吸不过来,看这症状竟然像是哮喘。
我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到他身边托住他的头,让他能呼吸顺畅一点:「你这是怎么了……」
「药……」他的指尖已经开始泛青,手指颤巍巍指向床底。
我趴在地上把手伸到床下四处摸索,好不容易摸到一个瓶子形状的东西,我高兴地往床下一瞅。
这一看可把我的魂吓掉了半条,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床下看着我!
它那惨无血色的脸突然如花瓣一般绽开分为五瓣,每一瓣上面都有尖利的牙齿,在往外流淌着血红的黏液。那「花瓣」朝我抓着药瓶的手罩下来,剧痛袭来,我顿时尖叫起来。
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林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猛地从背后一把抱住我往外拖,并对着床下口中喃喃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
我听到一声低吼,然后有什么东西黏附在地上蛇行的声音,那玩意儿消失不见了。我还是颤抖得厉害,林戈小心翼翼抬起我的手。
我手背上有两个深深的血洞,是那个怪物留下的牙印,而我手心里还紧紧攥着他的药瓶。
林戈从我手里拿过药,自行服下顺回气后,看我还是保持刚刚的姿势一副吓傻了的表情坐在地上。
「对不起……」他暗叹一口气想伸手过来抱我。
可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刚刚那只鬼,吓得节节后退。
「不要过来,刚刚那是什么!你为什么把那些东西招惹到家里来!」
面对我的后退,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又缩了回去,「那是我养的小鬼。」
他的话音刚落,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啪」地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声音大到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谁准你把这些脏东西带回我家!!!」
我没有意识到,平时我经常挂在嘴边的「我们的家」,下意识变回了「我家」。
是我的家,不是你,林戈的。
林戈脸被我甩得侧到一边,冷笑一声:「你不也每天和我这个不干不净的东西在一起吗?你明明说过你不怕……」
他那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你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别拿我全家的性命开玩笑。你才多大?养小鬼这种事你有这个掌控力吗?我不是圣母,收留你是因为可怜你。但不代表你可以在我家胡作非为!」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的手很疼,心里也很气。只想用最伤人的话去回击他。
我们是血肉相连的姐弟,我知道怎么哄他,自然也知道怎么伤他最痛。
林戈将我一把推到床上,一双手愤怒地掐住我的脖子。
刚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可是随着他手下的力气越来越大。我感到惊恐起来,我想喊却喊不出声,双手在他身上不停地抓。
「你觉得你喜欢的那个舒言现在能救你吗?」林戈笑得很狰狞,「你只能求我。求我我就放开你。」
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比我想象的要恐怖得多。他不仅能轻而易举看出我的想法,而且还可以随时要了我的命。
「我…… 不会…… 求…… 你的。」我的脸色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拼命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我们四目相对,对峙着,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瑟瑟不知从哪跳出来,张大嘴对着林戈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林戈吃痛,终于松开了我的脖子,我赶紧离开,一刻不敢停留。抱起瑟瑟跌跌撞撞跑出了地下室。
我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些事告诉父母?如果林戈从我家被赶出去,他大概会变成一个更无法挽救的流浪儿吧。想起小叔和唐阿姨,我对他狠不下这个心。
我胡乱跑回了大学,大学离家近,我没有住校。所以也没有宿舍可回,只能坐在学校湖边长椅上发呆。
舒言撞见我时表情很诧异。毕竟这样的大雪天,大家都缩在宿舍里吹暖气,谁会想坐在外面。
舒言走过来问我:「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抬头看到是他,吓得眼泪都收住了。
如果你有暗恋人的经历,大概能理解我当时的想法。头可断,发型不可乱。刚刚被掐死算什么,不能让喜欢的人看见我的丑态才是第一要义!
我赶紧抹干眼泪,还顺便整理了一下头发,努力压住浓厚的哭腔:「我没事……」
他看见了我手背上的伤痕,温和地问道:「需要报警吗?」
「不用了!这是…… 瑟瑟咬的。」我指了指缩在怀中的小猫。
对不起啊,瑟瑟,关键时候要靠你背黑锅了。我总不能和他说是鬼抓的吧?那被送进警察局的该是我了。
我不知道舒言是否相信我的话,他只是陪我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咖啡纸杯递给我,里面有一杯满满的拿铁,「刚买的,我还没有喝过。」
我讷讷地接过,心中默默在说,就算你喝过我也不介意。喝过更好,我们算间接接吻。我真不要脸。
我还在花痴地胡思乱想,他跟我自我介绍道:「我是大二经济学院的舒言。」
我早就知道啦!你的名字在我每本教材上都被写过几百遍。
「我是大一医学院的,林弋。游弋的弋。」我内心翻涌,表面故作矜持。
「林弋?很特别的字。我认识一个小朋友叫林戈,名字和你很像。」舒言突然提起林戈,让我措手不及。
「你为什么认识他?林戈是…… 我弟弟。」我踌躇了一下,还是这么介绍道。
「我堂妹夏至和他一个班,那丫头每天放学就把林戈的名字挂在嘴边。想不记得也难啊……」舒言笑道,显然小女生的这些心思在他看来都是很幼稚的。
我那个时候也不太想谈起他的事,便闭了嘴。
舒言没有追问我今晚发生的事。一直安静地陪我坐着,他看出我暂时不想回家的心情,于是借着路边微弱的灯光翻起了手中的书。
当我终于冷得受不了提出要回家的时候,他合上了手中的书,好像只是个凑巧陪我在这坐了一晚上的路人。
舒言从脖子上摘下他的红色羊绒围巾,围到我的脖子上。
很少有男生可以驾驭得了红色围巾,但舒言就是其中一个。他围起来非常好看,像大雪里一把耀眼的火光。
我知道他是看到了我脖子上的掐痕,但他没有多问,只是说:「下雪天冷,出门别忘了戴围巾。」
好奇心人人都有,如果他当时开口问了我,我也不会怪他。但我很感激他的好教养。没有以关心之名追问到底,还善意地给了我解围的办法。
「我明天还给你。」我局促地指着脖子上柔软的围巾。
「不用了,送给你了。」
舒言提出送我回家,可我下意识不想让林戈见到他。于是婉言谢绝了。他再三叮嘱我注意安全,这才离开。
看着路灯下他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挺拔背影渐行渐远,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叫住了他:「喂~ 舒言。」
他转过头带着微微的疑惑看着我,这中间沉默了几秒。他也没有因此不耐烦。
我深呼吸一口气,从口袋中掏出随身带着的钢笔。在他之前递给我早已被喝光的咖啡纸杯上写下了一串数字,跑上前去交到舒言手中,「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他的眼睛像会笑,带着星星点点的温柔,「嗯。我知道了。」
他接过了写着我号码的纸杯,目送着我离开。
许是因为舒言的缘故,我之前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之前对林戈说的话太重了。
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一个背负着父母血海深仇的孩子。
我抱着瑟瑟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了坐在门口阶梯上的林戈。
我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乌黑的头发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他一直埋着头像睡过去一样。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林戈抬起头,头发上的雪花簌簌地落下来,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的眼眸很黑很黑,黑得看不见底,也看不出情绪。
「我把它杀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个小鬼。
我张了张嘴,刚想和他道歉,他已经转身走进了家门,像是没看见我一样。我没说出口的那句抱歉也就凝结在雪中随风飘散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叠得方方正正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衣橱里。
书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弹出了一条来自陌生人的消息。
「平安到家了吗?– 舒言。」
我的心脏狂跳,默默将这个号码存好,还点了星标。傻傻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笑了许久,差点忘了回信息。
那晚我们通过手机东一句西一句聊到深夜,我直接抱着手机睡着了。
第二天,我选了一条自己的白色围巾戴上,完整地遮住了脖子上瘀青的指痕。
吃早饭时,妈妈问我干嘛在家就把围巾戴着。
林戈正在喝粥的手一顿,我解释说是昨晚感冒了,在家有点冷,还似模似样地咳了几声。妈妈没有多说什么。
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我因祸得福,捡了舒言这么个男朋友。我们有聊不完的共同话题和完全契合的性格。这让我心里对林戈那一点点小埋怨也都变成了感谢。
我沉浸在初恋的喜悦当中,没有注意到隐藏在黑暗里变得越来越阴暗的林戈。
舒言大四快毕业的时候,林戈高一。
那日放学,舒言送我回家。我们聊起舒言的毕业后的去向。
他问我以后的打算。
我说想留在本地,离父母近好照顾老人。
我知道学校给了他一个公费出国留学的名额。我并不想为难他,谁都没义务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理想。
「那我进银行吧。H 行之前校招给了我 OFFER,我之前一直在犹豫。既然你想留在本地,我陪你。」
他的毫不犹豫反而让我陷入自我怀疑,「你不必为了我……」
「你是不是傻?出国又不是必须的,但你是。我早就打定主意要跟你在一起。」
「好。」怀疑过后是难言的欣喜,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在舒言心里我是第一位。
舒言高出我一个头的个子,我只能勾着他的脖子开心得乱蹦哒。
透过他的肩膀,我眼角的余光瞟到学校旁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里闪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林戈。他在和一群人缠斗着,而且明显落于下风。
我定睛一看,那并不是一群人,而是…… 鬼!
我的心里一惊,他为什么又招惹上这些东西,还一次比一次厉害!一惹惹一堆?
舒言发现我突然不说话了,问我:「怎么了?」
说着也顺着我的视线想转过头。我情急之下赶紧抱着舒言的脑袋一口亲了下去。
我并不想他看到那样的画面,舒言并不了解我和林戈的特殊。我们能看见鬼,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情。
现在的场景看在普通人眼里,林戈大概就像个和空气打架的疯子。
舒言离开我的嘴唇轻笑一声:「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我脸红了红,心下盘算着怎么摆脱他去救林戈,「阿言,我想起还有本书没还,快到期了。我要去一趟图书馆。」
「那我陪你吧。」
「不用了。你在我没法好好看书。你先回家吧!放心,天黑之前我会搭公车回去。」我再三向他保证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为了不让他怀疑,我还陪着舒言走到了公车站等车。一直目送着他的车开走,我才狂奔回那条小巷。
其间间隔不过十分钟,我却像等了一个世纪,心里七上八下地慌张。
等我跑回小巷时,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地上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
鬼是不会流血的。
我待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一个老婆婆牵着她的小孙女从小巷经过。
她们不是人。一个星期前的傍晚,校门口出了一场醉驾的车祸。一个出门散步的老婆婆和她三岁的小孙女被当场撞死。
从那天后,我就经常看见老奶奶牵着小女孩在校门口转悠。
小女孩依旧是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左摸摸右看看。如果忽略她身上可怖的伤口,就和街边任何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两样。
她们是最常见的缚地灵,除非附身在活人身上,否则只能在死去的地点周围活动。
这对祖孙周身都是和气,没有恶灵的气息。我鼓起勇气叫住了她们。
「奶奶。请问你看见刚刚在这里有一个穿校服的男孩和人在打架吗?」
小孙女抢先一步,很开心地回答:「姐姐,你说那个漂亮的小哥哥呀?他好厉害的。一个打五个呢!那些总欺负我们的恶鬼都被他吃了!」
「吃了!?」我无比诧异。
鬼吃人,或者鬼吃鬼的事情倒是常有。但人吃鬼……
难道这是小叔叔教他独门收鬼的法子?
老奶奶捂住小女孩的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又转过头慢吞吞地对我说:「他已经走了…… 你是谁?」
「我是他姐姐。」
「林戈是个好孩子。如果可以,拜托你替我们好好照顾他。」老奶奶说出林戈的名字时吓了我一大跳。
真是见鬼了。怎么人人都知道「林戈」这个名字。
「我们要走了,替我们好好谢谢他。」说完,她便牵着孙女顺着小巷走入了夕阳余晖中消失不见。
回到家里后,我第一时间冲到了地下室。那一向紧锁的房门这一次竟然大敞着,我便知他情况确实不太好。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弥漫的血腥味很浓。他倒在床边,头耷拉着靠在床沿上。我深呼吸一口气,打开灯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
他的左手臂上少了一块肉,像是被某种凶残的野兽咬掉的,一片血肉模糊。头也不知是撞到了哪里,留下一个窟窿,但血已经凝住了。眼角处有一条细长的划痕,可以想象到是恶鬼尖利的指甲所划。
我替他全身检查了一遍,林戈身上到处是瘀青和血痕,但不算太严重。我赶紧跑出去拿了医药箱,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苏醒过来。
有时候我宁愿看他昏睡过去的样子,那才像个孩子应有的模样。
他看着人的那双眼睛时刻让我觉得冷漠和害怕,还有种莫名的亏欠感。
林戈支撑着慢慢坐起来,我伸手过去扶。他下意识用力一甩,反而伤到了自己本已受了伤的胳膊。
「嘶……」他咬紧下唇没有痛呼出来。
「别死撑着了…… 我来帮你上药。」
林戈冷哼一声,「我是死是活不关你事。」
「林戈,我很关心你。你不要总拒人千里之外,让我来替你包扎好吗?」
林戈死死按着自己的小腹,半步不让地紧盯着我,语气嘲讽:「你关心我?你当时明明看见了我,你却视若无睹地和舒言在校门口亲吻,然后两人有说有笑扬长而去。你和他甜蜜完就记得来关心我了?」
原来当时他看见了我。他肯定希望那个时候我能站在他身边吧?但他的挂名姐姐却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和自己的男朋友卿卿我我地走了。
我知道在林戈眼里,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我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自己当时的念头不过是不想被别人发现我们是异类。不管怎么说,我当时确实不应该丢下他。
我耐心地哄起他:「对不起…… 是姐姐的错。你先让我替你包扎好吗?你要打要罚,怎么出气都等你伤好了再说。」
「走开。我是孤儿,我没有姐姐。」
林戈嘴上逞强,但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按在胃上的手一点点收紧,下唇被咬得渗出血丝来。
他这副分分钟就要疼死过去的鬼样子让我没有耐心再去慢慢哄他。
放下医药箱,我直接坐到他旁边扯过他受伤的那只手。
伤口隐隐见骨,血肉翻开是不规则的撕裂,显然是被那恶鬼一口咬掉的。还好家里的医药箱里有专治这种伤的特效药,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严重的伤口。
他挣扎了几下都被我死死地拉住,终于没有力气反抗也就任我去摆弄了。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孩子心性。他越要挣脱的时候,你只要抱得越紧就好。
这一年的相处我已经摸清楚对付这小子的套路。
我喷了些特效喷雾在伤口上,药水触到皮肤就传出小小的噼啪声,白色的泡沫在伤口上翻腾。
那狰狞的撕裂慢慢恢复了平整,只留下一个看起来极普通的伤口。
我用绷带将它一圈圈包扎好,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头上的伤口还好只是撞到水泥墙上造成的,我拿了棉签将他头上已经凝固的血痂一点点擦掉,又用沾了药水的纱布贴好。
总算把看起来最严重的两个地方弄完,但他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差点没磨死我,他连翻个身都不愿意配合我。
我懒得和他计较,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左右跑着替他上药。
那是我第一次帮男生换衣服。
将他那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白衬衣褪下时,我第一次看到了林戈的身体。15 岁的他苍白而瘦弱,浑身都是瘀青的伤痕,像个随时要夭折的孩子,性子却倔强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躺在床上一直按着自己的腹部,眉目全部皱在一起。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强行拉开他的手。才看见他的腹部一片乌青,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翻滚着。
没有他强力按着,这些东西翻滚得更厉害了,好像随时都要穿破他的皮肤跑出来一样。
「呃……」他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这样的场景让我有些害怕,我好像猜到什么,「这是那五个恶鬼?」
他冷汗涔涔地点了点头,蜷缩起来,更加用力地死死按住小腹。
面对他的痛苦,我慌张无措,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能坐到床头抱住他的头,轻轻顺着他的背,口中默念超度之词,想让这些恶鬼消停一点。
林戈却按住我的手,「不准为他们超度!」
「他们好受些,你也能好受点。」
「我就要他们用最惨的方法再死一次!」林戈永远都是那么偏执,让人无可奈何。
他突然拉过我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啊,你属狗啊!」我下意识想挣扎,见他虚弱的样子,又不忍心了。
「不是你说的…… 认打认罚吗?」他见我跳脚的样子,非常恶趣味地笑了,「我要你痛我所痛。」
「给你给你,你咬吧。」我认栽地把手伸到他嘴边,手臂上还有两排深深的牙印,这个大腹黑是真下嘴啊。谁叫我今天确实对他有愧呢。
他却不再咬人,只是把脸埋在我臂弯里,口中传出细碎的呻吟。
那些恶鬼颇有些功力,在林戈的肚子里闹腾了一整晚。
其间他曾疼晕过去一阵,醒来后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眼里是一片死寂。躺在我膝盖上,直直盯着昏暗的天花板,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后来他告诉我,那个小女孩一直在原地不肯投胎是想跟父母告个别,所以他借自己的身体给对方附身去跟她爸妈告别。
等小女孩了了最后的心愿,他本来准备今天去超度她们。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五个恶鬼,拦了小女孩和她奶奶的往生道。
林戈与他们缠斗间,往生道已闭。
投胎的机会只有一次,当往生道打开而不入,他们就再也没办法投胎转世,只能徘徊在这条街上,等灵气用完就永远消散于天地。
「那五个恶鬼是醉驾的司机用歪门邪道请来的。他心里有鬼,总怕她们祖孙转世会报复……」
「这个狗娘养的!」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戈坚持让这些恶鬼用最痛苦的方式去死,「可是他们也不过是被利用的工具。最险恶的是人心……」
「是啊。所以我会让所有作恶的人都付出代价!」林戈的黑瞳异常地亮,蕴含着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那是我和林戈距离最近的一晚,从身体到心。
20 岁的我陪着 15 岁的他,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晚。
他那一晚消化了五个恶灵,修为又提了一层。他的右眼角因为我处理得疏忽留下了一条淡淡的划痕,让他更显得妖媚了,也像个印迹时刻提醒着我们所有事情发生转变的那个点。
舒言顺利进入银行工作,拿到录取通知的那晚,舒言约我出去吃饭。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夏至。
一进餐厅门口,我远远就看见饭店里靠窗坐着的两个璧人,夏至嘟着嘴轻轻摇晃着舒言的胳膊,似乎是在求他什么事。
她有一头长长的卷发,戴着粉色的波点发带,和舒言有几分相似的精致五官,脸上未褪去的稚气让她看起来像个小洋娃娃。
我一走到他们的位置前,夏至的眼睛一亮,跳起来抱住我的胳膊甜甜叫了声:「弋姐。」
舒言为我们两做了介绍,我朝她眨了眨眼:「久仰大名」。
夏至知道我故意调侃她,娇羞地低下头,「姐,把林戈也叫出来一起吃饭吧!」
「夏至!」舒言轻声呵斥她不要提出无理要求。
舒言是个很细心的人,他看我很少提起林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明白我和这个弟弟关系算不得融洽。他担心夏至的要求会让我为难,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林戈未必肯卖这个面子。
我抬手看了看表,这个时间林戈应该还没有吃饭。
「我试着约约看,但我不保证他会来哦!」
夏至开心地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巴巴盯着我打电话。
我打电话回家,是妈妈接的电话。我听见妈妈叫他的名字,然后是一串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电话那头传来林戈清冷的声音:「干嘛?」
「林戈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
「出来一起吃吧!」
「……」那边沉默了一阵,就在我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在哪?」
「游园路仙踪林!快过来吧!」
「YES!」挂断电话,夏至忍不住笑出声,声音里带着雀跃,笑容感染了我和舒言。
没过多久,林戈跑着过来推开了门,他看到舒言和夏至的时候,脚步一顿。瞬间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沉了下去,脚步放慢,双手插进了口袋,「他们怎么在这里?」
他的反应不仅让舒言和夏至难堪,也让我觉得很尴尬。我拉着他坐到我身边。
「我忘了跟你说,今天你舒言哥哥拿到银行的录取通知书,他请我们吃饭。夏至也是你们年级的吧?有时间大家多出来一块玩嘛!」我强装镇定打圆场。
舒言也配合着将菜单放到林戈面前,「你喜欢吃什么?自己点,不用客气。」
林戈一点也不买账,站起身就准备走。我死死扯住他的衣角,和他长久对峙着。
他眼中净是冷漠,但最终还是让步了,甩开我的手说:「干嘛,我去上厕所。」
我长呼一口气。转头佯装无事招呼着舒言和夏至先吃。
林戈回来后,吃得很少。一把叉子在手中转来转去也没吃进去几根意粉。
夏至一直不厌其烦地凑近林戈问东问西。
「你喜欢吃什么啊?」
「你平时看什么书啊?」
「你在家都玩什么游戏?」
林戈一直低着头不回应,夏至也没有感觉到被冷落,乐呵呵地自得其乐。不过她问的那些问题实在和林戈不搭边。
因为林戈既不爱吃东西,也不爱看书,更是从来没有摸过游戏机。
我看着这毫无默契的两小孩,只有出手相助。
「林戈呀。待会吃完饭我和舒言要去书店一趟,你送夏至回家吧!」
「不去。」林戈把手中的叉子一摔,表现出明显的不悦。
看着夏至僵掉的嘴角,这回我是真的笑不出了,「林戈,你这样有意思吗?大家好心好意带你出来玩,你总摆个臭脸是什么意思?」
舒言拉住我,示意我气头上别乱说话。我本来也只是想给夏至一个台阶下,马上就收了口。
林戈却没有给我们留面子,冷笑一声站起身:「林弋,你是不是巴不得快点把我推出去啊?我不会如你意的。我这辈子都要缠着你,让你不得安宁……」
最后那句话,他是附在我耳边说的。凉凉的气息扫过我耳边,让我心里也一阵发凉。
林戈怒气冲天地走了。夏至一个小女孩面子上挂不住,哭花了脸。我和舒言好一阵劝,才止住她的眼泪。
最后在我的坚持下,舒言带着夏至先回了家。
我回家时,在浴室门口撞见了刚刚冲完澡走出来的林戈。他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落着水。他果然把我当成空气,越过我走了过去。
我叫住了他,耐心地想同他说说道理:「林戈,我不想和你吵架。但你不觉得你今天很过分吗?你明明知道夏至她喜欢……」
我那个「你」字还没说完,就被林戈打断:「那你知不知道今天我生日?」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我。他在我家两年多,我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期待或许就不会有失望。
林戈收到我电话的时候,肯定是以为我是叫他出来庆生才来的。结果变成了舒言的升学宴,我还挤眉弄眼地想撮合他和夏至。
为什么每次我抱着好心想为他做点事的时候都能搞砸?这种感觉简直不能更糟。
我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半。离他的生日过去还有一个半小时。总得做点什么。
我拿着钥匙出了门。在大街上游荡了几圈想要找个买蛋糕的地方。可是这个点,所有的蛋糕连锁店都已经关了门。
我跑了五条街,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发现一个破旧的老店子。有个大叔打着蒲扇坐在门口,简陋的招牌都掉了红漆,隐约可以辨认出「面包」两个字。
往常这样的面包店我们估计看都不会看一眼。但今天情况紧急,也只有迁就一下了。
「大叔,还有蛋糕卖吗?」
「有啊!」大叔热情地把我领进店里,指着一个只有四寸超丑的蛋糕,土气的粉红色加上融得都快变形的奶油,让人看了都没有食欲。
「只有这个了?」
「嗯。我只会做这样式的。」大叔憨憨笑了一下。
「好吧。帮我把这个打包。」我硬着头皮买下了。
店里连个像样的包装纸袋都没有,大叔拿个像垃圾袋一样上面还印着「生意兴隆」字样的红色塑料袋把蛋糕兜起。
我真怀疑林戈会不会吃。
我看了看表,十一点半,再不回去就赶不上他生日了。
我提着蛋糕一路小跑赶回了家,离他的生日过去还有十分钟。
他果然闷头窝在他的床上,我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只能轻轻把蛋糕放在他的桌上,小声说了句:「生日快乐」。
他没有动,看样子是睡着了。
我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不是个好姐姐,但我是真的希望你活得开心一点。」
说完轻轻退出了他的房间。
第二天起床时,我发现自己的床头柜上摆了一块已经变形的蛋糕。
我笑了笑,原来昨晚这家伙都听到了。
我拿起蛋糕咬了一口,呸呸呸…… 真是难吃。
我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发现门被反锁着,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呕吐声。
「这是怎么了?」我问正在吃早餐的妈妈。
「不知道啊~ 可能是昨晚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大清早起来上吐下泻的。」妈妈耸了耸肩,表示不知情。
我头上的黑线冒出三根,昨晚他在仙踪林根本没吃什么,该不会是我的蛋糕问题吧?
卫生间传出一阵冲水声,林戈脸色煞白地走了出来。
我抓住他的手臂,略带歉疚地问道:「昨晚的蛋糕你全吃完了?」
「林弋你绝对是故意的!」他故作凶狠,咬牙切齿。我却觉得他这副模样很可爱,终于有点小孩子的样子。
「没事的,林戈。多上几次厕所可以减肥。」我打趣他,他作势想打我,我赶紧跑开。
就在我以为我们的关系终于朝着良性的方向发展时,我又面临毕业。离开了家,离开了林戈。
两年后,我从医学院毕业,进了医院实习。林弋高三毕业,没考上大学。
虽然我实习的地方还在 H 城,但家和学校一南一北跨越了整个城市。好在离舒言的银行不远,我索性选择了和舒言一起出去租房子,我们有个伴都不会孤单。
我大概一个月才会回一次家,见林戈的次数也变得很少。
偶尔打电话问起他的情况,妈妈说他高考失利后,也不肯去复读,每天在外面游荡,貌似谈了个小女朋友。
有次妈妈买菜在大街上撞见了一回,两人拉拉扯扯的。
「那个女孩子挺漂亮的,但林戈对人家态度不怎么好。」
我猜那个女孩大概就是夏至。
林戈今年十八岁,是我认识他的年纪。他已经出落得高高大大,身子骨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单薄,五官却越发得妖冶阴鹭。
有很多女孩子围着他打转,我每次回家看到他身边带着的人都不一样。
只有一个人不同,那就是夏至。
很多女孩见林戈朝三暮四,没个正形,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他。只有夏至一直留在他身边。
夏至可以随意出入我家,她现在也是大学生了,只有寒暑假时间比较充裕。可以在林戈房间里一窝就是一个下午。
暑假某天夏至来家里玩,爸妈都出去上班。夏至和我打了个招呼就到地下室去找林戈。我收拾了一下自己也准备找舒言去约会。
谁知刚和舒言碰面,就看他愁眉苦脸拿着一盒蛋挞,说是他姑姑也就是夏至妈妈刚做好的,要他顺路带去给夏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