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看的穿书文吗?

我站在楼台上,看着父亲离去。

与来见我时那样过急的步履不同,父亲离去时走得很慢,太慢,显得瘦高,苍老,孤独。

我站在楼台上,一直到天色昏沉,暮色四合,我视线之中,永久地失去了他的影子。

19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夜色下降,弥漫,有人在我耳边,呢喃一样重复,像线,像蛊,像梦。

「杀了她,宝赢,结束这一切。」

金属冰冷的触感,再一次回到了我的手心。

他循循善诱地,领着我,转身。

「将宋宝林宫中,侍茶女官,传过来。」

她跪在大堂中间,我梦游一样,走到她的面前。

「做得好,」那人低声细语,「对,就是这样,不恨吗?她的故事就要开始了,你不恨她吗?」

我恨她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冰冷的刀锋贴着我的手心。

她跪在我的面前,等待我开口,还不知正发生着什么。

我看着她美丽的额头,她脖子修长,露出一截雪白的脆弱,她像一朵玫瑰。

我恨一朵玫瑰做什么呢。

不是她的错,她的人生就要开始了,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退下去吧,」我攥紧手心,叹口气,「走吧,你走吧。」

我一个人坐在厅堂地上。

那人出现,抱着手靠在大堂圆柱边,看着我。

他向我走来,弯下腰,将我手里的匕首抽离,向身后轻轻一抛。

大堂空荡荡,铛琅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

「好了,宝赢,」他冰凉的手指覆上我的额头,「没事了,宝赢。」

「你总在同情别人,就让我来同情你吧,」他说,「你看,平白无故地受苦,总是犹豫,太过心软,好可怜,这样的人永远都不能抓住时机。」

「我不想显得傲慢,」他笑了一下,很温和的语气,「这实在是——」

「愚蠢?」我问。

「不是愚蠢,」他摇摇头,微笑着说,「真可惜,宝赢,真是可惜。」

「让我来帮你吧,」他再一次向我伸手,说,「走不出这座皇宫去,但是让我送你回家罢。」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说。

「好,我们不会,」他很随和地应允,「我们不伤害别人。」

20

他拉我站起来,却又在这句话的余温之中再次消失不见。

我站在厅堂里,这里空落落的,又剩下我一个人。

一天又一天过去,落叶纷飞,天气越来越冷了。

冬至。

窗外亮堂堂的,裸着一片薄薄的雪地。

贺冬假,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乔韫得出难得的休憩,傍晚,他来到我的寝宫,带来一碟饺子。

我看着他雪中的身影,手里的食盒,心下叹息,没有再将他拒之门外。

我的宫殿冷冷清清的,宫人怕他无聊,在院子里放起烟花。

室内寂静,我坐在塌上看着他,他站在窗边,看庭中的灿烂花火。

窗外的雪细小如飞尘,却不停,烟花的光照上他的头发,眼睛,嘴唇,忽明忽暗。

他站在那里,细雪落上长睫毛,微微的疲倦与睥睨,好像一棵夜晚里的玉兰树,清贵矜高,真正的芝兰玉树。

我太恨了,恨他,恨自己,憎恨命运,却也是我忘记了,这硕大的皇宫,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他天生就是要当皇帝的。明明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知道他为我付出,付出得太多,是我有时候会忘记,忘记我们不过是在相互折磨。

我走在他身后,轻轻抱住他。

他一怔,僵在那里,没有动弹,怕惊醒一片水,一场梦一样,像是连呼吸也不敢了。

我靠在他的背上,他身上好冷,我听到他的心跳,窗外烟花绚丽,砰砰砰,却又无色,寂静无声。

烟花的冷光,像水的影子。

他的声音压抑着惊喜,紧张,期待。

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宝赢,过几天,我们一起去冬林园吧,下雪了,冬林园的梅花最漂亮,就我们两个人,我们住在那里。到春天来了,你与我一同南巡去,还记得吗?你说过,你想瞧一瞧岭西江边满堤的迎春花。

我把头靠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他声音的鸣动,剧烈的心跳。

「好啊,」我说,「迎春花开满的河堤,该是怎么样一副景色呢。」

第二天,夜色降临的时候,那人回来了。

他说,好了,宝赢,时间到。

21

屋内布满蜡烛,明亮得像一个失火的白昼。

那人布下法阵,与我正面对坐,拿出一叠纸,点燃一束又一束蓝色的火。

「亮堂堂的,是不是。」他看着它们,轻轻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欢太暗的地方,你看,你害怕的东西好多,怕冷,怕痛,又怕黑。」

我看着它们在他手心升起,我认识那一叠纸,那是我与乔韫在深夜幻想过的未来。

一张一张,幽蓝色围绕我燃烧,像发光的蓝蝴蝶,叫人想对它伸手,让它停留。

「宝赢,不要留恋,一旦停下就没有机会重来。」他很平静地阻止我,「从哪里开始,就要从哪里结束。」

那个下着梨花的春天,乔韫穿一身轻松的青白色袍子,在风里回头。

如今,我穿一身青白色,要与他告别。

我骗了乔韫,他穿青白色,其实最好看,我从没有见过像他那样适合一身青白的人。

幽蓝色的蝴蝶越来越多,房间里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烧到最后,是一封信,陌生的信。

屋外传来声响,他两指拈着信的一角,停下动作。

「就差一点点,好可惜,」他笑了笑,「有人来了。」

他的身后,门被一掌推开,差使看门的宫人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乔韫站在那里,连斗篷都没有来得及摘下,我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得那件金纹玄黑色的厚貂斗篷,把他衬得好高,太冷,太昂贵。

寒风从门外向屋内鼓涌。

法阵熄灭,宣告失败。

燃烧的纸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蓝色的雨,像流淌的银河。

乔韫站在银河对面,看着我。

那人对他转过身,挡在了我面前。

「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那人拈着信,纸张顺着他的手心燃烧起来,「真有趣,写信,为什么不就在这里亲口告诉她呢?」

「害怕她不相信,」那人轻蔑地说,「还是怕你承诺了,又要食言?」

「你是谁。」乔韫盯着信的燃烧,看向他,声音哑暗。

「不记得我了,」那人像无奈似的,摇摇头,叹息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那人重新对我回过头,向我伸手,信封的燃灰滑落。

「罢了,宝赢,」他浅浅笑,「与其纠缠于此,不如归去。」

这是他第二次出现时对我说的话,那一天,他说这句话的几乎同时,乔韫推开了门。

「现在,」他近乎戏谑地问乔韫,「想起来了罢?」

那人为我所布下的阵,是剥人魂魄的死阵。

我坐在阵的中央,听到的这个消息。

我抬头看他,他没有看我,眼睛盯着乔韫,缓缓开口。

「你欠她一笔债,一个承诺,一条命。现在,她不高兴再拖欠了,你就得清偿。」他的吐字太重,太沉,几乎砸得人头昏,「这,不就是所谓人间公道吗?」

乔韫很久没有说话,他看着我,我们曾经的憧憬所剩下的燃灰散落一地,相隔在我们之间。

他看起来如此灰败,心痛,以至绝望。

就好像,知道结局时的我。

我等待他说些什么,等待他的仇恨,失望,愤怒。

他沉默得太久,再开口的时候,好像整个冬天都已经在这个房间里结束。

「宝赢,」他声音压抑着颤抖,向我伸手,「过来。」

19

他露出一个极其脆弱的微笑,像风吹动水面,轻轻唤我,一而再,宝赢,过来,好不好。

「我们,到冬林园去,好不好,」他近乎哀求,「我们明天就去,现在就去,那的温房里,种着许多百合,你喜欢百合花的,对不对?」

他慢慢地朝我走近,对我伸手,呼唤我。

「我所犯下的,是巫蛊之祸,」我很清楚,「皇后犯下巫蛊之祸,没有被原谅的道理。」

「可是我原谅你,我不在乎,或许,我们不做皇后了,好不好?」他摇摇头,注视我,「宝赢,过来,我们不等春天了,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的船要开走了,我们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我们从头开始。」

「宝赢,我为你写的信,我该早给你,我应该亲口告诉你,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宝赢,承诺一直都是有效的,我以为未来一直都是存在的,给我时间我就能够做到,对不起,宝赢,是我的错,自以为是的权衡,伤害了你。」

「让我补救,好不好,宝赢。」

「你昨天答应我,我们去冬林园,我们两个人去,你答应我的,是不是?」

「我后悔了,乔韫,」我摇摇头,「我不想要了。」

「如果真的能够从头再来,不要再选我了,放我走吧,你已经也疲惫不堪,是不是?」

「这里是我们的家,你要我放你到哪里去?」他异常惨淡地一笑,「你恨我,是不是,宝赢,你不肯原谅我。」

「也许那天你是对的,你应该一刀杀了我,而不是去理解我。」他坐在我面前,把腰间的佩刀抽出,递给我,死死按在我手心,「刀给你,杀了我,宝赢,一刀杀了我。」

我看着他,他的眼皮太薄,皮肤太白,他伤心起来,眼周的一圈,总是渲红色。

刀柄在我手上,他将刀刃握得太紧,血从掌指间落下来,染红长丝绒的地毯。

「你还记不记得,」我看着地上,突然开口,「你曾带我去一片长绒的芳草地放风筝。」

「那一天,我真的好高兴。」

他看着我,沉默着等待,目光哀伤,像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你看,四季不止,人生也是这样。」我轻轻地把刀从他手心里抽出来,「春天短暂,总是要结束的。」

我将刀尖向下,深深插入地毯,从我们中间,向右划开。

寂静的夜色之中,刀尖擦动地石,刺啦刺啦地一阵摩擦声。

割袍断义,我与君绝。

他看着我,面如死灰。

「我知道了,宝赢。」他站起身,说,「你,只是想要离开我。」

他向外走去,如鹤入雪松,无尽夜色寂寥,压在他身上,好像一件过重的袍子。

「你就那么想要解脱吗?」他像叹息一样,没有再看我,「我们,永远解脱。」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承天命,缴皇后玺绶,夺封号,免奴侍,暂押宫门东房,择日而罚。」

我看着他离开,远去,宫人向我走来。

那人抱着胳膊旁观一切,背倚堂柱,神色隐在阴影,晦暗不明。

20

东房在宫中僻静角落,是存放宫中储料的地方。

我坐在柴堆中间,这里光线昏暗,空气寒冷。

所谓柴房,所谓皇后,所谓,我。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叹口气,故事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还差一道圣旨,乔韫将我赐死的圣旨。今天,还是明天?又有什么区别,他的故事刚刚开始,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有人站在我身后,气息湿冷,一言不发,就像当年,他出现于我的新婚夜。

这一次,他的出现没有再带来惊慌,这个人向来行踪诡匿,我知道宫里的一切是困不住他的。

「给我一支蜡烛吧,」我没有回头,「这里太黑了。」

他走到我面前,烛火微光。

我看着那一点火光,想起新婚时满流的河灯。

哪怕到了今天,现在,此时此刻,我闭上眼睛,依旧可以看见那些美丽的河灯,安静的银河流淌。

「你和我一样,」我低声说,「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结局,是不是。」

他举着蜡烛于我对面站立,低头看着我,嗯一声。

「所以你在新婚夜告诉我,」我抬头看着他,「因为你觉得这是开始的地方,要在这时候结束。」

「还是晚了一步,」他有些自嘲,看着我的脸,「晚得太多了,是不是?」

「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他说,「明知道的不公平,为什么不能反抗?」

「所以你选了我,因为我和你一样。」我摇摇头,「所以,好可惜,是不是?我们都看错了,原来,我不是那个可以改变的人。」

烛火跳动,他在夜色之中,凝视着我,没有回答。

「你还有什么要问我吗。」他沉默了一会,问我。

我该问他什么?问他所答应我的回家,为什么摆下的却是死阵?

事到如今,再怎么样,我也应该明白了。

方才他在大堂上,故意告诉乔韫说,法阵是死阵,是对乔韫的审判,是我要他偿还的债务,不过有意激怒他,折磨他的心。

我心知肚明,法阵之中所燃烧的东西,明明,全部都是我的羁绊,那个法阵,是面对我的,剥人灵魂的死咒,所要剥去的,是我的灵魂。

再想起中秋,那次濒死体验,那微弱的光。

这就是,所谓回家的办法。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平静地问,「除去杀死故事的主角,还可以选择自杀。」

微弱的火光之后,他注视着我,眼下的两道幽蓝的莹色闪动。

「因为你一定会选择伤害自己,」他停顿一秒,「我不希望你这么做。」

「你太心软,你怕痛,怕黑,又太害怕孤独,你也怕死亡,是不是?可死亡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告诉你,不过徒增你的苦痛而已。」他的声音轻轻的,「无论你是否相信,我并不想伤害你,可是现在,我亏欠你更多了。」

下雪了,小小的,温柔的雪,窸窸窣窣。

我站在门边,手贴着门框向外看。

门却打开了。

庭中赤裸着一片无痕的白色,空空落落,蜡烛留在地上,静悄悄的,这里又只有我一个人。

院里一棵高高的苍老梨树。

21

我拿着蜡烛走在出门,在树下抬头看,天空纷纷扬扬地雪花,像春日花雨。

那是乔韫对我回头的梨花,是乔韫曾画给我的春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秉烛须游」。

「宝赢,点燃蜡烛,我们向春天走去吧。」

我回到屋内,解下根捆柴的粗绳,找到一把椅子。

绳子绕上树干,一圈,两圈,结实的结。

我何必要等别人下令杀死我,所谓柴房自缢,做到原来不过如此简单。

我站在冬天的枯树下,握着绳子,踩在椅上,心下叹息。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有人抱住了我的腿,一声悲哭,「小姐!」

我向下看,是我房里的小丫头。

这个孩子从小在我身边,我方与乔韫成亲嫁入王府时,她也总固执地称我小姐,唤乔韫姑爷,三番五次纠正她,怎么也记不住,一直到入宫,我成了皇后,才改正。

现在,我又是她的小姐。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对她微笑,「快离开罢。」

她哭泣不止,不肯松手。

「小姐自幼不离人服侍,早已习惯我,离了我,该怎么可以?」她死死搂住我的腿,一面摇头,「我力量微小,不管别人,我不能离开,我得在小姐身边。」

「可怜你的忠心,感谢你。」我叹口气,「只是,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听到消息,便跑过来的,一路跑来。」她抬头,泪汪汪的眼睛,「本想着,要是有卫兵拦我,我硬闯也要进来,若是铜墙铁壁不通情理,我便去寻陛下,乞求他,一直求到陛下答应我。」

「可是,我一路跑来,这一路,昏暗的荒无人影,无人阻拦。我可怜的小姐,怎么会关在这样的可怕地方!」

「小姐,何必寻死路!」她恸哭,「先下来,好不好?陛下对小姐最心软,不过一时生气,说不定等到天明,他便会改变主意。」

我茫茫听着这一切,乔韫,乔韫。

这就是他的旨意。他在放手,他放我走,这就是他以为我要的解脱。

「你走吧,」我轻声对小丫头说,「不要叫人知道你曾经来过。」

「小姐,再等一等,等到明天也好,」她哭泣着,「小姐这样好,这不会是小姐的结局。」

明天,可我太累了,皇宫里夜晚太长,一夜又一夜,我等得已经足够了。

已经足够了。

承平,父亲,或者乔韫,我牵扯太多,仇恨,怀疑,爱,遗憾或者心痛,通通都太多了。

也许都是我的错,也许不是,可我还能到哪里去?

「这就是我的结局,谢谢你能够找到这里来。」

「这样的结局,羞于叫人瞧见,」雪地空茫茫的,听到我说,「你离开的时候,帮我把院门掩上,好不好?」

「不可能的,不会是这样,如果真的是结局,小姐又怎么会知道?」

雪越下越大,望过去,宫墙安静,夜幕安静,这里太美了,每一次眨眼都是美丽的,如幻觉。

我想起乔韫向我求婚那天,一片白的湖泊,同样的大雪。

我问他,倘若真在梦中,我该如何知晓,我究竟是梦见蝴蝶的周公,还是梦见过周公的蝴蝶?

他那时说,宝赢,我不会爱上一只蝴蝶,可是我会爱上你。

蝴蝶梦,黄粱一梦,我要醒来了。

他太好了,太昂贵了,这样一个人,是梦里才有缘得见。

明明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却也同样是我总是忘记。

「我知道,」我说,「因为,周公梦蝶。」

「我不是蝴蝶,我一直都只是周公而已。」备案号:YXA15jBE1mESA0l1OwDc5n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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