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王爷五年通房,喝了五年汤药,大夫说我以后很难有孕。
丫鬟替我打抱不平,我神色淡然,只告诉她王爷不喜欢有心机的女人,但我没说,其实我压根就不想给他生孩子。
我入三王府时刚刚及笄,那年三王爷沈逸从人贩子手里把我赎出来。
我跪在大雪中听屋内沈逸跟老太妃承诺:「何清不过是儿子看中的外室,儿子答应您,等我对她腻了,或者我要娶亲了,一定给她点银两打发她走。」
但我没有怨怼,因为除了不能有孕,我在王府的日子安然,逍遥。
沈逸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待我极温柔,吃穿用度都给我最好的。老太妃虽看我不顺眼,但沈逸已经承诺不会给我名分,也不会让我有孕,他宠一个玩物,老太妃总归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向来过一天快活一天,不去想未来如何,左右去留不由我掌握。
五年快活日子过得我几乎忘了他最初说过的话。
直到圣上赐婚,他的婚事再不能拖下去。
他的未婚妻乃乔太傅之女乔柏鸳。
沈逸的婚事在即,他给了我大把的银票和金银财宝,让我离开。
就算是青楼头牌,五年陪睡也赚不了这么多钱,我太他娘的走运了。
我感恩戴德地向沈逸告别。
在三王府门口,我遇到了乔柏鸳。
她显然知道我的存在,女人的直觉让我感受到了她眼里的敌意。
这敌意让我心里不那么痛快,反正我人都要走了,最后发泄一下压在心底的不爽。
我故作浪荡地对乔柏鸳说:「唉,真是同情你,马上要嫁给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我忍五年解脱了,你可要忍受一辈子得不到满足的滋味呢?」
「你这女人,这种话也能光天化日地说出来,真是不知羞耻。」
我掩嘴轻笑,「姐姐我过来人跟你说几句体己话,你发什么火啊。得了,当我没说。」
编排了沈逸几句我痛快了些。
我大摇大摆地上马车离开。
帘子放下的那一刻,我脸上的笑容消失,眼泪瞬间就侵袭了我的面容。
五年啊,沈逸,你还真是说断就断。
2.
我在洛安城买了处大宅子,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教她们识文断字和谋生的手段。
我的字还是沈逸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的。
每每铺陈纸笔,心里总是闷痛。
他成婚那天,结亲的队伍从我门前经过,我在阁楼上透过半开的窗牗看见一身喜服的他英气勃发。
不是不痛,也不是毫无怨言,只是,强求就能得到吗?
歇斯底里,就能留在他身边吗?
我明知道不能,还不如把握住我能得到的。
比如钱,比如自由,比如尊严。
我不纠缠,不是故作洒脱,而是为了保留我最后的尊严。
听说,沈逸成婚第二天就去了边塞守城。
我收留的女子中有一个被坏人欺辱过,有了身孕。她难产生下了一个男婴后失血过多而亡,我给这苦命的孩子取名思益,小思益一出生就有七个母亲,我宅子里的女子,都是他的母亲。
他尤其爱与我亲近,我是他大娘。
他五岁在外面玩和一个孩子发生了碰撞,那孩子父亲打了思益一巴掌,我抄起棍子就跑了出去。
谁他娘的敢欺负我何清的儿子!
一看是三王府家的奴仆,我脚步顿住了。
我不想跟三王府家的人接触。
我忍住这口气转身准备回宅院,那恶奴居然拦住了我的去路。
「呦,这不是何清吗?老熟人见面不打声招呼?」
王府里奴仆众多,我记性好,见过的多半记得长相,但没那个心思去了解他们姓名,所以我不知道这奴仆的名字。
我压着心中的怒火,「恕小女子眼拙,没认出大哥您是哪位,还请大哥见谅。」
我的忍让换来的是那奴仆的变本加厉,他毫无顾忌地盯着我,那露骨的眼神让人恶心。
「何清姑娘不记得我,我可是对何清姑娘的倾城之貌魂牵梦萦。如今王爷不要你了,何不跟了我……」
他说着就伸手来揽腰,我反手扇了他一巴掌。
他脸色生寒,向我扑了过来。
小思益拿棍子打他后背,到底是小孩子,力气小,恶奴仅仅是有点吃痛,他并未理会小思益,依旧扑过来箍住了我的脖子,把我往后巷里拖拽。
小思益哇哇大哭,「娘,你放开我娘!你这个坏蛋!」
宅院里的姐妹们跑了出来,见状立刻抄家伙来打恶奴。
恶奴双拳难敌众手,被姐妹们你一棍子她一榔头打得抱头鼠窜。
我惊魂未定,由姐妹们搀扶进宅院里,锁上了大门。
我拿细软出来,让姐妹去雇了一些看家护院,以防恶奴再找上门来。
但从遇到恶奴的那天开始,我们平静的生活就被打乱了。
小思益的那声娘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小孩子贪玩,在宅院里关不住,我的叮嘱他没放在心上,爬狗洞出去找小伙伴玩,我们发现他不在家后,就四处寻找。
但为时已晚,再见小思益,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才五岁的孩子啊!在城郊的护城河里不知泡了多久,身体泡得浮出了水面,被渔民发现。
他全身泡的浮肿,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养了他五年,在我心里他早就跟我亲生儿子一样了。
身如被凌迟,疼得呼吸不过来。
悲愤之后,我咬牙切齿地对姐妹们说,有声之年,我何清必定穷尽一切力量为小思益讨回公道!
一个草民的命,官府办案哪有那么尽心,能拖尽拖。
靠衙门是没什么指望了。
我带着几个护卫闯进那恶奴的家里,恶奴家空空如也,人早逃走了。
好在,我有钱,有钱好办事。我花钱请了赏金捕快,终于找到那恶奴,在赏金捕快的审问下,他承认他在王府里闲聊时说起我和小思益,说小思益是王爷的私生子,被三王妃听到了,是三王妃乔柏鸳命他害死小思益。
赏金捕快带恶奴来京城作证,半路上被一群黑衣人劫杀,赏金捕快负伤逃走来找我,说那恶奴已经死了。
我知道杀人灭口的是谁,却无法指证。
正当我一筹莫展时,沈逸回来了。
沈逸戍边五年战功赫赫,返回京城时,百姓夹道相迎,我隐在人群里,看他身披战甲,威风凛凛,耀眼夺目。
恍惚想起他曾在我耳边的喟叹:「我十三岁就被父皇派上战场,我喜欢站在城墙上,看万里河山尽在脚下。可皇兄登基后对我多有忌惮,铁马冰河只能在梦中了。」
如今,他终于再次披上战甲,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听说,他因为想念王妃自请回朝,若不然,他还能继续立功。
也是,新婚第二天就去了边关,焉有不思念的道理。
况且,他又是那样一个需索无度的男人,我在他身边时,他几乎夜夜索取,不知疲倦。
三王府门口站满了人,乔柏鸳站在前面翘首以盼。
她等来了良人归。
沈逸下马,持起乔柏鸳的手,步入王府。
我眼眶酸涩,缓缓转身。
夜里,我正入睡,门突然被推开,我猛然坐起身,见沈逸从外面走进来,他换了便装,锦衣玉带,像踏月而来的翩翩公子。
我神思恍惚,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我咬了自个儿手指,吃痛了,才彻底清醒过来,不是梦。
沈逸这般大喇喇地进来,让我对我高价聘请的看家护院产生了不满,当真是无用。
可转念一想,身手再好的护院也不是沈逸训练出来的侍卫的对手。
「王爷……」
「你买的宅院离王府太远了,跨了大半个京城,叫本王好找。」他倒是像离家不久归来的丈夫,聊家常的语气,声调平缓。
我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没有作声。
他走到我床边,脱了皂靴躺了上来。
想着他可能刚从乔柏鸳床上下来,我有把他踹下床的冲动。
但是我转念想到小思益,为小思益讨回公道我需要倚仗沈逸。
我任由沈逸他把我揽入怀里,听他沉沉的低语,「在边关的日子,总是想你。本王以往次次出征,自由如鹰,俯瞰天下,心中无儿女情长,谁知竟被你破了先例。」
我哼了一声,「王爷这话应该对王妃说。」
他捏了捏我脸颊,「小没良心的,我不以王妃为借口,怎么能提前回京城呢?」
我还是不相信他会为了我提早回京,他心思深沉,绝非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人。恐怕是他建功太多,圣上又起了忌惮之心,他以思念佳人为由请圣人把他调回京城,他最会的就是审时度势。
当年他把我弄到王府,夜夜荒唐,并非他对我多么迷恋,而是为了迷惑圣上,让圣上以为他沉迷女色,也并非什么千古英雄。
人要有弱点才不会被别人过于嫉妒,这个缺点可以无伤大雅,但一定得有。
沈逸以为我娇憨,其实我心里什么都明白。
他身上依旧是我熟悉的淡淡的檀香味,或许是洗漱过,我并未闻到别的胭脂香水味,但心里的厌烦还是那么强烈,在他侧身来亲吻我时,我推拒他。
他捂着胸口闷哼一声,「清儿别闹,我的伤还没好。」
我迷惑不解,见他脱了锦衣,只穿一件薄薄的寝衣,素白的寝衣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这……」
他重新躺回去,「刀伤,我急着回来,没等伤养好,所以清儿……」
他再次拥抱我,隔着寝衣,胸膛火热,「清儿乖一点,我不做什么,就是亲亲你。」
我心一软,便不再动了,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他是为了黎民百姓受的伤,我们能安稳度日,全靠边关将士守护,撇开儿女情长不谈,他仍是我敬佩的英雄。
他小心地吻着我,五年未见,这种耳鬓厮磨的感觉我既熟悉又陌生。
我急促的惊呼,「你的伤……」
「不管了。」
我这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做他的外室,名声不好听好歹有个身份,现在我们算什么,偷情?
就只能这么定义了。
他半夜来我这宅院弄这么大动静,姐妹们哪能听不到,第二天我听姐妹们哭诉才知道她们房间门口都被带刀侍卫把手着,魂都要吓没了。
也就沈逸能干出这事来。
我安慰姐妹们,不要害怕,没事。
她们瞅见我脖子上遮不住的红痕,以为我被哪位达官贵人给强了,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们打跑了那恶奴,却躲不过现在这位大人物,姐姐的命太苦了……」
我并未跟姐妹提起我的过去,那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更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
我要为小思益报仇,斗的是王府里那位太傅之女,就不能把姐妹们牵扯进来。
我另外购置了宅院让她们去住。
唉,我如今穷的就剩下银两了。
想想我有必要提醒沈逸,既然拿银两打发了我过去的五年,现在又来找我,是不是要另外给银子?
沈逸再次过来,亲热过后,我说,「王爷是不是贵人多忘事,忘了五年前我们已经毫无瓜葛了?」
他还伏在我身上喘息,低笑间胸腔起伏,他轻咬着我锁骨,「……有气?」
「王爷一言九鼎,清儿已经被赶出王府,不是王爷的人了。」
他咬我的力道重了一下,「不是我的人,你是谁的人?」
我吃痛「嘶」了一声,抓他的背,「我是未来夫君的人!王爷一走五年,若我在这五年内嫁给了别人,王爷还能这样闯入我的宅院吗?」
他摁住我作乱的手,「我以为,你懂得。」
「懂什么?清儿不懂,清儿什么都不懂。」
「只有你一个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我真是把你宠坏了。」沈逸起身穿衣,语气泛着冷意,「你明知道我不在京城,派再多暗卫保护你,都有保护不力的时候,我唯有表现出对你毫无留恋,不管不问,反而没有人来找你的麻烦。至于嫁人,你若真嫁人了,可就真的寒了我心,我只当养了只白眼狼……」
真生气了。
我才不哄。
他磨磨蹭蹭穿好了衣裳,见我没有半分挽留的意思,黑着脸走了。
没过两天,他还是过来了,还带了不少好东西。
他有意示好,我也没端着,适可而止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趴在他怀里,他抚上我的脸,「还怪我吗?」
「什么?」
「五年前。」
「怪。」
他莞尔,「你倒是诚实。」
「清儿从来都诚实。」
「我要上战场,你在王府里太危险,我只能装作把你赶出去。包括不让你有孕,我早晚会到战场上去,山高路远,鞭长莫及,我害怕护不住你和孩子。皇兄一直忌惮我,他把乔太傅的女儿指婚给我,想用乔家牵制我,我若不服从他娶了乔柏鸳,皇兄不会让我回到战场立功。清儿这么聪明,一定想得到。」
我继续装傻,「清儿脑子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把我搂得更紧,「好吧,清儿不需要想太多,你只要记得,无论我做什么,我都会为你打算,护你周全就够了。」
宅院附近有他留下的暗卫,我出门有人跟踪,这些我都知道。
我来到小思益的坟头。
墓碑上刻着,何清之子,生辰八字亦非他的,而是杜撰。
我抚摸墓碑,脑海里都是那个小小的人儿,我在心里对他说:「待娘给你报了仇,再刻新的墓碑。你且忍忍。」
夜里沈逸果然来了,脸色阴翳得可怕。
他攥紧我的手臂,瞪着我,「你给本王生过一个儿子?」
我用力抽回手,冷冷回答:「没有。」
他声音泛着冷,「还想骗我,你白天去了哪里,当我不知道?」
我眼泪滴滴落下,「人都没了,王爷还要这样戳我伤疤吗?」
他眸色放软,把我拥入怀里,「我只是恨你不告诉我,竟然让他死于非命!」
「你在军营,我如何告诉你。况且,你并不想我生下你的孩子。」
「那是为了保护你,但你既然有了孩子,我也不会不认。」
我仍伏在他怀里嘤嘤哭泣,他攥紧了拳头,切齿道:「我绝对不会放过害死我们儿子的凶手。」
等得就是他这句话。
我说,「我要做你的妾,我不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他犹豫良久,吐出一个字,「好。」
三王妃独守空房五年,三王爷一回京便要纳妾的消息从朝堂传到了坊间。
人人都在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妖媚迷惑了叱咤疆场的三王爷,言语间不乏对那女子的鄙夷。
乔柏鸳倒成了可怜之人。
谁又能知道,我才是曾经被弃那个。
沈逸的贴身侍卫罗济来找我,说沈逸这次在老太妃面前撒泼打滚,拿自个刀伤吓唬老太妃,不肯让御医换药,伤口溃烂,发了烧,烧得浑浑噩噩,还在一声一声喊我的名字。
老太妃请我入王府。
我倒没预料到,沈逸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原来的计划,并没有想过真的成为沈逸的妾侍的,只是为了逼王府里的那位坐不住,对我动手。
我以自己为诱饵,引蛇出洞罢了。
五年了,我再次踏入王府。
老太妃面色及其难看,却也只是看着我,说了一句:「快进去吧,只要你能让逸儿好起来,重重有赏。」
我走进沈逸寝宫,乔柏鸳在他床边哭成了泪人,看见我,冰冷的眸子剐了我一眼。
我无视她的眼神,心思只在沈逸身上。
我转过身对老太妃说:「请太妃让闲杂人等离开,仅留御医在门外候着。」
乔柏鸳脸色陡变,与老太妃对视,带着满腔怒火跟老太妃一起出去了。
堂堂王妃,被我说成闲杂人等,哪个能受的了?
我对女人一向慈善,觉得天下女子活着真的不容易。
前提是,这个女人跟我的男人毫无关系,就算有关系也别来招惹我,我没有害人之心,但谁害了我,我同样不会放过。
人走光了,我仔细打量床上面色苍白的人。
我握住他的手放在我脸上摩挲,「傻不傻啊你,我说什么你都当真?你平日里的智勇无双呢?」
由于发着烧,他的掌心很热,那热像是岩浆炙烤着我的心。
若有一天他知道,我回到他身边另有所图,他会不会后悔今日为我所做的一切?
我的泪流入他指缝里。
御医把药端来,我抿了一口含在嘴里,也不避讳御医在场,俯身覆上他的唇,渡到他口中。
守了他两天两夜,王爷终于醒了。
眉目间还是倦怠的,看到我时,眼神却是晴朗欢快的。
他唤我,「清儿……过来……」
我展颜笑了,喜悦的泪潸然而下。
他还不知道,昨日我已经和他成婚了。
老太妃以冲喜为由,把我们的婚事办了。
不过跟我拜堂的是一只公鸡。
婚事办得仓促,但礼算是成了,名分也是有了。
乔太傅面上不好看,可沈逸人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娶一个妾侍冲喜,这时候谁阻拦都不合适。
圣上和老太妃说:「没想到三弟还是个痴情种啊。」
老太妃老泪纵横,「御医说他这次就算醒过来也得落下病根,再不似从前生猛了。」
圣上宽慰,「三弟身子底子好,太妃莫担心。」
我把这事一五一十的跟沈逸说了,沈逸幽幽叹息,「可惜我没能亲自跟清儿拜堂,没有亲眼看见清儿穿红妆,亲手揭开清儿的红盖头……」
他说完,抬眸一笑,「罢了,只要清儿在我身边就好……」
他让自己伤口溃烂,落下病根,不仅仅是为了让我入府,还为了向圣上证明,他身体毁了,回不到战场了,对圣上没有威胁了。
他这五年,或者说他这一生走的每一步棋,都是凶险的。
我是他的棋子,他对我有多少真情我难以度量。
他在皇权中步步小心,我在情之一字上,亦是小心谨慎,守着我的心,不敢全部交给他,以免,往后心碎。
沈逸清醒后,老太妃和乔柏鸳一并来看,我见沈逸装作一副柔弱的样子,便颇懂眼色的配合他演戏。
老太妃叮嘱我好生照顾沈逸,至于别的,她欲言又止。
乔柏鸳在沈逸面前把贤良淑德、温雅大度端的是入木三分,拉着我的手微笑说道:「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妹妹日夜照顾王爷辛苦,姐姐不怪你新婚第二天没有请安奉茶,还是以王爷的身体为重。」
这话里有话,暗示我眼里没她这个王妃。
沈逸在宫里长大,哪能不清楚女子间的较量。说话不必疾声厉色,在温言细语中伤人于无形。
沈逸有意护着我,「我头痛得很,让清儿侍奉我休息……」
圣上来看过沈逸几次,每次过来都带珍贵药材,奇珍异宝赏赐给沈逸。
在外人看来,圣上褒奖功臣,圣上王爷兄友弟恭。
其实,圣上带的御医是来确认沈逸的病的。
御医禀报圣上,「三王爷的身体过于虚弱,还需进补。」
虚,能不虚吗?病成这样还把我折腾了半夜。
「与其死在圣上手里,还不如死在你身上,与你缠绵至死,我愿意。」
想到床榻上他的浑话,我蓦地红了耳根。
我问沈逸,「你甘心吗?」
他抬眸望向西北,「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但永远有将军打胜仗,我不做将军,可我培养了能打仗的将士。清儿可知为何五年前我力争去战场?」
我摇摇头。
「我培养的人才根基未稳,被新上任的将领打压,无出头之日。敌国那年丰收,一定会趁此机会进攻我国,新将领不熟悉敌国作战风格,又不肯启用我的人马,胜利无望。战败就要割城让地,死伤无数。我必须回到西北战场,不能苟且偷生,如今西北军队已经成熟,就算是那些皇兄安插的将领在五年的作战里也已经融入了西北军里,我的心事放下了,也该功成身退。再继续,就触碰了皇兄的底线,往前一步是悬崖!」
他顿了顿,拥着我,「兵权还给了皇兄,无非还剩一条苟延残喘的命罢了,他若要去,我……」
我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我挺身吻他的喉结,我知他的梦想,是驻守边疆一生,而不是醉死温柔乡,可我能给他的慰藉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那颗严防死守的心陷得更深了。
在王府里,我处处留心乔柏鸳,我故作恃宠而骄,几次三番顶撞她,她表面上很包容。
我希望能激怒她,让她赶紧对我下手,好让我抓住把柄。
我甚至特意一个人出王府溜达,给她下手的时机。
我知道沈逸的暗卫护着我呢,我不怕她动手。
可她倒是能忍得很,没有任何动作。
沈逸派人调查小思益的死,也因为恶奴早就被灭口了,跟我当初调查的结果一样,到这里陷入了死局。
那日,我从街上回来,听沈逸房中有乔柏鸳的声音,带着哭腔,「王爷,新婚夜你说你有隐疾不能人事。从战场回来,你说你身上有伤,不宜同房。可你转头就去找了何清。我们才是夫妻啊,我不曾阻止你纳妾,可王爷您总要分一点情爱给我吧!」
什么,沈逸和乔柏鸳到现在还没圆房过?
五年前我离开王府时编排沈逸那方面不行,沈逸新婚夜居然以这个理由来糊弄乔柏鸳。
我心里甜丝丝的,这种甜建立在另一个女子的酸楚之上,又让我觉得寡淡。
我不想在这里与乔柏鸳碰面,转身离开时,听到沈逸疲惫的声音,「我们和离吧。」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乔柏鸳不同意。
她没有再找沈逸,整日待在她的院里吃斋念佛。
我和沈逸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他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的日子。
不,比那时还要腻歪。
过于腻歪的后果就是,我有孕了。
五年前避子汤喝多了,大夫曾说我难以有孕,我问大夫,「您不是说我怀不上孩子吗?」
大夫说,「许是这些年您没再喝过避子汤,身体调养的好。不过,您还是要万分小心,您的身体不比平常女子,脉象不稳,容易小产。」
我是在王府外看的大夫。
我不相信王府里的人。
我没把这个消息告诉沈逸,刚好沈逸陪圣上去狩猎了,没个三五天回不来。
老太妃叫上我和乔柏鸳去太庙祈福,她有意让王府里妻妾和谐,安排我和乔柏鸳同乘一个马车。
马车的颠簸让我头晕恶心,乔柏鸳身上浓浓的胭脂味道让我反胃。
我拿帕子捂着嘴干呕。
乔柏鸳探究的眼神盯着我,「妹妹这是怎么了?」
我眼神闪烁,「没,没事,许是吃坏了肚子。」
乔柏鸳显然不信,「回王府让御医给瞧瞧,王爷不在,本宫理应照顾妹妹。」
我故作慌张,「不,不用了。」
她更起疑了,上下打量我一眼,没再言语。
我故意让贴身婢女把安胎药的药渣埋在了后院,第二天我去查看,果然有翻土的痕迹。
我冷笑了一下,鱼儿上钩了。
她一定会在沈逸回来前动手,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去看我的姐妹们,给她们提前送去过冬的物资。
其实姐妹们能够自力更生,我只是想让她们过得更好点。
「遇到合适的人就嫁了吧。」我劝一个姐妹。
姐妹一边刺绣,一边说,「才不,跟这些姐妹在一块别提多开心了,男人有什么好?」
我唇角浮起寡淡的笑意,是啊,男人有什么好?
从姐妹那里离开,我去看小思益。两个侍卫暗暗跟着我。
刚踏入林子,暗箭从四面八方袭来,两侍卫把我护在中间。
这两个不仅是一等一的高手,还是卖命的死士,他们挥舞长剑打落暗箭,死死地护着我,即便身上中了箭也没停手。
片刻后,只听林中一声声闷哼,我安排的人杀了乔柏鸳的人。
我厉声命令,「留几个活口。」
我带着证人回到王府,在老太妃面前指认乔柏鸳派人暗杀我的事情。
沈逸在上首听着我的叙述,神色越发难看。
乔柏鸳浑身颤抖着,昳丽的脸扭曲得可怖,她扑向我,我早有准备,袖中匕首刺入她心口。
饶是老太妃见惯了大风大浪,这会儿也不免惊叫起来。
混乱中,沈逸第一时间来到我身边,把我护在怀里。
乔柏鸳口吐鲜血,看着沈逸,笑得疯癫,「若有来生……我宁愿……十六年前的春日宴……没遇到你……」
乔柏鸳死了,我为小思益报了仇。
连日的筹谋,奔波让我动了胎气,我晕倒在沈逸怀里。
醒来时,沈逸守在我身边,他的眼眸布满血丝,先是惊喜,继而那光覆灭了,是彻骨的冷,他的声音如浸了冰,「为了给一个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报仇,你拿我们的骨血来做诱饵,何清,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我嘴唇干涩,连声音都似乎压在嗓子里吐不出来,「你都知道了?」
「我之前因为太信你,没调查小思益的身世,如今我不信你了,想要查什么,自然查得出来。」
不信我了……
他起身,喊御医进来照看我,然后他踏步离开,没回头看我一眼。
我闭上眼睛,眼泪蜿蜒湿了鬓角。
乔柏鸳死于王府,虽然是她先杀人,可她的父亲有权有势,在这件事上给沈逸施压,叱责沈逸宠妾灭妻才导致乔柏鸳犯下错事,纵然乔柏鸳有错也该让圣上定罪,容忍妾侍私自杀人,罔顾国法。
沈逸在朝堂上本来就举步维艰,如今更加艰难。
休书是老太妃拿给我的,沈逸的亲笔。
和那年一样,我一个人离开王府,只是那时候,我孤身一人,如今,我肚子里有个孩子。
我回到宅院,把姐妹们都接了回来。
他很长时间没来看过我。
生产那日,阵痛让我呻吟不止,满头大汗,恍惚看见门外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驻足。
11.尾声:
庆元十三年,我诞下一子,取名,沈轩。
我变卖了京城的家产,带孩子到了江南,来到我的家乡。
三岁的沈轩看着我为沈逸画的画像,奶声奶气地问我:「娘亲每天都给爹爹画像,是因为太想爹爹了吗?」
我微微笑着,轻柔地吹干画像的墨迹,就像吹拂着那人的脸庞,「是的,娘很想他。」
「那为什么娘亲不去找爹爹?或者爹爹为什么不来找娘亲?」
我放下画像,把他抱起来,「爹爹为了保护娘亲,所以不能来。娘亲为了不给爹爹再添麻烦,所以不能去。」
「好绕啊,轩轩听不懂。」
我亲了亲儿子的脸,「轩轩长大就懂了。」
我当时选择亲自对乔柏鸳动手,因为我知道,就算乔柏鸳被定了罪,有乔太傅周旋,沈逸不能把她怎么样。
况且小思益不是沈逸的孩子,对沈逸来说,他只是个庶民,他不会为了小思益得罪乔太傅。
可对我来说,小思益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对他的感情不亚于沈轩。
在我筹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沈逸怕是要永远分离了。
他能给我最大的护佑,就是保住我的命。
那封休书看似绝情,其实是保护。
乔太傅不可能放过我。
我在京城待产那些日子,周围都是沈逸的暗卫,我来江南的路上若没有沈逸的人暗中保护,怕是早就遭了乔太傅的毒手。
明着不能护,暗中,谁也拿捏不了谁。
乔太傅自己派人刺杀我总不好参沈逸阻止他杀人吧。
若是这护佑放到明面上,沈逸便是理亏了。
沈逸,清儿聪明,清儿什么都明白。
又过了三年,江南一富商求娶我。
我让家丁把人赶出去,六岁的小沈轩却扑进那人怀里喊:「爹爹……」
我回头,在明丽的晨曦中看见那人的眉眼疏淡,眼含笑意,「清儿,再嫁我一次……」备案号:YX11KrEwRJ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