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来嫁。」
圣上要给将死的九皇子指婚。
我家姐妹们不想嫁,吓得哭声一片。
我却笑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自己有钱有地位还没夫君更自在呢?
可嫁过去后,我孝衣都裁了几十套了,九皇子却迟迟不死。
还每天夜里,邀我共寝。
他道:「夫人,一个人睡好冷。」
1
「你嫁?」
父亲听了以后松了口气,点头道:「你嫁,确实最合适了。」
我是姜瑜,姜府最不受宠的大小姐。
我母亲生我难产去世,父亲怪我命硬,自我小便不待见我。
圣上指婚,九皇子既不受宠又体弱多病,他舍不得任何一个女儿去受苦,但除了我。
我忽然笑了。
其实他说得没错,我还真的合适,因为嫁给九皇子,比留在家里舒服多了。
「不能嫁,大小姐和表少爷还有婚约呢。」奶娘护着我。
恰巧,宋元进门来。
他是父亲的续弦姜夫人的侄儿,家境不好但极有才华。
他一进门,几位妹妹的目光顿时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往年,宋元可没这么受人喜欢,这个家只有我待他最好,用我月例贴补他,碗里多几块肉,也会分一半给他。
父亲曾说过待宋元高中后,让他来提亲。
自此大家都默认,我和宋元有了婚约,包括我们自己。
但今年却不同了,宋元高中皇榜成了新贵,前途无量。
于是,三位妹妹都开始有意无意地示好他。
我本以为,宋元对我,就算没情也该感恩,便等着他来提亲。
倒不是我多喜欢他,我只是单纯地想离开这里,而他正合适。
直到前夜,我看到他与我二妹花前相拥,互诉情意,我方知道,他嫌我不得宠,没有看上我。
「我与大表妹是兄妹之情,谈婚论嫁实在是不合适。」宋元如是道。
大家的表情,都不意外。
想必,都知道宋元和二妹的事了。
无所谓了,我也没付出情,顶多过去的七年,少吃了几块肉罢了。
「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二人什么都没有,哪来的婚约。」父亲不悦,示意我奶娘退下。
「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今日便回了圣上。」
他走前叮嘱姜夫人给我准备出嫁的事。
我悠悠往外走,身后有人喊我。
「瑜表妹,我有话和你说。」
宋元追着我而来,眼里满是愧疚。
我看着他,挑了挑眉。
「姑丈让我这么说的,他的话我不能不听。」
他垂着眼睑,语调极是无辜。
「唔,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宋公子若没有别的事,便告辞吧。」
「坊间传言,九皇子撑不过中秋节。」宋元低声道。
「到时候我可以帮你假死去江南。我很快也会外放历练去江南,就能照顾你了。」
我扑哧笑了。
「这些话,你和我二妹说出去吧。你我非亲非故,不必为我操心。」
宋元一怔,吃惊地看着我。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知道。
我摆了摆手,不想再多言。
他却追着我解释:「你别怪我,我虽喜欢你,可我们在一起日子不会好过。」
「朝堂官官相护结党抱团,我若娶了你,姑丈不会帮我,而我娶了婉儿表妹,姑丈就会真心培养我。」
我想到他第一年到姜府的情景。
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坐在院子里和下人一起吃饭,单薄又卑微。
我知道他先向其他几位妹妹示好,最后才来找的我。
我不嫌他,对他正眼相待。
我当他多少感念几分恩情,但显然,我高看他了。
「那就祝你能前程似锦,直上青云。」
2
圣上听说我是自愿嫁给九皇子的,顿时龙心大悦。
父亲得了赏赐,非常高兴,特意将我找来,训诫了几句。
我恭谨听完,将我娘当年的嫁妆清单给他,让他全部给我。
花用了的,也得补齐了。
父亲勃然大怒,骂我眼皮子浅,但他却不敢不顺着我。
等了十七年,我终于拿到了属于我的东西。
出嫁时,宋元站在门口,呢喃着喊了一句瑜表妹。
语气透着怅然若失。
我盖着红盖头,当然不会理他。
进皇子府,圣旨随后便到。九皇子赵怀瑾七岁开府,如今二十岁,圣上终于给他封王了。
封号「瑾」,寓意如珠如玉长盛不衰。
双喜临门,王府张灯结彩鞭炮震天。
但喜房中却寂静无声,我自己掀了盖头,一眼就看到了正靠在床头,含笑看着我的赵怀瑾。
他很瘦,所以五官格外分明,眸光纯净,墨发如瀑气质似玉。
身量很高,此刻着一身喜服,将他温润的气质添了几分浓墨重彩。
不得不说一句,赵怀瑾的容貌是我十七年来,见过的人中,最上乘的。
我很满意。虽说他身体不好,但这张脸却令我赏心悦目。
他与我微微一笑,亲切地问道:「一路上可还顺利?」
声音也好听,如轻盈的玉珠滚落,似琴音低吟,可让人瞬时平静下来。
我自己拆了凤冠,在床边的杌子上落座,「都很顺利,王爷今日可是疲累了?」
他摇了摇头。
「我一直躺着,怎么会累。」他对我露出歉意之色,「因我的身体,让你委屈了。」
我不委屈,但却没有想到,他会说这番体恤的话。
「王爷客气了,我是高嫁,怎会委屈。」
「姜……」他顿了顿,「我表字怀瑾,不知如何称呼你?」
「姜瑜,没有小字。王爷随意些便是。」
他微微颔首,沉默了一刻。
「姜瑜,府中你随意走动,若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也可以去找汪公公。」
我点头。
他又接着说,语调舒缓,如涓涓溪流。
「当然,你是这里的主人,不必拘泥,大小事你若愿意,就自己做主。」
话落,他咳嗽了两声,面色便有些潮红。
我倒了温茶递给他,他怔了怔看向我,轻轻道了一声谢。
他喝茶动作斯文,垂眸时长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暗影,像易碎的白瓷……
如玉如兰如神祇,不过如此吧?
「姜瑜。」他停下来继续说话,「我可能时日不多,但你也不必担忧,我死前必定给你安顿好,保你半生无忧。」
我是惊喜的。
在姜府里我可不能随意走动,更不提大小事做主了。
他说我是这里的主人,我当然不能当真,但却莫名相信他的诚意。
这门婚事目前看,我极满意。
我想了想,问他:「那我能为王爷做什么呢?」
他谦谦君子,我不能理所应当,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当礼尚往来人情回赠。
「主持中馈?
「料理庶务?
「抑或,为您留下一儿半女?」
我认真地问他。
他惊讶地看着我,脸蓦地红了。
3
他说不用。
我不解地看着他,想知道他拒绝的是哪个。
「咳咳,」他以拳抵唇,从面上到耳尖都透着薄红,低声道,「我命不久矣,留下孩子只会让他们活得困苦。」
他顿了顿,逐渐平静,尔后抬眸静静看着我。
「姜瑜,我也不想拖累你。」
我想告诉他,我已经做好了守寡的准备,更不会再嫁。
所以后半生,若有孩子陪伴,我很乐意。
但显然他不愿意。
他大约是觉得内疚,又补充道:「不然,王府的中馈交给你可好?就是会有些累。」
我笑着摇了摇头。
「王爷相信我就行。」
他道了一声好,便立刻让管事进来,约了三日后让我接手。
说了许久的话,他撑不住,便昏昏睡了。
我回到自己单独的房间,才知道赵怀瑾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我圆房。
「他的病确实很严重。」我找了压在箱底的白布,裁着衣服打发时间。
奶娘猜测赵怀瑾可能因为身体,不能圆房。
「不必揣度,他是不行还是不愿,并不重要。」
奶娘却劝我再试试,怎么也要留下一儿半女。
我打了个哈欠。
本以为,这夜我会毫无睡意,但躺下来后,被松软的床垫、清香的锦被裹着,我立刻睡着了。
一觉到天明,不冷不热温暖舒适,再也不怕半夜下雨,雨水混着碎泥瓦片将我砸醒。
上午去了皇宫,圣上在忙,只有皇后见了我,敷衍地赏了我一枚玉镯。
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内侍们悄悄地聊天。
「圣上和皇后这样冷落,还以为瑾王妃会闹,没承想也是软弱的。」
「想闹也没底气啊。这个封号,也就担个名罢了。」
汪公公气得想回去骂人,我拦住了他。
「他们说得也没错,公公别恼。」我淡淡地道。
赵怀瑾竟也点头附和:「确实如此。」
汪公公看着我们,顿时哭笑不得。
我和赵怀瑾对视一眼,竟一起笑了起来。
闹事谁不会,可闹了得知道能拿到什么好处才行,否则,这工夫岂不是白下了?
「出拳狠是必须的,但准,却更重要。」
赵怀瑾看着我,眼底晕着惊讶。
第二天回门更随意了,我本不想累着赵怀瑾一起,他却执意要给我撑面子。
进了姜府,姐妹亲戚都在等,他们见到赵怀瑾,都是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
看他们跪了一地行礼,我心情更舒畅了。
「辛苦王爷了。」我扶着他上车,他身体一僵,随即又软和下来,「是我该做的,不必和我客气。」
还是要谢谢,毕竟,凭我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让我父亲跪我。
这一点,赵怀瑾占据了天然的优势。
王府的中馈,比我想的事情要多,府外的人情往来暂时不提,就是府内各处的账,就够忙一段的。
「这账看着清楚,可但凡理一理,就都是乱麻。」我看完账簿,和汪公公道。
「可有避忌处?若是没有,我可就要动手了?」
汪公公惊讶地看着我,大概是好奇我要怎么动手。
他说没有避忌,让我自己做主。
于是我就没客气,隔天就拿着账簿挨个见管事。
「外院的采买我细细看了,每个月递增十两,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小伎俩,也就王府没女人管,让他们明目张胆地钻空子。
对方不认,胡扯了一通:「您不经手所以不懂,外头的东西,月月都涨价。」
「是吗?」我将我收到的价格丢给他,「我买一斤肉是四十文,你买四十斤却是每斤五十文,怎么涨的?」
「你告诉我,我帮你出头。」
这天王府很热闹,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用晚膳的时候,我将这事说过赵怀瑾听,他竟笑了起来。
「可有成效?」他问我。
「当然有。」我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道,「我不是一刀切,而是按贪的钱和态度来决定的。」
赵怀瑾认可地点了点头,「赏罚分明,有迹可循,这样做他们恨不了你,也摸清楚你的规矩,以后行事就会照着规矩来,甚好。」
「多谢王爷肯定。」我和他碰了碰杯。
他浅笑,「你辛苦了。」
「应该的。」我含笑道。
半个月后,王府的中馈就完全掌握在我手里了。
八月的时候,赵怀瑾亲自将府外的庶务也给我管。他名下的铺子、田庄以及茶园果园,零零碎碎虽不多但也不少。
「王爷相信您,不过您也别太累了,有些事不必这么较真。」奶娘倒心疼我了。
「帮别人做事,怎么能偷懒。」我打着算盘,头也没抬,「这就譬如馆子里的掌柜、厨子,拿了东家的薪俸,就要做好手里的事。」
我住在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生活,我就要力所能及地回报他。
奶娘推了推我,忙冲着门口喊了一声:「王爷。」
我迎到门口,扶着他的胳膊,「怎么起来了,可是有事差遣我?」
他静静地深看我一眼,随即平和下来,轻声道:「十弟的儿子满月,邀我们赴宴,不过也没什么,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我可以去,您一个人我也不放心。」我请他坐下,「要准备什么礼吗?」
他捧着我记的账簿看着,尔后又惊讶地看着我,「什么?」
「要准备什么礼吗?」我再问道。
他点头,客气地道:「那劳驾你了。」
4
瑞王比赵怀瑾小一岁,但十一岁开府时就有了封号。
瑞王府富丽堂皇,和瑾王府一比,我们算是小门小户了。
满月的孩子很可爱,我打量了几眼,和女眷们闲聊着,忽然听到那边亭子里,几位王爷正在说笑。
隐约听着,他们在拿赵怀瑾调侃。
赵怀瑾也不恼,始终从容应着,无悲无喜。
我往那边走,正听瑞王在说药的事,「那药好用,保你一夜七次不在话下。」
几个兄弟哄堂大笑。
赵怀瑾的表情本来无所谓,但看到我进来,他脸色沉了沉,和瑞王道:「莫要胡说。」
瑞王却不依不饶。
「什么药?」我装作好奇地问道。
赵怀瑾怕我难堪,握住了我的手,摇头让我不要问。
瑞王却不依不饶,毕竟他自小就习惯了戏弄多病不得宠的九哥。
「一夜七次,保生儿子的秘药,嘻嘻。」他一脸戏谑地道。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挽住了赵怀瑾的胳膊。
「王爷,这药我们能要,别人说我不信,可十弟生了三个儿子了,可信度高。」
我说完,轻轻捏了捏赵怀瑾的手。
他的手指纤细修长,但却很凉,我下意识地给他暖着。
赵怀瑾带着笑意的眼睛,浅浅看着我们交握的手。
亭子里突然安静,瑞王的脸腾一下红了,他难堪地道:「我又没病,用不着吃药。」
我余光扫了一眼太子,又懵懂地回瑞王的话。
「原来如此。那十弟厉害了,三个儿子傍身,信心都足了。」
我这话,说给太子听的。
太子就一个儿子,可比不过瑞王。
所以,他喝着茶,脸色便不大好看。
我牵着赵怀瑾的手起身,「风大了,王爷我们回家吧。」
这种应酬没必要。
赵怀瑾含笑看着我,应景地咳嗽了两声,颔首道:「好。」
「九哥,待会儿我让人将药给你送去。」
瑞王跟着喊道:「还有,你这王妃太泼辣,休了便罢。」
赵怀瑾停下,静静看着瑞王,不知道为什么,他目光明明一如既往地平和,但我却在某一瞬,看到了寒意。
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平和,我想可能是我自己的错觉。
我和赵怀瑾一起回了王府,路上他没说话。
稍后,药还真的送来了。一罐子煎好的药,瑞王贴身大管事端着,等着赵怀瑾。
等我回到房里,赵怀瑾已经喝完了。
我本想骂瑞王府大管事,但下一刻赵怀瑾就开始吐血。
「有毒!」汪公公喊着,立刻让人将瑞王府大管事扣住。
5
毒害王爷,兹事体大。
所以我没忍,去宫中闹完了,又去了太子府。
「殿下,瑾王脾气温和,往日调侃都是无伤大雅的事,但这次是下毒,人命关天,您若不管,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遣人去杀了瑞王?」
太子惊骇地看着我。
我就是要让太子表态。
没道理他们四个兄弟团结和睦,却独排赵怀瑾。
要不好,那大家都不要好过。
回府后,御医已经走了,说毒性不强本不致命,但奈何赵怀瑾身体弱,依旧十分危险。
赵怀瑾躺在床上,面色发白,毫无血色 。
我沉声道:「若你去了,这个仇我帮你报。」
话落,我竟然察觉到他的手指动了动,我喊了他几声,他却没了反应。
「王爷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关。」奶娘一直在哭,「大小姐,您的命太苦了。」
我倒没有奶娘的感慨,毕竟我已早做好了守寡的准备。
尽人事听天命。
赵怀瑾三天没醒,太子参奏瑞王,他一带头,满朝都是参瑞王的折子。
瑞王因谋害瑾王被打了一百鞭子,降为二字王,赶去了西北的封地。
他走前冲进了瑾王府。
「有事吗?」我问他。
「你告诉九哥,他一无是处,我杀谁都不会杀他。没好处的事,我不会做。」瑞王道。
我点了点头。
「如果真不是你,那下毒的人就一石二鸟,既撵走了你,又毒死了瑾王。」我冷声道。
瑞王目眦欲裂,「我知道是谁,我不会放过他的。」
他盛怒而去。
这事,如果是赵怀瑾的苦肉计就好了。
无须亲自动手,就除掉了瑞王,还顺便给另一位王爷树了敌。
可惜,赵怀瑾太单纯了,我有时都会奇怪,皇室怎么会养出这么干净纯粹的皇子。
我让人开始准备灵堂,御医说赵怀瑾随时会走。
夜里我也睡不着,于是坐在床边陪着。
这几天,天气又有点热,我换了轻薄的白色布料。
熬了两天,赵怀瑾没死,我却撑不住了,早上醒来时,自己居然躺在他身边。
但我却完全不记得怎么上的床。
第二夜我做了个梦。
在梦中赵怀瑾去世了,我料理好他的后事,搬出了王府,住在一个干净安静的小院中,晒着太阳看着书。
那份自由惬意舒适,让我从梦中笑醒了。
一睁眼,正对上赵怀瑾含笑的眼睛。
他手臂枕着头,并没有避忌和生气我睡在他身边的意思,反而笑问我:「夫人做了什么梦,笑得这么高兴。」
我怔了怔,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一声,「梦到王爷醒了,所以高兴。」
「没想到你真的醒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他却扬了扬眉梢,视线落在我搭在椅背上,刚做好的孝服上。
「闲着无事,随手做的。」我指了指孝服解释,「还没染色,明儿染个桃粉去。」
赵怀瑾忽然笑了起来。
「夫人穿什么都好看。」他道。
我借口找大夫来,慌乱地下床走了,出去立刻让人收了丧事物品。
等回了房里洗漱,我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没有喊我姜瑜,而是唤我夫人。
为什么唤夫人了?
「王爷逢凶化吉,福气无边。」奶娘最高兴,因为我不用守寡了。
我有些为难地看着十几套孝服。
6
看样子,赵怀瑾是熬过了这一关。
连御医都惊讶地说是吉人天相,没敢把功劳揽在身上。
我只能默默地将孝服压回箱底。
赵怀瑾要去宫中谢恩,我昨天见他气色还不错,但今天早上起来,居然又苍白几分。
「能走吗?」我问他。
「能撑一撑。不过,路上可能要劳烦夫人,搀着我些。」他满含歉意地道。
「没事,我应该做的。」我扶着他上了马车,给他搭上毯子。
马车颠簸起来,他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要是不介意,靠在我肩头也行。」我担忧地道。
「行吗?」他问我。
我点头。
他徐徐将头靠在我右肩,我左手便环过去扶着他。
「夫人累不累?」他问我。
我摇头,「不累,应该做的。」
他轻嗯了一声。
进宫后,圣上见了他,还亲自喊御医来询问,瑞王的母妃来时气势汹汹,可看到赵怀瑾吊着一口气的样子,她又泄了气。
赵怀瑾太无辜了。
这一次,圣上赏了不少东西。
出宫的时候见到了太子。
「我的事给太子添麻烦了。」赵怀瑾道,「我也没怪十弟,他从小闹着习惯了。」
太子摆了摆手,「你就是太仁厚了,才养得他无法无天。」
赵怀瑾面露尴尬地笑了笑。
太子看着他,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摇了摇头走了。
我牵着赵怀瑾的手,半扶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太子。
圣上生了十六个儿子,但活下来并成年的,只有五位。
太子是嫡长子,在他之下有行三的晋王,行六的宁王以及行九和行十瑾王和瑞王。
瑞王怀疑给赵怀瑾下毒的人是宁王。
回去的车铺上了褥子,赵怀瑾强撑着不躺,我扶着他道:「颠簸起来是不大舒服,你的头枕着我的腿也行。」
「可以吗?」他问道。
「没事,我应该的。」我道。
他大约是真的撑不住了,也没有客气,但头真的落在我腿上时,马车里的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微妙。
我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
「夫人。」他忽然出声。
我应了问道:「怎么,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抬眸看向我,我也低头看着他。
「夫人喜欢什么?」
我一顿,「爱好吗?」
「颜色,配饰,饮食喜好……」他罗列了很多。
我对身外之物要求不高,随意道:「喜欢浅色吧,配饰倒无所谓,平日里戴的也不多。至于饮食,我不挑的。」
我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我,很认真地在听。
他看人的目光极其专注,若是陷在其中,就会有一种,他的眼中有你且只有你的错觉。
于是我错开了视线。
「浅色的,」他重复了一句,若有所思,「我记得库房有江南来的布料,夫人肯定喜欢。」
我没客气并道了谢。
他说得随意,我以为只是普通的料子,毕竟过去十多年他府中并没有女子。
可东西送来的时候,我着实惊了一下。
十二匹布料,各式各样的浅色且都很珍贵,头饰从金到玉从繁复华丽到清丽秀雅,摆满了一张罗汉床。
我错愕地看着他。
「咳咳,」他眼底划过笑意,「存了很久,得亏有你,它们才能重见天日。」
我哭笑不得。
我以为赵怀瑾不富裕,毕竟他不得宠又没当差,只靠府中那些产业,应该只能度日。
现在看来,他的日子过得并不拮据。
睡前,我在我的嫁妆里,寻了一匹男子的布料,想给他做件秋天的长褂。
便捧着布料去找他。
刚出院子,便听到隔墙汪公公在低声训谁。
「去交代清楚,娘娘下午得的十二匹料子和头饰,铺子里都不许再卖,若叫娘娘知道是现买的,拆了你的骨头。」
「一忙就忘了,现在就去。娘娘她不出门,肯定不会知道的。」
汪公公没接这话,顿了顿又训道:「办事机灵点,杂家要是打板子,也先让你屁股开花。」
小内侍嘻嘻笑着,喊着师父息怒,两人渐行渐远。
7
我试图去理解,赵怀瑾为什么要给我买东西。
是因为歉疚吗?
肯定是。
他身体不好,又不能给我留下子嗣,心地善良的他对我存了愧疚。
但我想告诉他,他并不欠我的。
人与人的情谊最没定数。所以,不付出便没有失望,不索取便无须愧疚。
但我还是在院中站了许久。
说不清为什么。
许久之后我重重叹了口气,还是去找他了。
「这样的蓝,不知王爷可喜欢。」
他原是躺着的,这会儿坐了起来,看着布料扬起了眉梢,「给我的?」
「嗯。」我没提方才的事,只当不知道,「王爷若是不嫌弃,我想给你做身衣裳。」
「亲自做吗?」他问道。
我点了点头。
我做衣服的手艺还是可以的,往年我都会和奶娘在成衣铺子接着活做,赚点银子贴补。
「不嫌弃。」他下了床,站在我面前,面颊微红,「要量尺寸?」
我怔了怔,其实不用量尺寸,我去找府中绣娘拿就行了。
「那你等一等,我回去拿软尺来。」
他笑着,「辛苦你了。」
我回来的时候,他脱了外衣,穿着薄薄的中衣正看着布料出神。
他身形很好,虽瘦可看着并不弱,很是挺拔英伟。
我收回了目光,给他量尺寸。
「王爷在想什么?」我停问他。
「秋天来了吗?」他语气有些怅然。
我踮着脚给他量肩膀,随口回道:「是啊。中秋节还没到,夜里就感觉到凉意了。」
他嗯了一声,「难怪夜里会觉得冷。」
「冷吗?」我抬头看着他,「要不要给你加床被子 ?」
他摇了摇头。
「被子已经很厚了,再加就要会压着难受。」他皱了皱眉,无奈地道,「算了吧。」
我朝他床上看了一眼,前几天我睡的时候,倒没觉得被子薄,他身体差,可能和我感受不同。
「问题总要解决的,若是不愿意盖得多,那再铺一些?」我问他。
我环着他的腰,正凑近了看数字,忽然一抬头,就对上他的眼睛,我心头一怔。
他看着我微微笑着。
我觉得他的笑容,似有深意,便后退了几步。
他仿佛对我的反应没有觉察,只淡淡问道:「夫人的衣服要几天能做好?」
是我的错觉。我回道:「三天行不行?」
他笑着点头,「行。」
「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我捧着布料出门,他送我到门外,月色清亮如银光披散而下,很美。
他随着我出来。
「外面凉。」
「没事,我送你回院子就回来,不会生病的。」
他步子不快,十几步的路,我们用了比平日多三倍的时间,等我到了,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又只得送他。
回来时,我忽然笑了起来。
觉得这样你来我往地送,有些幼稚,而我,竟后知后觉地才察觉。
衣服做好后,赵怀瑾就穿上了。
「今天有些热,要不要换薄一些的?」
「我怕冷,这厚度刚刚好。」他抚了抚衣摆,很满意地站在镜子前,「夫人的手真巧。」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
「怎么了?」他微微弯腰,与我平视角,「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给他倒茶,顺便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圣上接见了一位方术士,能掐会算还会修炼仙丹?」
「嗯。姓马。说是海外来客,本事多大我倒还没见识过。」他随口回道。
我觉得方术士这种人,有些玄乎。
圣上今年才四十六,就要开始修仙修道了吗?
中秋节那天,赵怀瑾依旧穿的是我做的那件衣服。
我们先去的宫中,太子不在,圣上正由晋王以及马道长陪着在说话。
晋王为人疑心很重,与他说话得绕着说。
「马道长是晋王引荐的?」回来时,我凝眉道,「那他做得也太明显了。」
不顾忌太子吗?
此事,晋王做得不够高明。
我本是随口一问,但赵怀瑾却很有兴致。
「怎么说?」
8
我正倒茶的手一顿,笑问他:「可以随便说吗?」
他点头,「就我们二人,当然。」
我含笑道:「其实,从我的角度想,关于马道长,最好的安排其实和你有关。」
「嗯?」他顿了顿。
「我想,马道长和你是旧识,你设局让他认识了晋王,尔后,晋王将他引荐给了圣上。」
「晋王因此得宠,如虎添翼,和太子更斗得旗鼓相当难分难舍。」
赵怀瑾喝茶的动作停下来,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不管结局是什么,对你来说都是利。」
我说完笑看着他。
「有意思。」他深看我一眼,「这个利还真不小。」
我点了点头。
「不过,我知道你没心力做这些,也无心朝堂事。只是我们闲聊,王爷权当笑话。」
「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他非但没觉得我扯得是闲篇,反而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我有些意外,也不禁羞赧。
「我哪懂这些朝堂事,胡思乱想罢了。」
赵怀瑾轻笑,摇了摇头,「你很有见解。」
我一愣,心里忽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但那感觉却渐渐清晰起来。
「谋嫡之争晋王乐此不疲。当然,事到如今,就算他想退,他外家以及朝堂的势力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赵怀瑾喝着茶,眉眼微垂,语调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你的意思是,就算他引荐马道长给圣上的事做得直白,他也不怕?」我琢磨了他话中的意思。
晋王有足够的实力,根本不怕被人看出来。
赵怀瑾微微颔首,欣慰地道:「夫人聪慧。」
我摇头失笑,「王爷连着夸我,倒让我心虚了。」
他莞尔,忽然也凑近了我,低声问道:「我若谋嫡,夫人可会怕?」
我一怔,心头一跳,先是认为他的话是真的。
可转念想过,这几个月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几乎没分开过,他哪有时间谋嫡?
我松了口气,笑着道:「这有什么怕的?想做就做,赢了就是万人之上,输了不过一死。」
赵怀瑾定定地看着我,忽然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道:「夫人实乃巾帼豪杰。」
我错愕,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相处几个月,我和赵怀瑾很融洽,家长里短、田庄铺子、朝堂暗涌,都是我们的话题。
我常想,他身体若好好的,我们就这样相处着,虽不比守寡后的安静惬意,但也很好。
朝堂上,马道长的事和我想得有出入,但事情发展的方向却和我想得一样。
「圣上让秦将军接管了漠北的兵权?他不是晋王的舅舅吗?」
隔了几日用晚膳的时候,汪公公说起朝堂的事。
「是。」汪公公义愤填膺道,「圣上现在整日和马道长研究那修仙之术,对马道长和晋王可谓宠得没边了。」
我挑了挑眉,看向赵怀瑾。
赵怀瑾给我盛汤,含笑道:「夫人想说什么尽管说。」
「王爷,若我们家彻底不参与,就要一直中立,以免将来胜者与我们秋后算账。」我笑道。
「我们家?」他挑了挑眉,眼底的笑翻涌着浮现眼角。
我不解,他在高兴什么。
「好,听夫人的。」他含笑道。
这一天,我正和赵怀瑾在府中下棋,太子不请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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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看着我们的棋盘,语带羡慕:「还是九弟自在,一盘棋耗一个时辰。」
「王妃棋艺和我不相上下,这盘棋焦灼了两个时辰了。」赵怀瑾仿若不懂太子的意思,天真地问道,「皇兄可有解我困局的妙招?」
太子摆着手,苦笑道:「我可没有你这闲情雅致。」
「你来,我有话问你。」太子示意赵怀瑾和他换地方说话。
「你看,这棋……」赵怀瑾一脸为难,舍不得走的样子,「要不在这里说,王妃不是外人。」
太子皱紧了眉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没走的样子,他只好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道:「孤看你近日身体越来越好了,所以……」
「都是王妃照顾得好。」赵怀瑾接着太子一半的话,顺口就夸我。
我当然领会了他的意思,便笑道:「王爷谬赞了,妾身只是做分内的事。」
太子眉头拧得更紧了,「漠北连降了十天的雪,眼见雪灾就在眼前。九弟,这是大事,别人我不放心,你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