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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快迟到,我只好叫专车。

结果叫到了我老板。

劳斯莱斯星空顶之下,我俩面面相觑。

他挑眉,问我:「你是不是快迟到了?」

我:……

后来,他扣了我工资。

我给了他差评。

1

我一直没想明白,我到底是怎么和江知悉扯上关系的。

好像只是单纯地源于小学的某个午后。

他扯了下我的头发。

我给了他一个大耳刮。

这奇妙的一巴掌,让我半辈子都和这位上市公司老总的儿子结下了不清不楚的缘分。

2

小学的时候跟他同桌,我弯下腰去系鞋带。

他摁着我后颈不让我起来。

初中的时候跟他一个班,我说外面风好大。

他叫坐窗边的同学把窗户全打开。

高中的时候我以为终于摆脱了他,结果开学第一天他坐到了我身后的座位。

「以为小爷去上私立高中了?」

他剑眉星目的,没长开全是少年气。

「不好意思,我决定自己考上大学。」

「……」

你上一中的名额难道没靠关系?!

这个人,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初中时的人人都避着走,演变到现在上下左右遍地开花。

一方面是他真帅;另一方面是同学们终于醒悟,有钱真好。

在那个多少有点小攀比心理的年纪,他在自己生日那天,送了我们班每人一台 psp。

很早就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

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的人就生在罗马。

3

高中时江知悉的作业全是抄我的。

他还年年考第一。

我突然发现不是这货多有天赋,而是这狗喜欢半夜自己做题。

所以你看,他的朋友大多交友不甚。

白天他跟狐朋狗友嘻嘻哈哈,不好好学习。

晚上拼死了刷题,我甚至好几次凌晨三四点看见这人背单词软件在线。

硬卷,他就硬卷。

明明初中时还啥也不会,高中时就全卷上来了。

我问过他原因。

他眯着眼朝我笑。

「你成绩那么好,我不得努力跟你考上同一个大学?」

阴魂不散说的就是他。

那一巴掌的仇还非得追到大学。

4

不过后来,我俩没上同一所大学。

因为他出国去了,标准的富二代升学套路。

我以为我俩自此分道扬镳,各自有风雨灿烂。

结果有天他凌晨三点跟我打电话。

我跟他说,大哥看一下我们俩时差。

他「哦」了一声。

叫我看窗外。

我以为会是什么。

「看看朕为你打下的江山」之类的梗。

结果一辆直升机悬停在我们学校的大操场上。

掀起一阵妖风,引得好几个区的宿舍学生张望着往外看。

「……」

我终于明白他话筒里,背景音那片嘈杂是什么了。

……是直升机的螺旋桨。

月光下,他嗓音低哑,对我说。

「我想你了。」

「……」

5

他是想我吗。

他想的是我们学校门口,巷子里那家凌晨才开的夜宵馄饨。

还有锅贴。

「America 哪有这么好吃的玩应啊。」

他一边狂吃,一边感慨。

而我陷入了将自己的三观不断振碎又拼合的过程。

这人,他在离我们一万四千公里的美国,想吃馄饨了。

于是,坐私人飞机,再换直升机,直接飞了过来。

「……」

「啊对,本来准备这趟回家再带给你的,今天来了就先给你吧。」

夜市暖黄的小灯下,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条项链。

其实以前,江知悉送过我无数礼物,零食、文具、卷子、书,但他从没送过我这种……

成人的礼物。

他说,生日快乐,陈悠悠。

于是我想,他也不是单纯来吃这碗馄饨。

因为那天,也一样是我十八岁生日。

6

毕业了准备找工作的时候,我第一个排除掉江知悉的公司。

即使他盛情邀请,表示绝对给我优厚待遇。

但说实话,鬼才要他当我老板咧。

于是我甚至面试了一家跟他有些敌对的公司,耀武扬威地跟他说我们以后是对手,还请多多指教。

他在电话里轻笑。

说我真可爱。

我当时没懂他的意思。

直到一周后入职,我刚报到还没正式上手,就收到通知。

我的新公司就被收购了。

……

新老板:江知悉。

7

上班迟到,打车还遇到老板,全勤奖没了。

你是不是会以为,从小到大和这么一个富豪的儿子同一个班,我也很有钱?

事实上,我穷鬼一个。

十八岁成年,我爸就把我给赶出了家门。

如果江知悉有一项能力能完全碾压我,那绝对是——钞能力。

特别是他笑眯眯地告诉我,我全勤奖没了。

「别,江总,有话好好说……」

偏偏还是月末,辛辛苦苦保持一整月没迟到,我当然不甘心。

「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他扬了下眉,眼里兴味盎然了许多。

男人倚着劳斯莱斯的方向盘,星空顶之下,他笑意缠上戏谑。

「做饭给我吃,怎么样?」

10

有钱人是不是都有病。

我让江知悉做好心理准备,我很少做饭,他点点头。

江总说,买什么都他付钱。

于是什么澳龙啊,帝王蟹啊,我全都拿。

他在一旁搭着购物车支着下巴,懒懒地笑着看我花他钱。

算了,感觉就算把整个超市搬空,对他来说也算不了啥。

在生鲜区逛完,我礼貌地问了下他有什么需要的。

他在看手机,心不在焉地应我。

「嗯,缺那个。」

「缺什么?」

我没懂他的意思,他才抬头看我,笑得讳莫如深。

直到我俩站在某个特殊的区域。

他拿了两盒甩进购物车里。

我笑了。

「你个母胎 solo,你要这个干吗?」

他轻挑眉。

「哦?」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女朋友?」

……

我可太懂这个人了。

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他要真有个什么惊天动地的情史,能瞒住我?我是不信的。

真相就是,二十七岁了,他还是个处男。

「你要是有女朋友,我把这两盒给吃下去。」

「是,吗?」

他笑,话语捱上一个轻扬的调。

11

阳春面配澳洲岩龙虾,大概只有我这个想象力如此丰富的人才能做出来。

我把面端上桌子的时候,他已经在电话里叫人扛了两箱啤酒上来。

「你觉得我很能喝?」我瞪眼看他。

「哦?」

他坐在桌前,啤酒的起子在他手上快翻成花了。

「不会连我这个喝洋酒的都喝不过吧?」

他挑衅我,就是知道我会中他下怀。

明明是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抢过起子开了瓶,澄黄的酒液涌入杯底。

于是,阳春面配澳洲岩龙虾成了下酒菜。

我俩从晚霞落幕的余晖,喝到星野平壤的黑夜。

直到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脑袋止不住地发晕。

啤酒瓶猛地磕上桌子,我拎了拎对面人后颈的衣领。

「不,不是说能喝?你还能不能喝了?」

他已然趴在了桌子上。

只露出透红的耳尖,衣领不知何时被他解得散乱,我盯着他锁骨视线一路向下。

发怔。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江知悉的眼睛,总是很澄澈,又明亮。

怎么形容他这个人,像一只又乖又坏的狐狸,脑子里总不知道噼里啪啦地打着什么算盘,心脏得很。

现在,他是一只喝醉的狐狸。

他的眼睛直看着我,攥着我手腕的手很紧,说话带了点轻哑的鼻音。

「悠悠,我该拿你怎么办?」

「啥?」

我凑近他,实在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其实我们之间本还有点距离,但他猛地凑近我。

灼热的呼吸打在我耳郭,总感觉再近一点就……

我的心狠狠地跳了下。

明明是他挑衅我,明明是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结果比我还先醉。

我扶了他一把。

身旁的人干脆把重量全压我身上。

眼睛垂着,呼吸这会全喷到我脖颈,他还在轻笑。

「江,知,悉。」

我咬牙,慢慢,慢慢地把他往家门口挪。

「我喊你司机来。」

勉强从他口袋里找到手机,解锁密码是我的生日。

年少的他曾经解释过为什么把我的生日设成他的锁屏密码。

不愿被他妈妈猜到密码罢了。

没想到一直用,就用了四五年。

他手机界面很简单,通讯录也很好找,我无意窥探他的隐私。

可一则消息弹进来,猝不及防地破入我眼底。

小柔柔:「明晚还是 806 房,等你~」

12

我已经想了两天了。

那个小柔柔是谁?806 房是什么意思?「等你」???

江知悉他,不会真有女朋友了吧?!

我蹲在他办公室门口,终于没忍住,拉住一个刚出他办公室的秘书。

「江总怎么样?」秘书被我问得一脸蒙。

于是我贴近她,悄悄问她。

「你知不知道,江总个人感情生活的一些问题?」

秘书被我吓了一跳,赶忙摇头,避之不及地远离我。

……

我有些沮丧,也为刚刚的冲动懊恼。

可我总没法将江知悉,和他有女朋友了这两件事给连起来。

于是我打电话,问遍了我俩的共同朋友。

得到的答案均是,不知道他有对象了。

闺蜜笑嘻嘻地说,我怎么不问江知悉本人。

我对着电话叹气。

他要是真有女朋友。

我那天在超市里那么斩钉截铁地说他母胎 solo,不是很丢脸?

……

好在没过几天,我就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了。

因为「小柔柔」本人,亲自找上我来了。

13

是个很晴朗的午后。

公司的福利自从江知悉来了之后就变得很好,我从茶水间找到一袋高档红茶,随着银匙的搅动翻起一阵红晕。

一个人突然钻到我眼前。

墨镜,口罩,鸭舌帽,挡得严严实实。

吓了我一大跳。

「你就是陈悠悠?」

能听出是女人的声音,总感觉有些熟悉,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很容易博人好感。

我不由自主地应了她。

她笑了声,摘掉自己的墨镜。

当时我的感觉怎么样呢?

大概就是,有次我和闺蜜逛商场,正巧碰上一位女星的见面会,人群簇拥,女星匆匆一瞥就已经惊艳到我们离不开眼。

而面前的人,光眼睛就比她好看一万倍。

好像被她看着,脑海里就已经一片空白。

而那一瞬间,我终于想起来,我为什么觉得她熟悉。

可没等我叫出她的名字,她就已经先一步捂住了我的嘴。

「嘘,我偷偷跑来的。」

我的手在抖。

「……」

「你知道江知悉在哪吧?他是我男朋友。」

「……」

杯里的茶差点被我掀飞出来了。

因为面前的人,自称江知悉女友的人,是娱乐圈炙手可热的当红女星。

微博光转评就十几万的那种。

平时只能在电视里瞧见的人,此时乖乖巧巧地站在我面前,朝我露出友好的笑。

「我常听江知悉提起你呢,你是他的小青梅吧?」

「我……」

女人又离我近了些,我才发现,她把我逼进了茶水间较阴暗的一个角落。

「我叫窈灼,你大概听说过我这个艺名,嗯,今天来,就主要想和你说……」

「你可以离江知悉远一点吗?」

「……」

我愣在原地。

她特地来,就是要跟我说,离江知悉远一点?

这是在示威?警告?宣示主权?

所以,她真的和江知悉在一起了?她喜欢江知悉?

好像只存在于云端的,离我们普通人生活这么远的这么一个人,她居然喜欢江知悉?

总感觉我的心狠狠地跳了下,被不真实感所包裹的我顿在原地。

女人轻笑了一下,「你好像有什么想说的?」

我吸了口气。

她似乎很满意我忐忑不安的神情。

我盯着她,一点一点斟酌着把话语说出口。

「我能……」

「我能要一张你的签名照吗?」

14

我躺在床上,把那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明星的签名大多飘逸,窈灼的也是。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江知悉有女朋友了,甚至,他还是和女明星在谈恋爱。

其实说来也不奇怪,江知悉本就是身在上流社会的人,他说不定才是那些女明星追求的对象。

可明明,几天前,我和他还一起坐在这个客厅的桌子上喝酒的。

忽然觉得没来由的失落。

我本来以为,江知悉是真实站在我身边的,其实并没有。

他甚至背着我偷偷谈了个女朋友,可笑的是我还一直觉得他母胎 solo。

原来一直孤零零地在台上唱独角戏的小丑,是我自己。

手机屏幕快被我划烂了,我还是没给他发一条短信。

明明打了好多字,可又全删掉了。

我觉得很奇怪,这有什么难以开口的呢,不过是说什么「你有女朋友都不告诉我」之类的话,我却怎么也打不出来。

江知悉背着我谈恋爱了。

特别可恶。

我盯着上次没喝完的酒,鬼使神差地,拎了一瓶走出家门。

15

街道上有野狗吠叫。

零星的路灯引燃前方的道路,三三两两的行人从身旁匆匆走过。

我的心怦怦跳动着。

我不知这样的亢奋从何而来,也不懂该如何消弭,家门口的公园,早就没有了玩闹的小孩。

我一个人坐在秋千上。

惨白的月陷进夜空里。

直到视野里出现一双黑色皮鞋。

我抬头望去,怔愣地看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站在我身前的人。

说实话,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一连遇见两个名人。

16

勉强找到还在营业的咖啡厅里,我试图向杯壁取暖。

居然是冰美式,淦。

对面的人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眉眼锋利,以稍惬意的姿势倚靠在椅背之上,标准的桃花眼轻略过我。

「做我女朋友。」

……他说。

「……」

我差点被冰美式呛死。

第一次见面的人,莫名向我表白?这是什么鬼运气。

而且这个人,还是个名人。

知名导演,兼投资人,我在杂志上见过,占老大一个版面了。

叫顾文星。

男人似乎不满我不住咳嗽的举动,皱着眉,等我咳完了,才递上来一张卡。

「一百万。」

「……」

我喉咙瞬间紧得都发不出声。

「卡里有一百万,做我女朋友,时间不会太久,最多一年,放心,不会要你一辈子的。」

「……」

他扬了下眉,轻哼了声。

「不满意?」

我赶忙拉回已然宕机的大脑,可没等我组织语言同意,他又朝桌子上甩了张卡。

「三百万。」

而后,好像觉得不够似的。

又甩了一张。

「五百万。」

17

我说过吧,我很穷。

房租,水电费,生活用品,日常开销,几乎已经把我每个所挣的那么一点儿钱给搜刮干净。

人的理想总很遥远,清高也是,现在有这么一个人站在我面前,跟我说,陈悠悠,我给你你自己挣很久很久都挣不到的钱。

尽管对方是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的名人,但不得不说,诱惑力很大,明明没什么拒绝的可能。

我深吸了口气,把卡推还给他。

「算了,我不想要。」

他扬了下眉。

「哦?我并不觉得拒绝对你来说是个好选择。」

这家店的咖啡大抵不难喝,但我到现在一直没喝出什么味来。

我站起身,他便随着仰头看我。

「嗯,只是不想做你女朋友,而已。」

面前的人有一刹那的震惊,而后笑了。

「是吗?陈小姐,原来你这么天真。」

「随你怎么说好了。」

我没再看他,抓着包准备走,直到身后的人自顾自地说话,硬生生让我停下了脚步。

「三个月前,我和我女朋友吵了场架。」

我不知道他的话题怎么拐到他「女朋友」身上的,但人生来就有趋向于八卦的天性。

况且,还是大导演的八卦。

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现在她跟别的男人好上了。那个人,你也认识。」

「你愿意配合我,演一场戏吗?这对你来说没什么损失。」

「况且我知道,你需要钱,陈小姐,不是吗?」

「陈小姐,这个买卖非常划算,你只需要站在我身边。」

「什么都不用做,五百万。」

我回身。

前倾身子,盯着他的眼睛。

「你前女友是窈灼,她的现任,是江知悉。对吧?」

他一笑,眼里如同桃花绽开着。

「没错。」

我点点头,重新回到他的座位前。

攥紧了那三张卡。

「你得给我开个证明,这三张卡里的钱是你主动赠予。」

他勾了下薄唇,以一个极其舒适的姿势靠上椅背,

「我会办妥,陈小姐,你完全可以放心。」

18

我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

只要一扯上江知悉,我就会变得冲动起来。

我一直很难找到江知悉在我心里的定位,我把他当作很重要的人,很好的朋友,挚友。

而挚友有了女朋友,我居然心乱如麻。

关羽会因为张飞有了女朋友而伤心吗?

我抱着头,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甚至将这个问题问给了我闺蜜。

她回我: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张飞,安知飞飞 emo 不 emo?」

……

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我黑脸摁灭了手机屏,便想起这距离我和江知悉最后一次互动,已经过了十三天。

……

作为一名合格的「女朋友」,今天顾文星约我出来吃饭。

还叮嘱我去的餐厅有讲究,记得穿高跟鞋。

我很少穿高跟鞋,印象里最后一次穿,已经能追溯到学校的毕业晚会。

大二的时候,我曾经跟江知悉参加过一次上流社会的活动。

那天他开辆超跑驶到我宿舍楼下,跟我说有好吃的,问我来不来。

我哪知道那是公子哥们的聚会,专为扩通未来事业上的人脉。

我连高跟鞋都踩不稳,自助的餐点也不敢放开吃。

甚至还崴了脚。

最后是他把我背回宿舍的。

现在想想,我大概当着他的面出过不少糗。

……

颇有格调的餐厅里,大提琴舒缓低沉的音色蔓延。

我们四个人不言一语。

我怎么也想不到,顾文星做事这么……锋利,他直接将对面两个人约了过来。

江知悉和窈灼坐一边,我和顾文星坐一边。

气氛直降冰点。

直到女人一声嗤笑,笑得我心里一颤。

「顾文星,这位是你的女朋友吗?你能不能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火药味很足,话都快凝成实质的刀子了。

而我旁边的顾文星,自坐进餐厅起脸就冷得跟冰雕一样,不甘示弱。

「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找伴侣?」

「呵,我可没干涉,你想找谁找谁,找个八十岁老太都跟我没关系。」

「窈女士,作为演员,我希望你可以再精进下自己微表情的控制,你明显不开心了。」

「我呸,少不要脸,顾文星,我告诉你……」

眼见俩人逐渐口舌之争逐渐升温,我有些担忧地思考该不该从中调和一下。

余光就瞥见江知悉,看戏看得乐呵。

我们这桌,就只有他一人上了餐。

于是他大可以一边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戏。

似乎注意到我,他朝我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跟我不熟似的。

这是我知道他有女友之后,第一次跟他见面。

江知悉切好了牛排,垂眸将牛排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一旁的唇枪舌剑似乎和他没有分毫关系。

他睫毛挺长,在眼睑撒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我不懂心里泛起的苦涩是什么,直到突然感觉小腿蹭上什么东西。

江知悉西裤的布料,正慢条斯理地勾上我裸露的肌肤。

我抬眼震惊地看着对面的人,可他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享用着牛排。

明明,明明他桌下的裤腿,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19

逐渐由小腿处蔓延起麻麻的异样,我穿的是稍正式的礼裙,开叉的设计让这个人愈发地肆无忌惮。

我狠狠地瞪他,他终于抬起了头。

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可桌下的动作还是未停止。

「江知……」

正当我准备出声警告时,身旁餐桌的女人猛地站了起来。

「你简直不可理喻,果然,我连跟你待在同一个餐厅都忍受不了!」

刚刚只顾着和江知悉在桌下「交战」,我都没注意旁边这俩人怎么就吵起来了。

回过神的时候,女人已经拎着包大步地走向餐厅外。

顾文星坐在位子上愣了几秒,也紧跟着猛地起身追了上去。

「……」

就剩我和江知悉,互相大眼瞪小眼。

他扬了下眉,桌下的腿也收了回去,似乎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张了张口。

我就猛地站起身。

「我想起我也还有急事,先走了。」

「……」

大提琴的颂调依旧低沉松缓,我急急的步子甚至还差点碰到一位举着托盘的服务员,窗外不知名的星亮着,我终于闯进夜色。

而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连顾文星说好请我吃我不用付钱的米其林三星惠灵顿牛排都没吃,就逃走了。

20

我不知道这是哪的路。

来的时候我是坐的顾文星的车子,现在别说车子,人我都找不到。

这种坐落在山冈会馆类的餐厅,连打车都费劲。

我只得先慢慢地往山下走。

一边后悔,我到底在跑什么。

让江知悉送我回去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怎么变得这么不敢和他讲话了。

好在下山的路程不算漫长,晚风缠进野花的清香。

跟在我身后的人……不紧不慢。

我猛地停住。

回身看他,江知悉没想到我突然停下,险些撞我身上。

他唉了一声。

我想,其实以前放学的路,他也常常这么跟在我身后。

面前一望无际旷远的行道,鳞次栉比的高楼。

夕阳沉没进波光粼粼的江水,越过晚高峰挤在一起的机动车,傍晚的风夹杂着悠扬的倦意。

他把卷子弯成一个圈,轻敲我的额头。

问我他马上要出国了,我会不会伤心。

……可那时候的我,大都不懂离别的含义。

「江知悉,你别跟着我了。」

我猛地从回忆里苏醒,望着他。

他有刹那的怔神。

「为什么?」

他轻扯了下嘴角,夕阳在他眼眸里缓缓日落。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上又不是什么事都能找到为什么的。」

我快步走着,祈祷路上有可以让我搭一趟的出租车,可呼啸而过的只有公子哥轰鸣的跑车。

他依然跟在我身后。

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我的灵魂出窍了。

远方山间的薄光是一曲神昭,我无处安放躁动的胸腔,天边未垂入暮色的霞光蔓延。

我跑了起来。

不知要去向哪里地跑,也不知道这么做的目的,穿着高跟鞋的我磕磕绊绊,挎着的包,拖在地上的裙摆,所有的一切像是在阻碍我前行。

人生总是有很多很多让人想要逃避的事啊。

一团烦乱,纠缠住肆意生长的欲望。

……我跌跌撞撞,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着。

他还跟着我。

「跑够了?脚别崴了。」

他要向我伸出手,我猛地拍掉了。

「你别管我!」

他的背后是烧得透红的晚霞,他轻扬起眉毛,我猛地坐倒在地上。

好像是山间坐落的一处小滨水景观,我的意思是……我的裙子湿了。

我抱着膝盖,他站在我的面前。

……水淌过他的皮鞋。

他喊我的名字,我猛地将水扬向他。

「别来烦我!」

沿着他的眉眼,湿漉漉地滑落。

我没来由地烦躁,不甘,失落。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离我远点啊?」

「江知悉到底为什么要闯入我的生活,你为什么非得一直跟着我?」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还看不明白吗,为什么要做我的朋友,为什么要带我玩……」

我受够了关于你的折磨,我也受够了我自己的。

我将脸埋进手臂,如果我的世界一片黑暗,那我是不是也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听见水声,觉得自己被阴影笼罩。

他大概蹲在了我身前,碰我时我抖了一下。

他攥着我的手腕,强行将我手给移开了,于是我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他眼里如同夕阳落下赤忱的红。

认真又,露骨。

山间的鸟扑闪起翅膀,水荡起一串涟漪的波浪。

寂静无声,于是我猛然想起发泄完一通的尴尬。

红了脸,想从他手掌里收回手腕,他不让。

「江知……」

唇舌被人堵住。

没来由地心跳如擂鼓,男人的眼睫很长,吻我时落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他得寸进尺。

21

我手上拎着高跟鞋,被他背在背上。

上山的落日很悠长,我百无聊赖地数着他发尾到底乱了几簇。

「还要走多久?」

他轻笑了声。

「谁让你乱跑,我车还停在山顶呢。」

「……」

我一点一点感受着脸颊经久不散的炽热。

真是,太羞耻了。

被这么熟悉的人表白,感觉连脸都不能要了。

「江知悉,这可是你说,你喜欢我的。」

我在他背上发出细如蚊呐的声音。

「是啊。」

「你知道你自己喜欢我吗?」

「知道。」

山间的野鸟蹬开晃悠的树枝,落了一地簌簌的响。

「所以我才觉得,拿你没办法,悠悠。」

其实爬坡本就累,他却还背着我。

「那你为什么还找人假扮女朋友,来刺激我?」

我环紧他的脖子。

「所以呢,刺激到了吗?」

他掂了掂我。

「你真幼稚,江知悉。」

……

那天,江知悉告诉了我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比如,我初中得以参加竞赛的那个名额本该被找关系的人顶掉,是他偷偷帮我抢了回来。

比如高中时往我课桌里塞牛奶连塞了一个星期的人,就是他。

比如我和别的男生走得近了他起哄,是他在吃醋。

比如那天他之所以坐直升机来给我过生日,是他想成为第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的人。

比如……他不知道该如何跟我说,他喜欢我。

「我跟窈灼是留学的时候认识的,算是老熟人了,那天突然提起我暗恋你这么久都不会下手,她就说帮着我试探一下你。」

「谁知道她也是为了气她的顾导啊,顾文星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

所以早在一开始,就在做戏?

「那我就不用把那两盒吃下去了。」

我撇撇嘴,又想起自己那天超市跟他发的誓。

江知悉把我送到了家门口,揉了揉我的头发。

「嗯,不用,因为那两盒还有别的用。」

「什么……」

我话说到一半,猛地停了下来,脸又开始发热。

于是面前的人笑了声。

「想哪去了?」

额头被他轻敲了下。

「我的意思是可以拿来吹气球,懂不懂?」

……

谁,谁会拿那种东西吹气球啊?!

我把他推出门外,猛地关上了门。

窗外的月色刚好漏进一隅的窗隙。

好像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是某个人从不晓得的兵荒马乱。

23

有件事,江知悉不知道。

高三时他突然宣布要出国,我知道消息时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

那时觉得有被人耍了的不甘,甚至想拎着他衣领子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答应了我要跟我考同一个学校,却突然就说出国。

可……我到底没什么立场质问他。

只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风轻云淡,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在意。

所以我依旧待在他身边,看他没心没肺地笑。

他甚至还笑嘻嘻地问我:

「哥要出国,你就真没一点舍不得的?」

我把草稿纸揉成一团,明明被他提起来就会揪心,还是轻飘飘地砸向他。

「去 America 了记得给我代购点东西呗。」

我那时,甚至都不敢问,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走的最后一天,最后一次来上课,不知怎么的,在课间和一堆男生打闹起来。

人群推推嚷嚷的,就在我的后排。

我手中的笔到底在草稿纸上重复画过多少次公式,他的声音夹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

身旁的座位,猛地被人坐下了。

他大概是被推搡到我这个位置的,一群人围过来跟他闹,他被人挤着就突然靠在了我身上。

初夏,刚穿短袖的季节。

男生后背的布料蹭在我裸露的手臂上,他越靠越紧,连皮肤炽热的温度都感受到了。

我埋头写题。

他就这么靠我身上,和那群人嘻嘻哈哈的。

明明嘈杂的是人声,明明鼎沸的是蝉鸣。

可写不出题的是我,听见自己心跳的,也是我。

……

江知悉走后,我依旧要冲刺高考。

年少的时候,不懂离别的含义。

所以当身边的人走时,会因为痛苦而莫名其妙。

我不仅一次地梦见他。

从黄昏的落日醒来,瞧见手中未写下的题目。

梦里的内容是:

他转身贱兮兮地朝我笑,问我干吗一直看着他。

而我红着眼,问他为什么丢下我。

番外

顾文星和窈灼的婚礼,在初夏溅起的蝉鸣声里举行。

某种程度上,窈灼是个很异想天开的女人。

两人的婚礼不仅没大张旗鼓地举办,而且还只邀请了特别熟悉的亲朋好友。

连举办场地,都在他们家后院。

……我打开邀请函:

「届时请到场的各位来宾每人准备一项才艺表演哈,作为我们婚礼的余兴项目。」

……哪家结婚让嘉宾上台表演节目啊?!

新郎新娘在台下看个乐呵是吧??

总之就是,到场的大家伙还真都准备了节目。

唱歌,跳舞,魔术,甚至连相声都有。

热热闹闹的,不像婚礼,倒像是一群好朋友的聚会。

……甚至连菜,都是在院子里备了一大堆的自助烤肉。

好歹有了一项正常婚礼的节目,那就是抛绣球。

我本来在烧烤架旁眼巴巴等着肉滋滋冒油的,结果他家哈士奇突然来蹭我。

我被巨大的毛茸茸的生物拱得重心不稳往身旁倒,在我一边的江知悉就揽了把我的腰。

然后绣球,正中我怀里。

现场所有来宾猛地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江知悉那人居然还欣然接受,反正我是默默转过了身。

他勾着我腰的手依旧未松,在我耳旁呵气。

「是不是该考虑下婚事了?」

「我未来的江夫人?」

「……」

对了,这两人的婚礼还有最后一项内容。

那就是所有到场的来宾都得抽次签。

按他们的话说,将抽出两位「幸运」来宾。

一位将获得他们这场婚礼的所有礼金。

一位将帮他们把婚礼现场打扫干净。

……这到底是谁出的鬼才主意啊?!

啊?!

我展开了我手里的纸。

一旁的江知悉「哦?」了一声。

所以你说巧不巧。

江知悉抽到了所有礼金。

我抽到了把现场给打扫干净。

……

直到人都走光,我拿着扫帚盯着杂乱的现场。

真的,真的会有主人直接把来宾丢院子里打扫卫生的吗?

江知悉在我一旁发笑。

我举起扫把刚准备敲他,突然发现扫把的顶端合不拢。

打开来,是扎成一圈的红票子。

以及窈灼手写的字。

「在我的老家,打扫新婚现场的人来年会获得满满的桃花运哦。」

「如果你有了心上人,你们一定会和和满满,白头偕老。」

「花好月圆,喜事连连。」备案号:YXA1BLPw0nKTXDyzK6wUlp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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