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几番折腾,⼤哥终于在三十岁高龄得以修成正果。
在村里。
没有正经读⼤学的,早早都结婚了。
⼤哥好多初中同学,孩子都小学四年级了。
结婚敬婆婆茶那天,舅妈哭成了泪⼈。
握着⼤嫂的手:「流材从小懂事乖巧,不爱说话。以后就交给你了,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就行。」
「我跟他爸爸,不用你们操心。」
⼤哥叛逆期那会,舅妈说⼀句,⼤哥顶⼀句。
要不就是跟⼤哥说什么,他都当听不见。
舅妈肯定忘了,自己那会恨不得拿刀剁了⼤哥。
二哥研三,签了上海的⼀家国企。
年薪很不错,而且工作满年限后,还能帮忙落户。
舅妈气死了。
「那么天远地远的,以后还能靠到他吗?」
「这个儿子是白养了,他从小就调皮,跟花脚猫⼀样不着家。果然,现在走到天边去了。」
二哥拿起手机:「要不我打电话跟对方说不去了!」
18
舅妈⼀把抢过他手机:「你发什么神经,那么好的单位,多少⼈挤破头都进不去。」
我想早早毕业工作回报家里。
但⼤哥二哥都鼓励我考研。
「现在本科学历也不算高了,你要是毕业后再考研,就没那么容易了。」
「爸爸妈妈有我们,要你⼀个妹子操什么心。」
舅妈哼哼:「你先去考,又不见得⼀定考得上。」
我问:「万⼀考上了呢?」
「考上了就去读,读研究⽣又不收学费,我跟你舅舅身体还好,管自己没问题。」
⽣母哎哟连天:
「还要读研究⽣?再读下去得 26 了吧?到时候都是老姑娘了,还嫁得出去吗?」
「我看还是早点出来工作赚钱是正经。」
我朝她翻了个⼤白眼。
「我读不读书,嫁不嫁⼈,关你屁事!」
专业老师是二哥帮我四处问⼈选定的。
我早早就跟她联系。
最后也如愿以偿,成了她的学⽣。
也因此认识了梁程,我的师兄,后来的男友。
研究⽣毕业后,我们⼀起留在了省城。
其实外地有更好的机会。
可是我不想离舅舅舅妈那么远。
工作两年,结婚提上日程。
那时,舅舅的背已经弯了,舅妈的头发也没剩下几根黑的。
梁程知道我的身世。
我们⼀起攒了二十万。
我把银行卡给舅妈:「当初说好的,彩礼都给你跟舅舅,这里是二十万。」
后来,我们房子装修时,舅妈把那张卡拿了出来:「这里面的钱,我⼀分也没动。」
「你们先拿着用,我跟你舅舅现在还能管住自己,等以后赚不到钱了,再找你们几个子女要。」
梁程家条件尚可,婚礼定在省城的酒店。
⽣母可能是老糊涂了吧。
居然跑来跟我说:「我是你亲⽣妈妈,到时候我跟你爸爸上台,让女婿给我们敬改口茶吧!」
我直接送她⼀个「滚」。
仪式那天。
司仪让我跟梁程给舅舅舅妈敬茶。
梁程毕恭毕敬叫了⼀声:「爸,妈。」
我也跟着叫了⼀声:「爸,妈。」
舅舅舅妈……
不,以此为契机,我便改了口。
从此都唤他们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当时热泪盈眶,连连点头回应。
爸爸握着梁程的手:「我就这么⼀个宝贝妹子,你要答应我⼀辈子都对她好。」
妈妈低下头,从口袋里翻红包。
她的头发是新染的,但发根还是能看出⼀圈的白。
她把厚厚的红包递给梁程。
「流珠小的时候,不知吃了多少苦。你既然娶了她,就再也不能让她吃苦,晓得不?」
我眼含热泪,与梁程⼀起朝两⼈磕头谢过养育之恩。
世有⽣恩,亦有养恩。
于我而言,养恩远远⼤于⽣恩。
小时候,我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在那片密林之中,被无数的蝉蜕包围着,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
后来,噩梦渐渐离我而去。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或许,是在舅舅第⼀百次给我带零食的时候。
或许,是在舅妈无数次谩骂,却依然为我留热饭热菜时。
是他们的爱,是哥哥们的爱。
让我走出了四岁的密林,拥有了无限广阔的天空。
后记
⼤学期间,还发⽣过⼀些小事。
二姐就比我⼤两岁。
我读书时,她在外面打工。
我升学宴她没回。
但⼤⼀的寒假她回来了。
她送了我⼀条银项链,作为庆祝我考上⼤学的礼物。
她⼀番心意,我便收下了。
然而没几天,⽣母来走亲戚。
她说那条项链是二姐买来给她的,不小心送给我了。
银项链能值多少钱,她居然巴巴地来要回去了。
简直离谱至极。
项链我自然还给了她。
从此对她越发厌恶。
我读研期间,赶上妈妈六十⼤寿。
我省吃俭用做兼职,给她买了⼀条金项链。
这就是女儿和儿子的不同。
两个哥哥都是直接给钱,不会想得这么细。
妈妈骂了我⼀顿:「浪费这么钱干嘛,这项链多贵啊。」
午饭后她就戴上,在村里到处乱窜。
「我家流珠,细妹子做事没得章法,天天辛辛苦苦做兼职,就为了买条这么贵的项链给我,我平时也没得机会戴!」
「你看她是浪费钱不!」
「你们家妹子也给你们买金项链吗?」
得罪了⼀⼤串婶子⼤娘。
⽣母后来也看到这项链,嫉妒得不行。
话里话外,她也缺那么⼀根。
我笑了笑:「那年二姐不是给你买了⼀条银项链?」
她脸上的笑维持不住,讪讪走了。
我们兄妹三个都走出了村里,爸爸妈妈却留在了那里。
除了需要他们搭把手看孩子,他们会在我们家住⼀段时间,其他时候他们更愿意待在乡下。
好在后来,有了微信。
可以天天打视频。
爸爸的微信用不好,妈妈倒是得心应手。
每天都在家族群里发各种冒牌专家的知识。
类似:年夜饭有讲究,这三道菜别上桌。
家长要谨慎,⼀个动作避免酿成悲剧。
天天喝⼀口,孩子不积食。
孩子啼哭不止,可能是这个在作祟。
……
有次二哥和我都出差,在沈阳居然碰到⼀起。
二哥给妈妈发视频。
聊了几句后,他问:「我爸呢!」
镜头⼀转,爸爸在看新闻联播呢,远远跟他招招手。
哪怕身处山村,他也天天关心国家⼤事。
二哥又说:「妈,我这次出差跟流珠碰到⼀起咯,我们正⼀起吃晚饭呢!」
只见镜头里小小的爸爸马上站起来,⼀张⼤脸迅速贴在了镜头上。
「流珠也在呢?」
「你们在哪里出差?」
他絮絮叨叨问个不停。
二哥快酸死了:「爸,你实话告诉我,流珠是你亲⽣的,我才是抱养的那个吧。」
爸爸不耐烦:「你往边上点,你挡着镜头了。」
二哥差点气死。
他吊儿郎当的,婚事⼀直没有着落。
妈妈很着急上火,每次打视频必催婚。
到了三十岁这年,他总算谈了个对象,是个比他⼤五岁的学姐。
超御!
工作能力非常强,收入是二哥的三倍。
妈妈不满意:「这么⼤,孩子都不好⽣了嘛。」
「而且你二哥在她面前跟哈巴狗似的,我都不敢这么使唤我儿子。」
二哥横她⼀眼:「我的事情你别管,我追了好多年才追到的,你们要是给我搅没了,这辈子我就不结婚了。」
结婚的时候,二哥嘴快咧到后脑勺了。
「太好了,我牙口不好,这辈子软饭是吃定了。」
⼤嫂性子绵软,二嫂雷厉风行。
妈妈年纪渐⼤后,家族里有什么事,都是二嫂拿主意。
妈妈慢慢接受了这个儿媳。
甚至在村里炫上了:
「我那个二儿媳花钱就是⼤手⼤脚,给我买个什么洗脚盆,几千块!」
「买个按摩椅,要上万。我们田地里做事的,哪里用得着这个!」
「带我去买金项链,选⼀条链子比狗链子还粗,这要挂在脖子上,脖子都要拗断!」
「会赚钱,也不能这么浪费是不!」
……
我总是提醒她:这样下去,可能没⼈愿意跟你聊天了。
她不以为意:「她们都这样啊,你张婶子儿媳妇给她买个金镯子,她跟我炫耀了八百遍。」
这就是普通的父母吧。
他们其实,也不缺这点东西。
但是子女惦记着他们,对他们好,他们就开心幸福。
这也是他们挺直腰杆的资本和底气。
跟⼤姐不同,二姐最后没有听从⽣母的安排。
她跟着自己男友跑了。
两年没有音讯。
后来过年抱着孩子回来了。
⽣母气得哭天抢地的,骂她不孝,骂她白眼狼,骂她狼心狗肺。
那又能怎么样呢。
孩子都⽣了。
也不可能再卖个好价钱,只能不了了之。
⽣母也试图从二姐身上搜刮,二姐不惯着她。
母女两个关系冷冷淡淡的。
倒是二姐后来也在省城安家,跟我的走动变得多了。
我三十岁⽣日时,二姐送了我⼀根金项链:「补给你的。」
原来银项链的事,她⼀直是知道的。
那天我们喝了不少酒,她面色坨红,双目氤氲地说:「跟你说⼀件好笑的事。」
「自从你考上⼤学后,妈和爸不知说过多少次。说我不听话,不聪明。早知道当初就把我送走,把你留下。」
二姐说得轻描淡写,可我能想到她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会有多难受。
我握住她的手:「如果我留在张家,考上了⼀中也不会让我去读,更别提读⼤学读研究⽣了。」
「二姐你现在过得也很好,你其实比我更厉害呢。」
在⽣父⽣母那样的洗脑下,她没有像⼤姐那般被同化,始终坚持了自己。
摆脱了⽣父母,凭着初中学历,有了自己的⼀番天地。
其实,她的⼈⽣才值得⼤书特书吧。
⽣母对张伟寄予厚望。
在她看来,我既然能考上⼤学,那张伟必然不在话下。
毕竟张伟是太子,那必然是集天地之精华于⼀身。
然而张伟连⼀中都没考上。
⽣母想凑赞助费,可张伟的成绩差得太多,交钱⼀中也不收。
后来去念了⼀个中专。
也是天天吃喝玩乐。
毕业进厂后,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眼高手低。
⼀年的时间有⼤半年闲着。
⽣母⽣父着急上火。
但有什么办法。
这可是张家的皇太子,还是得供着呀。
我⽣下娇娇时,张伟还没结婚。
⽣母给他相了好多个对象,最后都没成。
或许他会打⼀辈子光棍吧。
谁知道呢。
反正跟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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