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城在手,扶谒的北部地区就可以死死地锁在我手里了。
传令兵们骑着马来来回回地喊着屠城,活人一个不留,杜陵城里男女老少的惨叫声就没有停过。
天快亮的时候,我去了一趟俞当归和楚弄玉所在的后军,那里俞当归带着她培养的医女们给伤员包扎,帐篷里全都是草药味道和烈酒的味道,楚弄玉忙着调度药材统计伤员,忙到脚不点地。
我唤来俞当归的贴身婢女桃桃,让她注意保护二人,有冒犯者当场格杀。
战场上的士兵们压力本来就不小,伤员们受了伤更是容易脾气暴躁,尤其是女眷看着好欺负,我不希望出现医闹的事情,万一伤着了楚王妃和俞当归,原主估计要生吃了我。
让瑶瑶骑着快马去了两趟陆孤月和杜江那边,让他们放纵士兵们屠城,把贵金属、战马、铁矿石、抓来的工匠等战利品,就地搬运过来,由我统筹送回南国。
给所有人布置了任务之后,我掏出宣纸,想给郭蕴写一封信,这才发现自己不会用毛笔。
问题不大,杜陵城里我的士兵们都在杀人放火,随口唤来一个士兵,让他给我弄了根已经烧成炭状的木头,用小刀削成炭条,再把头削尖,做成了炭笔,另一头绑上了布条,以防脏了我的手。
我捏着手工制作的炭笔,心里有万语千言想要对郭蕴说,最后却只在纸上落下寥寥几字:「杜陵、末陵、静陵三城已下,扶谒腹地近在眼前,未负君望。
娇娇。
」然后把这张字条绑在了鸽子腿上,揪着鸽子往天上一扔。
望着它扑啦啦飞走,我回到临时驻扎的指挥所里,随便找了张看上去还不错的床,躺了上去。
明天还有正事要干,今天我得先休息好。
9.第二天一大早,传令兵就把已经狂欢了一晚上的士兵们都叫到了市中心的广场上。
扶谒境内不少金银矿和宝石矿,民众无不以佩戴多种首饰为美。
士兵们屠城一夜,抢夺来的战利品在空地上堆积如山。
我半蹲在首饰堆前面,划拉了几件还算不错的金饰,把一条金镶红宝石的项链丢给了瑶瑶,「去,骑马给陆军师送去。
」又挑了两支长钗,一支交给楚弄玉,一支交给了俞当归。
俞当归还好,楚弄玉高兴地接过金钗,在头上比画了一下,说:「我在闺阁里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本事赚到首饰呢。
」伤兵营离不得人,她们两个来点了卯就赶紧跟我告辞了。
这个时候我发现张镜仙也眼神亮亮地看着这堆首饰不说话,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她犹豫了一下,低声跟我说:「昨晚上我没击鼓,只是今天早上你让士兵们都回来,我才鸣金了,就敲了两下锣,这也算军功吗?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硬塞给她一个雕刻了藤蔓的金手镯,「拿着,算是预支你今天晚上的酬劳,再去挑几块料子,把舞衣缝起来,今晚上犒赏三军,你要献舞一支。
」张镜仙爱不释手地摸着手上的金镯子,「按理说,我在家里、在宫中,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这支镯子就格外不同,格外得我心呢?
」「别人施舍给你的,总比不得你自己赚来的。
」我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女人啊,不要囿于一方天地,你本有许许多多种可能的。
」张镜仙翻找了几块还不错的料子,突然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笑嘻嘻地跑远了,「多谢将军给妾身重新做人的机会!」哎哟,我去,贵妃娘娘你这是占我便宜!给我埋雷啊!这要是让郭蕴知道了,我有几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了。
在士兵们的起哄声中,我淡定地擦了擦脸颊上的胭脂,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随便点了几个亲兵帮我挑选送往南国的物资和战利品,然后笑着说:「抢来的金银,我这边留下七成给后方以资军费,余下三成分发给军中诸位。
」我说完就抓紧时间溜走去看與图,扶谒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哪怕朝中有争执,也一定会选择开战的。
龙雀军的压迫力,虽不如北朝元氏的重装骑兵,但也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得研究研究怎么打下一场。
月已经西沉了。
外面依旧欢声笑语,张镜仙不愧是多年练舞,体力极好,在她第四支舞的时候,我这个看客都有点撑不住地发困了,便找个理由逃了,她居然硬撑着跳到了第八支舞。
不愧是打工人,给够了钱,怎么加班都不含糊。
没有搭理外面的热闹,我和杜江坐在與图前面,我灌了两大杯浓茶,把陆孤月叫来,商议着在哪儿和龙雀军决战,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找个地形窄的峡谷吧,龙雀军作为重骑兵,最大的劣势就是灵活度不高,峡谷上方埋伏人,预备好滚木和热油,下方两头用巨石堵住。
」陆孤月想了一下,对我献计道,她修长的手指在與图上点了一下。
「但是龙雀军主将不是个白痴,怎么引他进峡谷是个问题。
」我拿着炭条在與图上画了一个圈,圈出一个地带。
叠合谷。
整个扶谒北境最大最险峻的一个峡谷。
陆孤月却神秘地笑了,轻声对我说:「我有办法,娇娇。
」我以夜袭打下了杜陵、末陵、静陵三城,屠城后死死控制住扶谒北部高原的事情,立刻传遍了天下。
据说扶谒飞鸽送来谴责的国书,在郭蕴书桌上摞了足足有七八尺高。
这没办法,南国最近的养马地就在你国,只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
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北朝也在为了这件事争论不休。
虽然北朝并不尚蓝,但是西陵紫依旧是一身水蓝裙,长发用水晶钗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一脸冷淡地走进了金殿内,不动声色地站在元敬后面。
丞相不花刺立刻就明白了,刚刚元氏嫡子,北朝的骠骑将军元敬,之所以据理力争说要再次攻打南朝,全然是出自他的未来妻主、贞祐皇太女西陵紫的授意。
元敬感受到西陵紫的气息,更是挺直了腰杆对着满朝文武,「南国打下了扶谒北境,就拥有了养马地,他们很快就会训练出轻骑兵,到时候我们就没有办法克制住郭蕴了。
」元敬话音刚落,朝中的主和派就纷纷开口了。
「我朝南下,对粮草的要求也甚高,北地苦寒,时节又近冬日,此时讨伐南国,恐怕会掏空物力。
」这是从军粮角度来说的。
「国人虽然有部分在农耕,但是大部分逐水草而居住,就算打下来南朝,我们也不熟悉南国的气候。
」这是从占领南朝的实际意义来说的。
「南朝女子地位不如我朝高,我不信郭蕴一个无知妇人能够掀起什么风浪,还是说,战无不胜的皇太女殿下和天下第一骑兵的指挥使元敬大人,打不过南国那群愚蠢妇人?
」这是拐着弯激将的。
元敬从小在军中长大,并不是很擅长言辞,很快在主和派文臣的唇枪舌剑下节节败退,他求救似的看了一眼西陵紫,却发现西陵紫低垂着眼,并不作声。
众人吵吵了半天,最后北朝皇帝一锤定音,「国家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事,南国也诚意求和了,不宜再动刀兵,当然,南国人狡诈,不可不防,朕决定派元氏的副指挥使元寂,去靠近南国的边境镇守。
」这下元敬的嘴也被堵住了,元寂是他的亲弟弟,元氏骑兵的二把手,他决不能在朝堂上拆自己弟弟的台。
西陵紫霍然抬头,与自己的父亲对视许久,他眼神中的怀疑,她看得一清二楚。
狼群头领开始针对族群里别的成年狼时,就是它已经开始衰老的信号。
掌权者亦是,帝王既希望自己的继承人十分优秀能打理江山社稷、祖宗基业,又不希望继承人太过耀眼从而使群臣依附,对自己产生威胁。
君疑臣,父疑子,真是一出好戏啊。
西陵紫想。
在她身前,皇帝摆驾回了后宫休息;在她身后,朝臣们包括元敬都鱼贯而出。
只有她一人独立在金殿之上,形单影只。
西陵英绮走在队伍最后面,刚刚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不由得担忧地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只见西陵紫站在原地,弯起嘴角吐出了两个字,露出纯净的笑容,眼底里却尽是寒霜。
西陵英绮慌慌张张地低下头,生怕被当场抓包。
刚刚她读懂了自己姐姐的唇语。
西陵紫说的是「蠢货」。
10.我站在叠合谷上方,看着下面谷内被五花大绑吊起来挂着的两个女人,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陆孤月。
两个女人身上都浇了油,底下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木柴,只要我一声令下,带火的箭支就会活活把她们烧死。
这两个人是士兵们屠城的时候抓到的,当时她们身边有许多侍卫保护,士兵们感觉她们两个不是一般人,于是杀了侍卫抓了两个活口。
陆孤月拷打静陵城里剩下的活人,从他们嘴里知道,这两个女人是扶谒龙雀军主将尔朱悠的妻子和独女。
至于为什么这两个女子会碰巧出现在扶谒北境,这就说来话长了。
扶谒皇室复姓尔朱,龙雀军的主将都是从皇室子弟中挑选,尔朱悠的母妃和现任皇帝尔朱然的母妃,当初为了争宠,场面弄得一度很难看。
扶谒先帝也是个妙人儿,他把皇位传给了尔朱然,把龙雀军给了尔朱悠,用一碗水端平的态度,让两个人相互制衡。
简直就离谱,靖王能够对后院四个女人一碗水端平,是因为靖王本身混得不怎么样,简朴清贫,而且一直无子嗣,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再加上都算是好说话的,这才其乐融融。
两个后妃为了亲儿子的利益掐了个死去活来,你不赶紧打入冷宫弄死一个,连带着让她儿子失宠滚出权力中心,而是平分政权与军权指望着兄友弟恭,这是生怕在扶谒高层内部埋不了雷啊。
尔朱悠和扶谒先帝不同,扶谒先帝是个多情种子,尔朱悠却是个痴情人,他估计是见惯了他母妃吃的苦,发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然后和扶谒的一个平民女子一见钟情,拒绝了一切联姻,把那个女子宠得人尽皆知。
这本来是个非常言情、非常女频的故事,原生家庭有问题的霸道王爷和灰姑娘出身的善良王妃。
但是尔朱然当了皇帝之后,忌惮这个跟自己关系非常一般的弟弟,仗着自己是皇帝,有合法理的政治地位,往尔朱悠的王府里拼命地塞美女,表面是慰劳弟弟,实际上都是眼线。
尔朱悠的王妃看到王府里那么多莺莺燕燕不干了,一气之下也不听他的解释,带着女儿离家出走了,躲在扶谒北境的静陵城和尔朱悠置气,然后被陆孤月抓了个正着。
我探头看了看底下被绑着的尔朱王妃的年纪,虽然保养得好,但是也得有四十多岁了吧,人过半百还能为爱抛下责任赌气离家出走,恋爱脑果真是无敌的。
要是多几个这种脑子拎不清的女人在扶谒兴风作浪,我哪儿用得着打仗,直接等扶谒灭国吃现成的不就完事了。
我坐在马上对陆孤月说:「据说扶谒王室从小习武,我们两个人这么干,万一尔朱悠万军丛中把我们两个人脑袋摘了……」此时尔朱悠已经带着龙雀军扑往了这里,一方面是因为我打下了扶谒北境,不得不出兵,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老婆和孩子。
说来也巧,毗邻南国的几个国家,无论大小,主将都是会武的,出发之前郭蕴特地给了我一份各国将领的情报。
西北扶谒国的尔朱悠武力值不低;西南琅桓国的主将叫兰玄雅,甚至还会种种琅桓秘术,神妙无比;更别提西陵紫这个天下第一高手了。
只有我,茂茂然闯入了这个世界,什么傍身功夫都没有,任务还一大堆。
陆孤月更别提了,她要是有武功,就不会在上一世被北朝俘虏到浣衣院里去。
等此战结束,我得弄几个会武的属下保护我,实在不行就跟郭蕴讨要骊珠。
我还在想怎么跟郭蕴讨价还价把骊珠要过来保护我,陆孤月就开口了,「娇娇,你别怕,尔朱悠要杀一定先杀我。
」「为什么啊?
」我有点好奇。
「把底下那两块货吊起来之前,我命会武的婢女,把她们全身上下每一块关节骨都用柔劲震碎了。
」陆孤月冷冷淡淡地说着让我背后一凉的话,「即使尔朱悠可以救下她们,她们这辈子也都只能躺在床上当废人了。
所以,尔朱悠如果报复,第一时间就会冲过来杀我。
」自古白月光里出狠人啊。
和她清冷雅致的面容不同,不管是赶在我面前杀冯清润,还是夜袭拿下扶谒北境三城,还是抓住龙雀军主将尔朱悠的妻女在叠合谷设下圈套,陆孤月都表现出了做事残忍毫不顾忌的个人风格和极为强悍冷静的心理素质。
假以时日,她应该能成为天下名将。
北朝的帝国双璧是战争怪物西陵紫和元氏骑兵的主将元敬,我们两个人磨合得好了,未必不能成为南朝的帝国双璧。
想起这一战如果赢了,史书上我们的名字会排列在一起,被后人传颂,心里还觉得挺浪漫的。
但是此时此刻,我来不及打趣陆孤月,因为在高处眺望的我和她,都已经看到了地平线上的大股重甲骑兵朝我们扑过来。
是号称正面冲锋无敌的扶谒龙雀军。
为首的那个骑士,戴着和其他黑甲骑士不同的红色头盔,格外显眼。
冷兵器时代,一般的将军在战场上根本不会像三国演义里的角色一样穿什么红袍、白袍,这在战场上就相当于活靶子,生怕被人用箭射不死吗?
只有两种情况下,将军才会穿戴不同颜色的绚丽盔甲,一种是得胜回朝阅兵的时候,穿得不光亮一些怎么能宣扬自己的武威?
另一种就是这位将军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信,认为在万军丛中都无人能伤。
想起上一世西陵紫领兵出北国国都,刚好被原主她们这群浣衣院妓女们撞见,原主跪在路边里,破碎的衣裙上沾满了土,借着马蹄扬起的灰尘偷眼望向西陵紫,看到她端坐在马上,疾驰出城。
衣甲描金,人若琉璃。
我咬牙感知着原主的情绪在胸口肆虐,这股愤恨让我的头脑更加平静起来。
解决了扶谒,我一定会杀掉西陵紫,覆灭北朝,替你和姐姐们报仇的。
「乐府令!击鼓!各部列阵!准备迎敌!」我调转马头,和陆孤月两人疾驰而下,奔向叠合谷前方的平原,传令兵跟在我们后面大声重复着指令。
张镜仙高髻桃花妆,一身粉紫衣裳,站在叠合谷旁边的一处山坡上,如瑶池仙子一样美丽,听到传令兵的声音后,她抬手用鼓槌挽了一个剑花,随后用力重重在鼓面上一击。
鼓声嗡的响起,传出去很远很远。
龙雀军的骑士很快冲进了宣抚军的军阵,厮杀声在叠合谷前方的平原响起。
桃桃纵马冲到我身侧,一刀砍翻一个龙雀军骑士,我见状连忙下令让她去保护正在击战鼓的张镜仙。
我倒是无所谓,中军重重保护下,主将本来就安全,楚弄玉、俞当归是后勤人员,蹲在后军更是安全无比。
反而是站在高处又忙着击鼓的张镜仙才是最危险的,声音本来就好追溯源头,但凡对面龙雀军有个会使六十石重弓的神射手,她就麻烦了。
我进宣抚军就已经查过了上任军师留下的行军记录,发现乐府令这个职位,死亡率竟然高达百分之百。
所以张镜仙一定要派会武的婢女保护好,毕竟如果她死了,我是没办法再找一个精通音律会跳舞还是帝都第一美人的三重价值的社畜。
资本家也很难的。
郭蕴的祖父,郭家上一代的话事人郭宁将军不愧是不世出的天才,他发明的重装步兵战术,短兵相接的时候,尽然堪堪抵挡住了尔朱悠的龙雀军正面冲击。
眼看扛住了且伤亡率不是很大,我心里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一些窃喜。
宣抚军几乎说可以是我和郭蕴强行招募来的一支新军,没有什么作战经验,而下扶谒北境三城,虽然是胜利,可战术用的是偷袭。
这支军队虽然已经在扶谒开了刃,见了血,但离百战百胜还远得很。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可能回不到故乡,但是活下来的大部分士兵们,会迅速地成为老兵。
这些人才是我和郭蕴的基本盘,能否嬴过北朝,杀掉西陵紫,靠的就是他们。
战场厮杀正猛,却无人发现宣抚军边打边撤,龙雀军本身也有不少士兵的家眷在扶谒北境三城里,因着我和陆孤月的屠城,早就红着眼睛势若疯虎的没了理智。
没了理智就好,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定先使人疯狂。
我骑在马上,看着战场上血肉横飞的画面,瞥了一眼陆孤月,我是穿越女,俞当归是个医生,心理素质都不赖,可是其他女眷就不同了。
刚打下扶谒北境三城的时候,楚弄玉和张镜仙都对着断肢稀里哗啦地吐过,被战场的残酷狠狠地教育过做人,可同样是深闺女子,陆孤月就有一种看到限制级画面,容色不改的本事。
联想起她的帝都才女之名,可能是女孩子书读多了,心理素质也能增加?
摇了摇头,我把脑子里的想法晃走,对着陆孤月说,「等下龙雀军进了叠合谷,当着尔朱悠的面烧死他的妻女,让他失去理智做困兽之斗。
」「是。
」陆孤月冷静地看着战场,为我指出时间,「约莫还有半盏茶的时间,就可以合拢包围圈了。
」「叠合谷上方,给龙雀军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笑嘻嘻地问陆孤月。
「滚木擂石,还有一百五十多锅热油。
」陆孤月回答我。
「很好,等等……热油哪儿来的?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出征前没有带很多油脂类的物资啊,哪儿来的热油。
陆孤月用一种「你真的想知道吗」的眼神看了我很久,才缓缓回复说:「扶谒北境寒冷,屠城之后的男女老幼尸体很难掘土掩埋,我就命令士兵们拿他们烤出来很多油脂……」我听陆孤月说完这个,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原主虽然对三个姐姐都挺好,但是最喜欢和俞当归聚在一起,而我在靖王府的所有女眷里,更看重陆孤月。
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和王八看对眼的。
论擅杀,陆孤月骨子里其实和我是不分上下的,只不过我的残忍狡猾是外放的,她的阴冷嗜血是隐藏在骨子里的。
还没来得及开口,张镜仙的鼓音就一转。
我眉眼一凝,这是全军上下之前约定好的,合围龙雀军的信号。
此时此刻,尔朱悠已经冲进了叠合谷深处,看着树上吊着的两个女人,纵马狂奔,目眦欲裂,即使是在乱糟糟的战场上,他的怒吼也格外响亮,「郭娇娇!我与你不共戴天!」不用不共戴天,你今天必死。
今天杀不了你,打不赢龙雀军,我也不配做宣抚军的主将。
我骑在马上,右手持弓,居高临下向着尔朱悠的妻女射出一支火箭,看着尔朱悠在火箭近身之前,一刀劈落火箭,我轻轻哂笑。
这一支只不过是信号箭而已,你挡住了也没用的。
弓箭手们的千支火箭随后转瞬即至。
大火轰的在两个女人身上轰然炸开,炽热的气浪甚至把尔朱悠的头盔都吹掉了,若不是随后赶过来的亲兵死死地拉住他,说不定他就亲自扑进火里救他的妻女了。
眼睁睁地看着妻女葬身火海,尔朱悠捶胸大哭,我第一次听到那么惨烈的号叫,像是一匹受伤的孤狼被逼到了绝境里。
没有关系的,还有更惨烈的呢。
龙雀军擅长的是平原正面冲击,如今大半都已经进了狭窄的叠合谷,我派杜江和瑶瑶带着重兵把南北出口一堵,峭壁两侧下滚木、礌石和热油,不出一日,扶谒天下闻名的龙雀军就要成为历史了。
张镜仙的鼓声更加急促,有北风掠过我的脸颊,我轻轻地微笑着说,「我赢了。
」龙雀军的尸体把整个叠合谷塞得满满当当,我带着陆孤月和杜江,踩着小牛皮战靴,踏在一片血与火中。
宣抚军的士兵们围着一块大石头。
拨开众人,我望向被大石头压断了双腿,奄奄一息的尔朱悠。
他努力勉强支起上半身看着我,断断续续地说,「龙雀军……残部……愿降……求你……放过……扶谒尔朱氏……」我半蹲下来,右手抬起他的下巴,与这个哪怕浑身血污,也依旧难掩饰年轻时候风采的当世名将对视,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受降。
」现在投降?
你早干吗去了?
简直是笑话。
尔朱悠听完我这句话,怒目圆睁地断了气,我示意士兵们把压在他尸体上的礌石挪开,然后走向了已经被烧成灰白色的树和树上的两具焦尸。
打量完了树上的尸体,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手一场,把尔朱悠和他的妻女葬在一起吧。
」亲兵们领命而去。
骑着马,遥遥望着扶谒王都辉特城的方向,我扬鞭一指,「走吧,龙雀军已经没了。
」陆孤月的马头落后半步,紧紧地追随在后面。
浩浩荡荡的宣抚军向着辉特城进发。
「南朝弘道三年春,开平将军率宣抚军征西北扶谒国,下扶谒北境三城后,与扶谒龙雀军主将尔朱悠决战于叠合谷附近,诱敌深入,歼灭龙雀军,诛尔朱悠,一日后破扶谒国都辉特城,屠尽扶谒王室。
」「扶谒族灭,数千里内遂无一人。
」「武威如此,天下震惊。
」我命人把扶谒皇帝尔朱然的头骨晒干,漆上黄金,制成酒杯,快马加鞭地送回帝都给郭蕴,并附上一张纸条:「拿君金杯,还君骨杯。
」11.班师回到帝都的当天,帝都安康门都快被夹道欢迎的百姓们挤爆了。
北朝元氏骑兵锋锐无敌,郭宁也只是堪堪挡住,南国自从建国百余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在对外战争中大获全胜,在郭蕴的暗示下,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早已经把这一战解说得人尽皆知。
而我作为主将,更是被南国的所有小娘子视为偶像,刚踏进帝都,向我马上扔过来的鲜花、果子、荷包、手帕的就不计其数。
张镜仙一眼就在人山人海里看到了自己守城门的父亲张璘,只不过还得陪着我们进宫和郭蕴复命,只是冲着张璘挥挥手。
张璘笑得合不拢嘴。
呵,这老狐狸,估计把张氏一族的前途都系在自己女儿身上了。
我爹估计是刚下朝就急匆匆赶过来了,官服都没换,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追着我的马,老泪纵横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不想他那么伤感,潇洒地冲他一笑,刚好把兜里的果子丢了两枚给他,「爹啊,你吃了吗?
」我爹下意识地抬手接住,定睛一看是两个苹果,被我搞得哭笑不得。
郭蕴早早传来了谕旨,让我们这一行人进宫不必下马,于是我们一直骑着马来到文华殿前。
文华殿里宴席早就摆好了,我入了座,抬头看着郭蕴。
她逆着光,盛装华服地坐在龙椅上,笑着打趣我,「瞧瞧我们的开平将军,多么受欢迎,这一兜的荷包,怕不是整个帝都的年轻人都把心系在你身上了。
」「臣无意于情事,志不在此,愿此生不嫁,陛下不要再提了。
」话音刚落,全场都寂静下来了。
靖王是允许王府诸女改嫁的,这句话算是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断了自己改嫁的可能性。
更要命的是,我手握宣抚军的兵权,改嫁的话,郭蕴完全有借口在我成婚之后收回兵权,可若是我不想嫁人……外臣武将拒不交回军权,可是谋逆的大罪。
楚弄玉吃惊的目光在我和郭蕴身上来回打转,生怕郭蕴当场暴怒,俞当归傻愣愣地看着我,一时半会儿没有缓过神来,陆孤月耸了耸肩,一副早就已经知道了的样子,而张镜仙坐在下首,紧张地捏断了自己手里的筷子。
郭蕴却笑着打破了这份寂静,她说:「今天晚上帝都特意取消了宵禁举行花灯会,开平将军话别说太满,说不定就遇到意中人了呢。
」我摇了摇头,「臣自小居于帝都,成亲之后又囿于王府后院,及至出征后,方知山川壮丽,若是天下大定,臣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郭蕴皱眉,似乎是知道了我接下来想求什么,「你说。
」「臣想求个自由,东海有仙山,北漠孤烟直,南境出异人,西方霞色好,臣想在有生之年,游历四方,踏遍万里山河。
」我抬眼看郭蕴,神色里尽是恳求。
郭蕴凝视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最后自顾自地笑了一声,眼神悠远得不知道在想什么。
「高处不胜寒,朕身边的人,不是已经离去了,就是预备着离去。
」但她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允你」。
我心里又激动又伤感,举起杯子上前和郭蕴碰杯,「那臣就先敬陛下一杯酒了。
」郭蕴大大方方地坐在龙椅上直视着我,我甚至能看到她为了主持宴席,特意描长的眉毛和丹红的唇脂。
碰杯的时候,我听到她嘴唇微动,声音微弱到不可闻,「小狐狸,干杯。
」我也悄声还了她一句,「老猎人,干杯。
」酒杯一碰,郭蕴和我都一饮而尽,互相亮了空荡荡的杯底。
她的眼眸里倒映着我微红的脸颊。
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盯着郭蕴那锋锐却美艳的面容,心里却在想,我这位姑姑,太辛苦了。
她少年时失去了父母,后来随着祖父上战场,一路血与火的厮杀,好不容易混出来一点点的军功,皇室又开始怀疑郭家,逼迫她嫁给了当时的先帝。
郭蕴被困在深宫,连爷爷郭宁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先帝喜欢张镜仙这种娇柔的类型,和郭蕴相看两厌。
其实在原主的记忆里,郭蕴在宫里的时候,和靖王关系不错,两个人时常凑在一起,感叹时局动荡。
但是靖王后来也于龙陌原战死了。
我是她知己一般的存在,可是也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停留在朝中。
我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刚刚她叹气放我走这一刻,我相信郭蕴是真正孤独的。
我来到这个时代,背负着那么多责任,遇到了那么多人,靖王温厚、楚弄玉端庄、俞当归娇俏、陆孤月清冷、张镜仙更是整个帝都甚至整个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
可是即使身边围绕着那么多莺莺燕燕,我还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郭蕴。
她是那种很能吸引别人目光的强者。
同时也是可怜人。
宴席在我的凝视中很快结束,朝臣们纷纷告辞,在座的很快只剩诸位女眷,骊珠带进来一队婢女,冲着我行了个礼,「郭将军,各位大人,赏灯的衣饰都已经给各位准备好了,由她们带各位大人去沐浴更衣。
」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我由着婢女给我擦干头发,换了一身黑色衣裙,几个婢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了一阵,很快定下来我的发髻和妆容,七手八脚地给我打理好形象,然后笑嘻嘻地把镜子往我面前一推。
我望向铜镜中的女子。
扶谒的一场征战并没有让我晒黑,黑色长裙衬得肌肤如白玉一样泛着盈盈的光彩,腰上挂了一条赤金的细链子,随着行动间摇晃着散开,愈发显得身姿卓绝,并未梳时下流行的女子发髻,反而是把我头顶的头发辫成小辫再高高束起,配了个海波纹路的金冠,余下的头发在后心处散开,十足的潇洒。
原主本来就是带几分英气的长相,梳妆婢女们的打扮更是把这份英气洒脱发挥到了极致。
婢女们把我引到文华殿内,此时王府诸女和张镜仙已经在里面等着我了。
我看了看换上银白锦缎裙、梳着凌霄髻、戴着珍珠银钗的陆孤月,她整个人如同月宫仙女一样,亭亭立在阶下;又打量了一下俞当归,她换了件绣着大朵芍药的鹅黄裙,发髻上簪了几朵绢花,绢花的花心由宝石做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而旁边的楚弄玉,身上穿了一件玫红的百蝶裙,配色既大胆,又别有一股姝丽味道。
尔后帘子一掀,一股艳光流淌进了文华殿。
那是张镜仙。
她换上了一身金紫间色衣裙,那金色说不出的大气华贵,紫色又带了几分妖娆,长长的金紫双色流苏垂在她耳畔,随着她的走动一摇一晃。
我别开脸去不再看张镜仙,她的美丽太过于摄人心魄了。
她却不依不饶地走到我面前问我,「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我刚刚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些词,郭蕴的声音就飘过来了。
「娇娇好艳福啊。
」郭蕴也换了一身海棠红的衫子,下身系了一条象牙白的裙子,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盘在头顶,依旧是锋锐至极的眉眼,却因为今日的打扮,并不让人望而生畏。
我立刻抛下张镜仙站到她身前,「我可招惹不起风流债,倒是姑姑今日如此打扮,真是美丽极了。
」郭蕴瞟了我一眼,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风流妩媚,「别闹。
」然后带着诸女来到了灯会。
我们今日打扮虽然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但是都没有什么表明身份的衣服首饰,毕竟逛灯会嘛,还是家常一点好。
张镜仙和陆孤月没有戴面纱,围观她们两个的人越来越多,郭蕴让骊珠保护着她们几个人,自己却离众人远远的,掏出一条红色发带,一头拴在自己右手,另一头拴在了我的左手上。
「这是何意?
」我略带疑惑地看着郭蕴。
「灯会人多,你走丢了不好办。
」郭蕴在我左手上打了个漂亮的花结,这才抬头说。
虽然我很想吐槽郭蕴这个栓我的样子很像给狗上牵引绳,可灯会确实人多。
于是便点点头,表示自己悟了。
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该装傻充愣还是得装一下的。
郭蕴牵着我,一路拨开人群,走到帝都护城河边上,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放花灯,原本的黑暗水面上挤了很多盏闪闪烁烁的河灯。
婢女们给我换衣服的时候,就把装满了碎银子的荷包放在了我的腰间,我伸手拿了两块碎银子,买了两盏河灯。
卖河灯的小贩把笔递给我的时候,我才记得自己不会用毛笔,此时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原主出身文官家庭,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字体也是能看的,若是写了,必定暴露我不是原主的事实,若是不写,笔都到手了,不写像话吗?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郭蕴抓住了我拿笔的手,半环抱着我,一笔一画地在河灯上写了起来。
她的手心很干燥,握笔的手指也骨节分明,我的手背和她的手心贴合,耳畔是她沉稳的呼吸声,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失神。
等我回过神来时,郭蕴已经写完了。
「山河永固,国泰民安。
」这个女人啊。
明明是吉语,字迹却银钩铁画,一股杀伐果决之气扑面而来。
我把河灯推到水里,然后转身摸了摸郭蕴的头发,「陛下为何愿放我自由?
」郭蕴侧着脸,漫不经心的地回复我,「你给我功业,我还你自由。
大家各有结局,这很好。
」然后她自嘲般笑笑,「我年少的时候,饮马汝河,纵酒长歌,后来受制于人,才汲汲钻营于权势,如今见到你,倒是有几分我年少时的影子。
人总是执着于自己不可得之事,我自己不得自由,把你送出旋涡,也挺不错的。
算是实现了年少时的一半理想吧。
」有烟花在头顶炸开,流光一瞬。
灯会很热闹,几个女眷都玩到了很晚,郭蕴命令她们先回靖王府,张镜仙恋恋不舍地看着我,并不想走,但被陆孤月强行扯走了。
眼见人都散了,兴许是酒劲儿上头,我也有些困了,嘴里也没个把门的。
「要你背我。
」郭蕴抬手制止住了上前的骊珠,亲自蹲下来把我背了起来,我双手圈住她的脖子,仗着她纵容我,开始撒娇,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姑姑,你好可怜。
」「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这天下……这天下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懂你。
」郭蕴没有说话,背着我走得又稳又慢,「我不需要任何人懂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就够了。
」我哈哈大笑,这种硬气的话,大概也就郭蕴能够说得出口。
西陵紫已经被软禁在北朝宫中一个多月了。
东宫处并无重兵把守,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武功天下第一,只要她想出去,任何人都拦不住她。
可她没有,只是坐在花廊下,自顾自地摆好棋盘,下棋发呆。
西陵英绮急匆匆跑了进来,站在花廊下,却并不敢上前一步。
西陵紫抬眉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地下完了整盘棋,才抬抬下巴,示意她开口。
「南朝靖王侧妃,如今的宣抚军主将郭娇娇,把扶谒全境都打了下来……就连尔朱氏,也被她灭族了。
」西陵英绮话音刚落,就看到西陵紫手里的棋子,吧嗒一声掉在了棋盘上。
随后她胸口挨了西陵紫重重一脚,整个人被踹出去好几米,差点背过气去。
没有管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血的西陵英绮,西陵紫眸光冰冷地命婢女拿来纸笔,匆匆写了几句话,绑在信鸽腿上放飞了出去。
西陵英绮刚刚翻身爬起来,匆忙之中一瞥,只看清楚了信中隐隐约约有个「兰」字。
12.第二天下午我才醒,蹭了郭蕴一顿饭,不情不愿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偷溜回靖王府。
刚踏进大门,一个愤怒的女声就响起来了,「郭娇娇你给我站住!」我背后一麻,硬着头皮转了回来,脸上赔着笑,「镜仙,我……」张镜仙噔噔噔几步跑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气得两腮都鼓起来了,「你昨晚上跟郭蕴说话不跟我说话?
」我心想坏了,这人开始了,于是慌忙对她说,「那啥,打下扶谒之后我要写个战争总结,我先走一步,镜仙你自便吧……」总而言之,先溜再说,我也不管张镜仙在后面怎么说,三步并两步走,飞快地逃离了她哀怒的眼神范围之内。
徒留张镜仙一个人在院子里破口大骂,「这天杀的郭蕴!怕不是个狗吧?
!跟我抢完了男人抢姐妹!」说来也奇怪,整个帝都城都匍匐在郭蕴脚下,唯独张镜仙哪怕进了冷宫张家没落都死活不服她,有事没事挤兑郭蕴两句,郭蕴也任由她跳脚,从不罚她。
可能是郭蕴比较欣赏白痴美人类型的?
刚刚斜倚在床上,写完了打扶谒的战术总结,复盘了一下战场,总结了一场经验教训,窗外就响起来钟声。
怎么回事?
谁在敲钟?
我一骨碌从床上滚起来,匆匆披了件外衣跑到院子里,陆孤月和张镜仙也马上过来找我了。
我问张镜仙,「你听出钟声是从哪儿传过来的吗?
」张镜仙动了动耳朵,伸手一指西南,「从西南方向。
」陆孤月脸上一派严肃,「这个钟声是各地传递信息的,非家国大事不会奏响。
」「备马,我要进宫!」我嘱咐瑶瑶给我和陆孤月两个人备马,「镜仙你留在这儿,和弄玉、当归说一声我进宫了。
」张镜仙点了点头,匆匆跑到楚弄玉的院子回禀。
我拢紧了披风,翻身上马,一鞭子狠狠抽下去,和陆孤月两个人纵马直奔皇宫。
刚刚走到宫门口,就看到骊珠急匆匆的地打马出了宫门,骊珠眼神很好,看到是我和陆孤月,立刻勒马,翻身下马半跪在我和陆孤月面前,「郭将军、陆长史,昨夜琅桓突然发兵攻入了西南境内,西南守军只来得及敲响了警钟,就再也没了动静,怕是凶多吉少,主儿让我出宫来找您……」我脸色一变,来不及说什么,一鞭子抽在了马上,顺着御道直扑文华殿。
文华殿内群臣都在,唯独郭蕴不在,我环视一圈冲着目前的文臣之首陆瞻点了点头,然后原主父亲立刻凑了过来,「儿啊,你这刚回来平定了西北扶谒,西南边境怎么又起了战事?
」我知道他害怕我带兵出去打仗,担心我的人身安全,叹了口气说:「爹爹,西南战火必定要派将军出战,不是我去,还能是谁?
」我爹还想再说话,郭蕴来了。
「今天不必行礼,西南出事了,我国西南边陲本就是南人和琅桓人混居,昨夜四更时分,琅桓名将兰玄雅带兵直扑西南边陲,守军只来得及敲钟报信。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闻言不由得问了一句,「不是还有信鸽吗?
」「琅桓人擅长驯兽,信鸽一只都没有从西南边陲飞出来。
」陆瞻明显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情况,此时见我发问,连忙给了我一个解释。
「琅桓不宣而战,狼子野心表露无遗,臣愿意带宣抚军出战!」我立刻跪下,大声说道。
郭蕴在沉吟。
南国内部除了郭蕴的祖父郭宁建立,目前由楚弄玉的父亲楚洵所掌管的镇北军之外,能打的也就是我这支宣抚军了,镇北军正在南朝北朝交界处与元氏骑兵对峙,很明显是没办法去西南打琅桓的,能打的也就是我了。
只不过刚刚打完扶谒,宣抚军还没有缓过气来,再去打琅桓,人困马乏,极为容易出事。
见郭蕴久久不言语,我哐哐又磕了两个头,「臣愿意以性命担保,此战必胜!」「让骊珠跟着你去,贴身保护你,琅桓人多秘术,阴诡得很,将军小心。
」郭蕴毫不犹豫地把贴身的大女官骊珠拨给了我,言辞中浓浓的关切几乎化不开。
我内心一松,「还有一事。
扶谒已下,养马组建轻骑兵的事情,应该也要提上日程了。
」「已着手让人去办了。
」郭蕴回答我道。
终于解决了和西陵紫对战的要事,有了养马地,很多事情都好办了。
军情紧急,半日后,我就带着王府诸女和宣抚军踏上了去西南的路。
马越往西南跑,山路越难走,足足走了三日,我大腿都被马鞍磨破了,其他几位女子更是面色憔悴,终于走到了西南名城叶珠城。
当然,张镜仙依旧神采奕奕,走到哪儿都不失态,可能这是某种罕见的大美女特有的天赋技能吧。
吾辈凡人反正是永远做不到的。
叶珠原本是西南边陲最大的一个城市,来往的客商络绎不绝,为南朝的税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此时此刻,偌大的叶珠城内,几乎连活人都没有了。
西南潮湿,无论是南人还是琅桓人都喜欢把竹子晾干杀青用来制作建筑,底下一层用来饲养牲畜,顶上几层住人,别有一番风情。
可是现在叶珠城内遍地都是被烧焦的竹楼,由于气候湿润,虽然是深秋,被屠杀的民众尸体也开始腐烂,苍蝇、蛆虫聚集在上面,气味十分难闻,别说张镜仙和楚弄玉两个人已经把胃里能吐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就连我和陆孤月脸色都隐隐约约有些发青。
俞当归一反平常的娇俏,面色严肃地掏出用烈酒泡过的面纱,让我们戴上,「西南潮湿,本就瘴气多,死了那么多人,更是容易瘟疫横行。
」我命士兵们蒙着脸和手,把尸体们统统收敛,就地掩埋,随后又命人找找,城里有没有活口。
不久后,杜江策马回报,找到个半大少年。
我连忙命令杜江把他带到我面前,那少年神情惶恐,满头满脸泥土,见到了军队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一愣,想起琅桓是个什么国家。
扶谒和南朝经常互通有无,两国加上北朝都是统一用的官话,琅桓却位于南朝西南边陲,十万大山深处,语言自成一派,快速说起来非常有韵律。
琅桓境内多支流,民众自称水神的后裔,国内多有驯兽师,是个政教合一的神权国家,高官贵族多兼任巫师或者是驯兽师。
兰玄雅既是大将军,也是琅桓首席大巫师,据说他有种种秘术,应用起来十分玄妙。
嗨,一个神棍罢了,我淡淡地想。
那男孩身形瘦小,说的正是琅桓话,诸人之中只有陆孤月懂得琅桓语这门小语种,见我摸不着头脑,陆孤月下马平视这半大少年,询问叶珠城里发生了什么,琅桓军队目前驻扎在哪里。
那少年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陆孤月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面纱下的声音也闷闷的,「琅桓人把西南边陲的几个重镇屠了就分散兵力进了十万大山,目前谁也不知道他们驻扎在哪里。
」我冷笑,琅桓虽然地形复杂,却是小国,按理说是不敢对南朝用兵的。
无非是西陵紫的授意呗。
几个国家,被我灭掉的扶谒向来是中立,对各国都冷冷地不假辞色。
北朝从开国就实行远交近攻策略,已经许多年了,和扶谒关系一般,而南朝离北朝最近,这些年两国之间的战事都没有停过。
反而与北朝并不接壤、地缘隔着一整个南朝的琅桓,和北朝是姻亲国,两国皇帝在国书里甚至以兄弟相称。
西陵紫的父亲,也就是北朝的皇帝,就和在琅桓皇室辈分颇高的兰玄雅结拜过,也就是说,严格来讲,西陵紫是兰玄雅的侄女。
我正想着关于兰玄雅的情报,突然瞥到那个半大少年神情有异,眸中闪现出一道浓浓的怨毒之色。
骊珠一剑劈了过去,却离陆孤月有半个身位的距离。
「小心!孤月!」我的身体比头脑更快,跳下马去,一把抱住陆孤月,把她护在怀里。
下一瞬间,那个半大少年的身体突然炸裂,血肉骨骼横飞,奇异的是,那血液颜色竟然是浓黑的,一看就知道绝对是剧毒。
随后我感觉背上一阵剧痛。
陆孤月只听到耳边「嗯」的一声轻哼,看到我的身体瞬间就软了下来,背上的衣袍被黑血腐蚀,传出滋滋的声音,眨眼的工夫,一道清晰可见的黑线就顺着我的后背蔓延到了脖颈处。
饶是陆孤月平时冷清惯了,此时看着怀中生死不知的我也心中发寒,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
众人都围了上来。
俞当归连滚带爬地过来,赶紧摸出一颗解毒丹药塞到我的嘴里,几根银针快速扎下护住大脑和心脉,随即举起手里得小银刀,「骊珠,你点止血穴位,我来放血。
」周围几人怕毒血溅到自己身上,都散开了一点,张镜仙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可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只得强忍着,关切地看着俞当归。
俞当归下刀几乎不假思索,几刀就将黑色的血液从郭娇娇后背的几个创口放出,可是随后她惊恐地发现,解毒丹药和六根银针只是封住了大部分毒素,我脸上的黑气虽然稀薄,依旧没有褪去。
「不,不可能!以我的医术!不可能有我解不了的毒啊?
」俞当归吃惊地撩开脸上的面纱,蹲下去嗅了嗅洒在地上的毒血味道,随后脸色一变,泪珠滚滚而下。
「我们……我们给娇娇准备后事吧……这是天下第一奇毒缠枝!」陆孤月脸色煞白,脸上几乎失去了人色,张镜仙听了这话,干脆利落的地倒在了楚弄玉怀里,昏了过去。
骊珠纵身上前,「我试着用内力把毒逼一下。
」她双掌贴在我胸前,内力顺着经络体内的毒素逐渐逼迫我体内的毒素,渐渐的,我脸上的黑色逐渐消失了,呼吸也变得强劲起来。
杜江找了个盆接着,毒血渐渐从我的背后创口流淌而出,小半盆黑血过后,终于流淌出暗红色的血液。
可正当骊珠收了内力,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的脸色突然变了。
我的背后的创口处,一股细细的黑气又缠绕蜿蜒着出现了,在我光润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缠枝是天下第一奇毒,没有那么好解的……」俞当归跌坐在地上,看着脸色比中了毒的我还差的陆孤月,号啕大哭。
十万大山深处的祭坛。
一个五官轮廓俊秀、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坐在祭坛上面,不知道通过琅桓秘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多可爱的小姑娘们,竟然试图解缠枝的毒。
」他睁开双眼,银色的光芒从他的右眼闪过,让他整个人充斥着浓厚的神秘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