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戒备地上下打量他。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充满了危险又迷人的气息。
「不记得我了?」他向我挑了挑好看的眉目,「一年前的星耀酒会,你可是挽着我的胳膊才进去的。」
我冲他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阁下这么出众的人物自然让人过目难忘。上次的事儿我还没有向您道谢呢,也没来及请教阁下大名。」
「谢就不必了。」他歪着头,伸手做了一个拒绝的动作,优雅又魅惑,「我叫靳绪言」
靳绪言?我在脑海中疯狂地搜寻他的信息,这个名字我肯定在哪里看到过。
对了,靳绪言,靳烨磊的小叔叔,只比他大五岁。但我记得靳烨磊的资料里说他这个小叔叔一直管理星耀在海外的业务,一年中大半时间都在国外。靳绪言站直了,大长腿一迈向我走来。
我感到一种压迫感,硬撑着才没有后退。
他来到我面前,身高比我高出足有一头,可以说是俯视着我,「如果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叫我一声叔叔。」
「叔叔?」我冷笑,「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吧,这么喜欢充人长辈吗?」
「我虽然岁数不大,但辈分在那儿摆着呢。」他笑意盈盈地向我解释,「你叫谢心妍吧,谢心妮同父异母的妹妹。谢心妮和我们家烨磊有婚约,见了面要叫我一声叔叔的。你说你该不该叫我叔叔?」
我听到他说出我的名字时就脸色大变。
他收了笑意继续逼近我,「半年前,烨磊跟我说他迷恋上了一个姑娘,苦恼不已。我一问才知道就是在星耀酒会上遇到的你。你知道你当时给我留下了什么印象吗?像一只张牙舞爪,又把自己伪装成小绵羊的小狐狸,跟烨磊口中的你大相径庭。我就找人查了查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我没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烨磊。其一是不想他伤心失望,其二是你这半年还算老实,没有再找他。」
他声音温柔,说出话却让我不寒而栗,「这次我姑且放过你,是因为你还算没坏到底,没给谢心妮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不过我警告你,你们家的破烂事儿不要牵扯到烨磊头上。」
他伸出手,真的像长辈对小辈那样拍拍我的头顶,「要乖哦,离他远点儿,别逼我出手。」
说完他便走了,留下我在原地,忽然地打了一个冷战。
这真是走夜路碰到鬼了!
13
方同斌被立新辞退了。谢心妮觉得丢脸,好多天没来公司。
我代理开发部的经理之职,虽然薪水没涨,但实权在握。
我爸也看到了我的能力,跟我聊天的次数越来越多,公司的重大决意有时也会问问我的意见。
这些日子里我跟在我爸身边也参与了几个大项目,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不会被公司一脚踢开的人。至少让我爸在把我轰出去之前要想一想我的价值,评估一下我倒戈到竞争公司后给立新带来的恶劣影响。
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靳绪言都能查到我的身份,对杜岚来说更是手到擒来。只要谢心妮回家跟她妈哭诉,杜岚稍微动动脑子,都不用找私家侦探,就能猜透我的身份。
果真,杜岚很快就找到我,把我叫到会议室里,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告诉我我被解雇了,让我立刻滚。
「凭什么?」我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五十来岁的年纪,却保养得很好,让我不禁想到住在肮脏的小公寓里,蓬头垢面地打麻将的我妈。
「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了。」她神情轻蔑,「让你自己滚是给你个台阶下,若是我从业务或者资金上挑出你的失职来,让你吃牢饭都有可能。」
这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可我早就防着这一手,因为是代理之职,所以所有业务和资金往来我都不会去签字,经我手的每一笔交易我都会到财务部去报备,做到让人抓不到把柄。想在这方面黑我,除非诬陷造假。
「你要做局,也需要时间吧。」我从公文夹里拿出一沓文件,「你那宝贝闺女的渎职证据可是实打实现成的。」
杜岚开始还没在意,接过来随手翻看,面色却越来越凝重,看到最后咬牙切齿道:「你好卑鄙。」
「卑鄙?」我笑了,「谈不上,为了自保罢了。要怪也只能怪谢心妮太蠢。一个养尊处优的富二代,什么都不懂,还非要在公司里指手画脚,处处逞能,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都不知道。这上面的证据虽说还够不上犯罪,但一旦透露出去,不但对立新会造成负面影响,谢心妮也休想在业内再混下去了。」
文件中包括了谢心妮跟开发商和部分官员的交往记录,甚至包括了金钱上的往来。她进公司后最大的作用就是狐假虎威,以太子女的身份四处招摇。不管什么场合的花销大笔一挥就签字,公司财务摄于她的身份不敢不批。
我要做的不过是买通她身边的助理,将她的动态随时告诉我,再让对家给她挖几个坑,她就这样乖乖地跳进来了。
杜岚阴沉着脸,三下两下撕碎了手里的文件。
我放松地靠进椅子里,「没关系,这只是影印件。与其想着销毁这些证据。你不如猜猜我手里还有什么,够不够把谢心妮送进局子的。」
杜岚努力恢复冷静,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我歪头想了想,「要本该就属于我的一切,身份,地位,财富,我爸爸的企业。谢心妮有的,我也一样都不能少。哦,我差点儿忘了,我还要谢心妮的未婚夫。」
杜岚气得脸都扭曲了,咬牙切齿道:「我还真是低估你这个野种了,跟你那不要脸做小三的妈一脉相承。」
14
谢家很看重谢心妮和靳烨磊的婚姻。随着我对立新集团的深入了解,我发现立新现在的运转有很大的问题。表面光鲜,实则已是个空壳子。很多传统业务都已萎缩,新兴业务发展没有及时跟上,出现断档。公司的运作模式也偏老旧,很容易被市场淘汰。所以谢家急需靳氏的支持。
不久,传来了靳烨磊要悔婚的消息,据说靳烨磊已经找谢心妮提出分手,只是双方的家长还没有发话。
发布会后的庆功宴上,靳烨磊当着谢心妮的面维护我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于是公司里谣言四起,都说是我横刀夺爱,勾引了谢心妮的未婚夫。
我爸找到我,表情严肃,「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直白道:「跟大家传的差别不大。」
我爸愕然地看着我,「靳烨磊是你姐姐的未婚夫,你知道你这么做会给立新带来什么影响吗?」
「靳烨磊是立新集团的驸马爷。」我更正我爸,「至于他娶的是谢心妮,还是我谢心妍,对立新有区别吗?」
我爸一时怔住了,仿佛不认识我一般看着我。
我继续游说他,「爸爸,经过这段时间相信您也能看出来,我和谢心妮谁更适合辅佐您,让立新在市场上立于不败之地。我知道您是觉得谢心妮更正统,您也顾忌杜岚的想法。但您已经不是当初靠着杜家起家的那时的您了。她们家是给了您一个机会,但是这么多年您凭着自己的才智和努力将立新发展成现在这样,跟她们杜家还有什么关系?」
我太知道我爸最忌讳的是什么了,他在杜岚面前一直不硬气,就是因为他当初是靠杜家的资助才创建了立新。
以我对我爸的了解,他越在意当初杜家的提携,越会觉得在杜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越会将这份自卑演化成愤恨。面对杜岚的跋扈,他表面不敢违背,心里指不定多厌恶呢。
更何况,他要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也就不会有我妈和我了。
如今我的这番话说进了他的心窝里。他坐在椅子上,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你是比心妮能干,可是你的身份毕竟……」我爸还是担心他的名誉。
「私生女怎么了?」我继续给他洗脑,「人家赌王还有四房老婆,十好几个孩子呢。如今执掌大权的是二房的子女,谁敢轻视?」
第二天,我爸召开了董事会,认命我为立新的副总经理,也就是之前谢心妮的职务。董事会上我爸介绍我的时候,用的是谢心妍这个名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是谢海明私生女的身份全公司都知道了。众人看我的目光不再跟以前一样,毕恭毕敬地称我为谢副总,更有人为了显得亲热叫我小谢总。
我爸让我抓紧时间拿下靳烨磊。我应承着,却没有再见他。
他没有做错什么,没有对不起我,我为了一己私利玩弄人家感情已然不对。如今我目的达到,也懒得再跟他玩恋爱游戏。
再者,那日庆功宴上靳绪言的警告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一个我惹不起的人。
15
我没去找靳烨磊,他倒来找我了。他瘦了很多,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看上去像个乖乖的学生。
说实话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太干净,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我觉得我这样的黑心莲跟他就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但是看到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音乐会的门票,满怀期待地递到我的面前时,我还是狠狠地破防了。
「其实,我并不喜欢爵士乐。」我没有伸手接他的门票。
他的目光瞬间黯然,眼里的小星星都消失了。
「不过,你要是愿意陪我的话,我们去看电影吧。」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开始真正用心地和靳烨磊交往,用心地谈一场恋爱。
我将我之前做功课的笔记本交给他。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了我对他的研究,他的兴趣爱好,红酒品鉴,高尔夫规则,爵士乐的起源和领军人物……
他翻看着笔记本,越看越震惊。
我知道这样做很不聪明,但是在我的眼里,真诚与诚实是爱情的基石。
我愿意把毫不掩饰的自己放在他的面前,一个自幼长在市井的普通女孩,没出过国,没玩过帆船,不会喝红酒,听爵士就昏昏欲睡。甚至我有不堪的出身,我野心勃勃,工于心计,我不善良,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我希望他能够喜欢真实的我,而不是那个被扮演出来的一心欺骗他的我。
放下包袱的恋爱是快乐的。靳烨磊是个温柔又体贴的男友。在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像这样被珍视,被温柔地对待过。
下午我在帝豪酒店有一个酒会要参加,跟烨磊约定晚上我陪他去听音乐会,然后他陪我去吃马路杀。
我在电话里向他道,「晚上都别开车了,我带了一瓶不错的红酒,吃饭的时候可以共饮一杯。」
他声音中带着笑意,「波尔多配路边烤串吗?」
「混搭才完美哦!」我笑着说道。
我们仍在磨合,但至少真诚。
酒会很无聊,正准备开溜,维盛公司的财务总监 Linda 举着酒杯向我走过来。我们两个打过几次交道,便寒暄了两句。
期间她推荐我尝了宴会上准备的西点,确实美味可口。
跟主办方告退后,我走出帝豪。星耀集团大厦离这里很近,走路过去不过十来分钟。所以我一早便让司机开车回去了,自己拎着红酒匣子走向星耀。
刚走没几步,便觉得头晕目眩。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在宴会上喝了两杯香槟,可是渐渐地眼前一片模糊,连路都看不清了。
我觉出不对劲,费力地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烨磊,却已然看不清楚屏幕,手也哆嗦着无法按键。
身子越发地软,随时都会晕倒一样。我撑着路边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旁边走过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上前扶住我,「萍萍,你没事儿吧,哪里不舒服?」
我想问谁是萍萍,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走走走,我们送你回家。」那两个人一边一个架起我,向不远处的面包车走去,嘴里还叨唠着,「让你别喝那么多酒,你偏不听,喝醉了还不是自己难受!」
我混沌的大脑中警铃大作。我伸出虚弱的手,抓住了一个路过的中年大叔,哑着嗓子小声求救,「报警,我不认识他们。」
可那大叔根本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架着我的男人跟大叔赔笑,「我女朋友,喝醉了。」
大叔了然地点点头,绕过我走开了。
周围过往的行人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人意识到一起绑架正发生在他们眼前。
眼见面包车离我越来越近,我心中漫过一丝绝望,我知道只要上车我就完了。
我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大概看出路边站着一个人,目测很是高大健壮,手里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我拼尽浑身最后一点力气,挣脱了两个钳制我的人,向那人扑了过去,踉跄着抓住了他的衣襟。
企图绑架我的人追过来,「不好意思,我女朋友喝多了。」
此刻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于是一把抓过那人的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
我抓着他的胳膊向地上坠去,看到他一把揪住绑架我的男人,「你不是她男朋友吗,赔我手机!」
16
致幻剂的药效时间并不长,十分钟后我清醒过来,与救我的男人并排坐在马路牙子上等候警察的到来。
两个绑架我的人跑了,还真不怪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本来都揪住一个了,结果我抱着他的胳膊死活不撒手,那人借机挣脱了。
身边的男人捧着稀碎的手机唏嘘不已,「其实你没必要摔烂我的手机,我当时正在打电话报警。」
我搓搓手,「我赔,我赔。」
我的目光从他胸口处扫过,他的衬衫扣子也被我扯掉了几粒,露出健硕紧实的胸膛,我赶紧别开眼睛,「连着衣服一起赔。」
我再也没想到救下我的竟然是靳绪言。这里离星耀很近,他刚好路过。
他见两个男人架着我,而我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便掏出手机报警。却不想被我夺过手机摔在了地上。
「你这是着了谁的道儿吗?」他问我,「明面上是一起拐卖妇女的团伙作案,使用的也是他们一贯的作案手法。先给作案目标下点儿致幻剂之类的迷药,再假装是熟人。但刚才那两个人身手矫健,满身肌肉,一看就是练过的,可不是普通的混混。」
我垂头不语,这事儿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杜岚设的局。她的手段一贯如此下作,可又偏偏让人抓不到把柄。
报警不过是走个程序,正如靳绪言所说,刚才那两个人根本不是普通的拐卖团伙。这种人身份隐蔽,做事老道,有很强的反抓捕能力。
也怪我一时大意,在帝豪里吃了 Linda 递给我的糕点,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她还是杜岚的远房表妹呢。
见我沉默不语,靳绪言咂着嘴摇摇头,「你们家人一个个的还真是不消停。」
我想起上次他对我的警告,赶忙表忠心,「叔,这次我对烨磊是真心的,没有再骗他。」
靳绪言嘴角抽搐了一下,看向我的目光意味深长。
为了我的幸福,我咬着牙据理力争,「叔,其实您仔细想想,我这个侄媳妇虽然不能让您老满意,但总比谢心妮要强些。我是实打实的 985 研究生学历,不像她在国外野鸡大学混的文凭。我虽然心眼多,但只要不用在害自己人身上不就行了。这商场如战场,你家要是过门个脑袋被驴踢过的傻大姐儿,也撑不起门面啊。」
靳绪言嘬了嘬牙花子,「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进我们家门了?」
「还没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我抠着手指,「我和烨磊还在磨合期,毕竟是成长环境和个性如此不同的两个人。我也不知道我们能走多远,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是可以克服所有困难的。」
我说得口干舌燥,从不远处捡回我的红酒匣子,让靳绪言帮忙用里面的开瓶器把酒打开,对着瓶嘴就灌了一口。
「暴殄天物。」靳绪言一脸嫌弃,「你在我们家烨磊面前也是这么豪放吗?」
我摇摇头,用手背抹去唇角的酒渍,「不会。我怕把你大侄子吓跑了。」
远处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烨磊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靳绪言看着远远跑来的烨磊,轻声向我道:「我总觉得你们两个其实并不……」他叹了口气,「算了吧,你好好待他,我们家这傻小子是真陷进去了。」
17
我和靳绪言去警局录了口供,警方立了案,也开始调查周围监控录像,寻找罪犯。但我知道,这个哑巴亏我只能吃下了。
这也提醒我,杜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当年她能利用一块杏仁派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弟弟轩轩,如今就能以同样的肮脏手段除掉我。一次不成功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如今我已经在立新站稳脚跟,掌握了立新的核心机密,心底的仇恨盘踞了整整七年,是时候跟她清算了。
自从我回到这座城市,我就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当年在我爸家做保姆的张姐。我爸说轩轩出事后,杜岚第一时间就辞退了她。
张姐名叫张春娣,祖籍是河南的一座小县城。
我找私家侦探去她老家查找她的下落,却一无所获。老家已经没有她的亲戚,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让公司财务部做了一次历年往来款项盘查。因为谢家人的私人理财也都挂在公司财务部,所以就一并查了。
我发现七年前杜岚的账户有一笔三十万的款项支出,收款人是一个临时账户。顺着这个账户往下查,开户人正是张春娣。
有了账户的线索,我让私家侦探顺藤摸瓜,终于查到她的下落。七年前张春娣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改名李桂香,带着唯一的儿子落户到了山西一座小城。
我亲自去了趟山西,找到化名李桂香的张春娣,她却矢口否认自己的身份。
她明白承认了当年的事儿,她就是帮凶,所以任凭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威逼利诱,她都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李桂香,不认识什么杜岚,更不认识我弟弟轩轩。
看来让张春娣主动认罪指认杜岚这条路行不通。
离开山西前,我最后一次见张春娣,她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没有再追问当年的事儿,只是看了看她住的那个破屋子,摇了摇头,貌似不经意地撂下一句话,「你还真是守着金饭碗要饭。」
张春娣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
我知道她明白该怎么做了。
几个月后,我看着放在我办公桌上的杜岚账户明细,只能感慨,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张春娣开始是十万十万地要,到后来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人的贪欲果真是无止境的。
以我对杜岚的了解,她并不在意这点儿钱,她在意的是张春娣手握着足以致命的把柄。我可以想象,当她觉得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飞驰时,她会作何选择。
对杜岚,我只待收网。看着猎物惶惶不可终日,真比杀了她还痛快。
但这些我都没有告诉过烨磊。在我眼里,他是干净的,看不得这些腌臜手段。
只是他一直没将我们的恋情告诉他父母。他们家除了靳绪言,没有人知道我们的事,这让我多少有些不舒服。
我安慰自己,烨磊还需要时间,我愿意等他。
18
过了八月十五,就是烨磊的父亲靳墨言的五十二岁寿辰。
寿宴设在了三溪小筑,一处园林式酒店。宾客不多,除了亲戚就是好友。靳绪言也从国外赶了回来。
我爸也带着我出席了。我明白他的意思,眼见我和烨磊谈了这么久的恋爱,却还没个说法,他有些急了。立新急需抱上靳氏的大腿。
虽然此番见烨磊的父母不是以他女友的身份,而是以合作伙伴女儿的身份去的,但我还是挺激动。
我在席间落落大方又乖巧可人,完美扮演了父母那一辈人眼中最中意的儿媳形象。哄得烨磊爸妈连连夸奖我,他妈妈更是拉着我手恨不得当场认我做干闺女。
靳绪言在一旁直翻白眼。
相谈正欢之际,烨磊接了一个电话,神情很是古怪。
我走到他身边,小声问:「怎么了?」。
他皱眉道:「电话里有个女人自称是你妈妈,她说她已经到门口了,要来相……相女婿。」
肯定是杜岚搞的鬼,只是我没想到她自己为了张春娣焦头烂额之际,还不忘来恶心我。
靳绪言听到我们这边的动静走过来,问清事由后满不在乎地说道:「来就来呗,毕竟是你妈,借这个机会就等于两家人相见了。」
他能说出这话来,那是因为还没见识过我妈的风采。
我看向烨磊,他眉头紧锁根本没有看我。
我跟他说过我妈的情况,算是提前给他打过预防针,所以能够明白他此刻的顾虑。
「我去拦住她。」我快步走向门口。
可是还没等我出门,我妈的大嗓门已经响彻了整个宴会厅,「哎呦,亲家大寿我都来晚了,该罚该罚。」
然后就见一个移动的粉红色的邮筒从门口扭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紧身裙,把肥硕的身材箍成一圈一圈的,烫着大波浪的头发,戴着夸张的大耳环,手里还挎着一个铂金包。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来的是何方神圣。
我爸一下子脸色铁青。
我赶紧迎上去,拖住她的胳膊,尽量淡然道:「我们回去吧。」
我妈一把甩开我的手,「回什么回?老娘是来给亲家公拜寿的,顺便相见相见女婿。」
说着从她的铂金包里掏出一个红包,隔着桌子递给了坐在主位的靳墨言,「这位就是亲家公吧,这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早日抱上大胖孙子。」
靳墨言皱起眉头,神色冷峻地看向靳烨磊。
靳烨磊低下头退后了一步。
靳绪言走上前接过我妈手里的红包,打着圆场道:「那我就替寿星收下了。」
我妈看着靳绪言冒出星星眼,「你就是磊磊吧,小伙子长得真精神。我闺女眼光就是好!初次见面,阿姨的一点儿心意。」说着又从包里又掏出来一个薄薄的红包硬塞给靳绪言,「别跟阿姨客气,收下收下,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靳绪言苦笑着摸摸鼻子,在众目睽睽下只得接过红包。
我妈最终是被我爸连拖带拽地给弄出去的。
我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出了宴会厅,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靳烨磊一眼。
整整一个星期靳烨磊没有联系我,我也没再找他。成年人的世界,有的时候不需要多说什么。
这一日下班走出公司,没想到靳绪言出现在立新外面。
「有时间坐下说两句话吗?」他问我。
我领他到街拐角的咖啡厅。他点了杯咖啡,只喝了一口就苦着脸放下了,「我从没喝过这么难喝的咖啡。」
我冷眼看着他,「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抱怨咖啡的吧。」
他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放在桌上,「小磊托我把这个还给你。」
这个笔记本正是我在与靳烨磊真正开始交往时给他的,上面记载了我对他做的所有功课。
「小磊这些天一直挺痛苦的,我大哥大嫂也给他施加了很多的压力。」靳绪言说得还挺官方,「我想你也能够明白,生活中光有爱情是不够的。」
「我明白。」我简单明了道:「我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妈,入不了你们家的眼,而他也没有为了我奋战的勇气。」
他没想到我这么坦然,摇头道:「不是你不够好,只是我一早就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
我笑了出来,「你不用安慰我,我也不会因为你们家人的拒绝而自我否定。配不上你大侄子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家庭和背景。
那天你大哥寿宴上,我妈那一出把你家人都吓坏了吧。我知道我妈有多奇葩,从我记事起她就泡在牌桌上,不输光身上的钱不会回家。没钱了,就我把轰出家门,让我去找我爸要。她没扔了我,不过是拿我当做一个要挟我爸的工具。
我没有办法选择我的父母,但我也能理解你们家的择媳标准,这样的丈母娘摊谁都会头疼。」
他静静地听着,须臾叹息道:「现在我有点儿觉得是我们家那傻小子配不上你了。」
「配得上配不上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拿起皮包,起身准备离开。
「这个笔记本……」他问。
「帮我扔了吧。」我走出咖啡厅的大门。
心底还是介意的,毕竟爱过,他却连面对面的道别都不肯跟我说。
入秋了,风都是冷的。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正是下班的时间,街道上满是赶着回家的行人,神色匆匆地与我擦肩而过。
我与靳烨磊也像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曾经相遇,有过交集,但最终还是背道而驰。
其实早在寿宴上我就已经知道我们之间完了。他也许真的爱我,却并没有做好跟我共同面对困难的准备。
19
两个月后我得到消息,靳烨磊和谢心妮要结婚了,因为谢心妮怀孕了。
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是怎么回事儿。那对母女骂了我妈那么多年,结果手段也没比我妈高明多少。嗯,还是高明一点儿的,至少谢心妮能如愿嫁给靳烨磊。
靳烨磊和谢心妮婚礼如期举行,半个公司的人都去参加婚礼。据说婚宴设在星耀名下的五星级酒店,奢华又隆重。
我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私家侦探给我的资料。张春娣已经先后向杜岚索要了上百万的钱款。
资料上的字看着让人头疼,我合上文件,举着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城市风景。
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个有着干净笑容的男人在阳光下一遍一遍地说爱我。
说不遗憾是假的,毕竟我们曾经那么近距离地接近幸福。
办公室的门被敲开,靳绪言一身正装走了进来。此刻他本该在婚礼现场,却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
他看着我,深邃的目光让人无处遁行。
我有些不自在,掩饰地问他,「喝咖啡吗?」
他点点头,「你肯定没做过对我的调查,我是个深度咖啡爱好者。」
我倒了一杯咖啡给他。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一脸的嫌弃,「这是咖啡吗?一股子刷锅水味儿,还是煎过咸鱼的锅。」
我在他面前懒得掩饰,挥挥手道:「凑合吧您,在我这里,咖啡只有加不加糖,加不加奶的区别,不懂得什么口味不口味。」
「怎么你这个当叔叔的不去忙活侄子的婚礼吗?」我问他。
他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烨磊是被谢心妮设局陷害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又怎样?他要是不认,可以去报警,即便警方不受理女性对男性的强奸,但是也可以告谢心妮对他故意伤害。他没有报警,还接受了谢心妮怀孕的要挟。所以他虽然冤枉,却不无辜。」
靳绪言苦笑,「谢心妍,你非要活得这么通透吗?不给别人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余地。」
「那你要如何?」我直接问他,「替你大侄子出头,拉着我这个前女友去婚礼抢亲吗?省省吧您,即便没有谢心妮这一出,我和你大侄子也不可能破镜重圆,修成正果。」
「我们家养了二十几年的白菜被猪拱了。是你你能咽得下这口气?」靳绪言仰天长叹,「我想收拾那死丫头,我大哥又不让我动手。投鼠忌器,我大哥大嫂还惦记那死丫头肚子里未成形的靳氏子孙呢。我这个当叔叔的就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我冷哼了一声,「不甘心又如何?从小到大我不甘心的事儿多了。」
一想到婚礼上杜岚和谢心妮志得意满的嘴脸,我就恨得牙痒。我在意的并不是靳烨磊新婚,而是那对母女得偿所愿。
「要不咱们两个给娘家人添点儿堵?」靳绪言忽然凑近我。
我眯起了眼睛,「怎么添堵?」
靳绪言弯着精致的唇角笑了起来,生动又魅惑,「不想体验一把充大辈儿的快乐吗?」
我心领神会,一把挎住了他的胳膊,「荣幸之至。」
20
当我挽着靳绪言出现在婚礼现场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风头胜过了新郎新娘。
因为去买我身上的礼服,又化妆做造型,我们来晚了,典礼已经完成,新郎新娘去换衣服准备挨桌敬酒。
我们在众人如影随形的目光追随下坐到了新郎这边的主桌。
靳墨言黑着脸看着他的弟弟。而靳绪言熟视无睹,坐下后体贴地帮我布菜。
我强忍着才没有去看娘家人那边的精彩表情,我怕我会笑出声。
新人开始各桌敬酒,先来的就是主桌。
靳烨磊看到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谢心妮本来还在喜笑颜开地对着靳烨磊的父母叫爸爸妈妈,一扭头看到我,瞬间失去了表情管理,张大的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靳绪言笑容可掬,「这就是侄媳妇儿,挺好挺好。」然后就一脸期待地等着她叫叔叔。
谢心妮僵着脸叫了一声「叔叔」便扭头要走。
「侄媳妇儿等等,」靳绪言叫住她,「还没认完亲呢。」
众目睽睽之下,谢心妮只能站住。
我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捏着红包的一角伸在半空中,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心妮。
气氛凝固了足有一分钟,我手都举累了。
眼见蒙混不过去,谢心妮无奈地问:「叫什么?」
靳绪言伸手揽过我的肩膀,满脸慈祥,「这傻孩子,叫婶婶啊,你婶婶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个大红包做改口费,就等你认亲呢。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边的靳烨磊尴尬地叫了一声「小叔……」欲言又止。
靳绪言收了笑意,瞥了一眼靳烨磊,「小磊,没你的事,还轮不到你替你媳妇出头。这是我们靳家新媳妇进门认亲的规矩。」
我知道我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婚礼上让靳烨磊很难堪。但他选择了放弃我,就没有资格再干涉我的生活。
大喜的日子,新嫁娘不能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翻脸,最终谢心妮还是咬着后槽牙叫了一声「婶婶」。
我满意地「唉」了一声,终于把红包放进她的手里。
婚宴没结束,我和靳绪言就跑了,因为憋笑很辛苦,我们再待下去真的会手舞足蹈地笑出来。
坐进靳绪言的车里,我终于爆发出一串大笑,「你看到没有,刚才我爸和杜岚的脸拉得那么老长,黑得跟锅底似的。竟然还有不长眼的人跟他们说,你们家两个闺女分别嫁给靳家叔侄,这辈分以后怎么论呢?哈哈哈,笑死我了,杜岚都快掀桌子了。」
靳绪言微笑着看着我,「刚才婚宴上光顾着拾乐儿了,没吃饱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小馆儿,带你去尝尝。」
那家小馆儿的私房菜果真新颖别致,每一道上来都让我恨不得舔盘子。
回来近两年了,我还从没有这样轻松自在地与人相处过。不用伪装自己,不用提防别人,不用去揣摩对方的喜好,就简简单单地做自己。
我喝着店里特制的梅子酒,听着靳绪言给我讲他在国外的见闻,讲他小时候的事,讲他父母四十五岁高龄生下他,把他宠得无法无天。他八岁那年父母去世,是他大哥大嫂把他带大的。他从小跟靳烨磊争宠,可劲儿地欺负这个大侄子。大哥大嫂总是偏向他,呵斥靳烨磊「没大没小,那是你叔叔」……
我听着他的趣事,一边听一边笑,最后笑出了眼泪,哽咽着向他道:「我也有个弟弟,叫轩轩……」
八年了,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轩轩,连跟靳烨磊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跟他说起过。
轩轩就像是我心底的一道烙印,一碰就扯心扯肺的疼。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我颠三倒四地跟靳绪言讲了多少轩轩的事。
我只记得最后我歪倒在桌子上,一只手死死地抓着靳绪言的衣袖,一只手虚点着面前的空气,「那些害死他的人……一个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21
临近新年的时候,张春娣狮子大张口找杜岚要一千万作为封口费,她不断拿轩轩的死要挟杜岚。杜岚被折磨得失去了耐性,她也看明白贪婪的张春娣永远不会满足,所以她按捺不住地出手了。
杜岚约张春娣单独见面。我提前让私家侦探在张春娣的手机上安装了秘密的监控软件。不但录下了她们的谈话内容,还录下了张春娣喝下杜岚准备好的毒药,垂死时的挣扎。
警察破门而入,当场抓捕了杜岚。张春娣因送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
她出面指证杜岚在八年前指使她做杏仁派骗轩轩吃下。
轩轩只吃了一口就发觉不对劲儿不肯再吃。丧心病狂的杜岚让张春娣按住轩轩,将杏仁派塞进了他的嘴里。
最终的判决下来了,杜岚因一起谋杀和一起谋杀未遂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张春娣因协同谋杀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这大半年靳绪言也没闲着,他从当初意图绑架我的人手腕上的一处刺青开始追查,竟然揪出了一个由职业罪犯组成的犯罪团伙。于是杜岚的罪名又多了一项。连当初给我下药的杜岚的表妹 Linda 也一同落网。
正义虽然迟到,但好在没有缺席。
经此一事,我爸好像老了十岁。
杜岚入狱了。谢心妮挺着个大肚子整天哭哭啼啼地抱怨靳烨磊根本不在意她,整个靳家都看不起她。
终于在一个雨夜,谢心妮和靳烨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靳烨磊负气离开,谢心妮追出去的时候滚下了台阶。
孩子流产了。靳家给了谢心妮一笔钱作为补偿,然后办理了离婚手续。
我爸没有得到靳家的支持,立新集团日渐衰落,不过是在勉力支撑。
我辞退了立新的职务,几年的经验和人脉积累,我有信心开创自己的事业。
我爸苦苦挽留我,「妍妍,杜岚已经伏法,为她做过的事付出惨重的代价。妮妮也一蹶不振,这个家只有你了。你留下来,立新就是你的。」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心中只有鄙夷不屑,「该伏法的是伏法了,但没有受到法律制裁的人就能够躲过良心的谴责吗?」
他浑身一震,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是他的软弱和姑息害死了轩轩。他不配做一个父亲。
靳绪言开车在门口等我,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的位置。透过车窗看着立新大厦,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摆脱了这个地方,从此再无瓜葛。
靳绪言刚刚启动汽车,一个肥胖的身躯便冲过来趴在了汽车前盖上。
靳绪言吓了一跳,一脚刹车将车停住。
我妈王玉艳扑过来,疯狂地拍打着我这边的车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妍妍,妍妍,你不能不管妈妈呀!那些放高利贷的说再不还钱就剁我一只手。」
我摇下车窗,神情冷漠道:「你欠赌债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妈眼见卖惨不管用,狠狠地抹了一把鼻涕换上另一副面孔,伸手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就是个白眼狼。老娘生你养你,一点儿福没享到。你信不信我去法院告你,告你遗弃父母,让你这辈子抬不起头来。」
我笑了出来,「我不是每月都给你两千块钱的生活费吗?」
「那点儿钱够干嘛的?吃饭都不够,你当你老娘是臭要饭的呢。」我妈愤愤不平。
「那你去法院告我吧。我现在是失业状态,没有固定资产。按照法律规定,作为子女,我需要每月付给你八百元左右的赡养费。」我在我妈愣神的当口摇上车窗,告诉靳绪言「开车!」
靳绪言发动了汽车,一脚油门车窜了出去,留下我妈还在原地发呆。
「她要是找你要钱,千万别理她。」我嘱咐靳绪言。
靳绪言一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你放心,我明白。」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配做父母。
我很不幸遇到这样的爹妈。如果说恨,我恨他们犹胜过恨杜岚。但就是因为这份无法选择的血缘关系,我不能对他们赶尽杀绝。这是我的悲哀,也是轩轩的悲哀。
我扭头看向旁边的靳绪言,他的侧脸真好看,鼻梁高挺,轮廓分明。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扭头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微笑。
我笑着回握住他,与他十指紧扣。
这一刻我与生活和解了。生活曾经带给我很多不幸,但也让我无比幸运地遇到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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