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逐月

出自专栏《偷偷看你:在你心尖贪睡》

陪上司谈生意,对方是我前男友。

签合同时,他指着我:

「让她今晚陪我,我就签。」

我笑了,还在跟我当年提分手的事过不去呢。

「那就如厉总所愿。」

1

陪上司沈熠出席酒宴,洽谈生意合作事项,万万没想到,这次的合作方会是我前男友厉泽。

他迈进门的一瞬间,我抽了一口凉气。

「嘶——怎么会是他。」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沈熠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微微侧首,低声问道:

「你认识?」

「嗯。」我紧张得直吞口水,手心沁了一层薄汗,「不只认识,还谈过,还……

「还把他甩过。」

酒桌上,厉泽和沈熠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但他总是不时朝我这边看来,眼神凶狠,像夹了刀子。

我背后一阵恶寒,于是找借口溜了出去。

我正对着小镜子补妆,厉泽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我身后。

「祝月曦。」他开口。

我拍粉扑的手一顿。

厉泽双手交叠,眼睛里写满嘲弄: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我转过身,朝他眨眨眼,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

「厉总,您在说什么啊?」

「我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拜金虚荣、不择手段,像个菟丝花一样攀附,不是吗?」他讥讽地扯扯嘴角。

哦,又一个以为我和沈熠不清不楚的。

这几年有过不少想接近沈熠但未遂的女人,她们把怒火撒到了我身上,编派出各种莫名其妙又逻辑不通的情节。

但事实根本不是这回事儿。

那时我心灰意冷,打算自我了结,是沈熠,从楼顶把我这个拖油瓶捡了回去。

我没有家人了,所以他让我一直跟着他。

开始几次,我还会去替自己争辩两句,后来我发现,这样做不仅累,还没用,甚至还会让那群人变本加厉,于是干脆躺平任嘲。

包括这次面对厉泽也一样,我懒得开口反驳他。

厉泽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他想象中我张皇失措地矢口否认,甚至我连说句话的打算都没有,就这么姿态散漫地看着他。

他好像有点恼羞成怒,皱眉,语气很冲:

「祝月曦,我在跟你说话。」

我耸耸肩,混不吝的做派:

「没错,厉总您说得都对。」

2

我和厉泽的渊源要从高中谈起。

他是全校公认的男神,为人清冷自持,是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

我呢,也是学校里传说级别的人物,声名狼藉的那种。

不少人看到我浓妆艳抹出入酒吧,学校里有关我的传说,长了脚,生出翅膀,传得沸沸扬扬。

为什么要出入酒吧?

因为我需要钱。

那年父亲帮最信任的生意合伙人做了担保,但没想到,对方欠了巨额债务,连夜把公司注销跑路,于是债主找上了我们。

母亲的遗产、父亲名下的资产,全部都被拿去抵债,可即使这样,还是无力偿还。

酒吧来钱快,我去打工,仅此而已。

这样一看,厉泽跟我,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被奉望在神坛之上,一个被深埋于腐泥之下。

但我还是成了他的女朋友。

这不难,因为我长得好看,稍微用点手腕,就能把他撩得五迷三道的。

高岭之花又怎样?

还不是为我跌落神坛。

除了有点恶趣味作祟之外,我接近厉泽,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有钱,

不是小钱。

他父亲是个低调的巨佬,从不公开露面,身份成谜,就连厉泽,也是随母亲的姓。

平日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厉泽,会因为我一句话,跑大老远去买草莓蛋糕和撒满开心果碎的冰淇淋;

会在他以前从不分神的数学课上,由着我偷偷把耳机藏进校服袖口,一起听 mp3,

一些女生恨得牙根痒痒,把事情捅到了班主任那。

班主任平时就看我像根刺,在得知他最喜欢的学生厉泽被我带得越跑越偏后,第一时间把我叫到办公室痛骂。

我盯着班主任头顶出神。

几根稀疏的毛发立在光亮的头顶,风一吹,便翩翩起舞。

想笑,但不敢,于是假装羞愧地低头看脚尖。

班主任那些话,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在意,但厉泽不这么认为。

他看着我,一本正经:

「月曦,你可以慢慢学着变好吗?」

我望着他出神,思绪游离:

觉得我不好,却又跟我在一起,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被我瞧得不自在,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红晕。

……

怎么这么可爱啊?

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没问题啊,我答应你。」

我辞了酒吧的工作,不再翘课,换上校服,素面朝天,刷起令人头大的数学题。

除了经济压力一直令生活举步维艰,从其他角度上来看,我好像真的有在慢慢变好。

好不容易喘口气,现实又是狠狠一棍子。

我生日那天,想趁着晚饭时间给自己买块蛋糕,刚出校门,就被几个人按住,强行拖进了酒吧。

「祝月曦?先告诉你个好消息。」

为首之人笑容狰狞,朝我脸上吐了一口烟。

「你爸因为还不起钱跳江了。」

耳边一阵嗡鸣。

他眯起眼,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目光垂涎:

「虽然还欠八百万,但你这张脸长得不错……应该很快就能还清吧?」

其他人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我拼命克制恐惧,尽量让自己表面上显得冷静,手悄悄伸向暗处,摸索着那把我用来防身的刀。

我是个不要命的疯子,那几个讨债的虽然狠,却也知道命要紧,只能落荒而逃。

我浑浑噩噩地从地狱爬了出来。

正赶上学校晚自习放学,很快我就遇见了一脸阴郁的厉泽。

刚才的强作镇定瞬间坍塌。

所有情绪杂糅在一起,在心底剧烈翻涌。

我朝他走过去,声音颤抖:

「厉泽,我……」

他看我浑身带伤地从酒吧出来,皱着眉,忙不迭地朝后退了两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祝月曦,你怎么又翘课去了那种地方?」

我无措地张口,想解释。

接着又是一句:

「你还答应我会改变,其实一直都是在骗我。

「你真的是,本性难改。」

他丝毫不掩饰嫌恶的神色。

到嘴边的话堵住了。

我连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还要解释什么呢?

我硬生生地把眼泪吞了下去:

「对,你说得都对。

「我就是你想的那种人,一直都是。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就这样了,分手吧。」

3

合作洽谈进行得很顺利。

末了,厉泽突然开口:

「项目条款,我看过了,没问题。但在签合同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厉总您讲。」

厉泽十指交叉,往后一仰,微寒的目光从镜片后面穿过来。

他朝我微微扬起下巴:

「让她今晚陪我,我就签。」

啧。

还在跟我当年提分手的事过不去,所以抓住各种机会想羞辱我呢。

沈熠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不行,你当她是什么——」

「厉总,」我打断沈熠的话,盈盈笑起来,「一切如您所愿。」

厉泽把房卡塞到我手上,满意地起身离席。

我正要跟着出去,沈熠拉住了我衣角:

「月曦,这笔生意我们可以不要,

「你不要去。」

我有些诧异,沈熠刚在行业内一次商战中遭到重创,这次和厉泽合作的机会是他的救命稻草,抓住了,就可以扭转亏损的局势。

他一向谨慎沉稳,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摆在眼前的机会?他疯了?

更何况,代价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我。

我把他的手轻轻拂开: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4

我刷开了厉泽的房间。

他斜倚着沙发,高鼻深目下阴翳一片。

「祝月曦,你还真的来?」他嗤笑一声。「你到底有没有底线?」

啧……神经病。

「原来厉总叫我大晚上的过来,就是为了骂我啊。」

我摆弄着指甲上亮闪闪的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无所谓,只要厉总开心就好,您放开了骂,我都听着呢。」

他唇角那点嘲弄的笑晕成暗涌旋涡,细细密密的冷意堆积在眼底。

手腕被他扼住,下一秒,带着浓烈酒意的滚烫气息将我包围。

我闭上了眼,开始在心里默数:

「3,2,1……」

5

皮肤上开始出现零星的红色斑点,斑点逐渐扩散、连成一片;

接着是蚀骨噬心的痒意在全身蔓延;

再然后,像被人扼住了脖颈,胸腔中的气息被渐渐抽出,我因窒息而变得呼吸急促,脸涨得通红。

在进房门前,我吃了很多芒果干。

厉泽知道我对芒果过敏,谈恋爱的时候,我曾经提过。

这过敏反应来的时机刚刚好。

我静静欣赏着他脸上的表情,从冷漠、轻蔑,到惊慌、惶恐。

「祝月曦,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会死!!」

他将我打横抱起,撞开门,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我忍不住去嘲笑他:

「厉泽,你现在看起来比我还疯……」

笑死了,本来想让我难堪,没想到吧,被我狠狠摆了一道。

我因窒息而剧烈咳嗽不止,接着晕厥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眼中最后一道光影暗了下去。

6

再次醒来,是在四面粉刷着白墙的病房里,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右手挂着点滴,冰凉的药水注入,整个手臂都冷得有些麻木。

我皱了皱眉,想抬起手缓解一下。

「别动。」厉泽按住我,「很冷是吗?」

他把手覆上来,帮我把手捂热。

我觉得有些别扭。

远处有钟声敲响,暮色渐渐低垂。

「我昏了几天?」我先开口。

「前天晚上到现在,整整两天。」

他面容憔悴,双眼通红,下巴长出凌乱的胡茬。

「你也没睡?」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接着说道:

「月曦,你怎么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你不知道,大夫说晚一点就抢救不过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

饭桌上恨不得用眼神把我吃了,现在又满脸的担忧和后怕,也不知道装给谁看呢。

我出言打断:

「厉泽,我这么做,好像是因为你吧?

「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我当然也要让你不好过喽。」

被我这么一噎,他尴尬又愧疚,默不作声地替我暖手。

屋内安静得只剩钟表嘀嗒声。

我突然坐起来,开口:

「厉泽,求你件事行吗?」

之前说话一贯夹枪带棒的我,突然放低了语气和姿态,这让厉泽感到很意外。

他眼中有一丝亮光闪过:

「什么事?」

我问他:「合同签好了吧?」

他点头。

哦,那我可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我直言不讳:「求你快点离开这里,我不想看见你。」

厉泽被我戗得一时无话。

「别闹了,月曦,」他说,「你现在离不开人照顾……」

我很干脆地截住他话头:

「我想见沈熠,

「而且,就算沈熠不来,这里也有护士,用不着你。」

这人,真的是,非要我把话往难听了说。

厉泽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站起来,递给我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可以找我。」

我没说话,等他走后,把名片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7

我吹着热粥,看沈熠忙前忙后。

「现在还有不舒服吗?」他问。

我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厉泽踏出门的那一瞬间,房间里的空气突然清新了起来,连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我又喝了两口粥,话间得意:「你看,我就说我不会有事的吧。」

「……」

沈熠动作顿住了。

他走到我面前,手指轻轻在我额头上敲了两下,语气中带着责怪:

「还没事?你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我不以为然:「这算什么,过敏而已。」

我一向做事不择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了。

反正我仅剩的,不过是条命而已。

「祝月曦。」他表情严肃,「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得,一生气就连名带姓地喊。

「记住了记住了……」我随口敷衍。

吃完粥,我问起沈熠,合同进行得怎么样了。

「停了。」他说得轻描淡写。

这回换我不淡定了。

「停了?停了!为什么!!!」

这么大一个合同,说停就停,这要损失多少钱...…

而且要是厉泽那边追究起来,又是一笔不知道多少个零的天价违约金...…

沈熠解释道:

「在公共场合对你出言羞辱、让你受伤,这样的人,我不认为他是一个合格的商业伙伴...…

「祝月曦,没有什么是我不能为你放弃的。」

他很认真,像是在说一句虔诚的誓言。

然而,我什么也没听进去,脑袋里只想着接下来的巨额亏损和天价违约金,眼前天旋地转......

8

不知道厉泽是不是对我心存愧疚。总之,沈熠单方面终止合作这件事,厉泽并没有打算追究下去。

9

陪沈熠出席商会晚宴。

沈熠在外厅跟人谈笑,我端着盘子去了茶点区,开始扫荡甜品。

鹅肝鱼子塔?尝一下。巧克力费南雪?尝一下。树莓慕斯?尝一下……

我吃得很欢乐,直到厉泽出现在我面前。

好心情戛然而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应邀出现商会的企业家名单中并没有他的名字(唉,要是有,我就不来了)。

我想离他远一些,但长裙曳地,实在是行动不便。

我强行扯出一个笑脸,干笑两声:

「好巧,哈哈,厉总怎么也在这里...…」

他身旁的助理主动开口,向我介绍:

「厉先生以后不再以成员身份出席商会活动,

「而是以下一任商会会长的身份。」

我沉默了。

忘了他亲爹是那个神秘的大佬,本就可以为所欲为。

厉泽摆摆手,屏退助理,然后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看在他是下一届会长的分上,我不好让他公然下不来台,于是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厉总,沈总在外厅,有事我可以带您去找他。」

我表达得很委婉——别找我麻烦。

「祝月曦,我找你。」他很直接。

哎,躲不过去了。

他直截了当地质问:「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当初在医院被我赶走后,厉泽的消息就没停过,我实在不堪其扰,就把他屏蔽了。

「厉总,我是沈总的工作助理,如果您有重要的合作洽谈事项,请发到我邮箱,我会在工作时间尽快给您答复。」

我答得滴水不漏,客气又疏离。

「但如果是私人情感问题,抱歉,这个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

「上次......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

他像是下了好大决心才开口一样。

「月曦,那天我很惊喜,没想到我们会以那样特别的方式重逢,但我看见你跟其他男人走得那么近,一时气急,才说出那种话的。

「我那样做也是想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真受不了他这副纡尊降贵的派头,好像主动道歉多委屈他一样。

「你有病吧厉泽?」我嗤笑一声,「少用你龌龊的想法揣测我。我跟沈熠,就是上下级的关系,其他什么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你真的是助理吗?」

他语气越来越激动:

「那他为什么所有重要场合都要带着助理?他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助理冒着风险单方面毁约?还有,他看你的眼神绝对算不上清白,你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还是说,」他咬了咬牙,「你对自己的上司也有非分之想?」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伏在桌上,笑得肩头直颤,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我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是笑出眼泪来了。

「是又怎么样?厉泽,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能管得着我?」

厉泽恍惚了一下,被我点醒一般。

对啊,我们是什么关系?

前男女朋友呗。

「月曦,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他声音压得很低,「如果我们可以回到过去,我会学着把你放在第一位。」

我已经忍不住要飙脏话了。

深夜,厉泽又喝得醉醺醺的。

他收集递交了自己父亲犯罪的证据,过不了多久,所有相关的人都将面临牢狱之灾,就连他也跑不了。

他又想起了他们相处的时光。

阳光和煦的午后,祝月曦支着下巴,脸上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你会信他们说的,有关我的那些话吗?」她试探地问道。

「不信。」厉泽道,「我只信你。」

她似乎有些心安了,小声喃喃道:

「你要相信我啊,如果连你都不信我,我会难过的……」

厉泽替她把额前碎发撩到耳后,语气笃定。

「我发誓,永远都信你。」

但最后,不信的人是他,出言中伤的是他,让她难过的是他,她遭受一切灾难和祸患的源头,

也是他。

他伏在地上又哭又笑。

如果时序扭转,岁月倒流,让他回到过去,他决计不会让她再难过了。

或许,他还来得及阻止一切不幸的发生。

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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