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是我最害怕的情况!
我家也不能待了,用不了多久我妈也会以为我疯了。
我立刻站起来要回家收拾行李,但是何菲一把扯住了我,她死死按住我的肩膀,「陆萤你不要跑,就算得了抑郁症和妄想症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咱们好好治疗……」
我慌乱道,「我没有妄想症,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没病。」
她步步紧逼,「那半夜聊天是怎么回事?置顶呢?」
「那就是我记错了,不是沈童,是别人。」
「叫什么名字?什么头像?」
「时间太久,我不记得了。」
「那你为什么说是沈童?」
我哽住,我不敢直视何菲的眼睛,只能左右张望。结果转头就看见那个心理医生很严肃地在本上写着什么。
我知道她在分析我的「病情」。
我真的要被逼疯了,我只想撕烂那张纸,手一挥的时候,不知道是我打翻了还是别人打翻了一个玻璃杯。
我看到他们惊慌地看着我,然后才意识到我正在尖叫。
走了调的,像鬼一样难听的声音。
我脑子里乱极了,一会儿是我和江恒在激烈地争吵,一会儿是江恒求我不要走,一会儿是我妈在骂我没出息,一会儿又是我妈很温和地说都会过去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自己都恍惚了,我是不是在做一个很真实的梦。
然后我开始努力回想那天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是因为大姨妈有点难受,所以比往常早回家,然后在客厅给江恒准备了一杯水……
对了,就是这杯水。
哈哈,还真是这样。
我知道我现在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神经病。
他们都慌死了,只有我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
我就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理解我。
何菲不行,我妈不行,江恒……
突然有一个外套罩在我头上。
是江恒那清冷又沙哑的声线,「没事了,我在。」
15
我说我要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
江恒做到了。
医院里走一遭,榨干了我所有的精力,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他就坐在我床边,没有开灯,支着下巴一动不动。
我艰难地翻了个身,只能窗外黑漆漆的,一点灯光都没有,但听了一会儿后,我有点惊讶,「是海吗?」
海浪和夜风的声音,我出差的时候听过。
他点了点头,坐过来,让我倚在他怀里,「不是一直说想来吗?」
是。
我一直说养老以后,要在一个慢悠悠的沿海城市,买上一栋独幢的别墅,晚上在房间里都能吹到海风,早上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等天气不热的时候,就去海边走一走。
这个梦想注定无法实现了。
我用力地喘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他顿了一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哪里难受?」
然后就要去开灯,被我一把拽住。
「没有不舒服,就是困。」
江恒这才信了,平时我困时,说话都要勉力保持清醒。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现在身体里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和被卡车碾过一样,里面也不知道是破了几个洞,让我一丝力气也无。
「我是开车跟着林安来的,他说何菲要瞒着你带你去看心理医生,这样不太好。」
何止是不好。
这妮子一手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和仅剩的平静。
「怎么,你不觉得我有什么妄想症吗?你现在可是在耽误一位病人的治疗。」
江恒又把我往上抱了抱,苦笑了一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个月,只要我喝醉,就会重复做一个梦。」
「……什么梦,我被车撞了?」
「对。第一次我梦见我在咱们老家附近的街上,然后听到了尖锐的刹车声。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害怕,但等我清醒以后,家里已经没有你的东西了。」
是我和他分手的当天。
「然后我每次做梦,这个梦就会再往长一点,直到我终于走到车祸的地方,然后,我看见了……你。」
是林安半夜给我们打电话的那次。
「这个梦反复做,反复做,只要我睡着,我就要一次次面对你的离开。我真的……」他哽了一下,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我很想你,但是我不敢来找你,我知道你回家了,但是只要我往你那里走,我就感觉,我就感觉我在走向那个车祸现场。」
他抱着我的手越来越紧,「陆萤,还好,我还没失去你。」
这个世界何其荒唐。
唯一清醒的人就是我。
但现在的江恒,已经一脚踏在了清醒的边界上。
我听见我说,「也许这些都是真的。」
「……什么意思?」
「我也做了一个梦。」我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我梦见你出轨,和我吵架,然后还朝我摔了一个玻璃杯。」
「这怎么可能?!」
他急忙要拉我起来,但是我拽住了他背后的衣服,「没有真遇到一件事,谁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反应。」
他无法反驳,只是重复道,「我不可能背叛你。」
我也有点生气了,「我还梦到你要给我一个解释,解释呢?」
我这是在难为他,就像难为一个失忆患者。
「江恒,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梦之间可能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这,不是没有可能,太真实了,就像发生过……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一个梦就和我发脾气的。」
「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吧,在打开盒子之前,存在两个平行世界,一个是猫死了,一个是猫没死。」我笑了笑,「也许也有这么两个平行世界,一个陆萤死了,一个陆萤,还活着。」
「那我们就是活着的那个。」江恒现在的想法完全跟着我的走,「这一周,我们不要回家。就在这里哪也不去,等那个车祸过去以后,我们再回去。
你可以不拿我当你的爱人,就算我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陆萤,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吧。」
我求之不得。
「江恒啊,如果我最后死了。
你准备好迎接这个噩梦了吗?」
16
这一周,我们就在这个沿海城市里消磨时间。
江恒他不会让我有片刻离开他的视线。
自从醒来后我的身体大不如前,时常会心跳过速、呼吸困难,江恒想带我去医院,但是我没有同意。
我没有时间了。
我很清楚,虽然车祸的时间过了,我也没时间了。
江恒真的很努力了,他找的是一片比较私密的度假区,连人都少见,大大降低了什么车祸、火灾、地震的风险。
现在我的胃也不是很好,生冷的海鲜一口不能动,他每次都尽量做的清淡,我吃了还是要吐。
他说,要不是你刚来大姨妈,我都要怀疑你怀孕了。
我说,你开玩笑,不要用一副快哭的表情。
周六的晚上,我们坐在海岸上看夕阳。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口。
「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沈童在一起?」
他不想说。
然后我就威胁他,不要让这件事成为我一辈子的遗憾。
我思来想去,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场意外了。
江恒见不得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然后才和我坦白。
高中时,沈童是他们学校出名的女神,长得好看学习不错,重点是家里实在是太有钱了,为人又大方,在男生中人缘也相当好。
而这样一个人,从来没掩饰过她对江恒的崇拜。
江恒回忆起来也十分羞耻,他从小就从不参与荤笑话,倒不是和男生们处不好关系,只是在别人眼里难免假正经和假清高,沈童让他头一次获得男生们的认可。
就像一条食物链,把他拱到了顶端。
高三毕业以后,江恒很努力地思考过到底什么是喜欢,他和我太熟了,即使有过心动他也分不清这是来自于那种关系。
所以他问了他的母亲。
当时江恒的母亲是这么说的,你要是喜欢陆萤,你早就和她在一起了,这就说明你只是拿她当朋友;而沈童,则是头一个让他认真思考过恋爱关系的女生,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江恒竟然还觉得有道理。
所以在他们班级的散伙饭上,沈童当着所有人的面,正式向他告白的时候,他说了,好。
心情复杂、五味杂陈。
我就说江恒他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
她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推了江恒一把,把他推到了沈童身边。
但我也有责任。
如果不是我初中太软弱,让江恒在一个男生的青春期,被狠狠伤害了自尊,他又何须下意识地从沈童身上找自信。
缘分,真是害人不浅。
江恒小心翼翼地问我,为什么不问他们是怎么分手的。
我摇了摇头说没必要。两个人的心一开始就不在一处,什么性格不合,异地没安全感不过都是表象。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结。
因为江恒的这段初恋,后来我再去靠近他,已经夹杂了利益和考量。
对于曾经拥有过最纯粹的青梅马之谊的我们来说,那种隔阂是永远都消除不掉的。
现在我终于解开了多年的疑惑,江恒口中的那个什么忌日也已经过去。
我说,我要回家。
……
六月的阳光,暖洋洋的。
下个月就是江恒的生日了。
我们站在我家楼下的小广场上,可以直接望到我家的窗户。
这里我们小时候时常来玩,两个妈就在楼上看着,也不怕孩子会丢。
还好现在我妈不在。
广场这么多年已经旧了破了,但仍是这边老人孩子的聚集地。
角落的商贩也还是,冰激凌、气球和烤肠。
我看到隔壁楼的大妈带着他小孙子也过来了,那小孩眼睛特别亮,和江恒小时候还挺像,就是比江恒皮多了。
我一看见他,就会想起我们的初遇。
我说,「江恒,我想吃冰激凌。」
他笑了笑,揉着我的头发,「哥给你买,但是不能多吃,胃会难受。」
我拍下他的手,你已经不比我大了,还想占我便宜?
江恒走到冰激凌车前,掏出两枚硬币。
这么多年物价也涨了。
原来只要五毛一个。
就在他接过冰激凌时,卡车呼啸而过。
【完】
陆萤番外:
生命啊,它究竟是什么啊。
怎么会让人如此痛苦,又如此留恋不舍。
我其实知道。
江恒一直在失眠。
他每次说困了,眼睛里都没有任何睡意,只有深深的疲惫。
我就想着赶紧把手上的项目做完,好带他去医院看看。
等他主动跟我说他睡不着,人怕是都要熬傻了。
但就是命中注定,我平时睡得极沉,只有那天半夜,我不知怎么就醒了。
江恒在看手机,屏幕光开的极暗。
我刚想出声让他调亮点,这样很伤眼睛,然后我就冷不防看见了一句:哥哥。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下去。
那个备注叫童话的人,紧接着发了一条: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这熟悉的茶味。
原来是沈童。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感受,就好像血一瞬间冷了,哪怕被窝里再温暖,寒气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而更悲哀的是,我没有在想我应该怎么办,也没有在想他们这样多久了。
我只是很茫然地意识到,明天我们还要上班。
我故意翻了个身,感觉到他立刻回手给我盖好了被子,就这么睁眼到了天亮。
等江恒起床去做饭,我拿过他的手机打开微信。
在 99+的工作消息上,置顶了三个女人,他妈,我和他的初恋女友。
然后我点开对话框。
聊天记录里是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们的聊天方式也非常简单,沈童会问他今天睡得着吗,江恒说不,然后沈童就会发很多她自己的日常过来。
千金小姐的日子过得就是不错,体力也非常惊人,每每聊天到三四点钟,还有人能说一声晚安。
我和江恒忙的连一个拥抱都觉得奢侈。
我没有立刻发作,今天是周五,项目结期,江恒明天也放假,我想我们这么多年都没吵过架,今天晚上我就让江恒见识一下,东北的女生为什么不好惹。
凭什么整个世界都能对我无理取闹,当我不会反击吗?
晚上江恒回来,我就坐在客厅等他。
他愣了一下,问我今天不忙吗。
我冷着脸,再忙也没有你忙,白天晚上都不闲着。
他困得反应很慢,问我在说什么。
我直接拿过他的手机,打开密码锁,翻出微信聊天的记录。
他开始焦躁,坐立难安,在客厅里来回转了很久,说,他可以解释,这是……一份工作。
我气笑了。
怎么有人能把出轨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和前女友聊天竟然也成了工作内容。
我说你这么陪聊能挣多少钱。
江恒想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般难堪,我也知道那个陪聊是很刺耳,但是他完全不作辩驳,只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十万。
我的血冲向了脑门,我说你要这么下贱的吗,江恒,十万块钱就值得你这样。
我抽出我们抽屉的银行卡往他身上扔,那是我们准备买房的卡,里面怎么也有几百万的积蓄,我朝他大喊,里面半数以上的钱都是我的,那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是不是也在卖给我。
我才知道我吵架这么牛的。
我太知道他在意什么,刀刀都往他心口上扎。
江恒他不会应酬也就算了,架也不会吵,我都骂他十句了,他还停在上一个话题。
我们就像两个毫无理智的刽子手,想的起来想不起来的旧账都拿出来翻。
江恒突然扯住胸口的衣服,然后拿起茶几上的被子,摔在我脚边。
大喊大叫没有了。
争吵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他在粗重的喘息。
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我想我妈说的对,江恒对我再好,他也是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如果他对我动手,我是没有反抗的余地的。
婚姻中的女人,怎么敢肆无忌惮地去激怒她的男人。
江恒看起来慌极了,他就像小时候错了事那样,眼眶立刻就红了,他哀求地看着我,想看看我脚上被玻璃碴划伤的伤口。
但是我立刻避开了他,收拾好了必要的东西,连夜坐最早的飞机离开。
天亮了我在机场给老板打电话,说我要请假,两周。
他在那边嘟嘟囔囔地埋怨了几句,我一个字都没有听。
我就这么一副鬼样子回了家。
这时我妈也接到了江恒的电话,看到我她只是叹了口气,然后给我下楼买早餐。
我捧着碗里的豆浆,一口都喝不下去。
我妈说,让你不听我的,现在知道后悔了?
然后我的眼泪就忍不住了。
我不想听她说教我,要说大道理谁不会,我只是觉得家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但我妈那个女人硬了一辈子,估计看不得自己的女儿有半分懦弱吧。
我刚回来的前几天,她还能看在我刚受了情伤的份上有几分和颜悦色,到后面就催促我尽快回去工作。
她说你到底要颓废多久,就这么点事难道就过不去吗?说到底工作才是自己的,我打拼了那么久的事业凭什么要放弃。
我说不出我要辞职,我想找一个二三线的城市过普通打工人的生活,我说了她只会嫌我没出息。
我怎么能活的如此失败。
我满腹的委屈,满腹的悲伤,竟然没有一个人肯慢慢听我说。
那个时候我真恨不得我立刻就死了,死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实在受不了我妈的念叨,她下班后我在街上游荡。
等她要睡了,我才能回去。
天地之大,我到底应该去哪。
就在这个时候,江恒给我打电话,前几个我都没接,直到实在震得掌心发麻。
我想做错的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电话里,他沙哑着嗓子跟我说,陆萤,我在咱家附近。
我说你要干嘛。
他说,他可以跟我解释清楚,每一件事,他都要亲口讲给我听,他不求我能够原谅他,只是不希望我心里要留着这个疙瘩。
这个狗男人太知道要怎么哄我了。
我那段时间太痛苦了,我妈的态度就是在逼我发疯,这时候别说江恒,就算一个陌生人问我怎么了,我也能哭给他看。
我想,也许真的有什么隐情呢,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弄明白。
所以我说,我信你最后一次。
我往回走。
在等一个很漫长的红灯的时候,我还在胡思乱想,一会儿见到江恒,我千万不要被他带乱了节奏,不能好话赖话都给他说去了,而且这人对我太好了,这次无论是什么糖衣炮弹都别想软化我的态度。
我没扇他就不错了。
突然有人朝我打招呼,「这不小萤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隔壁楼的周阿姨,带着她六七岁的小孙子,也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
我笑了笑,「也是刚回来。」
她孙子皮得很,我习惯性地提醒了一句,「牵好小宝,别让车碰了。」
周阿姨努了努嘴,把他俩的手摇了摇,「没事没事,牵着呢,我孙子最听话了,不会乱跑了。」
我心想,但愿吧。
她突然一摸自己的衣服兜,大声喊,「哎?我钱包哪去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她却就这样撒开了她孙子的手。
也真是命啊,正好红灯变黄,那小孩是个皮猴子,最喜欢第一个跑着过马路。
正好那天,有辆货车,它就抢着这两秒要过灯拐弯。
货车的视野盲区太大了,我被卷在车轮下拖行了几十米,司机才在别人的提醒下,知道自己撞到东西了。
我感觉我全身的骨头都被碾碎,就像一个破布口袋,往外冒着血。
尖叫声、咒骂声、小孩的哭叫声。
那么多的声音在我耳边朦朦胧胧。
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我妈怎么办。
她今年快五十了,过几年就可以退休过清闲日子了。
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虽然不亲近,但怎么也是个依靠吧。
以后她病了,受伤了,或者得了老年痴呆,谁愿意照顾她这么个臭脾气的老太太。
我又想到了我自己。
那么多痛苦的日子里,我都没有自杀,我这么努力地活下来,就是为了在今晚救熊孩子一命的吗?
最后的意识里,我感觉有一个幼小而温热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掌。
我现在的模样一定非常可怕,也是难为他了。
我看了他一眼。
这孩子的眼睛,好像有点像小时候的江恒啊。
……
所以说什么平行宇宙,都是骗江恒的。
真实情况是我重生了,重生在我死的一个月前。
他们什么都没发生,我什么都发生了。
而且一般女主重生,不都是努力改变命运,摆脱渣男喜提男二的吗,怎么我重生所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一个月以后还是会死呢?
合着追妻火葬场就是我一人的火葬场呗。
也不要说我这一个月怎么黏黏糊糊的,江恒都已经出轨了我还对他念念不忘。
只有死过一次才知道,在死亡面前,任何情情爱爱都已经淡去了。
而且我还挺同情江恒。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感应到了我们上一辈子的事情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以为我们还是亲密无间的爱侣,而这个爱侣这次就在他面前与世界诀别。
我也挺同情我。
我没做陆萤之前一定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现在才要以一个死人的身份,来和这些活人相处。
他们还拥有那么多明媚的未来,我却只有一个月来实现我的愿望。
干脆利落地辞职,想玩多久就玩多久,陪我妈就那么平静地待两周。
重生前那段时光,我太孤单,也太无助了。
我很害怕我身边没有人。
何菲也好,我妈也好,江恒也好,他们随便谁都可以,不要留我一个人。
而意外的是,当我有意地去柔软地和他们交往,
我才发现我也不是没有人爱的。
真的,太好了。
我好希望何菲能够记住那个我和她讲过的陆萤。
那是还没什么烦恼的我啊。
江恒那个人,他必须死死记住我。
我们几乎参与了彼此所有的时光,他的记忆,在某种意义上,也就等同于我的生命。
我本来是想让江恒亲眼目睹我的死亡。
但看到那孩子的眼睛后,我又心软了。
他生日 7 月 14,我生日 8 月 13,但我多活了一个月,比他还大一天。
不跟弟弟一般见识。
命运没有回转的余地。
躲过了上一辈子的车祸时间,也躲不过我越来越差的身体。
时间就仿佛一条藤蔓,抽干了我所有的生命力。
再见到小宝,我就知道死亡它终于来接我了。
可是车祸真的好痛。
我要是重生后,直接吃安眠药就好了。
管这熊孩子死不死的。
江恒过来抱我,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他喊着妈的,陆萤,你他妈的……
傻逼弟弟怎么还说脏话呢。
六月啊,是我们家最好的一段时光。
阳光真的好温暖。
我已经变成一缕风
融化在这明媚的阳光里
如果风还能开口的话
请告诉他们,不要为我哭泣。
江恒番外:
陆萤走了。
送到急诊室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宣布抢救无效。
江恒想,走了也好,陆萤是个胆小鬼,人间的路这么黑,她一个人会害怕。
就是苦了还活着的人。
骤然得知女儿的死讯,陆萤妈妈大受打击,在病床上瘦成了一把骨头,几乎再也没站起来。
连葬礼,都是江恒一手操办的。
他也是头一次知道,要料理一个人的后事,原来这么复杂。
有那么多事要处理,想好好哭一哭都没有时间。
整个葬礼前他只掉过一次眼泪,就是火葬场的工作人员说,陆萤的家属来领一下。
相伴一辈子的小姑娘,就这么变成了一把骨灰。
……
与他相比,陆萤的朋友何菲简直要哭昏过去了。
之前还一直对他喊打喊杀的人,一遍遍地跟他说对不起,说到嗓子都哑了也没办法停下。
其实她真正对不起的人已经走了,但除了江恒,她没人可说。
陆萤救人的事,在本地新闻上小爆了一把。
一开始大家都在说这姑娘多么可惜,大货车的司机多么可恨。
直到在这个网络时代,有人扒出陆萤在死前的一周,曾出现在省城大医院的神经内科。
然后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声音,说,这个监控好诡异啊,女人好像知道会出车祸一样,不会本来就想自杀,然后骗个保吧。
各种谣言,满天乱飞。
大家生怕自己说的晚了,无处安放自己的睿智。
林安扶着何菲,朝他狠狠鞠了一躬,说何菲太冲动了,但没有坏心,希望江恒可以原谅她。
江恒摇了摇头,你也是为了她好,她虽然会抱怨几句,但不会真生你气。
而且是非清誉,对一个死人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
……
陆萤的葬礼上来了不少人,有以前关系不错的同学,一起工作的同事,还相信善良的普通市民,和一些远的近的亲戚。
周阿姨和小宝没来,只有她的儿媳妇来了,象征性地留下了一千块钱,说了一句节哀。
然后这女人安慰道,你们也别太伤心了,没准对妹子来说是个解脱呢。
江恒一直看着灵堂上的照片,听了这话也没有转头,连语气都没有变化。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家人吧。」
女人白了脸色,仓皇离开。
其后的几年,她都没敢出现在江恒的视线里,逢人就说江恒可能是个杀人犯。
不过大家也就听个乐,没人信的。
……
江恒的妈也来了,同行的还有沈童。
沈童其实和陆萤没什么关系,只是听说前男友的未婚妻去世了,而这个人的名字她没少从江恒嘴里听见,大小姐有点唏嘘。
但是走近了以后,她被江恒看的毛骨悚然,又形容不出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恐惧,只能说,你能别这么看我了吗?
江恒笑了笑,说好。
直到从葬礼上离开,晚上要睡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江恒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像看一个活人,而像是看一个精美的物件。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江恒他妈到底没能带走他。
陆萤妈妈病的太严重了,身边需要有人照顾。
……
葬礼将要结束的时候。
灵堂里来了一个男人,老的不成样子,皮肤晒得很黑,一看就是靠力气糊口的穷苦人。
他来得很仓促,江恒其实也不知道他从哪得到的消息。
他只是冷漠地看着男人,哭到声嘶力竭。
也不知道他有几分是哭自己的女儿,几分是哭自己。
……
日子悠悠地过去。
五年后,陆萤妈妈终于撑不住支离的病体。
这几年江恒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衣食住行一力承担,但再精细地照顾也没法挽救心死的人。
弥留之际,她一直盯着江恒的脸看。
江恒知道她不是在看自己,只是从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身上,寻找自己女儿的痕迹。
所以他笑着说,妈,走吧。
他现在比以前爱笑多了。
但是他笑,只是因为他应该笑罢了。
送走陆萤他妈,江恒看着自己的母亲,中年生了二胎后的人老的都很快,不过确实日子富裕,看的出来脸上花了不少钱。
他还是那副笑容,说,「妈,以后可能没办法给你养老了。」
他妈哭着打他,「你到底要怎么样,江恒,你一定要耗死在他们母女身上吗?」
……
江恒的生命,说不上是什么结束的。
也许是想起了所有事情的那一刻吧。
陆萤的重生,到底还是把那辈子的故事,给撕开了一个裂口,只要他坚持去脑子里刮一刮,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那个江恒工作很不顺利。
但比工作更糟糕的,是他的精神状态。
他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睁眼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他怕自己动那么一下,都会吵醒陆萤。
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她真的太累了。
这种愧疚与自责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如果他工作更好一点,如果他更会赚钱,如果他能承担地更多……
当然,他也不知道,陆萤享受那种努力的快感。
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完全是因为她是个事业批。
这个月第二周刚开始,经理便喜气洋洋地说接触到了一个大客户,一个富家小姐在回国的间隙,想给自己的个人财产做个信托,并承诺了高昂的代理费。
经理点明要江恒和他一起去,并私下嘱咐,一定要把这个客户陪好。
要不是贫穷阻碍了他,江恒恐怕要当场辞职,更何况他一进屋,才发现那大金主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前女友。
沈童笑意盈盈,「好巧啊,江恒。」
经理很惊喜,「沈小姐和我们江恒是熟人?」
「熟,当然熟,这是我前男友。」沈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坐吧,哥哥。」
两个男人都是当场一僵。
经理没想到会有这么尴尬的场面出现,但好在他脸皮比较厚,把江恒推过去坐下。
饭局也算其乐融融。
沈童就是故意来找江恒的,同在魔都,她的父亲和江恒的渣爹在生意上很有些往来,选择这家信托公司,也是出于江恒他妈的介绍。
她不惜千里奔波,特来看前男友的热闹。
来看看这个曾经的校园男神,本应该的富家少爷,现在和他那个青梅竹马在一起后,过的是什么倒霉日子。
见到正主后,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饭局结束,她喊住了江恒,问,「你是不是得了焦虑症。」
刚才吃饭的时候,这人几次表现出了焦躁、不安、紧张,已经超过了人的正常反应 。
江恒没忍住自己的震惊。
他知道自己恐怕是除了一些问题,总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慌,但是没想到这个事情,是让他前女友给点出来的。
沈童说,她现在在国外学心理学,正好需要找一批心理疾病患者来做实验,像江恒这种病例非常罕见,希望可以邀请他配合。
江恒说我要工作,没时间。
沈童表示那正好,她可以记录一下焦虑症患者在正常社会中的心理状态,之前课题组批下来的经费还没有用,如果江恒愿意帮他这个忙,她可以都给他。
两万美元,十几万人民币。
市中心一年的房租,陆萤一直想买但是还没舍得买的衣服、鞋、包。
或者为他们要买的房里,添一个厕所。
江恒想了想,说,我这种病例,真的很难得吗?
……
难得个屁。
沈童哪认真学了什么心理学,她只是一直忘不掉她第一个交的男友,对他们的感情并不上心。
从那以后,沈大小姐看所有有发小的人都不顺眼。
她的想法也非常简单,反正她很快就要回加拿大了,和国内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她下午开始工作的时候,正好是江恒那边的凌晨。
这人焦虑症睡不着,她偏要拿自己吃喝玩乐的照片给他看,让他也知道什么是看得着,但是吃不着。
她只想让江恒小小吃个苦头。
等一周后,她气也消了,她会去告诉江恒他妈,你儿子要疯了,快带他去看看吧。
……
江恒把他们的聊天记录里,有关病情的都删去了。
但是吃喝玩乐的没有。
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都会左右来回翻看沈童照片,当然没有看人,对他来说沈童是背景板,那些富足、有趣、游刃有余的生活,才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有钱人的生活,原来可以这么快乐。
要是陆萤能活得这么轻松,该有多好啊。
要是陆萤也能在她年轻的时候,就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拥有什么就去拥有,该有多好啊。
但是不靠他爸,靠他自己,等有时间也有闲钱来享受生活,他们也不再年轻。
江恒的手机里有一个秘密。
他给一个微信改了备注,置顶在最显眼的地方。
每当焦虑开始折磨着他,他就拿出来看一看,幻想童话里,是他的爱人。
那是他最好用的阿普唑仑。
……
患病这么久,
江恒在陆萤面前,只失过一次控。
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他感觉自己好像深陷在一场恐怖的灾难里。
然后他摔了一个玻璃杯。
……
陆萤去世以后,大家都以为江恒很平静地接受了。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打开他的冰箱。
里面没有青菜,鸡蛋,牛奶,只有一罐又一罐的啤酒。
他每天晚上都打开一个,希望能有个好梦。
但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在梦里见过陆萤。
他无数次想,哪怕是那场车祸也行啊,再不让他看看陆萤,
万一忘了她长什么样可怎么整。
……
那是陆萤走后的第七年。
江恒不知道他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躺在一个很温馨的房间里,墙上挂着他和陆萤的婚纱照。
陆萤就睡在他身边。
他摸摸她的脸,热的。
摸摸自己的眼泪,也是热的。
这时陆萤醒了,困得迷迷糊糊,喊他,老公?
他抖着声音应了一声,嗯。
陆萤疑惑,你怎么不抱抱我?
江恒的耳朵通红。
陆萤坐起来看着他,歪歪头,说,你好像不是我的爱人。
江恒这才看见她腹部凸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的嗓子发紧,「你怀孕了。」
「对啊,三个多月了,」陆萤笑着问他,「想不想摸摸?」
他当然想。
这是一个还没出生的生命,而且是江恒和陆萤的血脉。
他几乎泣不成声。
陆萤上下摩挲着他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江恒。
「没有你,江恒会崩溃的,他真的会崩溃的。」他砸了下床,「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挽救你的生命。」
「如果是挽救的话,那说明事情已经发生了对不对。」陆萤替他擦眼泪,「你已经努力过了。」
是啊。
江恒想,无论是哪个陆萤,都这么聪明。
为什么他会知道那个时间会发生车祸。
为什么他能提前带着陆萤离开。
那都是因为,这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他们吵架,分开,因为一场车祸天人两隔。
事情的结果根本不会改变。
陆萤突然问他,「你想不想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
他愣住。
陆萤有些遗憾,「不行吗?」
「可以,当然可以,江竭,就是一个立,加……」
眼前的东西都开始模糊。
房间不见了,陆萤不见了,他努力想喊出来,但是没有声音。
一睁眼,还是他那个冰冷的房间,什么都没有了。
江恒死死地蜷缩在一起,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
大学期间,江恒一直在想怎么和陆萤表白。
但是陆萤好忙啊,她不再谈起他们的未来。
而且听说女生都会很在意男生的前任。
他不想让陆萤觉得,他是在用她治疗什么情伤。
直到大四毕业,他觉得实在不能等了,才请兄弟帮他偷偷布置了场地。在两个学校的人面前。
他都已经想到告白失败以后该怎么挽救一下自己的面子。
但是等他抖着手,说了,我喜欢你以后。
陆萤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他吻住她的那一刻,连他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就用陆萤最喜欢的那首诗吧。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he 平行世界番外:
陆萤和江恒结婚的时候,亲手做了个动画。
一蓝一红两个火柴人,怎么走过纯真无邪的童年、略微苦涩的少年、相互扶持的成年,一路上的脚印清晰可见。
给江恒看的眼泪汪汪。
他那边的朋友面面相觑,估计也是没想到这人看着高冷,实际比人家新娘还爱哭。
这两人结婚其实也就意味着准备好要抚育下一代。
陆萤第一次怀孕,快四个月的时候做了个梦。
也说不上梦见了什么,只是半夜把江恒拍醒,说儿子有名字了。
江竭,东临竭石的竭。
江恒不太开心。
他还是觉得自己会有个女儿。
后来也确实有。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孩,名字是江恒起的,叫江遇雪。
兄妹俩从小靠吃父母的狗粮长大,心理素质极强。
俩人结婚二十周年,江遇雪问出了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爸,妈,你们吵过架吗?」
江恒抬手弹了女儿一个脑瓜崩,「你就不能问点好的?」
陆萤当场就不困了,「怎么没吵过,当年你爸工作不顺利,焦虑症都憋出来了还不好意思跟我说,这要不是我观察仔细善解人意,现在哪有你们啊。」
江恒:「……」
江碣:「哇哦。」
陆萤四十九岁的时候,陆萤妈妈走了。
享年七十三,老太太也算是正常活,正常走。
七年以后,陆萤五十六。
两个人手牵手在公园遛弯。
陆萤看着两人靠在一起的影子,突然想到。
「江恒,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妈都长了。」备案号:YXA1rXxm2pbcEnzarRdFr3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