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青梅竹马追妻火葬场小说?(原创)?

江恒是个叛徒。

他的微信置顶一共有三个人,他妈,我和他的初恋女友。

这个月他工作一直不顺,常常失眠。

他的初恋便和他哥哥长、哥哥短地聊到凌晨三四点钟,几乎每晚如此。

「哥哥,我也是为了你好。」

「哥哥,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满屏茶味飘香。

01

没等到 3 号发工资,我就把工作给辞了。

老板痛哭流涕地警告我辞职有一个月的离职冷静期,我一点也不生气。

因为我现在看他就像我孙子,跟孙子说话要慈祥,我说我这么多年的年假和加班调休还没兑现,至少能换两个月休息。

他闭嘴了。

我回家,把家里的东西都归置好。

江恒的东西都放在原处,我自己的只挑必要的放在整理箱里,叫快递邮回老家,其余的全部扔掉。

好在这城市的房价贵得飞起,我俩奋斗了五六年依旧没有买房,也就没什么牵挂。

江恒晚上有应酬,他一碰酒精就失忆,指不定忘哪段。

回来一看家里空荡荡的,他先是表情空白地愣了两秒,然后拿着空调遥控器打 110,说小偷现在太猖狂了,把他家都搬空了还赖在沙发上不走。

我叹为观止。

闹了一会见没有人理他,醉鬼又凑过来蹲在我脚边,

问我他老婆呢,为什么他老婆不在家。

我说你老婆不要你了。

他就开始掉眼泪,

说你骗人,我老婆不会自愿跟你走的,只要你别伤害她,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

然后从驾照里掏硬币,放一个硬币,就叫一遍我的名字。

「陆萤。」

「陆萤。」

……

无论扫码方不方便,无论坐不坐公交,江恒都会随身带一把硬币。

他说这个习惯是我给他养成的。

小时候我的钱总是丢。

没有车费就回不了家。

所以我妈干脆把一周的车费都给他,放学的时候他再转交给我。

也是放一个硬币,就叫一遍我的名字,

「陆萤,回家吧。」

鼻子像被人打了一拳,酸得我直掉眼泪。

要不是我很清楚今天是几月几号,我都要怀疑,这个江恒他真的在挽留我。

02

这辈子,我和江恒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爸还长。

我也曾想过,就这么过一辈子吧。

到那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会逐渐超过我妈。

……

把江恒扶到床上后,我手写了一份分手信,放在床头。

正文就几个字:「就分手吧,别联系了。」

收件人和落款写的清清楚楚,谁能想到,我和江恒的名字出现在同一页纸上,是以这样的形式。

做完这些,我提着行李去了何菲家。

何菲是我大学室友,毕业后一起留在这里打拼,听我说和江恒分手了,大晚上的特意提着刀在门口等我。

她见我第一句话是:「陆萤,我不理解。」

我把刀放回案板上,问她哪里不理解。

何菲的大脑一片混乱,「你半个月前,说准备和江恒求婚了,一个月前,刚在公司认了股,甚至我这周末本来打算陪你去看楼盘,现在你说你要离开北京回老家?」

我说,「对啊,我想我妈了。」

「你没疯吧。」她不信,手伸过来摸我脑门。

也是。

我和我妈关系并不亲,回家超过三天必吵架,所以工作以后也很少在家长住。

我叹了口气,你现在无法理解我的心情,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理解。

何菲面色古怪,「陆萤,你怎么老气横秋的?看破红尘了吗?」

我夸她,这词用得真好。

然后让她别出声,因为红尘给我打电话了。

摁下免提后,江恒沉默了很久,我也耐心等着,估计是实在等不到我主动了,才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唉。

又是这样。

他连为什么分手都不问,只想假装这事不存在。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不想谈恋爱了,江恒。以后家里你随时回来,但是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然后直接挂断。

何菲很惊讶,问我什么叫欢迎他随时回去。

没见过跟前任这么亲的。

但江恒其实在我家住了很多年,也是我妈看着长大的,分手归分手,完全断了联系也不太厚道。

好像我们亲母女两个排挤他一样。

当天晚上我就失眠了。

近乎自虐地回忆着我们二十多年的人生。

我还记得他大学毕业向我告白,那真是梦中的场景。

在两个学校的同学围观下,江恒穿着我最喜欢的白衬衫,迎着风走过来,他拿着花的手都在抖,耳朵通红得跟我说,「萤、萤萤,我们在一起吧,好吗?」

怎么会有人明明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却可以这么纯情。

我们在众人的尖叫和起哄中拥抱,他凑过来吻在我嘴角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得掉在脚边。

我六岁就认识他,喜欢他十多年,没有人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

所以在看了他的手机后,我整个人都恍惚了。

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地变得优秀,为什么我们相互扶持着走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初恋仅仅就用微信上的几句话,就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抹过我的眼角,我才发现我的眼泪沾湿了身下的枕巾。

我有些意外得转头去看,何菲忍不住嚎啕大哭。

「陆萤,求求你了,你哭出来好吗?你这样,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啊。

男人有什么好。

03

江恒就是那么好。

至少在这个月之前,他都值得我真心和他相处了近二十年。

……

六岁那年,江恒他妈带着他搬到了我家隔壁。

那时候他就是个很瘦的普通小孩,在他妈身后不情不愿地说他不想带我玩,他想自己回家打游戏。

然后被他妈揍了。

这人从小自尊心就重,当着别人的面被打屁股可以成为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但好在围观群众非常迟钝,只是眼巴巴地问他,好玩吗?

面子立刻被扔到一边,江恒恐怕以为我是真心好奇,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什么职业、副本。

我也听不懂,也没仔细听,我只想让我的朋友能高高兴兴的。

江恒和他妈经常来我家吃饭,两家人好得像一家。

上学以后,他妈便时常叮嘱他要保护我,别让陆萤吃亏。

他长得还没我高,但真往心里去。

小学我们班有个很恶劣的男生。

他已经脱离了调皮的范畴,经常无故和别人打架,班上的女生都很怕他。

但是他不会来招惹我。

因为三年级的时候他找我「借」钱,然后被江恒打掉了一颗牙。

小学打架再正常不过了,老师也没有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很平常地叫了家长。

但是在学校,无论江恒他妈怎么逼问他,他都梗着脖子没说一句道歉。

回家以后才承认,他那么冲动,是因为那个男生放学以后把我堵在男厕所的墙角,他正好看见那小畜生的手,已经撩开了我后腰的衣服。

当然这些都是我妈后来才告诉我的了。

我是鱼的记忆,我只记得那男生想要我的零花钱去买好吃的,并不记得我们当时在哪。

然后我还头铁地说我不给,我还想买橡皮泥和江恒一起玩。

但是江恒把他推开以后,我腿就软了,只会抱着江恒的脖子哭。

后来无论去哪,江恒再也没留我一个人。

04

从小一起长大,就会忽略很多事。

真正意识到我和江恒的差距,是在初中。

那时候的江恒开始抽高,变白,校服随便往身上一套,就会漏出一节形状姣好,白到反光的脚裸。

十几岁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脑子又聪明,偶尔去打个篮球半个年级的女生都会去围观。

而我的走向正好相反。

小学毕业的时候我爸妈终于如愿离婚,我在姥爷家疯跑了一假期。

黑了。

回来后喜提两份生活费,无论吃什么都可以很放肆。

胖了。

最可怕的就是,正如江恒意识不到自己什么时候成为了校园男神一样,我也意识不到我已经从白团子变成了黑煤球。

我们还是一起上学,放学,一周至少有三天会一起吃午饭。

不得不说,我自己回忆的时候,都觉得画面颇为辣眼睛。

印象最深刻的是初二校际篮球赛,江恒下场后穿越给他送水的层层人海,径直走到聊得正嗨的我面前,问,「我水杯呢?」

然后,我听到了很明显的抽气声和哀鸣。

也不能说是针对我,当时的气氛太热烈了,谁又会注意到一个黑胖子的心情呢。

江恒皱了皱眉,把校服盖在我头上,就带着我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头一次问他我是不是胖了,然后这混蛋面不改色地说没有,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好,又多吃胖二十斤。

篮球赛以后校里校外打听我的人明显变多,也有不少女生拜托我转送一些小礼物,但是江恒从来不收。

次数多了以后还会不耐烦,当着大家的面丢给我这种中二又无耻的事也没少做。

我俩用惨痛经历证明,糟蹋人心意是会孽力反馈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同龄人在我身上无法满足的好奇,变成了空口白牙的揣测。

我问江恒题,就会有人说陆萤上课偷摸男生的大腿;

我和别的男生聊聊天,就会有人说陆萤脚踩多条船;

我肚子疼不去跑操,也会有人说陆萤惯会装可怜;

我笑不对,哭也不对,离江恒近不行,离他远也不行。

但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又懂什么呢,他们也不明白自己嘴里的情情爱爱,只是觉得好玩。

我和江恒又懂什么呢,那些也许有过的,独属于那个美好时代的躁动,全都被卑劣的玩笑和谎言埋葬了。

江恒原来并不沉默寡言,和别的小孩一样打游戏、看动漫,高兴了就招呼人去打球,也会大声埋怨语文和英语是什么鬼东西根本学不会。

但是后来,班里后排的男生讲带颜色的笑话,不知怎么开始说陆萤之所以这么胖,没准是吃了什么避孕药。

江恒拍桌而起,嘶吼着,「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本来应该是很帅气的场景对吧,但是他的嗓子劈了。

他的变声期来的又早又长,没有一个男生的公鸭嗓是好听的。

本来喧闹的教室静了一下,然后全班哄堂大笑。

那男生笑得最欢,掐着嗓子学他说话。

没有人再去关心角落里的龌龊。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脸上的怒气硬生生得滞住,耳朵红的滴血,看着四周哄笑的同学,眼中甚至有几分不知所措。

我整个人完全是傻的。

未来的很多很多年,我都后悔我当初没有站出来,挡在他面前,就像他一直以来保护我一样。

但当时,我只是要被自己的愧疚谋杀了。

是我连累了江恒。

他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人,也是那么受欢迎的人。

他本不需要来承受这些。

江恒应该也是极失望的,放学路上他很生气地质问我,被欺负为什么学不会反抗。

然后很无力地说,陆萤,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我抬手抹了把,才知道被眼泪糊了一脸。

从那以后,江恒很少说话了。

05

听我说完这些,何菲表情有些复杂,她大概是没想到,我和江恒的「情感史」这么悠久。

她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突然又问:"后来呢,江恒的那个初恋女友是怎么回事?"

初恋女友……

第一次见他初恋女友,是在我和他的大学升学宴上。

在那之前的高中三年,我和江恒不在一个学校。

开学后我开始减肥,零食饮料一口不动;也开始关心我的脸,再热的天,也不会穿短袖和短裤,还要打着厚重的黑伞;乱糟糟的短发被我留长,打理成适合我的形状。还好我不近视,不驼背,也不脱发,要不我会辛苦得多。

除了变好看,我的心里只有学习,江恒准备数学竞赛的时候我在英语竞赛的训练营啃馒头,江恒拿到物理竞赛一等奖的证书时,我的获奖作文就贴在二中大门口公开处刑。

我妈都很惊奇我高中怎么突然打鸡血一样,傻闺女突然就开窍了。

我说我要把江恒比个稀巴烂,然后让他妈给我做糖醋排骨。

终于,熬过三年平平无奇的高中生涯,我和江恒,都考上了国内顶流的大学。

我俩的妈高兴的一塌糊涂,在市里最好的酒店,定了两个相对的宴席大厅,请了她们所有能想到的人来参加我们的升学宴。

那个升学宴我可以记它一辈子。

等主持人煽情地总结好我的家庭背景和高考经历以后,轮到我感谢我的母亲、老师和在场的各位亲朋好友。

没想到的是,江恒就躲在幕布的后面,等我话音一落就捧着一束大大的满天星塞到我怀里。

我惊呆了,「那你的升学宴呢?」

江恒在热烈的掌声中把我抱住,「什么时候我不先紧着你了。」

那个拥抱好像很久。

足够我的心跳声,从平稳,变得如擂鼓。

如果不是台下的掌声太响,那声音也许会从我衣领处的麦克风上偷跑出来。

我头晕眼花不能思考。

我清楚地知道,我真的心动了。

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06

从台下走下来,我的脚步都轻快很多。

甚至拽着江恒走,「走走走,我去给你送花。」

江恒的脚步一顿,「正好,有个人想给你介绍一下。」

唉,我当时要是不那么得意忘形就好了。

我要是再细心一点就好了。

我抛下一个宴会厅的人,走入江恒的世界,坐在他的高中同学身边。

那一桌子的人我都不认识,看到我来了以后还起哄,问江恒这么漂亮的妹子从哪找来的。

我只能尴尬地笑笑。

江恒也没多说什么,他这边正进行到关键,轮到他上台发言了。

我没看到他妈妈,还在想一会要去哪里拿准备好的花,难道要把我手里的再送给他?

这么环保的吗?

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听到周围掌声响起。

然后一个女生,穿着一件白色的小礼服,拿着一捧 11 朵的玫瑰花,冲到台上。

我该怎么形容她的漂亮呢。

她没我高,没我白,但是脸小小的,很精致,重点是一看就被家里养的很好。

那样明媚的女孩子在江恒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对着他的麦克风说,「恭喜毕业,男朋友!」

我这桌的人都站了起来,欢呼着。

「嫂子牛逼!」

「亲一个!」

我拿着我那束百合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生怕别人看出来我和他们的不同。

站起来以后我才发现那桌子上有个口红。

顶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原来这张桌子上,没有准备我的座位。

……

我感谢我的母亲,我的老师,和我的朋友。

我妈教会了我忍。

我的老师热衷给我报各种比赛,见见大场面。

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招待他们。

我才能体面地走出他的宴会厅。

我跟着我妈挨桌给他们敬酒,那些恭喜和祝福都没有进入我的耳朵。

但是我依旧给予热切回应,谢谢,加油,你也会好的。

江恒的妈妈原来在我这边,看见我从那边回来,还问我,看见江恒的女朋友了吗?

我说看见了。

她难掩开心地对我说:「江恒跟我说的时候我都吓一跳。」

我说我也吓一跳。

岂止是吓一跳啊,从现在起,这两个宴会厅就像是两个世界,我喜欢着的人在离我最遥远的地方。

我突然有点想哭。

我带着哭腔说我还是输了,江恒他谈恋爱还考的这么好。

我妈立刻呵止我,让我不要这么小心眼。

其实她是怕我在大家的面前失态,扰了大家的兴致。

江恒的妈妈让我妈不要这么严厉,说小萤有好胜心是好事,而且听说江恒是在散伙饭上才和那女孩在一起的,这么算我也没输。

我的嗓子干得发疼。

我怎么没输。

江恒他们散伙饭就在一周前。

七天,我输了一生。

07

回家以后我大哭了一场。

没敢让我妈听见。

我从小到大真的很少哭,仅有的那么几次差不多都和江恒有关。

高中有一次跑步拧了筋,回家烧热水的时候热水壶炸了,晚上发了烧,这么倒霉的时候我都没哭过。

结果因为一个狗男人让我也哭成了狗。

其实最难过的还是升学宴结束的时候,江恒的小女朋友来找我,说,「我叫沈童,你就是陆萤吧?」

我木木的脑子还在想,江和沈还挺般配的。

沈童也不管我答不答应,笑得很可爱地和我说,「我经常听江恒提起你呢。姐姐,我知道你和江恒一起长大,我这么要求你可能挺过分的。但是我真的很没有安全感,你……能理解吗?」

我当然理解。

无非是让我少和江恒联系,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

我真的很想反驳,难道有女朋友以后连朋友都不能交了吗?

但我说不出口。

缘分这东西害人不浅。

我真是恨不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懂我对江恒的心思,让我们就这么彼此错过,那样我也就不至于做贼心虚,在沈童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沈童拿出来一个黑色的礼盒,「这是送给姐姐的毕业礼物。江恒陪我一起挑的,希望你能够收下。」

我收了,里面是一枝钢笔。

确实是我一直想要的那款。

我也不想深究江恒为什么没亲口和我说。

大概也就是避嫌吧。

而收下这枝钢笔,也就代表着我同意了沈童的请求。

我也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如非必要,

绝不联系江恒。

……

何菲听完,简直要气炸了。

她没有想过示威这种事,竟然就发生在她的现实生活中。

现在我已经二十六七了,我倒是能理解沈童那时的做法。

但是,既然她懂得异性朋友对一段感情的杀伤力,这妹子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和江恒每天都聊到深夜的呢。

我翻过江恒的手机,他们俩的聊天记录我看了七七八八。

大部分都是那个叫童话的人,分享她每天都吃了什么,玩了什么,见了哪些有趣的人,又看了什么演出表演。

江恒只在偶尔应个几句。

但是无论多晚,沈童的话都不会落在地上。她会先发一句晚安,然后江恒回一个嗯。

记录太长了,我没看完。

大概这就是,刀子不砍在自己身上,就不会知道疼?

何菲听了我们这些陈年往事很有些难过,在这之前,她作为我的大学同学,只知道我和江恒以前认识,但可能交往不深,大学期间暧昧了几年,是在大四毕业那年才在一起的。

没想过背后的故事,跨过了数十年的时光。

她问我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很认真地看着她,这个相处了八年的朋友,说:「我也怕这些事再也没人知道。」

一桩桩、一件件,它们讲起来沉重,令人惆怅甚至感伤,但在我的生命中又能占据多少。

吃饭、工作、睡觉,刷手机消磨时间,这才是我生活的常态。

讲给她听,

不过是怕我走了以后,我们的过往,

永远被时间埋葬。

08

我觉得我有些对不起何菲。

她收留我在她家吃白饭,请假陪我出去玩,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开心,我反倒说这些糟心事惹她难过。

好在这里我也玩够了,是时候回家讨嫌了。

但是就在我车票的前一天晚上,凌晨三点,何菲突然接了一个电话,里面男人很大声地吼,「陆萤是不是出车祸了!」

何菲蹭地一下窜起来,用力拍我,「快快快,陆萤好像出车祸了。」

啊这……

「那我是谁?」

何菲也懵,「对啊,那你是谁。」

然后她羞耻地蹲在床上,把脸埋起来冷静了十分钟,拿着手机吼回去,「林安你是不是有大病!」

这个晚上一片混乱。

我到了酒吧以后才知道,林安,也就是何菲的男朋友,其实根本就没有出差。这妮子怕我有心理负担,不愿意在她家留宿,才把林安踹到酒店打地铺。

林安和江恒也算是熟人,我走得不明不白,也不愿接他电话,江恒只能从他那里打听消息。

今天这俩人相约来喝闷酒,江恒那个酒量,两杯不倒三杯倒,也不知道是做梦了还是怎么回事,非说看见我失魂落魄地走在马路上,然后被车撞了。

那场景被他描述得可太真实了,连路人的尖叫和小孩的哭声都有,林安这才慌了,给何菲打电话。

就很离谱。

我是全天下最惜命的人了好吗?

自己找死这种事是不存在的。

林安脸上的黑眼圈比卧蚕还大,有气无力地跟我说,「陆萤啊,你们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了,江恒这段时间真的挺痛苦,他不光折磨自己,他还折磨我啊。」

那江恒大概是真不行了。

我俩相处二十年,恋爱快五年,除了那一次,从来都没有激烈地吵一架。

当然不是没生过气,而是因为彼此都很能忍。

矛盾被活活憋死。

不是没人好奇我俩怎么相处的下去的。

但要我说,这世界上很多事都是当时看很了不得,过一段时间后也就没什么了。

只要踩不到底线。

我让何菲在酒吧楼上开了一间房,让林安帮我把江恒扶到床上。

何菲现在很看不上这个人,一个劲儿的想带我走,但是林安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样子,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把黏黏糊糊的小情侣送走后,我才有时间,好好看看江恒。

看的出来一周过去他也没怎么把自己当回事,下巴上就大大咧咧地留着泛青的胡茬,眼下的青黑比林安还要夸张,身上的衬衫倒还算整洁,但他往日最喜欢的袖扣和领针都不见踪影,衬衣扣子也罕见地开到第三个,漏出的锁骨格外显眼。

又瘦了。

见我过来,他抖着手想抱我,被我躲开。

我去卫生间里拧了一个热毛巾盖在他脸上,「你先冷静一下,你看到的那些我不知道是梦还是幻觉,但那不是真的。」

他把毛巾拿下来,长叹了一口气,「陆萤。」

这就是酒醒了。

我从他的外套里掏了掏,果不其然摸出一个烟盒。施施然地用床头柜上的打火机点燃,熟练地吐了一个烟圈。

在烟雾的氤氲下,他的眼圈好像格外红。

我灵光乍现,突然问道:「江恒,你是不是,还是喜欢从前的我。」

09

他一脸迷茫。

仿佛我说了什么屁话。

但是我感觉我脑海中的线,却好像全部都穿了起来。

学生时代的那个陆萤就是个软包子,小废物。

每天只知道跟在江恒后面傻乐,对其他人,只有非常过分的话,才能伤害到她迟钝的心灵,但对情敌,不过几句幼稚的示威,就惹得她哭天抹泪。

但那样的小姑娘,天真又生动,我自己想想都要心生怜惜。

更何况江恒这样的死直男了。

而现在的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五六年,我们公司不知道有多少业务,是我在酒桌上谈下来的。

就拿抽烟这件事来说,我敢保证江恒会带着这个,是因为他最近有应酬,只有非常必要的场合才会点燃一支。

我却切实曾经迷恋过尼古丁带来的快感。

在每一个工作压力大到崩溃的白天,靠着一根烟来吊着我即将出窍的灵魂。

和江恒分手之前,我已经戒烟很久了。

因为我们想结婚,想生子,他甚至还说这辈子只想要个女儿。

现在提这些也没意义。

我唯一意外的就是,我已经变了这么多。

而江恒的那个初恋,大概也就是生活好吧,就像是玻璃暖房里的玫瑰花。

还是当初那个长大不的模样。

……

江恒过来轻轻拿掉我手里的烟,嗓音沙哑,「对身体不好。」

我没反抗,依旧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

这时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腕,手上还用了点力气,「你在逃避什么?」

我心猛地一跳。

他的语气太笃定了,让我有点慌。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逃,逃得远远的。

但江恒已经急不可耐地把话都摊开,「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肯对我说。如果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咱们谈一谈,我会改的。你想看我的手机,看我的存款,看我的什么都可以,陆萤,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甚至到今天都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

他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真的不要了吗?」

我的眼泪唰就下来了。

真的不是我软弱,或者说我还有什么妄想。

只是一个相伴了那么多年,我非常了解他,知道从来都没哭过的男人,用那种沙哑的哭腔来求我,任是我再铁石心肠,也忍不住被他带动了情绪。

等他手忙脚乱地来给我擦眼泪时,那股悲伤又没了。

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江恒他永远都理解不了我的痛楚,也永远无法化解我的心结。

我在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孤魂野鬼。

现在这鬼用手擦过江恒的眼角,呢喃着,「我可真羡慕你啊江恒。还有心情,也有时间,来和人谈情说爱。」

这话比什么都有用。

他终于放开手。

我的火车正点运行,我没有因为江恒而改变行程。

何菲和林安来送我。

进车站前她还是很担心,一再跟我说要好好的,在家歇一段时间,什么都不要想了。

我笑着答应。

直到临进站前,我回头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啊,我是个小骗子。」

「但是我和你说的那个陆萤,她确实是真的。」

10

我回家了。

但没回家里住。

我在离家不到五百米的地方,订了一家酒店开始思考人生。

比如,用什么样的姿势跟我妈说我工作男人都没了,她才不会拿擀面杖抽我。

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我和江恒的大学。

我跟何菲讲的时候,光讲了我们学生时代那稍微苦涩,但纯真美好得让人落泪的少年情怀,而一个成年人是如何谈恋爱的,我压根没敢跟她说。

……

升学宴过后,拜沈童那席话所赐,在家我都离江恒八丈远。

但他妈和我妈都是单身女青年,经常搭伙吃饭,我单方面的避嫌行为,总是弄得家里气氛怪怪的。

江恒问我是不是他交女朋友没告诉我,所以我心里不爽。

我说我哪敢。

他又问是不是最近不带我出去玩,我一个人不开心。

我说我也配。

他彻底无奈了,问我钢笔有没有收到,说那是他自己挑的,本来想亲手拿给我,但是……

后面的话大家心照不宣,我刚有那么一点开心,他就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揉了一把我的头毛,很得意地说,「放心吧,我永远是你哥。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

我:「狗贼,比我就大一个月还想当我哥。」

他生日 7 月 14,我生日 8 月 13。

一个狮子女,一个巨蟹男。

后来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别扭的状态,我跑去找了个补课的兼职,还挣了五千多块钱。

听说我前脚刚忙起来,江恒后脚也去陪女朋友了,江恒他妈还有点寂寞。

但说不上是不是我心里有鬼。

总觉得江恒和沈童的相处有点奇怪。

有一次我很晚回家,正撞见他在走廊和沈童视频。

江恒说:「我不想去外地,咱们在附近玩玩不可以吗?」

沈童在那边撒娇,「七天就回来了,去嘛,我爸也在那边,可以见一见呀。」

江恒叹了口气,「去也可以,但是要开两间房。」

沈童冷笑了一声,叭得把视频挂了。

我大为震惊。

江恒怎么能把这话说的这么硬,明明是为沈童好,听起来倒像个怕人馋他身子的黄花大闺女。

沈童也是,我以为她是温软小甜心,没想到是这种一句话不合心意便立刻挂脸的小公主。

单身狗没想过谈恋爱还能这么糟心。

但没过几天,这俩人还是高高兴兴地走了。

江恒他妈对沈童满意得不得了,努力在其中说和,走时让江恒带了不少礼物,仿佛他们已经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

和我妈聊天的时候也没避着我,无非是大力夸赞了一下沈童的家世,说江恒要是能与这位千金小姐成了好结果,她也总算能在那人面前抬起头来了。

那人,也就是江恒的爸爸,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中年神秘男人。

从只言片语中,只能知道是个有钱的渣男。

和我爸那个没钱的渣男非常般配。

我就说为什么我和江恒从小一起长大,又没什么亲缘关系,他妈却也从来没拿我们开过玩笑。

原来从一开始,她理想的儿媳妇就是沈童那样的。

我也是从那时刚知道,

钱可能比我想的,

要重要的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开学季。

沈童家准备搬到南方,大学也自然选择在那边。而江恒的大学,和我大学门对门,都在北京,开学的时间也相差无几。

那俩人恋爱谈到什么程度了我也没有了解。

我只知道,当江恒把我们的行李推出家门,当我们分别走入不同的大学,一切就是新的开始了。

11

新的开始,我忙到炸裂。

我大学选的是中文系,上课基本靠神仙打架,在一众优秀的同僚中显得毫不出奇。

唯独脑子中那么点与生俱来的哲学思想,能让教授们高看我一眼。

我也没把精力都用在学习上,钻营进了学生会。

一个又没用,又不好进的铁衙门。

要我说,上大学首先要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虽然喜欢汉语言文学,但也不想就一辈子研究它,该及格的课完成了,剩下的时间不妨做点想做的事情。

何菲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她和我一个寝室,不怎么爱学习,但非常爱玩,消息还很灵通。

各个学校的迎新晚会结束以后,她神神秘秘地说,隔壁学校有个帅哥,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衬衫唱了一首十年,现在视频已经杀疯了,问我要不要看。

我接过手机看了一眼。

好家伙,果然是他。

我那在无形之中招蜂引蝶的青梅竹马。

何菲问我笑什么。

我说我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

但是这妹子非常会脑补,学期末她哄骗我,有一家公司有意向做我们学生会的外联,让我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跟她走一趟。

到了饭店以后她才坦白里面其实是一场跨校联谊,而且是她特意给我安排的惊喜。

我恨不得掏出包里的卸妆水当场给她卸个妆。

就在这时,有人在背后喊我,「陆萤?」

一回头,正是刚走出来的江恒。

何菲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俩,「你们认识?」

「那当然,」我立刻截住话头,「我们是小学同学。」

江恒愣了一下,倒也没出声,只剩下何菲大呼小叫,说我一点也不仗义。

等坐下后我顺势坐在江恒旁边,小声问他,「你怎么会来?」

他也小声问我,「那你呢?」

我避左右而言他,「你不怕你女朋友生气?」

他的声音细不可闻,「分手了。」

我都怀疑我听错了,这才几个月,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小子也推崇闪婚闪离那一套。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使劲揉了一把我的头发,「你不要瞎想!」

声音有点大。

整个空气都安静了。

我抬头一看,桌子上的学长学姐们都一脸姨母笑,笑得我有点脸热。

然后他们就开始搞事。

玩完敲七说绕口令,说完绕口令又撕纸,撕完纸又开始「我爱你」……

江恒嘴皮子利索又聪明,前半场基本立于不败之地,但到了撕纸以后立刻两极反转。

同学们其实还算厚道,选的纸条都是又长又好撕的,但是只要传到江恒这他就战术性放弃,宁肯喝酒都不让人占他便宜。

从我开始毫无游戏体验。

于是大家建议换个顺序,从我传到江恒。

这时候他已经有点晕了,纸条刚要从上一位学长传到我这,江恒突然拿过我的酒杯一口干了,「陆萤选喝酒。」

我把酒杯抢回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人竟然委屈巴巴地,「你是不是想和他亲亲。」

我:???wc?

江恒旁边的妹子也听个正着,小声抽了口凉气。

我蹭地站起来,说我有事,要带江恒走,并干脆利落地自罚三杯。

何菲后来都说她从没想过我竟然能喝酒,她看江恒那么护着,还以为我有沾酒即疯的隐疾。

走出饭店以后,我牵着江恒走到我们学校的湖边。

正是晚上七八点钟,除了一盏半坏不坏的路灯,整个湖边都空荡荡的。

只有他靠在我肩膀上呼出的热气,不停在我的颈侧刷着存在感。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渣男执着于自己的初恋。

原来所谓白月光,

就是不管隔了多久,你再看他一眼,还是会心生欢喜。

同时,不甘就如野草般在我心中疯长。

江恒是我的初恋,但我却不是他的。

就算我以后真的能够拥有江恒,又真的能够完全拔除掉沈童的影子吗?

现在回过头再看,这种问题,明明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想过了啊。

但是十八岁的我在干什么呢?

在借着月光描摹少年的五官,趁着他什么也听不见,在他耳边轻轻说,你要是我的该多好。

12

我想要江恒。

联谊后我就坚定了我的想法。

当然也不光是一直以来的执念,还因为我享受因江恒带来的目光。

迟钝的人果然虚荣心都来的晚。

然后我们就暧昧了四年。

其实无非是互相去对方学校蹭课,休息的时间约着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记下对方的课程表早上打电话叫人起床,晚上如果我有事情要忙,他也会特意来接我到寝室,确认我安全后再回自己学校。

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来说,再自然不过了。

但是怎么说呢,同样是出去玩,变化却不是从滑梯到过山车那么简单,成年人的快乐永远都没有小孩来得纯粹。

在外人看来我们早已情比金坚,何菲却知道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这傻姑娘比我还没耐心,常常念叨江恒怎么磨磨唧唧得还不表白。

但我一点也不急。

我一定要让江恒自己想清楚,到底是拿我当妹妹,从小长大的伙伴,还是要和他共度余生的女人。

如果他拎不清,那毕业时各奔东西,也就一拍两散。

反正四年的偏爱已经得到了,我血赚。

在此期间也发生过几件大事。

大三暑假的时候,江恒突然敲我家的门,问我能不能收留他一段时间。

我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也顾不上问发生了什么,直接把他带到我自己的房间里,让他有个地方能冷静一下。

但没过一会,我妈就来敲我的卧室门,说江恒的父亲来了。

他的手攥的死紧,骨节因过于用力而开始泛白,眼睛里也阴沉得可怕。

我把手塞进他的手心,「江恒,不要冲动,你答应过我的。」

好在这人对我可以说是温柔到了极点,只要我的手搭上去就会立刻泄劲,要不非给我攥出一圈红印子。

我上下摩挲他的脊背,这是我们安慰对方最常用的方法,「出去就谈一谈,好吗?咱们不是小孩子了,没有人可以逼你。」

也不知道我哪来的自信,反正我当时就是觉得我能解决。

到了客厅以后,除了我不认识的男人,江恒的妈妈也在,看我们出来,这个多年的长辈期期艾艾地看着我,「小萤,你帮阿姨劝劝江恒好吗?」

我帮江恒把椅子拉开,「江姨,这位是?」

他妈拿出来两张结婚证,小心觑着江恒的脸色,「这是江恒的爸爸。我们刚刚复婚,要搬到他爸爸那里去了,但是……」

没等她说完,江恒立刻打断道,「你们不是头一次领证吗?这能叫复婚?」

唉。

这我还有什么不懂的。

江恒的妈妈在同居的时候怀孕,但他爸不想负责任,只说了一句去南方闯荡便离开了母子二人,勉强给了几万块钱作为生活费。

到现在江恒的户口,也是上在他的姥爷名下。

而他们之所以一直在我家隔壁,也是因为我妈说可以给他们省一笔伙食费。

江恒的爸人品不行,脑子和脸确实不错,去南方后很快就傍上了一个本地千金,发迹后也成了个不大不小的老板。

现在家庭经营不下去了,也没什么血脉,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有才华还有颜值的儿子流落在外,正好接回来继承家里的矿。

也不问问江恒愿不愿意。

而且最伤他的估计是他妈的态度。

当年那至深的背叛,残忍的抛弃,如今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吗?

江恒的父亲终于说话了,「你不认我可以。但你妈养你二十多年,现在是她要跟我走,你也要不管她?」

「你!」

江恒的妈突然哭了起来,说她对不起江恒,但是现在她又有了孩子,她不能让第二个儿子也没有父亲。

那一刻江恒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而不是看自己的母亲。

我妈在旁边叹了口气。

她是能理解江恒母亲的选择的。

我虽然没到她的年龄,但是我也能理解,成年人的世界中,利益永远比仇恨,来得更有说服力。

我说,「江恒,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一,跟你妈走,以后你也是个少爷了。二……」我笑起来,「跟我姓,我收养你。以后和我们一起过苦日子吧。」

后来我送江恒的爸妈离开。

他妈看着我说:「小萤,你长大了。」

我笑着说:「是的,放心吧,以后我会照顾好江恒。」

「但是你还不够成熟。你不知道你让江恒放弃了什么,他未来用多少东西都换不来。」

「不就是钱嘛。」我无所谓道,「不管是一千万还是一个亿,我都会挣出来的。」

她妈面色复杂,「阿姨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自信。」

我是真笑了,说谢谢阿姨以前的照顾。

这么多年的糖醋排骨红烧肉。

这么多年替我们缝补的衣服。

这么多年帮我拦下了的我妈的揍。

江恒他妈摇了摇头,「不用谢我。倒是我之前有件事,其实挺对不起你。」

……

他爸还算有点良心,直接把他们住的房子买了下来。

江恒不至于无家可归。

但是我回家以后,他正坐在我房间里,没有开灯,就那么冷漠地看着窗外,像一只刚被人遗弃怕人踹它一脚的小狗。

直到再也望不到什么了,他轻轻问我,「陆萤,我能抱抱你吗?」

我说当然可以。

然后他拿过我床上毯子,整个把我包住,然后再圈到怀里抱紧。

我没有动,也没有喊热。

现在我就是是江恒手中唯一能拽住的一根线,连接着他与那些宝贵的过往。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几分钟。

我想到我们之前的每一个拥抱,小学男厕所里他抱着我一遍遍地说没事了,初中篮球场上带着他洗衣液味道的校服盖在我头上,还有升学宴,在那个势均力敌的拥抱里说一直把我放在第一位。

然后想到那时想要一直在一起的心情。

我问他,以后一直和我在一起会不会后悔。

他拼命摇头。

这要是一个誓言就好了,用他的命起誓。

13

彼时,我站在我家楼下打电话:「妈,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和江恒吧,分手了。」

「哦。」我妈出奇的冷漠,「我都看你在楼下晃半天了,什么时候上来。」

为了她不那么激动,进屋后我抢先对她展开了热烈的拥抱,明显感觉她身体微微一僵。我和我妈得有十多年没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了。

但是效果很好,她果然就不好意思骂人,而是问了句:「吃饭了没。」

「没呢。」我抬脚走进了屋。

家里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平静。

等到了饭桌上我妈才看似不经心似的提道,她本来就不是十分看好我和江恒在一起。

我并不意外。

她觉得江恒太闷,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和我爸一样。我妈说这样的人很可怕,你也不知道他心里压抑了多久,哪天突然就会爆发出来给你一拳。

这是她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还记得那时候我才小学六年级,一直以来都停留在口头争吵阶段的我爸,在喝酒以后对我妈动了手。

一个身高不过一米六五的妇女,一个 12 岁细胳膊细腿的女孩子,对上一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也快一百八的男人,那种恐惧和绝望恐怕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懂。

「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分手就分手吧,当你们没有缘分。」我妈难得给我夹了筷子菜,「往前看,以后还会有更好的。」

我胃里坠着难受。

我还没告诉她,我连工作都辞了。

我那份经营了很久的工作。

……

毕业后,我和江恒都没怎么来得及谈恋爱。

我早早就申请了一家大厂的实习,在毕业前的三个月就已经顺利拿到了实习岗位,毕业证一发我就可以提前转正了。

让我意外的是江恒没有考研,他大学学的是经济学,本校的教授也很得意他,以本科进入社会其实是有点仓促且可惜。

但是他说他不想放我一个人在外面打拼,我挣钱他上学这种事他接受不来。

好气,这该死的自尊心。

不过在这个城市搬砖是真的很辛苦。

为了节省房租,我们搬离了市里,每天来回,光路上就有三个小时。

我周围的人,没挤过早高峰的地铁,没见过凌晨三点的出租车,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社畜打工人。

上班的路上,也不必担心赶车跑起来会尴尬,你早到一分钟,都可以少排二三十人的队,大家都在跑,谁又会嘲笑谁。

地铁上办公也是常事,也曾经看到过一个妹子,因为笔记本连不上手机的热点崩溃大哭。

这种时刻,就非常让人怀疑还在这个城市坚持的意义。

所谓的大厂也远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光鲜,中午点个外卖,外卖骑手在离我二百米的地方徘徊一个小时都算快的,毕竟电梯排不上来。

后来我和江恒自己只好带饭,一人轮一天,他为了让我多睡一会,经常会关了我的闹钟,等我被他叫起来的时候,饭已经在保温盒里了。

但他的工作压力比我还大。

我这两年从大厂出来,跟着我曾经的上司单干,在公司怎么也算个元老,还有喘息的余地。

江恒则是刚跳槽到一个有名的信托公司,因为能打的颜值老是被他们经理抓去应酬,平时又不会给他分很好的客户资源,每个月都要为了 kpi 头疼。

而且他真的不是很擅长应酬,我好几次半夜回来,都会看见他瘫倒在沙发上就睡了,眉毛夹的死紧。

我替他把衣服换上,再去拧一个热毛巾给他擦脸,这时他就会迷迷糊糊地醒来,埋在我肩膀上喊我老婆。

跟个金毛似的,萌的不行。

我帮他揉太阳穴,他就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这么晚了还要照顾他,第二天还要上班。

通常那话说的颠三倒四,我也困得稀里糊涂。

之前,我一直都觉得我们的生活是在变好的。

不管是一千万,还是一个亿,我非要给他挣出来,我要江恒堂堂正正地跟他爸说,你个渣男,也配做我爸。

但现在我没了这个执念,傻子才会继续在那待下去。

回家的日子我不知道有多悠闲。

我最喜欢下午的时候,把躺椅搬到阳台上晒太阳,人间到底还是温暖的,想让人一直就这样躺下去。

我妈还没退休,每天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都要催我回去上班。

我嗯嗯啊啊的答应着,心里想的都是还可以去哪里逛逛。

但我没想到何菲会找来我家。

她神神秘秘地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给我一个惊喜。

我笑,你每次给我的惊喜都是骗我的。

14

我能感觉我上了一辆小轿车。

何菲一定要把她的惊喜贯彻到底,还煞有其事地给我拿来一个眼罩。

她平时嘴都停不下来,这一路上却没怎么开口,好像生怕被我猜到。

但是等到了一个停车场,再坐电梯往上走的时候,我开始感觉不对了。

这股熟悉的消毒水味是怎么回事?

我妈在医院做过会计,这味道我太熟悉了,虽然一路上都没什么人的样子,但这里很明显就是一家医院。

我不肯往前走了,「这是哪里?为什么带我来医院。」

「陆萤你先别摘眼罩。」何菲把我引到一个房间里坐下,「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我让何安找程序员,还原了江恒微信的聊天记录。

他是在你走了以后才加的沈童,而且两个人并没有聊过天。

而且沈童现在人在国外……

萤萤,我不是不信任你,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说谎的。

但是可能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呢?」

我全身冰凉,嘴里苦得离谱,「所以你觉得我疯了?」

「陆小姐,」一个很温和的女声响起,「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建议咱们先做一个抑郁症的排查,再慢慢了解病情,好吗?」

我一把扯下眼罩,对面的心理医生扯出一个很标准的职业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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