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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侍卫早就被玉水泽吩咐过只要他不在,任何男子不准进我房间。

刺客听到侍卫远去,松口气放开了我。

我找到机会立刻转身想用暗器,还没逃出来脖子就一痛。

晕倒前我听他说:「多谢姑娘,宫某他日定会救你逃离这里。」

等再醒来,天已大亮。

我回忆了下那刺客面貌,然后在白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那人神态便径直去找玉水泽,却被堵在门外。

我只有两年前惹他生气一次才惨遭冷待。

这又怎么回事?

正准备走,却听到了里面女子的惊呼。

我一愣,想走近两步却被侍卫拦下。

「夫人请留步。」

我冷眼看向他,他立刻低头不敢与我对视。

毕竟我在府中的手段也没比玉水泽温和多少,甚至有时处理事情比他更毒辣。

这些权势,都是里面的人给我的。

「我昨晚遇到刺客,还请通报厂公大人一声。」

侍卫见我没为难他,满头大汗的进门汇报。

透过开门的那条缝,我看到玉水泽温柔的眼神。

从未,向我表露过的温柔眼神。

手不自觉捏紧。

过了会儿,门被打开。

我看到一个平民女子面色通红地拿着医箱跑了。

极美。

粗布麻衣也极美。

尤其是那双眼,又纯又媚,像只小狐狸。

身段前凸后翘。

「大人,那是何人?」

我弯着唇角心里犹如蚂蚁啃噬,对方却依旧懒散。

「我见她跟在那老大夫旁边,就要来伺候了。」

说着,他瞥我一眼。

我继续笑着,上前挽他胳膊,他却巧妙地躲过我。

「卿儿可记得那贼人模样?昨夜他逃跑的瞬间面巾被打掉,可惜夜色太深未看着正脸。」

看着他冷淡的模样,我又想起他有很多女人的传闻。

难道是真的?

那些女人莫不是就是被这样厌弃的。

可笑我还在心里给他找借口。

本以为已经卸去身为「玩物」的枷锁,但其实不过是错觉?

「卿儿?」

他弯着唇,疏离感遍布周身。

明显在不耐烦。

我收回想法温柔笑道:「看见了」。

然后转头吩咐婢女将画纸送上。

他看了眼便扔到一旁的桌上有些疲惫道:「行了,下去吧。」

我停在原地没动。

他看我没走,懒散倚在凳子上:「还有何事?」

我假装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撒娇道:「今日要一起用早膳吗?」

他摆摆手,示意我下去。

我咬咬唇扭头就走。

却听他叫住我。

本以为是他改变了主意,心中一动,却听他道:「给玉灼安排个住处,离我近些。」

玉灼,是那医女的名字?

我心中一片冰冷,点头下去。

直到好一会才发现手掌湿了,是指甲不自觉戳进掌心皮肉。

看着沾满鲜红的手心,我才猛地发现,原来他在我心里已经有了如此地位。

我有点怔愣地看向围墙外。

虽然他看起来冷淡,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不经意间的对我的放纵与温柔。

那些,难道都是假象?

还是男子都如此薄情多变,太监也不例外?

我压下翻涌的思绪,劝自己说玉灼不过是他的消遣,可慢慢地我发现,他好像认真了。

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到现在已三月未见。

府内大小事务都由我掌管,所以我很清楚他几乎日日赏赐玉灼。

偶然间我在花园看到他们言笑宴宴,走近后,玉灼却似极怕我,立刻便躲在玉水泽身后。

每到这时,他就会露出几分厌烦,叫我没事不要瞎逛。

那眼神仿若刀子般直扎我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可是,我面上没有半分不悦,只是温顺又乖巧地笑着退下。

退下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将我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所以,不需要我了?

悲伤几乎将我心脏撕裂,流出鲜红粘稠的血。

我一时呼吸不畅。

我爱上他了。

是从他覆灭侯府给我撑腰的那日开始。

还是从我高烧不退他抛下公务在我床前不眠不休的那几天。

抑或是在我母亲面前礼貌又尊重的时候。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我处理事务愈发认真,日日送他喜欢的汤水点心。

可越是讨好,便越是失宠。

玉灼进府不过半年,他便将休书递于我。

人懒懒坐在椅子上,嘴角还带着笑,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之类毫不重要的事。

那一刻我浑身冰冷。

「为什么?」我颤抖着唇道。

他显出几分不耐烦,随意扔给我道:「咱家已经捧你两年了,别不识抬举。」

这句话验证了我所有的猜想和一直以来的顾虑。

那些女子果然是这样消失的。

怪不得他如此娇养我,原是能力不行便多了这些恶趣味吗?

我想到第一天见到玉灼的模样。

无助,可怜,令人怜惜。

好像当时的我。

他见我不接也懒得继续等,将休书随意一扔便走了。

我在他身后,眼泪大滴落下,不停自我安慰:好歹还有性命。

而且,他也没说收走赏赐,我带着财物离了他也吃喝不愁。

再不济,我学会了识文断字,学会琴棋书画,不算精通,混口饭总能行。

就算离开这,我也一定比以前过得更好。

仿佛自我催眠般,这些话一遍遍在我脑中回放。

谁知命运给我一刀让我痛不欲生后,还不忘夺去我的希望。

当夜我正和母亲说着话,她便没了声音。

我知道她积劳成疾身体一直不好,大夫也说过她很难活过四十。

可她如今才三十五岁,不还有五年吗?

我立刻叫人将大夫找来,双手攥的泛白,只觉得脑子仿佛有把、无数根针在扎。

看到大夫们摇头表示无力回天的那刻,我眼前一黑,幸亏被婢女扶住才没有跌倒。

玉水泽毫不在意地站在一边懒懒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困意满满,随意地吩咐道:「烧了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看着我淡淡道:「玉灼害怕尸体,放心,骨灰我会派人给你。」

他又变成初遇那副模样,口含浅淡笑意,眼中一片冰冷。

对了,这才是他最真实地模样。

这一瞬间,母亲死亡的悲痛和被玩弄的绝望弥漫心间,迅速交织成恨意。

我低头咬牙,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什么让他改变主意想杀了我的话。

总有一天,我也要他卑微跪在我身前。

第二日,我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便走了。

踏出门坎时没有丝毫留念。

后来我经常想,若那时稍微回下头,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可思前想后,还是摇摇头。

他比我想的还要了解我,甚至将他自己都当作这天下新生的棋子之一,结局怎么会变?

出府才发现当今的世道更加混乱,连皇城脚下都有饿殍没有处理。

每走几步,不是乞丐就是卖身。

到处弥漫着死气。

我专门将身上普通麻布衣服弄得脏了些,可还是成了靶子,没多久就遇到抢劫。

好在也会点三脚猫功夫,探了探他口鼻已没有呼吸。

我抽出刀甩甩上面的血准备走,却见又有三个男人堵住巷口。

「小娘子,一个人在这乱跑可不安全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衣衫褴褛,却身体强壮,明显做惯这种事。

可我空有些防身招式,出其不意还可能有点胜算。

但地上那具尸体已经告诉了他们我有点身手,所以他们不会太松懈。

而我打不过三个壮年。

想到这,我将钱袋拿出来扔给他们道:「这是我所有财产,还请几位大哥行个方便。」

为首那人掂量下钱袋,搓了搓下巴上的黑泥猥琐道:「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比这钱袋有用多了啊~」

说着另外两个也挂出恶心的笑。

我握紧匕首,突然看到两个巡逻的官兵经过。

本想求救,可他俩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笑闹着走了。

他们慢慢接近,其中一人邪笑道:「现如今可没有人来救你,还是乖乖从了兄弟们,兄弟们可以轻一点。」

我沉沉眸子抬手就用匕首划向最近的人。

他堪堪躲过脸却被划伤,怒骂道:「小娼妇敢伤我?抓住她!」

另一人立刻上前抱住我胳膊将我撞到墙上,匕首掉落,发出「珰」一声。

同时另一个人也按住了我的腿。

那个被划伤的人抹了把脸,狠「啐」一声,骑跨到我身上淫笑声:「我让你横,一会儿玩儿完就把你卖了!看你还……」

他没说完,脖子就出现一抹血线,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重重倒地。

另两个人大惊正准备逃,就见一个人堵住他们,三两下便把他们收拾了。

「没事吧。」

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看到那张脸,我认出来了,那个刺客。

他走近看到我有些讶异:「是你?」

我一愣,实在太巧了,于是笑道:「公子,又见面了。」

其实若不是偶然碰到,我本就是要寻他的。

毕竟他是这乱世最有可能取代皇权的人。

只要这皇权覆了,那玉水泽也不过是个失去权势的普通人。

不杀我,是他最错的决定。

我心里一冷,面上却一副难过的模样。

眼前的人,就是宫煜轩。

公文上说他怨恨分明,心怀天下,是个极有能力又光明磊落之人。

我救他一命,他见我有难处应该会帮我。

现在就是验证玉水泽那群暗卫能力的时候。

还好,没让我失望。

宫煜轩见我这表情,微微皱眉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困难?但说无妨,宫某定当相助。」

我看着眼前那双赤诚眸子,毫不心虚地哭道:「我帮你的事不知怎么被玉水泽发现了,他要杀我…… 这些人就是他安排的,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

宫煜轩微微一愣,似乎想不通半年之前的事怎么现在才发现。

不过见我哭得梨花带雨,还是松口道:「那姑娘若不嫌弃,便和宫某一起走吧。」

「这样可以吗?」

我露出期冀又有些惶恐的眼神。

他微微一笑,这满是纷尘的脏污小巷瞬间仿若生了花。

「姑娘,我当日便说过,有朝一日会助你离开那里。」

他眼神温和而有力,好像未经过一切险恶,还怀揣着赤子之心的温润少年。

我点头道谢,心慢慢沉下来。

如此美好的人,竟遭遇过被屠尽满门,独自逃亡?

完全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此人把那些污浊黑暗都深藏于内心角落,层层禁锢。

这心性……

我不信他没发现我话中漏洞,可为什么要顺坡下驴?

是想利用我什么?

我「感激」的向他道谢,然后假装毫无察觉地跟他走了。

反正,我已无退路。

紧了紧手中包袱,那里面有母亲的骨灰。

一路上我都在想他会将我先安置在哪里,怎么样才能获取他信任,让他带我到他们隐藏的地方。

可我没想到他竟仿佛毫无防备的直接将我带到他们躲藏的地方。

那地方在一片树林之后。

树林中布置了阵法,有人误入便会迷路。

穿过树林是一座石山。

玉水泽的人每次追到这都会无功而返。

只见宫煜轩对我笑笑,将一把钥匙插进毫无痕迹的石面,一个正好容一人过的小门被打开。

等钥匙拔出,那戳钥匙的石面又恢复正常,毫无任何痕迹。

我惊讶地看着这机关,下一秒,就被小门后的世界吸引。

小孩无拘无束的做着游戏,妇人在门外聊着天干活,平和又安乐,是我梦想中的世道。

「姑娘?」

我一愣,收回心中汹涌的情绪笑道:「让公子见笑了,这场景实在太美好,卿儿不禁看出神了。」

他笑笑,率先走进。

我跟着他进去,发现这座山竟被掏空了。

顶处阳光落下,可将整个山内照亮。

他拿出另一把钥匙,插入小门边的石壁,门缓缓合上。

严丝缝合。

这么精巧的机关要花费多少心思,时间,还有金钱?

我看向宫煜轩,他七年前满门被屠时不过十六岁的少年。

能从玉水泽手里逃脱已是不易,七年间边躲避逃亡,边集合势力,还造了这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最基本的,钱哪里来?

宰相大人为官清廉,被抄家时库里才三千两纹银。

难道是有私库?可就算有私库,这样大的机关,至少也要四分之一国库才能造成吧。

我想不通。

突然,一个小孩直冲过来扑入宫煜轩怀里。

「宫哥哥你回来啦~」

小男孩还流着鼻涕,刚玩过泥巴的手脏兮兮,她母亲追来急忙将孩子抱下来凶道:「别总缠着轩公子!」

宫煜轩好脾气道:「无事。」

那小男孩却扁扁嘴并不死心,看到站在宫煜轩身后的我眼睛一亮:「姐姐好漂亮啊,是宫哥哥媳妇吗?」

我一愣,那妇人也看到了我,露出有些好事的眼神。

宫煜轩轻轻一咳,不自在道:「阿生别乱讲话!这是之前帮过我的安姑娘。」

我挂着笑轻轻拍了拍阿生的头。

当然也没错过宫煜轩有些泛红的脸。

总觉得有些违和。

这时,其他妇人听到也起了八卦之心纷纷问起来,竟然差点将我们围住。

宫煜轩抵挡不住众人询问,急忙将我带到安排的住处才松口气,对我说道:「平日太纵着她们有些放肆,让姑娘见笑。」

我摇摇头:「公子无须多礼,卿儿还要感谢公子收留呢。」

我俩相视一笑。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道:「那,你先休息,我先走了。」

说罢还未等我回复便脚步急促地走了。

我故意轻笑出声,他走得更急。

直到他身影远去,我才敛下笑意将门窗都关了起来。

太奇怪了。

一切都很顺利,但太顺利了。

他若如此轻信他人,以玉水泽的手段怎么可能找不到这?

我可不觉得自己魅力如此之大,能让他即使冒着浪费七年心血的危险,也要将我带来眼皮子下安置。

可若不是,那他想利用我什么?

就算他知道我是玉水泽的女人,也应该不知道我能接触很多信息。

我皱眉,难道是在玉水泽身边待久了,所以把人想得太复杂了?

我回忆着有关宫煜轩的资料,细细在脑内捋起来。

突然思路被敲门声打断,一个妇人大嗓门道:「姑娘,开下门。」

我检查了下匕首插在衣衫里侧,然后开门露出有些害怕的模样。

门外是个看起来很豪爽的大娘,膀大腰粗。

见我这样笑道:「姑娘莫怕,我就是看你和我女儿生得比较像就和轩公子讨了这差事,给你送些吃食。」

说着将手上的篮子提进来放到桌上。

饭菜很简单,两个手掌大小的番薯,一碗青菜,一个鸡腿。

我向她道谢。

她打量着我感叹道:「轩公子好久没带年轻姑娘回来了,你真俊,水嫩嫩的,我女儿以前也像你这般好看得紧。」

我一愣,露出些羞涩模样。

她手脚麻利的将饭全摆到桌上大方道:「姑娘看着像大户人家小姐,可能吃不惯粗茶淡饭,但这比外面吃人的世道好多了。」

我摇摇头道:「吃得惯的。」

她笑笑,我上前问道:「大娘,轩公子常带人到这里吗?」

她点点头:「对,这的人几乎都是轩公子救回来的,我和女儿闹饥荒时染病快死了,被轩公子碰见救回来,只可惜女儿身子弱,没熬过来。」她仿佛说过无数次,表情并不难过,只是眼里藏着几分寂寥。

我说了句抱歉,她叫我别往心里去,然后说了句晚上会再来送饭便走了。

好像没有试探,也没有算计。

或者那番话是为降低我的戒心?

我坐在桌前看着粗茶淡饭,纠结了下,还是拿了些去外面。

逛了一会儿终于在树边看到个蚂蚁窝,于是掰了点红薯和鸡肉给它们。

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它们一点点汇聚,变多。

没死。

是我小人之心了吗?

想着那大娘实诚的模样,我心里默念了句抱歉。

一转头,却见宫煜轩在我身后不知站了多久。

我有点尴尬,他却好似没看出我的心思般走上前道:「安姑娘可能适应?我明日带你在这转转如何?」

我点点头,刚想解释,就看他摇头笑道:「这很正常,乱世多些防备总是好的。」

一句话,算是将此事过去了。

紧接着,他又道:「可这世道不该如此。」

我抬头看向他侧脸,完美得仿若画中谪仙,眼里满是包容和悲悯。

我垂眸道:「那这世道该如何呢?」

「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

我勾勾唇角觉得有点荒谬,这样的世道……

做梦都不敢想。

可看到他那向往的眼神,我发现他竟是认真的。

不管他有没有在我面前做戏,但单从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他不让人讨厌。

「那便祝你心愿得成」我回应道。

他弯弯唇,露出几分孩子气。

「不是心愿,是这天下的未来!所以,我需要安姑娘帮忙。」

我看向他。

他磊落道:「请安姑娘告诉我玉水泽的银库在哪。」

我敛去几分笑意,看着他认真的眸子淡淡道:「我不过是一个被他抢去的女子,如何知道这种辛秘呢?」

宫煜轩爽朗地笑笑,慢慢接近,直到将我逼到石壁边退无可退。

「你才不是被抢去的,那晚,你想杀我。」

我看着他微微深棕色的眼瞳,即使这样咄咄逼人,都好似有一丝温柔。

果然,这样的人,哪里又有纯白的。

我勾起个妩媚的笑,脑子却想起那个人,瞳仁一片漆黑,哪怕笑着都觉得让人心惊胆颤。

「好,我告诉你,可有条件。」

「但说无妨。」

他被我这一笑弄得耳垂再度泛红,气场也弱了些。

我将他脖颈勾住,拉近两人距离,一字一句道:「他日你若真夺得这天下,将玉水泽给我。」

他讶异地看着我,眼里有一瞬仿若迸发出无数碎芒。

「好,成交。」

宫煜轩是个行动派,第二日便将我带入他的书房。

有幕僚不满。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

我淡定将地形图拿过来看,看来宫煜轩已经告诉了他们银库位置,却没告诉他们最简单的方法。

所以这些人现在在为进攻方式争吵。

有选择强攻的,有说水路偷袭的。

但其实,进攻这银库并不需要如此复杂。

它有个暗门,除了玉水泽,只有我知道在哪。

只是有阵法阻碍,还是九环杀阵,不知情者进去死路一条。

需要我亲自带路。

我告诉他们后,房间内一片哗然。

意见最大的是个叫王达的壮硕男人。

他看着憨厚老实,其实脑筋转得极快,作战能力还强,善用兵法。

可以说是天生的将领,看我这副模样压根看不起我。

尤其是听我说那九环杀阵千变万化,不屑道:「安姑娘大可不必将那阵法吹嘘的如此厉害,我王达也学过些阵法,你直接将通关方式告诉我便可。」

我听着他冒犯的语气温柔笑笑,将破解阵法的方式,路径全部标明。

通向阵眼的路表面上只有三条。

实际有十三条,每一条又会通往不同的地方,交织汇聚,高达九十九条,宛如大型迷宫,内含机关。

可能不过是踩到株不起眼的小草,便能改变机关走向。

而且,随着时间变化,阵法也会变,特定时段甚至还有植物会散发出毒气惑人心智。

所以人越少速度越快,通过的几率越大。

只要通过的人能进去关掉阵眼,其他人就畅通无阻,银库之内的财宝手到擒来。

随着一份完整的地图慢慢绘制,王达面色越来越凝重,最后轻视之意全部散去,只剩满头大汗。

「王大哥只要按照这地图和标注走就好了。」

我假装看不见他的尴尬,冲宫煜轩行了个礼便往外走。

其实我知道,就算标明,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记住,至少也要研究一两个月。

玉水泽带我亲自去过两遍,所以其中凶险我很清楚。

突然,有个想法在我脑中转瞬即逝,想抓又抓不住。

很重要,却被王达打断。

我皱皱眉,他以为是我不爽他刚才的行为,黝黑的脸染上几分羞愧。

「对不起啊姑娘,是我以貌取人了,这阵法我短时间研究不出。」

我立刻摇头温柔道:「不碍事的。」

他挠挠头憨厚冲我一笑,有点害羞。

宫煜轩看到这一幕突然走近,将我挡在他身后隔去王达视线。

「上回端那土匪窝时你就犯了这毛病,小看对方差点失去性命,这回欺负安姑娘脾气好便舔着脸道歉,下回打算如何?叫敌人原谅你吗?」

我看不到王达的脸,只能听到他愧疚的粗沉嗓音:「轩爷别念叨我了,我错了,回头就领罚。」

宫煜轩没说什么,转身看着我温声道:「辛苦了。」

「轩公子才辛苦了呢。」我笑道。

其实昨日我就将这图绘制给他了,可他却不说,偏叫我被这群人质疑刁难,然后叫我露一手。

顺便再好好敲打下王达性子。

一石二鸟。

看来他比我看到的还有心机,不过也算是好事。

之后就很顺利了,计划改变,由我进去关掉阵眼,其他人在外接应。

玉水泽每月第十日会去亲自检查银库。

所以我们定在第十一日行动,中间有足够时间处理银钱,争取趁玉水泽没反应过来前将银库搬空。

计划实施的很顺利,就是银两比我们想得更多,里面的财物价值千万两纹银。

小一百号人轮流倒班也整整运送了二十日才堪堪运完。

这笔堆积如山的银两给了宫煜轩极大助力,我也靠此功劳极大提升了地位。

随着待得时间愈久,我也愈发觉得这座山内机关和地理位置的精妙。

不仅空间比我想象的要更大,能容纳至少三万人在其中居住。

而且山后有百亩良田,土质肥沃,能让他们自给自足。

山涧中还有一处瀑布,提供水源。

而且,山后那百亩良田正好是骄阳公主之前想强行征用的土地。

想到此事被玉水泽阻止,我就想笑。

真期待他日后知道自己无意间保了叛军的表情。

「在想什么?」

宫煜轩走在我身边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极好,若你日后真能成功,可一定要把外面那世道变成这里的模样。」

他笑得开心,眼下泪痣熠熠生辉。

「有你在我身边的话,一定会的。」

我惊讶地看向他。

他也不躲避我视线直直望来,眸子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丝丝隐秘情愫。

我心下微沉,没有回应。

随着日复一日的筹谋,我突然觉得很不对劲,甚至有个荒谬又可笑的想法深深扎根在脑中。

尤其是在我帮着宫煜轩去游说世家,招兵买马的时候。

用到的信息,都是玉水泽教过我的。

巧合吗?

偶尔有一次碰上玉水泽。

他还是那副模样,明明看起来温润如谪仙,眼中却毫无感情。

可能是最近过得有些辛苦,看起来瘦了很多,使得五官更加立体。

离他最近的那回,我撞见他去抄家,可笑,又是做这种脏事。

当时,他正百无聊赖地骑在马上玩着他的手指,懒懒散散听着别人辱骂,打了个哈欠。

终于不玩他那破玉穗子了。

我站在看热闹的百姓之中仰望他。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看向我站着的地方,我急忙隐在人群中。

他有些疑惑地收回了视线。

我握握拳,转身离去。

果然,没多久那些人就被官兵围住挨个检查。

现在还不是时候,若猜想是真的……

我焦躁地揉揉头发。

玉水泽,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除此之外,随着一天天地接触,宫煜轩眼神也愈发炙热,最近连在人前也毫不掩饰情绪。

有几次他差点就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却还是被我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堵住。

其实,他真的很好。

可我心里只想将玉水泽夺回来。

宫煜轩却不死心,依旧努力。

夺位逼宫的前一天,他终于表明心意,被我拒绝后抿着唇道:「为什么?我哪里不好?」

我微笑道:「你哪里都好 ,是我不配。」

他看我许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二日,宫煜轩带着积聚的力量攻入皇城。

毫不意外,胜了。

百姓对这世道积怨已久,有官兵甚至连抵抗都不抵抗就直接降了。

听说攻进皇宫时,皇帝还躺在新纳的美人床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我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一处。

东厂。

走入那无比熟悉的地方,我禁不住红了眼眶。

那日思夜想的身影就在前面。

玉水泽正懒散地坐在主位上饮茶,见到我露出抹无奈又悲凉的笑:「好久不见啊,卿儿。」

我竭力收回即将流出的泪,冷冷道:「你和宫煜轩是一伙的。」

他轻笑声,不急不慌地将茶送入口中才道:「重要吗?」

眼泪瞬间流下。

这个畜牲玩意儿。

我就说,宫煜轩之前哪来的钱财招兵买马,还有那石山的机关,还有那阵法。

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是他的安排的。

他维持着这岌岌可危的皇权不是为了权势,为的是这天下彻底覆灭,为的是他选中的人成为大统。

最可恶的是,他还把我算在其中,甚至给我安排好所谓的退路。

我就说一切怎么都那么顺利。

比如:需要游说的世家都是他给我讲过的。

比如:官员的弱点都是我用得上的。

比如:宫煜轩喜欢的事都是我会做的。

想到这,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

「你这个死太监!」

我冲入他怀中狠狠骂道。

他轻拍了两下我的脑袋,用下巴蹭蹭我头顶道:「这么久没见,性子倒依旧没变,凶得紧呢。」

听到这句话,我狠咬了口他脖颈,恶声道:「因为你太蠢被我发现了!」

他笑得开心,声音却又有掩不住的悲哀:「是啊,卿儿真聪明,你走吧,嫁与他之后,你便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女子。」

我紧紧抱着他委屈道:「我不要权势,宫煜轩会把这天下治理好的,我们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做普通人好好生活。」

他听到我的话,默默收回拍着我背的手。

我抬头看他,死死攥住他衣袖卑微道:「求你,走吧。」

我知道他不会跟我走,可还是想再搏一把。

他淡淡看着我,拭去我脸上的泪。

「卿儿,第一奸臣理应死得其所,献祭于这天下新生。」

我哭道:「找个代替品不行吗?诈死不行吗?方法那么多为什么不找!你就是不信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对吗!」

他苍凉一笑。

「是啊卿儿,你那么好,我个阉人如何能配得上,去找他吧。」

「我不!今天就是抢我也要把你抢走!」

说罢我站起身就拽他。

他依着我,被我拽到门口也不挣扎。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快看,玉水泽!」

「那个阉人?」

「抓住他!」

「杀掉他!」

「奸臣。」

……

我迷茫地看着接近的人慌张道:「不是的,他不是坏人,他不是!」

可现在正是群情激愤的时候。

新皇即将上位,天下大变,根本没人愿意听我讲话。

我看到了宫煜轩。

他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眼神哀恸却没有动作。

我脸色灰败下去,他不会来帮忙,他也要玉水泽死……

为什么啊?

明明玉水泽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凭什么他就要背着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我死死捏着他袖子,他想将我的手从他袖子上扒开未果,叹口气,无奈又宠溺道:「卿儿,别闹。」

就仿佛以前我半夜偷偷爬上他床时一样。

唇已经被咬出血,我掏出匕首警惕地盯着周围呢喃道:「没事的,我们能走的!一定能走的!」

突然脖颈一痛。

我撑着不想晕过去,总觉得这一晕就完了,可身体却压根不受控制。

晕倒前,玉水泽抱着我,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我脸上。

一道声音在我耳边低喃:「若当来世,我定不放手。」

我张张嘴,视线陷入黑暗。

没说出想说的话:

我不要来世,我就要现在。可惜,没机会了。

……

再醒来,我躺在一片明黄之中,宫煜轩双眼满是血丝地坐在我床边声音疲惫:

「卿儿,你还好吗?」

我一看到他就想到他当时的袖手旁观,一把推开他。

「玉水泽呢?」

他踉跄几步,垂头没有讲话。

我咬牙下床,却因为脚步太过虚浮差点跌倒,被他接住。

「别去了,没用的。」

我狠狠推开他骂道:「滚开!你骗我!」

他嗫嚅了下唇,眼神痛苦道:「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去死吧!」我骂道。

「若不是他,你如何能这么顺利地夺得这天下?」

说罢,我推门而出。

反正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他一定在骗我。

玉水泽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群武功都不会的百姓死掉。

我才不信呢!

我已经被骗过一次不会再被骗第二次了。

一定是骗我的!

肯定是骗我的!

我是不会信他们的。

踉跄着推开门,看到门口端着红豆粥的女人,我神经仿佛被切断了一瞬。

她满脸泪水的看着我,眼中满是心疼。

我不可置信道:「母亲?」

她泪水涟涟将我揽在怀里:「卿儿,你受苦了。」

我在她怀中只觉得头痛得厉害,声音颤抖道:「他,真的不在了吗?」

母亲没讲话,却哭得更加伤心。

彻底哭毁了我最后的信念。

真的没了。

全都没了。

这天之后,我的世界仿佛沉寂下来。

宫煜轩来看我,我除了说要出宫就是说要出宫。

其他话一言不答。

只有母亲说话我才会理。

我每日都在想玉水泽那个混蛋,他那么能算计,竟然连个好好的告别都不给我,死了也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

突然,我想到,母亲没死,那骨灰盒岂不是假的?

我主动去找宫煜轩。

他看到我的一瞬,黯淡的眸子一下亮起来,扬出灿烂的笑,却听我说要去那假山挖骨灰盒,终于爆发。

他抓着我的肩双目通红:「为什么?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玉水泽?就因为他先发现你吗?就因为他做的这些事就让你原谅他了吗?安念卿!他没你想得那么好!他做得坏事比你想得更多!」

我平静地看着他,认真道:「所以呢?」

他怔了怔,垂下眸子松开我,去拿了钥匙,还安排了王达和我一起去。

我点点头。

他哑着嗓子道:「走了以后就别回来了。」

我愣了下,转头看他。

他见我回头,眼里漫着挣扎和点点希望的光。

「那我要带母亲一起走。」

光芒彻底破灭,他眼眶红得厉害,扭头不再看我。

我当他默认,带着母亲便走了。

骨灰盒被我挖出来,掏了掏,只掏出一个红色的东西。

是那个破穗子。

玉都不放一块儿,真是…… 破烂遗物。

我看轻轻抚摸着那穗子,上面仿佛还能摸到他的温度,狠狠吸了吸鼻子,没有哭。

反正等死的那天,我是要和这混蛋下地狱的,到时候天天都可以折磨他。

把钥匙还给王达后,我和母亲买了间乡下小院,整日喂鸡种菜,自给自足。

日子清闲又安逸。

母亲活得比大夫说得要久一年,四十一岁才死。

她临终前抱着我的手,希望我能开心起来。

我点了点头,她却还是难过的去了,临终还皱着眉头,可能是知道我在骗她吧。

母亲不在了,我的世界更加无趣。

有时候也会想到之前被前拥后呼的日子,想着玉水泽故意娇养我便气不打一处来,拿出那破穗子骂他不要脸。

日子倒也不难熬。

我咳嗽几下,看着帕子上的血,无奈的想:「又要洗,帕子都快不够用了。」

可喜的是,宫煜轩确实是个好皇帝。

上位不过十年便将这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丝毫看不出曾经的破败模样。

三十岁生日那天,我抓住一个偷我苞米的小乞丐。

他被我抓住还懒懒散散的模样有点像那混蛋。

于是我就领养了他,给他起名玉泽。

玉泽表示不满:「这名字怎么和那奸臣太监的名字那么像,换一个。」

我给了他脑袋一锤,他无奈哼哼唧唧地受下。

随着他慢慢长大,我也慢慢老去,有一日,突然发现他手上绑着根红线。

问他,他说是庙里得来的,听说会有好姻缘。

看着他脸红的模样,我猜到他可能是有心仪之人了。

真好,我又想到那混蛋。

也不知道我死之后,是年轻模样,还是现在这幅憔悴模样。

突然,我想到什么,叫他将红线给我看看。

他嫌弃地将手举给我,我将更加破的穗子拿出来,发现这穗子原本是根红线,被人剪短做成了穗子。

这红绳……

我也有一根,还换了口救命的馒头。

幼时母亲失踪,我躲在那座庙里饿得半死。

有个大乞丐在我旁边啃着馒头懒懒地看着我。

我咽咽口水,求他给我一点。

他面目脏污看不真切,只是嚼着馒头道:「那你有什么能给我?」

我咬咬唇掏遍全身,将像内捡到的一根红线给他,红着脸道:「这个可以吗?」

他打量了一下,给我掰下一半馒头。

「好吧,我不嫌弃。」

之后,他教我怎么样装可怜,怎么样要更多的钱,怎么样躲过别人的勒索。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不见了。

想到这,我脑子仿佛被锤子重击,闷痛难忍,呼吸困难。

当时便晕倒了,吓得玉泽手忙脚乱。

半梦半醒间,听到大夫说什么「郁结于心难以救治,准备后事」之类的废话。

再次醒来,已经天色大亮,玉泽双眼通红地跪在一边。

我拍拍他的头,叫他将我和这个破穗子葬在一起。

他点点头。

喝了点粥后,我又陷入长久的昏迷。

迷茫中,我走到了那座破庙之前,玉水泽一身粗布麻衣站在破碎的像前。

见到我来,无奈道:「来了?」

我看着他那模样,咬牙切齿:「对,来陪你下地狱。」

玉水泽番外

我好像有点后悔进宫了。

早知道还不如听那小乞丐的,和她一起等她母亲,然后回她家乡。

虽然她母亲估计回不来。

其实进来前已经察觉到不对。

明明别的官职都要打点,怎么就当太监无需打点,还反给钱?

可还是被权势引诱。

割礼时,那些人将我强锁在充满血腥味的铁床上,衣服被扒光扔在一旁,像只待宰的畜牲。

可能是太恐惧,所以脑子控制不住的东想西想。

那老人全程笑嘻嘻的模样,边磨刀,边在口中念叨着「很快」「一下就过去了」。

我浑身光裸,挣扎不脱,只能死死攥住身上唯一的东西 - 绑在腕上的红绳。

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痛得叫都叫不出来。

十岁的我虽然不知道这苦痛意味着什么。

但依旧知道自己不完整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养好伤后,我便被分到了东厂厂公王礼身边伺候。

离权势最近的地方。

当时我觉得自己运气极好。

但事实上,那段日子比经历割礼时还糟。

因为王礼酷爱折磨他人。

我这辈子都忘记不了他扑白的脸,褶皱的皮肤,涂得血红的嘴,还有那毒蛇般的眼神。

恶心黏腻,宛如实质般在你身体上下攀爬。

想逃,却发现门被关上。

后来随着慢慢长大,我终于知道割礼意味着什么。

也知道了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在这阴暗恶心的地方发烂发臭。

无法回头。

十二岁时,我已经被折磨了整整两年。

王礼似乎很满意我,怕我死了,每次都会给我上最好的药。

可即使如此,太监服下的身体也没有一块好肉。

想要权势的那颗心早就在无尽痛苦中被摧毁。

甚至都记不清,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想要权势?

是因为羡慕公子少爷们每日吃得饱穿得暖?

还是因为不想再要白眼和谩骂。

果然,还是去死比较好,不会再痛苦。

我默默站在井口边,连有人来都没察觉到。

「你在干嘛?」

来人声音清明,铿锵有力。

我抬抬眼皮子,原来是王礼那老阉鬼最恨的人。

宰相宫远。

按理说,我该行礼的。

但一想到自己现在打算去死,还管他干嘛?于是没理,径直跳了下去。

谁知道,那宫远竟拽住了我。

我皱眉,张口咬上他手,下了死劲,口中出现一股腥咸。

可对方却太轴,竟硬生生将当时还身形瘦小的我拖拽上去。

我发狠扑上去就骑他身上狠狠对着他脸打,可惜身子太差,对方没事儿,反倒是我自己扯着伤口,痛得滚到地上像条死鱼。

「宰相大人公务繁忙,竟有空多管闲事。」

我有气无力,看着漫天星月。

好不容易骗走王礼,想选个好点的天气去死都要被阻。

真倒霉。

宫远毫不介意我刚的行为,只是整整发皱的衣服,调整了下有些潦草的坐姿,然后字正腔圆道:「你是王礼身边跟着的那位玉公公。」

我嘲讽笑笑:「宰相大人竟记得小人,真是荣幸。」

脑中却浮现出前两日王礼的话。

他那日折磨完我,在一旁边整理衣物,边乐呵呵地说「宫远要完了,没多久皇上就要整治他。」

还勾出个恶心猥琐的笑。

那模样,估计宫远至少也要被流放。

想到这,我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身正气,眉间却有一道深褶,一看就是忧思劳碌过重。

他仿佛完全没听出我的恶意,只是一本正经,眼神温和:「自然记得,不过公公年纪轻轻,为何轻生?」

我握握拳,屈辱和痛苦漫上心间。

「干你何事?」

当时的我只是一腔愤懑,像只刺猬,却又没有足够尖利的刺。

宫远看着我狰狞的模样,起身。

衣袂微动,教养良好,是我这辈子都变不成的模样。

是我羡慕的模样。

我死死攥紧拳,爬起来盯着他。

他平静地看着我,突然笑着拍了下我的头,我一愣,没反应过来,就听他道:「犬子和公公一般大,有时也这般叛逆,但男子汉大丈夫当死得其所,而且,你又怎知死后不会下地狱继续备受折磨呢?到那时你又要逃去哪里?」

我拧紧眉。

他看了看天气:「况且,今日月色清明,公公既有此等雅兴,便是对这人世还有留念,死了岂不可惜?」

他说罢便走了。

身形仿若长柏,在清冷夜色中踽踽独行,丝毫不在意潜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

也显得我更加潦倒。

「砰」

我狠狠一拳打在水井上,鲜血顺着手缓缓流下,晕红地面。

不远处,小竹子满头大汗的跑来。

「王公公在找你,咦?怎么出血了?」

我冷冷看他一眼,甩甩手上的血。

「没事。」

宫远离开的方向早已没人影,小竹子见我望向那边,扯着我就往回跑道:「王公公叫你处理丽美人你又没处理,别人的命重要还是你命重要啊!回去又要受罚了。」

我被他扯着,看着两边高高的宫墙,只觉得压抑痛苦,又好似有些畅快。

长柏做不了,那便做最厉害的恶鬼吧。

「玉水泽,你不得好死!」

王礼口中的血将脸上的白粉冲散,双眼圆睁,指甲在地上抠出深深的血印。

也是,蚀骨散会将骨头一寸寸消融,痛苦至极,是我花了大心思搞进宫的。

他应当不太好受。

我勾着笑,将腰间匕首拔出狠狠插进他试图抓向剑的手,欣赏他扭曲的脸温声道:「承您吉言。」

他呕出口血,却又说不出话。

我坐在椅子上玩着穗子,欣赏他挣扎地丑陋模样。

他痛得紧了,头一下下撞向墙面,开始求我杀了他。

眼泪鼻涕糊在脸上,浑身颤抖。

真恶心啊。

我笑出声,好像了解到他到底为什么喜欢折磨别人了。

看着别人丑陋的模样,确实会忘记自己也是丑陋的。

天色渐晚,到了皇上翻牌子的时候,不能耗了。

我叫人捆住他,还贴心地吩咐小太监给他嘴里塞块亵布,防止他咬到舌头救治不及时。

门外守门的太监见到我皆恭敬跪下行礼,不敢抬头。

东厂权势已尽在我手,他们就算知道我在做什么,也不敢妄动。

更何况王礼那老东西可没什么好人缘。

一路上,众人皆不敢直视,连最受宠爱的贵妃见到我也得压住恐惧恭敬地叫一声:「玉大人。」

我冲她勾个温柔的笑。

她脸煞白,立刻低头后退。

可能是见到了上一个贵妃出言不逊被我一刀刀划烂容貌后丢到冷宫,第二日被发现死在淤泥塘吧。

什么?你说皇上为何不管?

可笑,自然是因为有更动人的美人了。

别说,第二年的莲花倒是别外动人。

到了御书房,皇位上的男人眉眼间满是戾气,看到我立刻道:「杀了他,立刻,杀掉!这回你说什么都没用了,让宫家彻底消失在朕面前!」

我走到他身边看奏折。

果然,又是宫远,景城旱灾,他劝皇上开仓放粮,减轻赋税。

可其他官员却纷纷上奏说宫远小题大做,南方旱灾并不严重。

甚至说宫远好大喜功。

其实谁真谁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没能力,也不想看着景城旱情越来越严重,就自欺欺人。

可偏偏有个人天天提醒他,将他从编织的谎言中扯出来,丢开他的遮羞布,告诉他他有多无能,有多失败。

宫远呐宫远,我明明派人递了话,却还是一意孤行。

这回保不住了吗?

我微微一笑,转身将泡好的茶倒给皇上。

皇上喝了口,眉头缓缓舒展。

「爱卿,你去将此事办好。」

我点头:「是,臣定不负圣上期望。」

说罢,接过茶杯,将今日的牌子递上。

上面有我新养的美人。

皇上终于产生几分兴致,挑了几个,告诉我这几日的折子他懒得看,交给我了,然后便愉悦离去。

反正他也不怕我会抢了他皇位。

毕竟,我是太监。

看着他离开,我坐在皇位上批改。

即使不用脑子都能知道旱灾比这些折子上说得更加严重。

可惜,人类阴暗的心思比旱灾更难测,天子也一样。

话说,给皇上喝的阿芙蓉快没了。

抄家时我看这单子上的财物总计数量:三千两纹银。

那一刻我笑了,笑得胸口生疼。

宫远本就出身不凡,还做了二十几年宰相,可一应财物加起来才三千两纹银。

还不如个小县令半年刮来的油水。

我笑得死死握住单子,然后狠狠扔到地上。

伺候的人吓得急忙跪地。

我沉眸,若是多几个这种肱股之臣,那万寿朝可能会比现在好吧。

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这恶心的朝代。

想到这,我动身去往阴暗潮湿的地牢。

宫远比五年前看到的模样苍老些。

但身姿依旧挺拔。

明明是阶下囚,却一身正气,透着囚服也掩不去的风骨。

看到我也没有任何怨愤,只是平淡的坐在脏乱的地面上。

我摆摆手,周围跟着的人立刻退下。

「宰相大人,别来无恙。」

他看都不看我,继续坐禅。

我打开牢门进去踢了踢他枷锁,淡淡道:「若你想活,本厂公可以饶你一命。」

他愣了下,终于看向我,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说这种话。

毕竟我一直在处理内宫事物,又刻意为之,这五年来我们并未见过。

但显然,他听过我的恶劣行径。

听了我的话问道:「大人为何帮我?」

我默默看着他,他愣了下,终于恍然:「你竟是那个跳井的小公公。」

好久没人敢叫我「公公」了。

我耳朵一刺,有点烦躁:「废话少说,要生要死?」

他垂眸:「大人这是在报救命之恩吗?」

我淡淡道:「算是吧。」

他发出沉闷一笑,似乎在喃喃自语,又似乎在对我说话。

「那不用救我,救救这朝代吧。」

我一愣:「嗯?」

他垂下头,双手捂住脸,好一会儿才抬头对我道:「大人不必报恩,当时无论是谁,宫某都会救,所以……」

「这朝代救不了,只能覆了。」

他讶异地看着我。

我把玩着穗子抬眼看他:「你想要的那种时代,这万寿朝做不到。」

他听到我的话,仿佛又老了十岁,长叹一声。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冷道:「新朝要借你儿子一用,宰相大人安心去吧。」

说罢,我没再看他表情,扭头离去。

原本还模糊的计划开始成型。

也是,杀了皇帝这朝代也不会变好,还不如覆了,另择新君。

行刑时,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刑场围住。

一时间哭声震天,光不顾官兵出来想杀我的就已经有七八人。

可手无寸铁如何能冲到我面前。

连我衣袂都碰不着,就当场横死。

我懒洋洋地抬眸,百姓看我的眼神充满恐惧,恐惧深处,还有难以扑灭地深深恨意。

收回视线,看向宫远,他蓬头垢面地冲我磕了个头。

我眼前花了下,好像回到跳井那日。

他背影立如长柏,仿佛不惧一切鬼神。

可惜了,过刚易折。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是个好日子。

面无表情地扔下牌子,侩子手将口中的酒喷在刀上,重重砍下。

一代忠臣陨落。

这朝代再无生机。

宫煜轩不愧是宫远的儿子,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还是有些不一样。

比如,多了些狠戾。

他在暗室叫嚣得像只野兽,好看的脸被满满的恨意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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