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堰眸子闪了闪,默默垂下去,“遵命。”
妖族灵气旺盛,我坐在槐树下休养,翘着腿,棕色的佛珠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和尚,你把佛珠给我做什么?”
“消灾抵难。”
“啧,怎么不给旁人,偏偏给我?”
“……”
“我告诉你,这叫……定情信物。”
“莫要……妄言。”
“承认吧,你喜欢我,和尚。”
我嗤笑一声,从脚踝上猛地拽下来,扬手就要扔出去。
手在空中却突然停住,恨恨地盯了半晌,站起来,哐当一声推开门。
宗吾此刻还挂在那儿,殷殷血迹渗出来。他低垂着头,眼眸轻阖,听见动静,睁开眼,抬眸望来。
我将佛珠狠狠摔在他脚下,恶狠狠道:“谁稀罕你的东西!”
我用了十成的力气,佛珠撞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宗吾眼睫轻颤,用近乎请不见的轻叹对我道:“槐瑶,捡起来。”
我走近他,嗤笑道:“你要本圣女纡尊降贵,一颗颗去捡?”
宗吾的眼中浮现痛苦之色,“那是我——”
“是你什么?”我发出一声讥诮的短笑,“你的真心?可真是……太不结实了。”
此话说完,宗吾的脸色猛地浮现苍白之色,咳出一口血来。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唇边的血迹,明明该为此感到高兴,却笑不出来。
插进他心脉的树枝愈发绞紧,直到宗吾大汗淋漓,我猛地松开,啪嗒,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我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湿漉漉的。
我盯着手心看了半晌,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圣女!他们来人了!”
湿润的眼睛看向窗外,乌压压的人,一如当年。
他们样貌变了,衣服也变了,但眼神里的憎恶,从未变过。
“宗吾,你相不相信,世上有轮回?”我轻轻问他,回应我的是无边沉默。
“这次,我不会选你。”
千年前,妖族遭人重创,休养多年才逐渐恢复繁盛。
如今大战将起,他们似乎怕妖族反扑,仙家世族能来的人都来全了。
“人比我们多,对吗?”我站在门前,问从前线打探消息回来的人。
那人凝重地点了点头,“圣女英明,妖族本就处于劣势,若非将宗吾扣在手里,只怕……今夜就要开打。”
“怕什么!当年怎么打的,如今还怎么打。”槐堰冷着脸站在暗处。
那人闻言一愣,“怎么打?”
我笑道:“自然是布一个诛仙阵,我去祭阵。”
那人闻言大惊,“圣女,你岂不是……”
“魂飞魄散。”我回答地轻飘飘的。
那人继续问道:“当年……您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这一问,把我问住了,我愣了一阵儿,缓缓笑开:“是槐先生受累,取了我妖丹养着。”
槐堰不说话了。
想来,若不是为了今日,他也不乐意做这件事,还假模假样地当爹当妈,把我拉扯大。
槐堰转移了话题:“圣女,少则今夜,多则明日,这一战免不了。除了诛仙阵,别无他法。”
“槐先生既然早有准备,就别藏着掖着了。”
这些年,槐堰早出晚归,甚少在族中出现。
当时不明真相,只以为他看上了某个女子,偷偷幽会去了。
如今才明白,几千年的时间,足够槐堰将诛仙阵的阵脚悄无声息地埋进人界。
他被我戳穿,倒没太大的反应,解释道:“圣女,都是为了妖族。”
“嗯。”
“宗吾的命,便不留了吧?”
我冷眼一扫,语气带了淡淡的警告:“槐先生,此事已有定论,不必再提。”
天边乌云滚滚,不多时,一场惊雷卷积暴雨,倾盆而下。
这个凄凉雨夜,我坐在宗吾身前,对着他,说了一夜话。
我说:“宗吾,我要死了。”
他说:“槐瑶,求你,捡起来。”
“你知道的,祭阵。其实死过一次,倒不怎么怕了。”
“槐瑶,求求你,捡起来。”
“你会跟我一起死,知道吗?”
“别说了,捡起来,好不好?”宗吾的声音几乎哀求。
宗吾,我爱你。
在他猩红的眼眶中,我仰起头,在他干涩的唇上落下一吻,转身离去。
天明,一个大阵自天空中轰然落下。
顿时,万里风沙飞扬,哀鸿遍野。
槐堰筹谋千年,布局精妙,大阵威力自然不弱。
“妖女,几千年过去,没想到你们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他们个个面色狰狞,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我懒得同他废话,入阵划破了手掌,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
这一次,手指虚虚一握,那人便折断了颈骨,破布一样掉落山涧。
看到他们脸上的惊恐,我笑出声来。
“多亏了你们圣僧,我才有今日。”
话落,他们脸上浮现出难堪与愤怒,“妖女,你莫要信口雌黄!”
我抱臂立在阵中,剧烈的罡风裹挟着利刃,撞向对方的屏障,“双修的滋味,你们能享得,我不能吗?”
“呸!不知廉耻!”
“交出圣僧,饶你不死!”
其实他们哪里是为了宗吾来的。
妖族支脉繁多,除却槐妖独特的体质叫人垂涎,更有不少助他们精尽修为的妖族。
若宗吾不在,他们也会找个其他的理由,打上门来。
他们凝力化作一个巨大的长剑阵,指向我所在的位置,“那是阵眼!只要灭了她,妖族不攻自破。”
我冷笑着,只想速战速决。
大阵发出一声嗡鸣,罡风起,与剑气摩擦,发出刺耳的钝响。
眨眼间,敌方折损数千人。
四周的小妖在剑气压迫下,化作齑粉。
我咬紧了牙,额头已布满冷汗。
“圣女。”槐堰望着我,突然将匕首插进自己小臂,走进来,“老夫也助你。”
“槐先生,我以为你舍不得死。”我声音已经没了开始的清澈。
槐堰沉着脸,“老夫说过,我们两个,从来都是一道的。这一仗赢了,妖族从此光明正大地行走世间,而老夫为的,是我们槐妖一脉,在妖族中,扬眉吐气。”
有了槐堰的助力,诛仙阵威力大增。
两方相撞,地动山摇,双方皆被震得后退一步,气血翻涌。
我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心脉突然狂跳不止,似乎有什么要挣脱束缚。
我脸色一变,宗吾不见了。
然而对方没给我思考的时间,上方的剑气再度凝聚,对着我们当头劈下。
此时双方都处于强弩之末,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
当!
又熬过了一下。
尸体已漫山遍野,有妖也有人。
天空猩红,不见天日。
最后一次,剑气与罡风狠狠撞在一起。
槐堰扑通一声,倒下了。
我扑哧吐出一口鲜血,冷眼看着对方的人无声地掉落,失去了平衡,对着地面栽下去。
大阵还未停止,由于失去了控制,开始疯狂蚕食我和槐堰的血肉。倘若对方还有如我一般的苟延残喘之辈,诛仙阵会做最后的收尾。
我跪在地上,眼前发黑。
喃喃道:“妖族弟子……听令,日后务必振兴妖族,不得为祸世间,不得伤人性命,以我一命,换来日荣景,望尔等珍之重之。”
“谨遵圣女令!”妖族弟子呼啦跪倒一地,对着我拜下,哭声哀切。
两阵余威仍在,妖族已悉数撤离。
扭曲破碎的空间自交界处,逐渐向我吞噬而来。
我张开手掌,最终无力地瘫倒再地。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宗吾……走了也好。
一点点金光将我渐渐围拢,我听到一声叹息,努力抬起眼睛,是宗吾。
确切地说,是他的一个虚影。
他眼神悲悯,带着哀切的沉痛。
“槐瑶,我要如何救你。”他轻叹一声,虚幻的手似乎想摸过我的秀发,最后却徒劳地穿过了我的身子。
空间缝隙已近在眼前,宗吾满眼不舍,似乎,有泪滑落。
我张开嘴,含糊地念到他的名字,却见他笑着转身,走入裂隙。
金光自黑暗中消失。
裂隙闭合。
风和雨渐渐停了。
一片废墟里,我踉跄起身,怔怔望向宗吾消失的地方,烟雾散去,一个人站在那里,浑身血迹。
我急急喊道,“宗吾!”
那人转过头来,眼神有过一瞬间的茫然,继而对着我道:“贫僧初玄,见过施主。”
眼神是陌生的。
明明还是那具身体,被我咬破的嘴唇还未愈合,可他却不记得我了。
身边有人咳嗽一声,缓缓坐起身,声音嘶哑破败,“那不是宗吾。”
我觉得槐堰被摔坏了脑子,皱着眉纠正他:“他是。”
槐堰苦笑道:“宗吾,已经走进去了。”
我短促地笑了一句,声音尖锐,“槐堰,老眼昏花了吧,他进哪儿了?”
“你看见了。”槐堰指指裂隙消失的地方,“没有他,我们已经死了。”
我的笑渐渐凝固,突然走到和尚面前,捧住他的脸,细细打量。
和尚眉眼淡淡,似乎并不抗拒我,但他还是紧紧皱起眉头,“施主请自重。”
那一瞬间,我如遭雷击。
过了很久,声音晦涩道:“你不是宗吾。”
槐堰道,“如今他的身体里,只剩一缕残魂了。”
我几乎发不出声音,徒劳的,拽着和尚的衣角,眼眶通红。
槐堰沉吟许久,缓缓道:“人妖殊途,变数良多,与其告知真相,乱你心智,毁妖族大业,我宁愿瞒而不报。”
我沉默良久,哑着嗓子说:“槐先生,我和他,谁欠谁,总要算个明白的。”
槐堰道:“诛仙阵以杀止阵,你本是逃不过的。”
“……当年宗吾割裂神魂,将其中一部分化作佛印打入你的心脉,才让老夫有妖丹可聚。”
我闭上眼,泪滑下来。
槐堰继续道:“后来宗吾消失,我猜是他因割裂神魂而修为大损,不得已避世。”
“……后来,在你客栈周围,我发现了一个和尚的踪迹,便知他回来了。这些年,宗吾屡屡阻我布阵,又找上你,我唯恐大业失败,便暗中叫你毁他修为。”
我攥紧了手中皱巴巴的衣裳,“那夜,你可曾出手伤他?”
“不曾。”
在客栈见到他的那一晚,他受了伤,槐堰并未动手,所以,只可能是他做了什么事,神魂再受重创。
我想到了那串佛珠,曾在戒律堂,为我挡过一次劫难,后来,又被我亲手摔碎在宗吾面前。
宗吾的神魂,应该不止割裂过一次。
那夜进门前,他将第二次割下的神魂藏在了佛珠里,趁着那晚,为我带在脚上。
那东西,能救命。
所以后来,宗吾一次又一次求我将散落的珠子捡起。
可我将他牢牢定在墙上,极尽嘲讽。
直到大战陷入焦灼。
在小屋里,宗吾第三次割裂了自己的神魂,挣脱枷锁,怀揣佛珠前来,替我挡下一劫,最终,消失在缝隙里。
如今,只剩一缕残魂摆在我的面前。
不识我。
不认我。
“槐先生,他为什么,不说啊……”我站在原地,心里好像破了个洞,空落落的。
“言之无用。”
便是他一五一十告知于我,我也只当他在狡辩,况且以宗吾沉默寡言的性子,不解释才是他。
“还能找回来吗?”我的声音了无生气。
槐堰叹了口气,“去哪找?圣女,我知你并不想杀他,奈何他一心求死。放手吧,莫叫他连最后的神魂都同你牵扯上,不得安宁。”
我怔怔望向初玄,想到这是宗吾留在世上唯一的念想,突然撤了手,生怕惊扰他半分。
袖摆从指间溜走,我虚虚一握。
他两手合十,对着我行礼,转身,消失在视野里。
我看着看着,突然哭出声来,肝肠寸断。
三年后。
我坐在枝头,指尖变出一朵槐花,丢下去。
我是宝华寺门前的一棵槐树,三年前扎根于此,平日里化作真身往树上一坐,便等着那个叫初玄的和尚从门内出来。
如今,他正坐在树下,槐花落下他的肩头。
诵经声一顿,他无奈道:“施主怎么又来了?”
我小声道:“大师不用管我,我坐着吹吹风。”
于是,初玄继续念他的佛经,我则坐在枝头,继续看他。
初玄的生活极其单调。
除了来此诵读经书,便是寺院清修,去禅房打坐。
那些经文我早八百年就会了,他却不厌其烦地念了又念,可谓钟情。
山上的斋饭没有油水,他瘦了一些,我轻叹一声,落下枝头,将两个糖烧饼放在他身旁的石头上,便要悄无声息地走。
“施主,贫僧用过斋了。”
我脚步一顿,语气晦涩,“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了。”
身后没了动静,我揉了揉眼,不敢待太久,躲到了树后面。
我仍记得槐堰的话:“莫叫他最后一缕神魂,跟你牵扯上,不得安宁。”
不多时,有人自树后绕过来,在我身前站定。
我红着眼,抬头,初玄穿了一身青色袈裟,神色清隽,对着我伸出手,“施主,地上寒凉,起来吧。”
我慌乱地向后退去,生怕碰到他的指尖,因为着急,蹲坐在地。
初玄一愣,继而抱歉道:“贫僧唐突,惊扰了施主。”
我狼狈地从地上站起,后退一步,远远拉开了距离,“不会,我没有这样想。”
“贫僧觉得施主颇有佛缘,便将此物赠与施主吧。”
初玄摊开掌心,一串小小的佛珠躺在里面。
我心开始钝痛,不自觉流下眼泪。
伸出手,却在半路握成拳,收回来。
“我……配不上这样好的东西。”
初玄见我哭了,无奈笑道:“只是一串佛珠。”
我忙摆手,“不……你的东西都是好的……我……我先走了。”
说完,丢下初玄,落荒而逃。
槐堰沉默地坐在我对面,淡淡道:“初玄迟早会发现你的真身,到时候,你难道还要再胡搅蛮缠一次?”
我两眼肿成核桃,槐堰早习以为常。
“三年了,世间再无宗吾的消息,该死心了。”
“槐先生,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心肠很硬。”
槐堰不以为然,望向窗外,“妖族势微,心肠不硬,如何走得下去。宗吾屡次救你,可重来一回,你未必想让他救。你的心肠,也不软。”
我低着头,回顾过往,似乎最好的结局,是我与宗吾相忘于江湖。
他不必为我割裂神魂,而我,合该在当年,就殉在诛仙阵中。
槐堰站起身来,“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
“随便,也许,不再回来了。”
我茫然地点头。
槐堰问我,“你呢?”
我沉默很久,“我再等等吧,民间有个说法,叫守丧。”
“三年,够久了。”
“他等我三千年,我便为他守三千年。”
三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昔日的初玄,再登顶峰,德高望重,信徒众多。
现今的宝华寺,香火鼎盛。
而我,依旧是宝华寺门前的一株槐树,只是后来不以真身出现了,生怕初玄发现我是妖邪,命人连根挖去。
初玄依旧每日在树下打坐,剩下的时间,便盯着树愣神。
开始佛门弟子总劝他,后来便不再劝了。
这一日,宝华寺来了个人。
虽然过了很久,我还是一眼认出了槐堰的身影。
他面容依旧,只是浑身枯槁之气,仿佛大限将至。
初玄睁开了眼,静静看着他走来。
槐堰来到树下,却抬头看我。
“他回来了。”
四个字,足以在我的内心掀起波澜。
我不顾被人识破真身的危险,跌下树来,“在哪儿?”
槐堰看向我的身后,“宗吾,恢复记忆很久了吧。”
我背影一僵,那一刻,突然不敢回过头去。
在我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时,身体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槐瑶,原来你在这里。”
声音清冷,却温暖。
槐堰淡淡看我一眼,那一眼中饱含讥诮,似乎嘲笑我心上人就在眼前,我却傻等,连真身都不敢被人瞧见。
“槐瑶,老夫欠你们的,算是还清了。”槐堰丢在最后一句,背过身朝山下走去。
我从未有过如此复杂的情绪,喜悦,忐忑,愧疚,难过。
闻着淡淡檀香,我眼眶一红,哽咽道:“你是宗吾吗?”
“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他低下头,在我脸上落下轻轻一吻,叹道:
“明明初玄的名字,被世人传颂,宝华寺的美名,广为流传,可你却没来找我,直到刚才坐在树下,我还在想,你到底在哪。”
“槐瑶,你知道等一个人,有多苦吗?”
“一个三千年,又一个三千年。”
宗吾板过我的身子,拇指印在我湿润的眼角,“明明纠缠那么多次,为何这次放手了?”
他总能用简洁的话语激发我心底的愧疚。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我不想害你……”
宗吾叹了一声,“是我自愿做的,倘若这些都换不来你的纠缠,才是真正的悲哀。”
原来,我每日坐在树上等他的时候,他也在等我。
三千年,我把心反复揉碎,想了无数个可能,哪怕他常伴青灯,或是还俗再娶,我绝不纠缠。
我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好了。
如今夙愿得偿,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只好踮起脚,揽住宗吾的脖子,闭着眼吻上去。
我希望他能知道,我有多想他。
宗吾的手绕过我的腰肢,拉进自己,给予温柔的回应。
我不知不觉软了腿,伏在他怀里,微微喘着气。
宗吾一声低笑,接着,门前传来一声怒喝:“妖女!胆敢勾引圣僧!”
我和宗吾同时望去。
唇瓣还肿着,宗吾的唇上留下一排小小的牙印儿。
佛门弟子满面怒容,金钵在手,发誓要讲我拿下。
我活了许多年,早已不怕这些小把戏,却揪住了宗吾的袖摆,往他身后一躲,一如当年。
这一年的春天,槐花满树。
风吹过枝头,吹落一地芬芳。
初玄圣僧还俗了。
他的袈裟,整整齐齐叠在树下。
在世人不解的目光里,他牵起我的手,对我说,“槐瑶,我来娶你。”
都说圣僧初玄娶了一个妖女,为她叛出佛门,归隐山林。
没多久,就有人曝光了我和初玄的居所,一时间坐落在人妖交界处的客栈顿时多了不少客人。
傍晚十分,又来了一波人。
昨夜我喝了点小酒,趁着醉意对宗吾图谋不轨,一来二去折腾晚了,今日都打不起精神,正懒散地倚在他身上,困得眼神迷离。
他们坐在座位上,喊小妖点了菜,便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宗吾倒是没什么反应,反正自他与我成亲以来,打量他的人多了去了。
起初我怕他难受,总是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前一挡,直到有一日,他叹了口气,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抱回房去,我才知道,这人从不在意世俗伦常,爱了便是爱了。
只是他沉默寡言,不太受得住我撩拨,三言两语,便床上见真章。
我捂着酸痛的腰,打了个哈欠,不满道:“你倒是比我受欢迎,无论男女,一进门,眼睛就黏在你身上,衬得我挺没面子的。”
宗吾给了我一个沉默的眼风,温温和和道:“你想如何?”
我想了想,噘着嘴迎上去,“你亲我一口!”
他半晌没说话,我以为嫌丢人,刚想作罢,温热的嘴唇便印在我唇上。
我睁开眼,耳廓烧得滚烫,宗吾纤长的睫毛近在咫尺,随灼热的呼吸微微颤动。
啊,他竟然敢咬我!
我红着脸挣开他,结结巴巴道:“多……多丢人啊……”
宗吾笑了,“亲吻夫人,有什么丢人的。”
“呿……”众人发出酸溜溜的声音,“老板娘,你们家厨子今天醋放多了!”
我转过头去,眨眨眼,“你们胡说什么呢?明明放的是糖。”
“酸死了!明明是醋!”
我故作娇羞地往宗吾怀里一躲,“夫君,他们欺负我呢!”
宗吾笑了笑,拍拍我的头顶,“昨夜没睡好,我带你上楼。”
我对着他们做了个鬼脸,跟着宗吾一蹦一跳往二楼走去。
刚进屋,宗吾便一把拽住我,低头抵在我额头上,声音低沉道:“方才夫人看谁呢?”
我一愣,“没看谁。”
顶多就是……有几个和尚生得眉清目秀,像极了当初的他,心生感慨,多看了两眼。
“夫人喜欢和尚?”
我咽了口唾沫,眨眨眼,“呃……喜……喜欢?”
要是不喜欢,当初勾引他明显是说不过去的。
可说了喜欢,宗吾的脸色便归于淡漠。
他将我压在床上,轻而易举地拔掉我的衣裳,等我情动之时,坐在床边,冷着眼瞧我。
“夫人喜欢和尚?”又问了一遍。
我被他撩拨得头昏脑涨,缠在他身上,一个劲儿念叨:“是啊,我喜欢和尚……”
宗吾不说话了,手倏地加重了力气。
我软了身段,气喘吁吁地瘫在他身上,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这家伙吃飞醋吃到了天上。
赶忙哄他,“我只喜欢宗吾,从以前就喜欢,如今还喜欢,以后每天都喜欢。”
谁知道当了这么多年的和尚,一还俗,就成了个醋缸。
宗吾捏着我的下巴吻上来。
我撑在他胸膛上,小声道:“你轻一点,昨晚的印儿还没消呢。”
他淡淡嗯了一声,到底是没进耳朵里去。
昏过去前,我怀念起了在宝华寺的美好时光。
后来,我怀了。
宗吾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人都呆住了。
足足在客栈里坐了半晌,一动不动,望着人来人往的前堂,眼珠子说什么都不肯从小孩子身上放下去。
我怼怼他的胳膊,“你马上就有了,羡慕旁人做什么?”
他自然地将我揽进怀里,“总是有盼头的,看着他们,就会想到我们的孩子坐在那里是什么样,吃糖葫芦是什么样,对着爹娘笑是什么样儿。”
他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虽然想象了无数次,到这一刻,总是不敢信的。”
我笑着亲亲他,“那你摸摸,他会动的。”
宗吾被我领着,将手放在微凸的小腹上,抿着唇,突然说道:“槐瑶,我爱你。”
“我早就知道了。”
“就想再说一遍。”宗吾摸着我柔软的发丝,“你要是嫌弃这里吵,我们便换个地方。”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人间烟火,很好。”
后来啊,我生下个女儿,一出生,不哭不闹,朝着宗吾咯咯笑了几声,指尖便冒出一条细细的槐树枝儿,勾在她爹的手指上。
宗吾一愣,眼神柔地能滴出水来。
生怕一个动作吓着小女儿,半天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笑得停不下来,“我们槐妖可没那么脆弱,她没轻没重的,可别伤着你。”
宗吾眼神柔和,“不会。”
又过了几年,小孩儿长大了,我喜欢叫她珠珠,宗吾便也随我,没觉得哪里不好。
他是个宠女儿的,三岁时,便让她骑在肩头够果子吃。
直到有一年,从来没跟我红过脸的宗吾,没头没尾地将珠珠训了一通。
原因竟是小姑娘趁着我和他爹没看着,自己跑到人间调戏男子去了。
宗吾冷着脸,“这都是跟谁学的!”
小丫头委屈巴巴道:“他们说,娘当年,就是这么勾引的你!珠珠也想有一个夫婿!”
这一句话,把我和他爹堵得没了话。
我屏住呼吸,以为下一刻自己也会挨骂,谁知宗吾冷着脸道:“并非人人都有你娘亲这般好的眼光,你眼力尚浅,以后不得胡作非为!”
我努力忍着笑,半天没憋住,扑哧笑出来。
当晚,宗吾摁着我在床上好一通教训,美其名曰,要生个儿子出来,替我们看着珠珠。
我累得狠了,连连求饶,宗吾脾气未消,只淡淡道:“自作孽,为夫只好费心管教了。”
第二年春,珠珠有了一个弟弟。
不过弟弟自小跟她不一样,比如她可以长出藤蔓,挂在爹身上荡秋千,那小家伙浑身散着一股看不见的光晕,明明是个人,却总觉得跟普通人不一样。
后来她算是明白了,他随了爹爹,当了宝华寺的俗家弟子,平日里回来,便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寸步不离。
她看美女要跟着,调戏男子也要跟着,甚至去个茅房,都要规规矩矩地守在外面。
珠珠恼火极了,想跟他吵,却吵不起来。
向爹爹告状,不理,娘亲听爹爹的话,每次都是笑而不语地推爹爹出来挡枪。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珠珠离家出走了。
她发誓,一定要找个如意郎君。
刚出家门二十里,遇见一群道士。
其中几人识破了她,语气不善,珠珠打小在爹娘的手心里宠着长大的,不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施展法力,薅了对方几根头发丝下来。
正在这时,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从地上站起来,啪,往珠珠头上贴了个符纸,珠珠便动不了了。
趁着月色,珠珠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温润如玉。
十分出色的长相,不由得春心萌动。
几番话说下来,说得对方冷了脸,被扛回道观里去了。
不远处,槐瑶叹了一口气,“真不用去看看?”
宗吾道:“有老二守着,不会有事。”
槐瑶撇撇嘴,她和宗吾精心物色的人选,总是不会错的,剩下的就看珠珠自己的造化了。
此时,月上中天,宗吾拍拍她的头,“不是要去南海捡珍珠吗,走吧。”
槐瑶回过神,笑吟吟道:“到时候,我做两串,你一串,我一串。”
“好……”
“还给他们俩也——”
“不必。”
“他们的醋你也吃啊……”
“就我们两个,挺好。”
有什么小说男主角是和尚的吗? - 小柒崽子的回答 - 知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