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咚咚连剁,兔子一分为二。
张顾阳:「这回刺客竟然混入行宫,妄图色诱皇上,皇上受伤有点重,不过好在刺客扎偏了,性命无碍。」
我:「真可惜。」
咋就扎歪了呢?
翠翠一刀砍下兔子脑袋。
「小姐,你说的麻辣兔头咱什么时候安排?」
我抽空回了她一句。
「没花椒,多攒几个卤了吃吧。」
然后才反应过来。
「你说色诱皇上?这回来的不会还是个女刺客吧?」
张顾阳无奈地点点头。
「我们怀疑还是之前那个,不过这回那刺客逃得太快,我们没能看清她的模样。」
我开始严重怀疑这个时代的刺客组织是不是太水了点儿。
一而再再而三逮着一个人祸害,劳模工作都没这么卖力的。
我看着张顾阳,很认真地问出了我存在心里很久了的疑问。
「是那姑娘长得不错,还是咱皇上不挑食?」
张顾阳:……
不是我关注点清奇,而是我真的没啥兴趣。
皇帝死不死的,我都要走。
翠翠收拾好了一只兔子,又开始从井里打水,准备洗菜。
张顾阳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总而言之,最近宫中巡查有些紧,娘娘平时还是不要出去为好,免得麻烦。」
好吧好吧,我承认最近皇帝不在宫里我胆子也肥了点,去看兔子的时候总是假公济私顺路去挖野菜,一不小心是跑得有点远。
但我还是很谨慎的啊,走的都是偏僻小路。
当然也不是我自愿走的,毕竟不偏僻的小路上也没野菜……
如果徐盛还不回来,我甚至都有打算偷摸去挖几棵笋。
一来可以改善伙食,二来还可以种点竹子。
说不好明年夏天能睡上凉席。
张顾阳又坐了一会儿,啰啰唆唆了半天叮嘱我千万不能出门,还着重表示了一下因为最近严查,所以不能给我带太多东西的歉意。
我忙着哀悼我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竹笋和凉席,答应得特别敷衍。
翠翠在井台子上一会儿洗菜一会儿淘米,一会儿洗衣服一会儿刷地,左转右转就是不离开前院半步。
张顾阳大概也是正巧碰上翠翠了才来看看我,坐了没一会儿就撤了。
我看着张顾阳前脚走,后脚就没事干了的小丫头,招招手把她叫了过来。
「翠翠,你要想清楚。」
说实话,其实我一直想和翠翠聊聊这个话题,只不过翠翠最近出去得实在太勤,我又在哀怨徐盛跑得不见人影,所以一直都没逮着空儿。
「我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出宫的,你也知道我的想法,要走一定会给云霞宫放把火,做个假死的局,从此就再也不会回皇城了,你如果跟我走,你也不可能再来皇城,更不可能再见厉远了。」
小丫头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是绝对不可能留在这里的,但你还有机会。」
我是前皇后,一旦册立新后,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我,而且很有可能连毒酒白绫都混不上。
宫里有的是拜高踩低的人,我就是一个现成的给新后投诚的肉靶子。
比唐僧肉还香呢。
到时候随便下个毒给我安上个悔恨不已忧思成疾,一病不起最后暴毙冷宫的名头,渣皇帝和他的新老婆还会假惺惺地给我洒两滴眼泪水。
但是翠翠不一样啊。
宫女伺候谁不是伺候?
前任皇后宫中首席宫女加上对主子不离不弃忠肝义胆,光凭这两条,我前脚死,后脚她就能成为宫女中最靓的仔。
就算是不被重用,明面上也得重赏她,给宫里立个忠奴的典型。
「你如果是不想再在宫里出头,张顾阳应该找得到门路,把你从我这里调出去,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塞,再熬两年,就可以放出宫去了,到时候你和厉远的事儿也好说,又或者你也可以等到我放完火,再去求求齐德妃,我都走了,应该没人会再来为难你,你想出宫还是想留下,也都容易。」
翠翠抓住我的胳膊。
「小姐,我还是想跟着你。」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
「厉远不可能放弃他现在的官位跟着我跑的,这对他不好,你也不想看到他不好的,对不对?张顾阳也不会习惯每天跟我一块儿扛着锄头下地的生活,本来就不是一条路,硬要凑到一起,消磨的只会是两人之间的感情。」
其实翠翠不跟着我会比较好,打小就在京城里长起来的小丫头,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儿?
我开始给翠翠画饼。
「再说了,你跟着厉远留在这里,说不好再等几年,他还能外放当官,到时候我还能去那儿偷偷看你去,又不是真的见不到了,那么纠结做什么。」
其实如果真这样,我是肯定不可能再偷偷跑来和翠翠见面的,最多就是打听打听她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否则以厉远和张顾阳的关系,只要我敢露脸,他就敢给张顾阳传信儿去。
翠翠很是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小姐,虽然我觉得你说的都对,但我总感觉你是在诓我。」
我:……
我就纳了闷了,我的口碑有这么差吗?
翠翠很笃定地开始反驳我。
「小姐你要是被追封,我为了表示我是一个忠仆,肯定得一脑袋撞死在你的棺材前的,否则我这个忠心就掺了水了,没人会信的,就算我一下没撞死,他们肯定会拿铁锤给我脑袋上补一下,坐实我忠心殉主的名头,不管你是不是真死,我留下来肯定是真死,所以要烧一块儿烧,我跟你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跑不掉的。」
「再说了,就算新娘娘能留我一条命,肯定也不会再重用我,新娘娘不用我,那满皇宫里就没人敢用我了,想要宫里的人给我寻门婚事是不可能的。至于外放了再嫁厉远,就算厉远肯娶,他家也肯定不会让他娶一个前皇后留下来的宫女,娶回去一点用都没有,我还不如熬到厉远外放,到时候我再偷偷去找他,如果他念旧情还没娶新妇,我就嫁他,如果他那时候已经娶了夫人了,这证明他就是小姐你平时经常说的渣男,无情无义,我不嫁也没亏。」
我目瞪口呆。
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我这一身诡辩的本事的?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有种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危机感。
不过她都被我洗脑洗成这样了,以后再想嫁人是真难了。
起码听她这志气,给人当妾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试着探了探翠翠的口风。
小丫头看着我掷地有声:
「小姐你莫要说这种丧气话,怎么说我也是伺候过皇后娘娘的宫女,给人当妾是堕了娘娘名声,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行的。」
我头痛扶额。
到时候还得跟徐盛说说,尸体多准备一条。
也不知道这天杀的完蛋玩意儿到底跑哪儿去了,什么时候走,总得知会我一声吧。
不过张顾阳说得的确没错,在刺客锲而不舍的骚扰下,整个皇宫的守备的确是又加强了不少。
以至于景升在明芷宫都待不住了。
原因是曾有宫人举报说明芷宫里有鬼,半夜经常传出莫名叫声,短促尖锐。
然后侍卫们以为是刺客藏匿其中,大举涌入搜捕。
接着就搜出了一大窝白嫩嫩、胖乎乎、人畜无害但把整个明芷宫的草皮都祸害秃了的大白兔。
据厉远传回来的八卦,当时一心想要立功的侍卫小队长,看着一群啃着大白萝卜蹬鼻子上脸的兔子,脸都是绿的。
张顾阳花了不少心思,才把景升在明芷宫里养兔子这种说出去都不知道算不算犯事儿的事儿压下去。
不过大兔子是保不住了,全部收归御膳房,景升偷摸藏了三笼小兔子,连夜给我送了回来,然后依依不舍地辞别我,往御兽监赴任去了。
理由是会养兔子,得物尽其用。
这都什么操蛋理由。
老子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饲养员,就这么被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捡了便宜。
我恨啊。
没了景升这个给力外援,我上哪儿去找那些个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哟。
我就是再能耐,也没法在皇宫的井里晒出井盐来啊。
景升赴任的那一天,我含泪抱着我的盐罐子醋坛子,和祥林嫂一样把我所剩无几的资产盘点来盘点去,反复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这点东西还够吃多久?
张顾阳打着过年的名头,给云霞宫添了不少东西,但我仍然忧心忡忡。
毕竟纯靠外力送进来的东西不能长久,唯有云霞宫里长出来的东西才能生生不息。
用人话来说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开始琢磨着等开春了,再扩大点豆子的种植面积,至少还能晒出点酱油不是?
除夕那晚徐盛回来了一趟。
他回来时我正和翠翠吃火锅,理由是过年必须吃顿好的。
乳白色的骨头汤底在锅里沸腾,油脂肥厚的肉香在蒸气中飘向远方,丢在冷风里吹硬了的肉块再片成薄薄的肉片,在汤底里稍微涮一涮,趁着热气咬上一口,简直鲜香嫩滑,再加上在锅底熬了许久吸收了汤汁精华的大白萝卜、浮在汤上随水沉浮的白菜、藏在汤里若隐若现的蘑菇,以及我足足剁了小半个时辰才剁出来的肉丸,涮出来再蘸一点早就做好的兔肉酱……
徐盛原本想跟我说什么我不知道,反正他一进屋屁股就黏小板凳上了,抢菜抢得比谁都凶。
我和他商量了一下跳井的可能性。
遭到了徐盛的一口拒绝。
理由很简单,一个人跳井纯属意外,两个人跳井那就是脑抽。
再加上这个主意张顾阳已经想出来过了,要在井里一捞捞俩,难保他不会多想。
一多想就会去查,一查就会出意外,一出意外很有可能就会顺藤摸瓜。
我想了想我在外头逍遥快活的时候,冷不丁张顾阳冒出来冲我一脸幽怨地喊娘娘的场景,顿时打了个冷战。
大冷天的,还是放火吧,好歹暖和一点。
翠翠强烈要求把她也带走。
这一点徐盛答应得倒是很痛快,还说到时候尸体不用我们担心,他绝对办得妥妥的。
我怀疑这货本来就打着把翠翠也一块儿带走的主意。
这一回徐盛再没和我提灯节偷摸出宫的事儿了,事实上是,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反正是在云霞宫里进进出出的,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身太监衣服,穿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当然这话我没敢跟他说。
但凡是个男人,你跟他说他挺像个太监,他大概都不会很高兴……
张顾阳抽空也来了几回,除了给我送东西,还告诉了我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
齐德妃大概开春就要生了,几个太医看着都说是个男孩儿。
我也没想到元淑妃和李贵妃争来争去,结果还真被齐德妃捡到了便宜。
我原来以为齐德妃生孩子跟我没什么关系,但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如果早知道她生孩子跟我有莫大联系的话,我一定烧香拜佛祈祷她挑个好日子。
事实上,她挑的日子挺好的。
三月三,上巳节。
为什么我会说她那个日子很好呢?因为我也选在了那么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撸起袖子,准备尝试做青团。
就在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打算把青团上锅蒸的时候,徐盛突然从墙外头扔进了一个麻布袋。
接着又扔进来了一个。
再然后他就神兵天降一般,从墙上蹦了下来,一脚踹翻了我的大蒸锅。
我可怜的青团啊。
胖乎乎包着肉和五香豆腐干的青团啊。
就这么一个两个沾着灰滚进了土里。
然而徐盛并不是很能理解我对于食物的哀悼,他不仅一脚踹翻了我的大蒸锅,还从我的柴火堆里抽出了烧得最旺的那一根,接着搜刮走了我好不容易才留存下来的一坛油。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徐盛已经点着一间屋子了。
「快换衣服,今天有人生孩子,满宫里人都到那儿伺候去了。」
翠翠尖叫一声,蹦起来要去收拾行李。
我一把拉住她。
「你傻啊,都要死了拿什么行李,把镯子拿上走人就完了。」
翠翠如梦初醒,冲进屋子翻镯子。
我用最快速度换上徐盛带来的宫女衣服,翠翠帮我把头发绾成宫女最常见的双把髻。
徐盛已经把屋子布置好了。
齐德妃大概生孩子生得有点困难,因为云霞宫烧了半天了,救火的宫人太监才姗姗来迟。
最关键的是,围观的多,救火的少,大部分都是抄着手站着,嘴里喊救人喊得山响,实际上就是一通乱跑,手上连个盆儿都不拿,救个屁的火。
前任皇后什么的,果然人缘就是不好。
徐盛带着我和翠翠净走犄角旮旯的小路,钻狗洞爬墙头,七拐八弯绕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我才终于再一次站在了京城皇宫之外的大街上。
翠翠拉着我的袖子,我感觉她整个人都有点哆嗦。
「小姐……我们真的出来了?」
我闷着头往前冲,一直等走到人群里才站住脚步,扭头往皇宫的方向看。
红墙碧瓦遮住了皇宫的天,我甚至连云霞宫被烧应该冒出的黑烟都没有看到。
紧闭着的宫门让整个皇宫显得格外肃穆而又安静。
我反手握住翠翠的手,声音带了一丝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翠翠,找个地方,把镯子卖了,咱拿钱走人。」
翠翠看着我一脸懵逼。
「小姐,镯子我没带出来啊。」
我整个人和被雷劈过一样,刚刚逃出来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
在云霞宫里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等老娘出来了,就把那个镯子当一笔钱,就当是我和渣皇帝的分手费,接着我拿着这笔启动资金,出去盘间房子找间铺子,开个火锅店,接着开启勾搭高富帅,出任老板娘,走上人生巅峰的道路的情景。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人出来了,启动资金没出来。
这不完犊子了吗?
翠翠无辜地往我心上又补了一刀。
「徐公子说了呀,等火灭了张大人一定会去云霞宫里找的,要是没找到镯子,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就不好了,所以让我把镯子放回去,我觉得徐公子说得有道理。」
我恨不得一巴掌拍醒翠翠。
「我是你小姐还是他是你小姐,你听谁的?」
翠翠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徐盛,毫不犹豫地把我给卖了。
「听你的和听姑爷的有区别吗?」
我咬牙切齿。
徐盛把手轻轻搭在我肩膀上,按住我想伸出去揍翠翠脑袋瓜子的手。
然后往我一边手上套了一个镯子。
「我说过了,你在宫里有什么,我一定会双倍给你,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我余怒未消,气呼呼地扭头瞪徐盛。
「你说的?」
徐盛拉住我的手往城外走。
「我说的,以后都算话。」
我在冷宫的第三年,不仅实现了自己吃饱,而且还完成了顺利出逃,并成功地把自己重新嫁了出去。
徐盛不知道从哪儿给我弄了一张路引,上头写的是我闺中名字。
许清欢。
守卫查对路引时,一匹马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得亏徐盛拉了我一把,我才没被撞倒。
「这是有什么急报吗,跑这么快?」
徐盛把我拉到一边,扭头看了一眼已经跑远了的骑士。
守卫一边翻翠翠的路引,一边顺着徐盛的目光看了一眼。
「不是急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刚刚过去那人,衣服看着是宫里的侍卫,拿着的也是侍卫的牌子。」
翠翠一直到出了城,才偷偷凑到我身边来。
「小姐,刚刚过去那人好像是张大人。」
我瞟了一眼还在跟车夫讲价的徐盛,悄悄对翠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其实有很多事情,是真的不需要说的。
徐盛番外
我是一个刺客。
应该还是挺厉害的那种刺客。
不过我觉得拜某些擅长想象的文人所赐,世人对刺客的定义好像有点奇怪。
圈外人眼中的刺客,应该是一身黑衣,英气逼人,可以在任何地方不顾场合地飞檐走壁,随地隐形,罩上蒙面巾可以让人对面不识,挽个剑花可以隔空杀人。
对此我只想说,他们可能真的想多了。
刺客也是人。
跳崖跳不死的那是鸟,随时随地藏在屋檐底下不被人发现的那是蝙蝠。
我们的头儿就是一个看上去特别憨厚的汉子,但他什么都会。
大到发明改造各种机括,小到修理桌椅板凳,对外摆得了算命摊儿,对内烧得一手好菜,文能提笔写锦绣文章,武能上马取人首级,堪称居家旅行对外装逼之必备良人。
头儿对我们灌输的第一个理念就是,刺客是一门隐藏的艺术,想要杀人不被发现,你必须要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出现在那里是理所当然,被发现的概率自然就很小了。
在文武双全的头儿的影响下,我们每个人都掌握了至少三门手艺。
比如铁丝捅门,闹市行窃,修修补补,古玩鉴赏,吟诗作画,等等。
通常是任务需要我们扮成什么角色,我们就去努力学习这门手艺以及相关知识,至少提前一个月混迹于目标身边,再寻找合适时机,按照雇主要求给目标安排最合适的死法。
然而这一次头儿派给我的,是刺杀皇帝的任务。
说实在的,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接这么个费力不讨好的任务,但奈何头儿说了,事成了钱分我一半,再让我歇三年,月俸双倍。
看在涨月俸的分儿上,我同意了。
头儿跟我一起制订了详细的混入皇宫计划,然后转头把我卖进了青楼。
是的,卖进青楼。
作为一个娘儿们。
临走时头儿跟我信誓旦旦地保证,一个月之后一定把我赎出来,保证不让我沦落到接客的那一步。
我跟着一群莺歌燕语的雌性生物,每天除了花尽心思隐藏我老爷们儿的身份,剩下的就是不停学习勾引男人的各种技巧,包括但不限于琴棋书画、描眉擦粉、陪客话术等等。
老鸨对我还不错,因为她说,我虽然不是她买的最漂亮的姑娘,但却是她见过的最上进的姑娘,假以时日定成大器。
我隐约觉得这对于姑娘来说,可能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夸赞。
头儿是个狠人,他足足拖了三个月才来接我,而且还是以嫖客的身份。
如果不是他第一时间告诉我宫里的假牌子已经做好了,并且找到了至少三种混进宫的方法,我肯定会跟他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头儿塞了三天的口粮给我,把我送到宫墙旁边,欲言又止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努力活着就行,任务不着急完成,雇主不催。
这不废话吗,他催我还不干呢,进宫杀皇帝又不是杀只鸡,我脑抽了才拿着刀直闯金銮殿。
我在皇宫里当了足足半年的隐形人。
吃的主要靠偷宫女太监的饭菜,偶尔去膳房改善改善伙食,住就随便找个没人住的空宫睡觉,房梁床铺都随我躺。
半年的时间,我把各宫各院的路摸得清清楚楚。
当过洒扫太监,冒充过修剪花草的宫女,倒过恭桶,运过蔬菜,凡是能让我在皇宫里活动的角色,我基本都试了个遍。
反正头儿给我的身份足够多。
我开始筹划怎么行刺。
御花园东南角的几个宫室都空着,我不在宫里闲逛的时候基本都是这几个宫室随便住,直到那一天云霞宫里居然住进了人。
原本我以为就是哪个嫔妃犯了事儿被发落到这里小住几日,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皇后娘娘。
哦,不对,确切地说,是前任皇后娘娘。
她镇静得很,倒是她身边的小丫头哭得好像自己才是被废的那个。
真有意思。
皇后来了云霞宫之后,整个后宫都轮着来看了她一遍,不得已,我只能搬到明芷宫去住。
那群女人明显是来看皇后失势的笑话的,却活活被这位皇后衬托成了笑话。
尤其是她管九嫔要东西的时候,那群女人脸都绿了。
最后居然还给她要到东西了。
我也是服气的。
说实话,看她比看皇帝后宫里那一群女人有意思多了,每天都是生机勃勃的,没过多久整个云霞宫都像活过来了一样,就是画风跟皇宫有点格格不入。
隔壁明芷宫里来了个小太监,应该跟这位皇后是旧识,隔三差五匀自己的口粮给云霞宫送东西,看得我是真着急。
至于这么费事吗?
皇后在云霞宫里种了一堆萝卜白菜,然后把老鼠抓了个绝种,我看着她做梦都在喊红烧肉,突然觉得手里啃着的烧鸡不香了。
都说饥饿使人丧失理智,但我没想到,堂堂皇后居然会为了吃口肉,大半夜地摸出云霞宫,跑去捞鱼。
大晚上的,我都不敢随便在皇宫里走动,侍卫巡查力度还是很密集的,就凭她们主仆俩那欲盖弥彰的样子,不出三百米就能被侍卫逮个正着。
算了算了,念在这么久围观之情的分儿上,帮她一把吧。
就她和那小宫女去捞鱼的短短这一截路,我一共引跑了五次侍卫巡查,装了三回猫叫,惊了两回宿鸟。
但我是真的没想到她居然会用床帐钩子来当鱼钩。
那玩意儿要能钓得上来鱼,我愿意当场给她表演一下活吞八仙桌。
哪怕她拿口锅呢,都比这靠谱啊。
皇后拉着她的小宫女在池子边坐了大半宿,回去时梦话就变成了要鱼篓要钓竿要渔网。
我记得好像御膳房里有鱼篓来着。
算了,好人做到底,给她捞一条送过去算了。
天天梦话里喊红烧鱼清蒸鱼的,喊得我都想吃鱼了。
不过她居然把我当神仙了。
给我送了满满一碗鱼肉,还许愿说想杀了皇帝。
这可真有意思。
不过皇帝的命在她眼里居然只值一个酸菜缸子,这也忒便宜了点。
我开始好奇那位雇主到底给了头儿多少酬劳,要换算成酸菜缸子恐怕可以放满整个皇宫了吧。
反正我也是要杀皇帝的,就勉强算圆她心愿了吧。
她好像许愿的时候还说要辣椒种子来着。
明天去膳房一趟好了,顺便给她带把辣椒来埋在土里,给她个惊喜吧。
不过我大概没有什么种菜的天分,辣椒没长出来。
亏我还特意埋在了最肥的土里呢。
我感觉看皇后娘娘过日子挺上瘾的。
原先我还是各个空宫随便住,最近睡云霞宫房梁的时间倒是越来越多了。
她往寝殿外种了一大圈儿艾草薄荷,说是能防蚊,但实际上效果不佳。
然后又突发奇想,撺掇着小宫女和她一块儿睡外头。
我是很想提醒她今晚可能下雨,但想一想好像她也不怕打雷,就算了。
然而千算万算,我也没想到宫里的房子会这么脆弱,皇后娘娘的运气竟然这么矬,打雷劈房顶这种事儿都给她赶上了。
那群侍卫冲进来的时候,我藏在房梁上捏紧了匕首。
实在不行,就刺伤她再跑,想来曾经的皇后好歹有点分量,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快腾出手来抓我。
不过刺哪儿好呢?不能刺腿,她走不了路,也不能刺胳膊,她干不了活儿,更不能刺肚子,万一刺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毕竟我学的手艺都是一击毙命,实在是没学过怎么把人砍得看似伤重实际并不要紧。
我蹲在房梁上纠结来纠结去,她带着侍卫们参观云霞宫改造成果,末了还给人一人塞一颗大白菜。
行吧,是她风格。
万幸那群侍卫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没人发现房梁上还蹲了一个人。
否则我还真不知道到底该砍她哪儿。
那群侍卫自从发现云霞宫里还住着人之后,就经常往这儿跑,尤其以那个姓张的小头头来得最勤快。
今天送点米明天带点面,还隔三差五给她送修房子的材料。
呸,有本事你就留下来帮她修房顶啊?当值期间擅离职守,小心小爷我匿名举报你啊。
夏天最热的时候老听她叨念西瓜,还有一个什么叫冰鸡灵的东西,听不懂,鸡冰起来许愿就能灵吗?
那要不要帮她把张顾阳送来的老母鸡送到冰窖里去试一试?
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那只会下蛋的老母鸡现在是她的新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没事儿就盯着鸡屁股笑。
不过她笑起来真好看,希望她可以多笑笑。
皇帝去猎场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刺杀机会,山里看着好藏人,实际上特别适合被侍卫包饺子,再加上点虎豹狼蛇的,万一我受伤了还跑得了跑不了了。
左不过头儿说了任务不着急,等到过年再说吧。
我才不会承认我是想甩开姓张的那个侍卫,自己一个人看皇后呢。
但是姓张的居然给她光明正大地带礼物了,一对白兔子,还有六张白狐皮。
真不会送礼,白色最不耐脏,这让人怎么穿吗?
果然,皇后很嫌弃这个礼物。
如果她能义正词严地拒绝就更完美了。
不就是狐狸皮子嘛,回头有空了我熊皮都能给你扒了来,又保暖又耐脏。
张顾阳居然还敢跟皇后讨荷包?
太不要脸了。
今天果然也是看他很不顺眼的一天呢。
皇后送张顾阳的桃干是真好吃,晒的时候我没忍住偷了几块,她还以为是被鸟叼走的,肉疼了好几天。
早知道我就不吃了。
不过她说自己的手是什么意思?
我的手上茧子也挺多的,意思是我跟她更般配吗?
中秋的时候我偷空出了一趟宫,给头儿汇报了一下目前我的调查进度,头儿对我的努力表示非常满意,并提示我,过年的宫宴上可以动手了。
人多才能制造混乱,只要有混乱我就好脱身。
回宫之前,我鬼使神差地去找了一趟张老三。
他专门给人做假户籍。
虽然我完全可以随便报一个名字,但不知道为什么,张老三在问我填名字时,我居然报了皇后的闺名。
许清欢。
我觉得我可能有点疯。
我打晕了个舞娘混进了献艺队伍,混在人堆里居然没有露出破绽。
没办法,谁让今年的献舞走的是面纱蒙面的朦胧创意呢。
只不过刺杀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不是我手滑,是皇帝手真的太快了。
我刚一扑上去,才亮出匕首,他一把就把坐的最近的李贵妃薅过来挡他面前了。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另一只手还牢牢攥住了坐在他另一侧的元淑妃。
那应该是打算把元淑妃丢我怀里拖住我逃跑的意思。
真是太不要脸了。
我说呢,要不皇帝吃饭身边总要坐个皇后,没有皇后就要放个宠妃,闹了半天是给自己准备肉盾呢?
得亏不是她坐在狗皇帝身边。
否则我这一刀铁定扎不下去。
好吧,其实连李贵妃我都没扎。
倒不是爱屋及乌,我跟皇帝也没什么乌好爱的,纯粹就是时间不够了而已。
在发现皇帝有把元淑妃丢我身上想法的那一刻,我就沿着既定路线,毫不犹豫地往舞娘们的退场门里撒丫子狂奔。
开什么玩笑,元淑妃是后宫里有名的哭包,但凡被她缠上一点,我还跑不跑得了了。
就这么会儿工夫,来逮我的侍卫们都快把大门挤破了。
我来的时候在殿外耳房小过道的角落里藏了一身侍卫衣服。跑路的时候正好拿上,再往御花园的假山石头里一猫,换好衣服把舞衣卷吧卷吧往怀里一藏,装着一道搜宫的工夫,把衣服扔墙根儿底下,再往墙上踹两脚,做出个刺客想往外逃的假象,就大摇大摆地回了云霞宫。
沿途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是跟着一块儿搜刺客的侍卫,总而言之跟问我的人不是一个营的就对了。
反正哪个营的腰牌我都有。
不过每个人都忙忙乱乱的,我又不是不认识宫中道路,居然也没人真的查我腰牌。
宫里过年出了刺客,宫门口又没逮着人,按照惯例肯定每个宫都是要搜一搜的,尤其是房梁,那是重点照顾对象。
得亏我最近都待在云霞宫,其他地方的房梁应该是没什么痕迹了。
云霞宫的地窖是个很适合藏人的地方,我趁着晚上其实演练过好几次了,躲在白菜堆里,除非你能把白菜都搬开,否则别想找到我。
不过以这位皇后的护食程度,多半不会让人搬开那堆她好不容易才码好的白菜。
张顾阳在搜云霞宫的时候显得特别紧张,一边让人仔细翻,还一边不停地跟皇后解释只是例行公事,绝对没有冒犯之意。
这心虚的,怀疑我在这儿就怀疑呗,反正你又没怀疑错。
张顾阳本来是想搬开全部白菜的,但皇后一直在陈述自己垒白菜垒得有多辛苦,张顾阳也就没好意思全搬开,意思意思搬开上七八颗,看到底下也是白菜,就算了。
真是险,他要再搬开两颗白菜就能看到我了。
彼时身上侍卫的外衣已经被我脱了,这身侍卫皮穿得我不爽得很。
要真被他发现了,我可没法儿逃了。
万幸没有。
不过张顾阳没发现我,倒是皇后发现我了。
我也没想到她会继续来搬白菜。
结果刚搬走两颗,我拿着匕首的手就露出来了。
那一刻我比那个雨夜张顾阳冲进来时还要纠结。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她面前。
确切地说,我从没想过我会出现在她面前。
我是一个刺客。
放在人堆里必须毫不起眼,让人看一眼就得忘掉。
但是,现在,她看到我了。
我的手比我的脑反应更快。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匕首已经抵在她心口了。
没办法,职业病。
不过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把我刨出来。
皇宫里前脚才闹了刺客,后脚她这儿就多出个身份不明的人,她都不多想一想的吗?
我看着她为了刨我萝卜白菜扔了一地,然后才反应过来。
张顾阳跟她说的是女刺客混进了舞女堆里,而我现在是男装……
没想到扮女装居然还有这种福利,她多半以为我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深陷宫禁的刺客同党了。
她一直在旁敲侧击打听我的身份,我告诉她我叫孟义,这是头儿给我取的名字,很明显她没信,对着这个名字不停地吹不走心的彩虹屁。
听得有点烦,还是把我之前的名字告诉她吧。
我是头儿捡回来的,爹妈给的名字是徐盛,不过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陡然听到还挺新鲜的。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把我送鱼篓和鱼的事儿跟她提了一嘴,免得她以为我是侍卫一伙儿的,把我在这里的事情大嘴巴跟姓张的说了。
结果她看我的眼神都亮了,连大恩大德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就为了条鱼,至于吗?
看她夸我这么卖力的分儿上,就不拿刀吓唬她了。
这人怎么蹬鼻子上脸的啊,居然还要我给她表演怎么收刀!
这有什么好学的?
我可能也是在宫里待得无聊了,居然就这么给她一遍一遍地演练。
我才不会承认我给她耍刀是想听她夸我呢,我又不是走街头卖艺的,就是纯粹想知道她到底能有多少不重复的词儿可以用来拍马屁。
头儿说过,拍马屁是门语言的技术,我又是一个好学的刺客。
嗯,一定是这样的。
我纯粹就是想学习一下怎么阿谀奉承而已。
自从在她面前过了明路之后,再想给她送东西就简单多了。
但我觉得她最想的,可能是出宫。
从宫中最近侍卫们的布置走向来看,皇帝好像在灯节有出宫看花灯的打算。
那天皇宫的侍卫巡查应该没有那么严,张顾阳也会跟着出宫,不会来云霞宫查岗,只要小心一点,应该还是可以把她带出去的。
反正我也是要去灯市上行刺皇帝的,干完活再把她带回来也不是不行。
那时候侍卫们肯定忙着封城门抓我,不会想到我居然还敢往皇宫里跑。
我在云霞宫磨磨蹭蹭待了好一阵子,只要跟张顾阳错开时间出现,他就逮不着我。
宫里给我的死法是跳护城河。
要么是侍卫们为了交差拿人顶缸,要么是头儿安排的替身给我善的后。
我更倾向于后者。
有组织就是好,不用什么事儿都要自己顶上。
皇帝果然打算灯节出宫,我都不用头儿给我传消息,因为后宫里都传疯了。
娘娘们为了争夺单独陪皇帝出宫过节这个名额,掐得是不共戴天,小宫女们私底下八卦到底谁能脱颖而出,太监们干脆开了赌局。
据说元淑妃的呼声最高,赔率一比二,齐德妃最不被看好,赔率一赔十。
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对于当肉靶子这件事这么积极。
张顾阳灯节当班之前居然还给皇后送了一趟兔子灯,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路上一抓一大把的东西,亏她还当个宝贝。
拿个石子儿打破它。
她好像有点伤心?
这有什么要紧的,下回我给她扎个凤凰的,保管比这破兔子强百倍。
我自己出宫倒是挺简单,带人却是头一回,好几次差点没被巡查碰到,情急之下我只能帮她一把,不过好像手法有点不太对,摔着她了。
等出去给她买瓶药油吧。
皇后可能是在宫里待久了,外头看什么都新鲜,她看摊儿,我看侍卫,她琢磨怎么给翠翠带吃的,我寻思皇帝逛灯市的大概路线。
我好心提醒她东西最好别带回去,张顾阳来得太勤了,随便多出点宫外的东西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但她竟然会觉得我穷?
她从哪儿看出我穷的?
我,组织里排名第一的刺客,不出门有组织管吃管穿管住,出门有雇主承担一应花销,任务分账我拿四成,任务中赚的钱全归自己腰包,平时还有日常薪俸,换句话说,我的日常生活只分为两个部分,一为出任务,二为存钱。
我要穷就没天理了。
因为我压根儿就没地方花钱去。
为了证明不差钱,我财大气粗地把一个钱袋子拍在她手里,告诉她花光了算她本事。
这话我是真没骗她,她要能一晚上花光的确算她本事。
因为里面除了有铜子儿和几块散碎银块,夹层里还有五万两的四大钱庄的联号银票,外带那张我用她名字做的假户籍。
闹市行刺不是偷摸暗杀,被抓住或者被当场砍死的概率太高了,希望我运气能足够好,还能把她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如果带不回去,等她花光那堆散碎银子,应该能发现钱袋的夹层。
她可以自己出城。
就算没有我,也没有翠翠陪着,凭她的本事,应该也可以过得挺不错的。
真好奇她会在花灯里许什么愿。
这回陪皇帝出来的肉盾居然是存在感不太强的齐德妃,真挺出乎我意料的。
该不会皇宫赌局里最大的庄家其实就是皇帝本人吧?
我随便摸进个屋子偷了身妇人衣服,只披了外袍,套了裙子,借了妆台给自己点了口脂抹了胭脂,反正灯下暗,就懒得擦粉了。
行刺依然很不顺利。
其实我更适合暗杀,尤其是制造意外的那种暗杀,像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掏刀子实在不是我的风格。
但奈何皇帝身边是真混不进去,意外也很难制造,所以也只能勉为其难凑合凑合算了。
上一回皇帝拉了女人当肉盾,这回则是一个花灯的穗带挡了一下我的视线。
如果不是灯市里人多把侍卫们挤散了点,我可能是真的逃不出去。
万幸我撤得快。
头儿说我最擅长的其实不是制造意外,而是对环境特别敏锐,稍微有点不对劲,我第一时间一定先放弃任务。
这不是废话吗?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下一次,目标的命留着我还能再来杀一次,我都死了谁来弄死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我人生第一准则。
我一路跑一路脱衣服,再带她回皇宫。
姓张的绝对看到她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我。
所有有关宫外的痕迹都不能留。
衣服鞋子荷包吃食,我走的时候把她身上整个儿搜了一遍,连鞋底子都没放过。
她身上倒是都干净了,可怜我口脂没擦完,还被她看到了。
我以为她猜出我男扮女装了,结果她居然以为我临时丢下她是去逛青楼找相好了?
开什么玩笑?我逛青楼是进去观摩学习的好不好?目标是跟花魁娘子当姐妹,不是当恩客啊。
说句不好听的,花魁娘子知道的我都知道,花魁娘子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她技术还不如我呢。
我的钱都是拿命挣的,要花在一个不如我的人身上,这让我怎么想得通?
不过现在也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她不知道才能在张顾阳面前不露怯,就让她误会一会儿好了。
张顾阳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就算他没找到皇后出宫的证据,也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他自己会看错,我可能得出宫避避风头了。
反正云霞宫有他看着,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头儿让我缓缓再去行刺皇帝,毕竟一个月内连着杀他两回,就是个傻子也该提高警惕了。
缓一缓行刺倒是没问题,不过歇两天养好伤了还是得进宫看看的。
姓张的总围在她身边转,这让我很有危机感啊。
虽然知道这小子有贼心绝对没贼胆,娶个二嫁女都够呛,何况是娶个前皇后。
他还要不要在宫里头混了?
但我还是很不爽。
尤其是看到这货往她身边凑的时候,总有种一脚把他踹飞的冲动。
伤刚养好我就赶着进宫了一趟,没想到张顾阳竟然还没放下疑心,亏得我在地窖里头又挖了一个小洞出来,刚好够躲一个人。
不过刚躲进去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胸闷气短的,该不会是伤还没好利索吧?
外头张顾阳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走,我在洞里越待越恶心。
身为一个刺客,我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栽在我自己挖的洞里。
太丢脸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永远只有更丢脸,没有最丢脸。
因为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地坐在蒸汽腾腾的木桶里了。
翠翠在一旁添柴火烧水,她就坐在桶边给我扶脑袋。
这怎么可以?!
当年就是进了青楼我都没被扒得这么干净过,她必须要对我负责任!
我把她堵在了房子里,结果她给我的解释居然是,我在地窖里晕倒和她没有关系,全赖地窖的蘑菇。
合着我还得找那一群蘑菇负责?
等我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带着我挖地窖了。
是的,大半夜的,燃着蜡烛,孤男寡女,密闭空间,然而我们却在挖地窖。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的。
最关键的是,她一边挖还一边对我絮絮叨叨,从地窖必须做好通风设施否则植物的呼吸作用会排出大量二氧化碳导致人进地窖骤然晕倒,到蜡烛燃烧必须要用氧气所以可以用蜡烛燃烧来测试是否二氧化碳超标,最后绕了一个大圈,对我说,青楼要少去,影响不太好。
摸着良心说,除了最后一条青楼要少去以外,其他的我是一句没听懂。
植物也能呼吸吗?
二氧化碳又是什么鬼?
我最近是对自己太放松了吗?是我的知识储备没有及时更新,还是这本来就是她没事儿编出来骗我玩的?
回头找头儿拿点经费去一趟书肆好了,免得她还没在张顾阳面前露怯,我就先在她面前露怯了。
不过她好像很介意我去青楼?
哎,那地方去久了也没意思,等这事儿完了再跟她解释清楚好了。
总不能跟她说实话我就是那女刺客吧?
挖到一半她打了好几个哈欠,把她撵回去睡觉,没想到她竟然装睡,我临走时去看她,刚好和她看了个眼对眼。
太尴尬了。
我给她带了好多豆子花生,她在云霞宫里种上了西瓜,还种出了一株葡萄苗。
张顾阳天天在她耳边叨叨皇帝有立新后的打算,一念叨她就特不开心。
我见宫里其他娘娘好像都挺喜欢荡秋千,试着问了问她要不要也扎一个玩儿,结果她居然跟我说秋千是要给心上人扎的。
这又是哪里的规矩?
只听说过聘礼要送大雁的,没听说过送秋千的。
再说了,我给她扎可不就是给心上人扎吗?
但她好像觉得我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这是什么鬼?
我只是想让她误会我逛青楼,不想让她误会我见一个爱一个啊。
我能和那狗皇帝似的三宫六院,今天睡这个明天睡那个的吗?
不过这件事也是得抓紧点儿了,姓张那小子最近来得太勤快了,又推了好几门亲事,瞅他那意思,恐怕跟我动的是一个心思。
我还能让他抢了先?
别的不说,就带她出宫这一条,张顾阳就拼不过我。
只不过头儿那里要麻烦一点。
干我们这行的,脑袋都拴裤腰带上,虽然说的确有刺客退隐制度,但据我所知,能够活着干到退隐的几乎没有。
头儿听我说要退出组织倒也没说别的,就问我想清楚了没,然后临时给我加了个别的任务,指明让我正面刚。
也行吧,正面就正面,省得我布置来布置去,浪费时间,让姓张的捷足先登。
这回给我派的任务倒是不难,就是得手后被寻仇的追杀得有点狠,最后我被当胸狠狠捅了一剑,硬撑着一口气逃了回来。
头儿给我找了大夫,并在我醒了之后第一时间告诉我,由于我这次是告别任务,所以一应花销由我自己承担,包括大夫和我用的药。
不过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于肉痛,头儿说如果我再刺杀一次皇帝的话,不管成不成,他都帮我善后我的死亡信息。
免费。
我一口答应。
头儿于我有救命之恩,也有再造之情,不管他给不给我善后,在我彻底退出之前,他的要求我都必须完成。
更何况还只是一次不计成败的刺杀。
成与不成我都要尽全力一试。
伤稍微好了一点我就撑着进了宫,头儿只当我想早点完成刺杀任务早点退休,还安慰我说不用太着急,养伤也不耽误什么事儿。
这点伤算什么,媳妇儿被人拐跑了才是大事。
我觉得幸亏我去得及时。
一进云霞宫就看到张顾阳对她动手动脚的,还说什么要她等他。
我等你个大头鬼。
如果不是手边上没砖头,我肯定不拿棍子敲他。
情话谁不会?
老子学了一箩筐,男的说的女的说的样样精通,保准说个一年不重样。
不过我的伤好像真的还没好利索,还没等想好第一句话说什么,就又倒下去了。
真丢脸,在她面前晕两次,刺客的面子都给我丢光了。
看来以后得看紧点儿她了,万一她拿着我这么糗的事儿在江湖上到处宣扬,我还要不要混了。
不出所料地,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又被她扒光了。
上次好歹还剩了条底裤,这回是连底裤都没保住。
算了算了,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不负责也不行了。
有水溅到她脸上了,伸手帮她擦干净。
嗯,脸还是很滑的,手感比那些个涂脂抹粉的妖艳贱货强多了。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想到我来的时候张顾阳把她抱在怀里的样子就很不爽,抱的哪个位置来着?
趁她睡着了我也得抱回来。
看她醒在我怀里的感觉真的挺不错的,尤其是她在听到我让她对我负责时,那种绿着一张脸活像见了鬼似的表情,让我的心情就更好了。
至少没有第一时间拒绝我不是?
就冲这点,我就比他张顾阳强。
但如果我知道她会用那种方式替我找药的话,我一定会听头儿的话,至少等养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张顾阳在外头急得满头是汗,我在地窖里把手心攥出了血。
亏他还是侍卫出身,连最基本的接骨都不会吗?
脱个臼都能接歪了,我也是服了他了,不会就赶紧麻溜地滚,不要耽误我给她接关节啊。
好不容易熬到张顾阳滚了,结果她醒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我重新给她恢复成脱臼状态,还说会让张顾阳看出破绽?
我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但是脱臼状态如果拖得太久了,恢复起来会很麻烦啊。
她着急忙慌地给我解释什么一天之内接好就没问题,反正已经这样了也不在乎多等这两下云云。
那一刻,我头一次恨我自己的身份是个刺客。
如果不是,我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在她身边,替她解决掉所有的事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什么都只能偷偷摸摸地来,甚至给她治伤都不能放在明面上。
原本还想等到过年再行刺,现在看起来,还是早点把事儿了结了才是正经的。
张顾阳要跟着皇帝去行宫,这也是个机会。
我赶着和她道别。
顺便告诉她我身边既没有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也没有萍水相逢的大侠女,更不会对美艳动人的女刺客动心。
我总不能对着镜子谈情说爱吧。
她对于女刺客的事儿耿耿于怀。
如果我还能够回来的话,等出了宫,我一定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讲清楚。
这回皇帝去的是汤泉行宫,我计划是埋伏在汤池子边上行刺,路都探好了,可以沿着小径溜到隔壁宫妃住着的院子里,再顺理成章扮上太监装扮,假装找刺客再往门口溜。